“如此说来,皇上终究是要查办莫如意的?”老夫人忧心忡忡,“我早不看好这桩婚事。自从我们接触莫如意,便没有一天是顺利的。”

白徐氏笑道:“那也得是大哥有这个本事去招惹了他,还有咱们这侄女也是好样的,看似悄无声息的,私下里竟左右逢源,还好凌家那边断得早,要不然…”

白徐氏话里话外都没什么好意。说得倒像是白瑞宁脚踩两条船主动去招惹了男人似的,白松石虽顾着白松玉的面子,却也还是变了脸色,夏芷娟则笑笑,“是啊。要不然这两桩婚事临门,做的又都是正正经经八抬大轿由正门抬进府里的嫡妻之位,可叫我们如何选择呢?”

白徐氏登时变了脸色,夏芷娟这句话算是直接戳到了她的痛处。且不说白瑞怡还没拿定主意,就算真的同意了,平妻与嫡妻的待遇自然也不一样,虽也有正经的拜天地仪式,但嫡妻进门,走的是正门。平妻只走侧门,至于妾室,则是由后门抬进府里便算了。

不过白徐氏自认在夏芷娟身上吃的亏够多了,如今丈夫也回来了,女儿又即将会有依仗,哪还会再服软?当即道:“如果莫如意获罪。嫡妻?”她哼笑一声,“罪人之妻,又岂可与国公府相较?”

“这话说得不错,安国公府那样的门第自然难求。”夏芷娟不慌不忙地,耍嘴皮子她向来拿手,“不过你也没问问,说要娶平妻的事到底是不是林家的意思,你就不怕是我们瑞宁随口一说,逗你们玩的?”

不用猜也知道,林渊的意思肯定是他个人的意愿,但如果他依了家里的意思娶了顾月皎,那么想合自己的心意再娶一房平妻林家也不是不可能同意,充其量是顾家那边不太好交待,但顾家现在算是有求于林家,只要能保证顾月皎的嫡妻之位,相信也顾不得其他许多。所以林渊能做出这个提议也算是在他的掌控之中,但关键是,夏芷娟就不信白徐氏去林家确认过。

这件事既然是林渊偷偷摸摸地找白瑞宁传的话,说明林家尚不知情,摆明了林渊是想先和白瑞怡通通气,意见达到一致了再和家里争取,既然还在偷偷摸摸的阶段,白徐氏自然不能确认。

白徐氏的脸色顿时变幻莫测,手里上好的苏绣帕子被她揪得变了形,她死死地盯着夏芷娟,想从夏芷娟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夏芷娟微微一笑,随她去猜。

白徐氏彻底坐不住了,在她心里夏芷娟就是一个什么都能做得出的主,万一这件事是假的…想到这里她当即起身,“二爷还有公务在身,大哥自己家的事,自己决定吧。”

白松玉本是担心白家一旦和莫如意成了姻亲会受其连累,进而影响自己的仕途,这才来找白松石问问他的意见,可没想到话题才提了个开头就被白徐氏强行抹去,自然不愿,可他还是跟着站起来,“是啊,因为前阵子的误会我耽误了许多公务,最近实在太忙…”

白徐氏不等她说完,已转身走了出去。

二房的人离开后,白松石与夏芷娟对视一眼,均看出对方眼中的担心与犹豫,夏芷娟叹道:“以目前的形式来看,二弟说的也未必是危言耸听,可圣旨摆在那,皇上不收回,谁也没有办法,我看不如先拖一拖,拖过这个风头再说。”

白瑞宁的婚期原订在十一月初三,离现在已没有几天了,白松石急道:“怎么拖?”

“直接去找皇上不太现实,不过莫如意这个人很相信风水之术,也必然相信命理,我们不妨从这方面着手。”

白松石沉吟一阵,“还真有一个事,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以前我们局去规划一个老地方,那里流传着一个‘三娘煞’的说法,说是三娘与月老相互为敌,月老不为三娘牵红线,三娘就专门破坏新人的喜事。所以那里农历初三从来没人办喜事。可这里也没有这样的说法。”

夏芷娟道:“就是这个,什么叫说法?还不都是人传下来的?你试着与莫如意联系看看,说最好重新择期,不然不仅对婚姻不利。也会影响他将来的仕途。”

白老夫人在旁听着,惴惴地道:“会不会惹怒了他?”

夏芷娟没有言语,看向白松石。白松石想了想,“试试吧,为了瑞宁,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白松石说去就去,当即起身向老夫人辞别,夏芷娟也跟着出来,回到东跨院去告诉瑞宁这件事。

白瑞宁最近过得可叫充实。原来是全天的缝制嫁衣,后来嫁衣好不容易缝好了,本以为能落个清闲,白瑞珍又练习了乐器。说是莹姨娘侧面打探到的安保就喜欢听人弹筝,所以练一练。就算将来不能取悦丈夫,还能自娱自乐呢。夏芷娟听说了这事后深以为然,于是也弄了些乐器让白瑞宁接触一下,看看喜欢哪种就练起来,也算为婚后找个消谴,省得以后整天闲得慌,也跑去家斗宅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于是白瑞宁这几天就在对着各种乐器找感觉,什么琴啊筝啊长笛啊葫芦丝啊…还有好几样她看着眼熟叫不出名字的。都在摸索进行中。

由于白瑞宁近来的丰富活动,她的房间里经常能传出各种惨不听闻的声音,同院而居的颜清抗议无效后直接找白松石说了这事。白松石很为难啊,他一方面不希望怠慢了颜清,一方面又不愿阻止女儿进步,后来还是夏芷娟主动揽下这活。给颜清换了个地方,搬到兰姨娘的院子里住。

夏芷娟找到白瑞宁的时候她正在练吹笛子,本来夏芷娟的意思是想请个老师,可白瑞宁迟迟也拿不准自己到底喜欢什么,好在白瑞珍对各种乐器都略有涉猎,起码都能弄响,于是就暂时充作了白瑞宁的老师。

夏芷娟进屋就闻到一股浓浓的大蒜味,混合着屋里炭盆熏出的暖意,那味道简直浓重到**。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白瑞宁不太爱吃蒜啊,这是干什么?没理由偷藏两头蒜晚上当夜宵吃吧?

“干什么?你吃蒜了?”

“没有。”白瑞宁摆弄着手里的笛子,表情很抑郁。看夏芷娟还不明白,就把桌上撂着的一个小碗端起来递过去,碗里有一些粘稠的透明液体,还有两块破开的大蒜,“我今天才知道笛子不是随便就能吹的,笛子是要有笛膜的,笛膜是用芦苇膜做的,而这个…”她示意一下碗里的蒜头和蒜汁,“就是把笛膜黏在笛子上的无敌利器!”

夏芷娟看看白瑞宁,再看看那些蒜头,突然觉得以前看电视上那些白衣飘飘月下吹笛的画面都笼罩上了浓浓的大蒜味。

“也不是都用这个吧?”夏芷娟看白瑞宁蠢蠢欲动的,似乎想把笛子递过来让她试试似的,马上退后了一步,“如果只是起到粘黏的作用,多得是东西代替。”

“这个不是方便嘛,瑞珍说还可能用阿胶和白芨,前者得去找老太太开库拿,后者得去药店买,太麻烦了。”

夏芷娟回头让缘儿去把门打开散散味儿,“反正你也就是两天半新鲜,别这么折腾自己了,换一样玩吧。”说完便不再理这茬,找了个通风的地方喘了口气,这才把自己和白松石的意思和她说了。

白瑞宁听说要延后婚期,愣了一下,然后缓缓点头,“我听你们的。”

夏芷娟放了心,她也根本没作白瑞宁会反对的设想,白瑞宁倒是不想反对,可心里却犯了嘀咕。想得挺好,可莫如意那样的性格,是可以商量的人吗?他相信风水命理,也不过是觉得这种东西可以帮他锦上添花而己,要说多忌讳倒也未必。万一商量不成再惹火了他…算了,反正白松石已经去找他了,想什么都晚了。

白瑞宁生来就是个不操心的人,她信奉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至于路通何方,船靠得稳不稳,那再另说。

对于这件事,夏芷娟本是有七八成把握的,可等到的竟是白松石铩羽而归,莫如意只给了白松石四个字,“我不信命。”

果然吧…白瑞宁在心里偷偷给自己加了十分。

第六十二章 先斩后奏

莫如意不同意重择婚期,也就是说十一月初三白瑞宁势必得嫁过去,愁云重新笼罩在白府上空,白松玉恼怒不已,指责道:“你们有了决定也得告诉我们一声,怎么就这么贸然去了?如今他已经有了提防,再想他法却是不可能了。”

白松石和夏芷娟也承认自己的确有点心急了,可眼见婚期在即,他们怎么能不急?再说到商量,找白老太太商量也比找二房的人商量更靠谱,他们满脑子想的都是别连累他们,何谈指望?

所以夏芷娟也不客气,“也不知道等瑞宁嫁过去后,林家还会不会要一个罪臣姻亲家的姑娘做平妻。”

这件事绝对是白松玉夫妇的软肋所在,因为名不正言不顺,白瑞怡又迟迟不给答复,他们也心急得很,面对夏芷娟的嘲弄也不敢把话说死,怕万一传到林家的耳朵里,再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影响这件事的进展。

白松石不参与对峙,在旁劝慰着白老夫人,“事情也未必那么严重,可能皇上根本不会把莫大人怎么样。”

白老夫人自然是希望这样,可如果是这样,二房的两位心里又不舒服,凭什么?一个任人揉圆搓扁面团似的丫头也能做一品嫡妻,他们的瑞怡却只能做个平妻?所以说,很多矛盾都是被这样激化的。

没有办法,既然已经打草惊了蛇,也只能硬着头皮希望白松石的猜测成真了。对此白瑞宁也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抑郁,弄了半天不还是原来的结果么?

那天之后,婚事该怎么准备还是怎么准备。白瑞宁的乐器摸索也仍在继续,白松石放弃休假主动去刑部报了道,想的是有什么消息能第一时间知道,也好能马上做出应对之策。可是。一连过去几天,刑部内仍然平静如昔。

难道皇上真就任由着莫如意胡闹下去了?白松石百思不得其解,自莫如意封了宁国寺。抓了宁国寺的和尚后,每天都有百姓自发地到刑部门前静坐以示抗议。开始莫如意还抓,来一批抓一批,到后来刑部大牢都塞满了,他也没了耐心,拎出一排和尚绑在刑部门前,来一个示威的。他就让人打那些和尚一鞭,于是他的世界消停了,整个京城沸腾了。

短短几天之内,光是白松石知道的御史及朝中大臣对莫如意的弹劾便有数十起,莫如意的罪名更是列了百多条。随便拿出一条都够莫如意全家充军外加掉脑袋的。因为这些事,刑部里人心惶惶,都怕最终受了连累,却又没有一人敢称病怠工,只偷偷地拼命托人给自己调动工作,平日里众人眼中的肥差现如今个个避之不及,也该全部归功于莫如意。至于百姓就不用说了,对莫如意只有两个反应,怕、恨。后面都得跟着“得要死”三个字。可是,闹腾成这样,嘉明帝就是不发一言,看着莫如意把京城搅了个底掉。

难道皇帝和莫如意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一心致力于学术的白松石到最后也不得不八卦一下,实在是想不通了。

十月的最后一天,天上飘起了小雪。轻薄的雪花软软细细地从空中撒落下来,落在地上雾雾薄薄的一层,要是有一树梅花,来个雪中望梅倒是极为雅致应景的,可白瑞宁没这条件,院子里就一株老槐树,树叶早掉光了,留下光秃秃的树桠子,注定她做不了那么雅致的人。

“姑娘,今天还练乐器吗?”缘儿在门口看着雪,双手拢在嘴边呼了呼,“今天练个吹的吧?弹琴的话怕是要冻手。”

虽然屋里搁着炭盆,但为了安全也不能多搁,屋里也就半冷不热的,二房那边倒是弄个了个火炉子,可以把多余的烟气排到屋外去,听说是二姑娘的主意,缘儿昨天去看过一回,倒真是新鲜,回来和白瑞宁一说,白瑞宁倒也没见多羡慕,说自己马上嫁人了用不着,又让她去问问夏芷娟要不要弄一个。结果夏芷娟这段时间忙得不见人影,缘儿还没机会去问。

“今天不练了,休息吧。”白瑞宁眯着一只眼睛趴在窗户边上,从窗纸上的破洞住外看雪,觉得纸上的窟窿不够大,又用手指头扩了扩。

缘儿连忙过来,“才粘的窗纸怎么就破了?等我找浆糊去补补。”

白瑞宁叫住她,“别费那事,你现在补好了人家再挑别的地方捅,到时候满窗子的补丁多难看?还不如就让她在这一个眼儿里看就得了。”

缘儿眨了眨眼,突然地面色大变,“姑娘,你是说有人在偷看我们?”

“应该是。”白瑞宁昨天听到窗外有动静的时候还以为听错了,不想今早起来就发现窗户上多了个窟窿眼儿。冬天的窗纸都是三层加厚的,想无声无息地捅个眼儿也不容易,来偷窥肯定也没有趁手的工具,八成是用口水慢慢洇的,是个力气活。

缘儿惊恐又气愤,“会是谁?”

这个问题白瑞宁早想过了,“应该是绿竹。”

缘儿转身就往外走,“我去告诉四姑娘!”

白瑞宁相当无语,一瞬间竟然找到了夏芷娟面对她时的无语状态。找白瑞静?告诉她她派来的眼线被发现了吗?

“让她看吧,反正也没几天好看了。”白瑞宁叫回缘儿,也不把这当成什么大事。白瑞静派人过来,无非也是想探听自己为什么突然对她态度冷淡而己,还能有什么事!

缘儿气鼓鼓的,像是把这事记在心里了,还是出门去,把守院门的小丫头训了一顿,倒是见了几分大丫头的气势了。

白瑞宁从窟窿眼儿里朝外看了一会雪景,体会了一下须弥藏芥子的大无上境界后,眼睛发酸地闭目养神去了。

正迷糊着的时候,刚觉得肚子饿了应该是到中午了,就听外头突然嚷乱一片,才睁了眼,便见一个人影冲进屋来,二话不说拉了她就走。

“干什么!”白瑞宁连忙甩手,“瑞怡在西跨院,要私奔去那找人。”

“胡说八道什么!”来人急极败坏火冒三丈地地,鼻子也歪了嘴也斜了,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原来那个风流倜傥小公爷的样子。“快跟我走,要死人了!”

白瑞宁更是莫名其妙的,“到底…”

林渊却根本不听她说什么,直接扯了她出门,待见到闻讯赶来的夏芷娟,才道:“阿离要斩宁国的寺的和尚,我劝不了他,你去劝!”

夏芷娟闻言一惊,“他要斩?皇上可有示下?”

林渊急道:“有皇上的旨意我还急什么?他是想先斩后奏,已经往刑场去了,快跟我去!”说着已扯了白瑞宁出了院子。

这边动静闹腾得太大,兰姨娘那边已派人出来打探,虽然林渊说得没头没尾的,但已足够让夏芷娟心惊胆战,当下道:“我和你们一起过去。”

林渊虽然浪荡之名在外,但先斩后奏罪犯欺君的事,他不可能乱开这样的玩笑,如果此事为真,那白家极有可能因此受到连累,所以这一趟夏芷娟非去不可。

白瑞宁根本没有发言的机会就被带出了白府,上了林渊那辆装饰得奢侈华贵的马车,驾车的那个小厮不用林渊吩咐,玩了命的甩鞭子,就跟个疯子驾着两匹疯马上街一样,一路上搅起叫骂声无数。

车里的颠簸就不用提了,还好车内施设完善,到处都铺得厚厚软软的,磕着一下也不怕疼。夏芷娟抓紧时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林渊大概是刚才跑急了,这会面色有点发白,“那小子想立功想疯了,皇上倒是不喜欢宁国寺太过张扬,可现如今这事情闹得这么大,皇上的意思也不想死拼,封一封寺,压一压宁国的风头也就算了,这小子却想把宁国寺一锅端了,这有违皇上的初衷,皇上保不住他。”

夏芷娟听罢,一瞬间脸色变得比林渊还要青白,看样子皇上对莫如意果然不是一般的宠信,可再宠信也不是这么个折腾法,脑袋眼看摇摇欲坠了,搞不好白家上下都要跟着吃瓜落。

白瑞宁突然问了一句:“为什么找我?”

她这么一问,夏芷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啊,为什么找瑞宁?”就算马上要成亲,那毕竟也还没成亲,有这样的事让她去劝,这不科学。

林渊一摊手,“我能找到别人还找你们?”

“他的家人呢?”夏芷娟问。

林渊反问道:“你和他接触也不算少了,这么久了,见过他的家人么?他自小孤儿,老哥儿一个。”

“不对吧?”白瑞宁惑道:“他说他家里还有父亲。”

林渊意外地看了看白瑞宁,“这我倒不知道,家里…哦,他家里有一个从小把他养大的老仆,可能是说他吧…”说完又摸摸下巴,认真地想了想,“阿离也不像是那样的人啊…你觉得呢?”

“别再纠结这样的事了。”夏芷娟叹道:“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劝他,依我的经验看,他不太好劝。”

“何止是不太好劝?”林渊撇着嘴,大有经验,“简直是粪坑的石头,又臭又硬!”

“你怎么不进宫去见皇上?皇上的话他一定听。”白瑞宁想不通,以林渊的身份及受他皇后姐姐宠爱的程度,进宫还不跟回自己家似的?

“倒也得来得及。”林渊捂着额头栽歪到软垫上,“午时三刻行刑,我进宫再出宫,那些光头早就落了地了。”

想着光头落地的场面,夏芷娟的面色更严肃了些,“希望…我们赶得及。”

白瑞宁想的却是,他可能听自己的劝吗?

第六十三章 西市牌楼

京城西市牌楼,是大雍公开处决死囚之处,由灯市口到能看得见西市牌楼,半个时辰的车程硬是挤在两刻钟内解决,林渊还在连连催促,一边催一边望着天色,着实是急了。

那小厮平日里跟着林渊当街耍横生冷不忌,却是最疼惜归自己打理的这两匹马,今天也是顾不上了,马背上都被抽出了血丝儿,马匹吃痛,他心里更痛,眼泪汪汪地一路,终是在午时三刻之前赶到了牌楼之下。

处决死囚不管在哪朝哪代哪个时空都是一项深具围观价值的事件,如今又是说要处决宁国寺德高望重的大和尚,西市牌楼下被闻讯赶来的百姓围个了满满当当,不顾漫天飞雪,个个面带忿色,要不是刑场有重兵把守,他们硬冲刑场救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林渊此时也发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他倒是真尽心了,死马当活马医,连莫如意未来的老婆和岳母都请来了,可,他们进不去!

刑场被百姓死死围住,里三层外三层,根本见不到里面的情况,就这,围在最外头的百姓也是咬牙切齿,钻进车厢的尽的对莫如意的唾骂与诅咒。

林渊急的…大冷的天汗都下来了,钻出车厢就往车顶上爬,他在车顶上站起来的一瞬,百姓沸腾,喊冤之声响彻云端,林渊双腿一软,在车顶上坐了下来。

“开斩了…”

夏芷娟脸色骤然惨白,她知道,这一斩,莫如意纵然再受皇帝宠信,也难逃先斩后奏的欺君大罪,更难逃史官的笔诛墨伐。如果说之前的风波只是让百姓群情激愤,那么现在则有了实质性的升级,杀僧禁佛,稍有不慎,甚至会激起百姓的逆反之心。

若真是那样。作为莫如意的姻亲。生路何存?

饶是夏芷娟平日素有主意,如今也不禁慌了神。“瑞瑞…”唤了一声,才发现车内除了她空无一人,白瑞宁不知何时竟离开车厢了。

白瑞宁当然没有像林渊那样去爬车顶。她努力地在人群中寻找着突破口。猫着腰往前挤。好在现在人人激动不已,多得是振臂高呼要替大和尚讨回公道的,人群有所松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让她挤到了前三排,也算能得到第一手现场资料了。

白瑞宁不是没见过死人。那次当街刺杀的时候,她也算见识过大场面了,所以挤进来的时候她就做好了一会看见满地光头的惨烈情景。不过最终她也只见到一面幕布,和高坐在监斩台上的莫如意。

莫如意依旧一袭白裳,和那遮挡血腥的幕布一样的白,唯一不同的是那幕布上又多了鲜烈的红,点点喷洒在上,与弥漫在空中的血腥气一同凝成惊心动魄的画面。

幕布对过,跪着十数个身穿囚衣倒缚双手的光头和尚,他们有的面色惊惧,有的悲惨交加,还有的低喧佛号,闭目诵念经文。

“怎么样?还没考虑好?”莫如意身姿挺直地坐于监斩台上,望着那些和尚,面色波澜不经,“那么…下一个。”

话音落下,两名禁卫拉起最侧一个和尚拖至幕布之后,面对此景,百姓的喊冤声更大,可莫如意置若罔闻,眼睛都不眨上一下。

“饶、饶命!”震天的激吼声中,幕布后传出的求饶声显得万分渺小,却仍是被一些围观百姓听进耳中。

莫如意得了通报后唇角轻蔑一翘,“带出来。”

那带到幕布后的和尚便又被拖出来,已是身体瘫软,面如死灰。

“慧真,你做什么!”待斩席中一个犹如怒火金刚的大和尚极愤而吼,“他要斩,便让他斩,看他能不能斩尽天下所有佛徒!”

那慧真和尚双唇微颤,“师兄,慧法就在里面,头身俱分,我…不能像他那样…身首异处,如何轮回…”

“阿弥陀佛…”跪于首一位始终闭目诵经的老僧呼了一声佛号,“涅盘名为无相,善男子无十相故。何等为十?所谓色相,声相,香相,味相,触相,生住坏相,男相,女相,是名十相。如来真法身者:无色,无现,无着,不可见,无言说,无住处,无相,无报,无生,无灭,无譬喻。自性身唯有真实常乐我净,离诸杂染,众善所依无为功德,无色心等差别相用,故法身无相,慈悲为相…”

老和尚吟诵至半,其余和尚俱跟随诵读,连那怒火金刚也不例外,个个鼻观心眼,虔诚无匹。

和尚们的态度影响了围观百姓,人群鼓躁之时,莫如意问那慧真,“我为何饶你?”

慧真看一眼诵经的和尚们,心有所动,可下一瞬,目光坚定,咬着牙道:“宁国寺污秽暗藏,寺中几处地下皆置有密室,室中匿藏金银无数,还有一室藏有数名女子以供不可耳闻之事,如此污事在我心中纠结已久,慧法更因此丧命,如今祸及自身,我不能再有隐瞒!”

“慧真你说什么!”那怒火金刚到底没有老和尚那样稳重,怒目圆睁的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慧真似乎下定了决心,“慧安师兄,这件事所知之人甚少,你但问方丈师伯与无相师兄,便可知晓!”

那慧安仍是不信,“你这狗贼,竟被这狗官收买了!”

慧真也急了,“这就是事实!我在宁国寺超过二十年,何事能将我收买?若非我亲眼见过,我也不敢相信!”

慧安因这一番抢白怔怔发愣,缓缓将目光移至低头诵经的老和尚身上,“师伯…”

慧安由于脾气火爆,在宁国寺素有名头,不少百姓认得他,他这一迟疑,倒让不少百姓停了哭喊,目光纷纷投向宁国寺方丈。

久久未得答复,慧安断喝一声,“师伯!事到如今,连句明白话都不肯给我们吗!只要你说没有,我慧安死也瞑目!”

那老和尚似乎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垂眉闭目,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慧真面色灰败,“大人,我所说之事皆有依据,大人可至宁国寺中搜查,方丈禅房之下、大雄宝殿之下皆有密室,另有一条秘道修至寺后山间,方丈等人敛财之后便由这秘道将财物自如进出,还有那些女子,也是如此。”

莫如意微微一笑,“好,你迷途知返,我定会在皇上面前代你求情。”

慧安极怒,“慧真你这叛寺之徒,分明被这狗官收买…”

莫如意偏偏头看向他,“是不是收买,派人至宁国寺一搜便知!若宁国寺下没有他所说的密室秘道,便当我冤枉了你们!”说罢朝两旁喝道:“带人去宁国寺,搜!”

当即有督捕司的禁卫应声而去,随之同去的还有不少围观百姓,呼啦啦走了一群,法场外围立时松动不少。

莫如意的审问却仍在继续,问那慧真道:“你说你们方丈敛财,如何敛财?近来京中僧侣盗窃伤人一事是否与他有关?”

慧真望一眼方丈,用尽全身气力般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见到有人自秘道中出来,将财物交给方丈。”

慧真说罢低头饮泣,也不知是在为宁国寺伤心,还是在庆幸自己逃过大劫。

莫如意见状不再追问,由他去哭,更不去审问其他和尚,双手环胸地坐在那里,摆明了是要等前去搜寺的人回来。

百姓也无人散去,一个个翘首以待,原本充斥着震天喊冤声的法场,如今满是诡异的静谧。

白瑞宁混在人群中,眼看着事态自几乎失控变为全场静默,她知道这里面一定是有问题的,比如那突然倒戈的和尚,还有那些密室的存在…这些都应该是莫如间的手段吧?为了彻底打压宁国寺的威望而布的陷阱,那幕布后…应该也没有人真的死掉吧?一切,应该只是他为了陷害宁国寺而设下的圈套吧?

白瑞宁小心翼翼地这么想着,可幕布上满溅的鲜血还是红得刺眼,越看,越让她没有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