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格格看一眼弘春,见她没说话的意思,这才嘟嘟嘴,埋怨道:“额娘,今日祖母——可是委屈大了。”说着,便将德妃忍气吞声接了晋皇贵妃圣旨,换好衣服,晕眩之后,还忍耐着嘱咐众人,教她们如何息事宁人。等到前头年皇后乘銮驾入主坤宁宫,德妃又领着东西六宫嫔妃,到坤宁宫行礼问安之事说了。末了叹气:“这都什么事儿。那个年——年忙的不能好好过了。”

八姐自然知道她心中不忿,二格格性子要强,原本就为庶出身份常常介怀。德妃为后,二格格觉得四爷就算嫡出,自己也有与荣焉。正是高兴时候,听了这话,不由失落。到底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心里有气,说出来总比憋着强。

淡淡笑着容她说完,这才伸手拍拍她后背,劝道:“心里有气跟额娘说,出去以后,可别乱讲,会给你祖母添麻烦的。你瞧,今日她老人家不也忍过来了?”

二格格听了,这才红着脸应下。八姐再看弘春,问:“你倒跟没事儿人似的。”

弘春淡淡一笑,“这种事,往大了说,是国家大事。往小了说,不过就是皇爷爷想要娶媳妇罢了。他喜欢谁就是谁。咱们做好咱们的就是。今日陪奶奶去拜见年娘娘,倒叫我想起一个人来。”

八姐看一眼二格格,笑问:“你妹妹就是没你乖巧。咱娘儿仨说话,还说一半留一半。”

二格格咯咯笑了,推弘春一把,叫她快说,想起谁来。

弘春微微一笑,“不过就是想起老罕王几位大妃罢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额娘娘家亲戚。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咱们入关这么多年了,规矩——早就变了。”

弘春说完,便坐在八姐身边低头不吭了。八姐想了半天,才明白她说的是多尔衮生母乌拉那拉氏阿巴亥。她说入关这么多年了,应该指的就是“废除殉葬制度”。这么一想,心里先凉了半日,盯一眼弘春,嘀咕道:到底是老四的种,真够狠的!忖度一番,悄声问道:“你怎么会想起我娘家老姑奶奶?”

四福晋娘家老姑奶奶,自然暗指阿巴亥。弘春摇头说道:“我是瞧奶奶今日神情,猜到的。”

敢情,是今日德妃起了杀心?

八姐不好再想。琢磨琢磨往日德妃心理素质、行事手腕,实在猜不出她会用什么法子折腾年秋月。更何况,年秋月能在三位贵妃中脱颖而出,登临后位,除了娘家是保皇党,自身也不是什么省油灯。她会眼睁睁看着德妃给暗害自己?只是不知,这二人斗法,会是个什么结果。

这么一想,八姐不急反笑,揉揉弘春脑袋,劝道:“你呀,才多大点儿,就知道操闲心。”

二格格这会儿也猜出来三分,陪着在一旁凑趣儿,“额娘,您别看三妹妹成日里不吭不哈的,她一说出口啊,那可就是金子似的贵重呢!”

母女三人正说笑着,就听外头小太监通报:“太子四爷回来了。”

不等二格格、弘春搀扶着八姐起身,帘子一挑,四爷大步进来。带过来一股寒风,吹的屋子里暖气猛的散开。八姐怀孕受不得凉,禁不住打个喷嚏。

四爷一看,止住脚步,转身到外间换下朝服,换了杏黄太子便服,又坐在熏笼上烤了一会儿,手脚都热了,这才进了里屋,夫妻父女四人互相见礼落座。八姐扶着肚子给他递杯茶,看他脸色如常,柔声劝道:“今日忙乱,也没顾上问您。一切可都顺当?”

四爷喝口热茶,烫烫心肺,放下杯子,微微一笑,回答:“还好。今日小戏听着不错。”

八姐迟疑一会儿,二格格便笑着在旁解释:“还是上回把皇爷爷气病那个戏班子,不知怎么的,又混进来了。”

八姐微微愣怔一会儿,暗暗佩服:“八福晋”威武!

弘春陪着四爷说会儿永和宫那边状况,四爷点头,嘱咐两个闺女:“你们且回永和宫照顾你们祖母。不能老让你们十三婶婶操劳。到傍晚,我再去看望额娘。”

二格格、弘春站起来应了,又说两句话,便领着各自的奶嬷嬷、宫女回永和宫。

看屋里没外人,八姐坐到四爷身边,贴近了问道:“老爷子这回忒不厚道。他怎么就瞧上年秋月呢?你也是男人,你瞧着,她真那么好?”小妾变后妈,老四,憋屈吧?

四爷瞥八姐一眼,奇怪问道:“我怎么瞧着,你挺高兴的?”

八姐撇嘴,扭身别扭道:“能不高兴吗?又多了一位婆婆——疼我。”

四爷听了,叹口气,搂着八姐肩膀,盯着她肚子轻声说道:“快了,你马上就不用向她行礼了。”

八姐心里咯噔一声,一把抓住四爷手,急忙低声劝道:“你可别——”

四爷伸手止住话,附耳说:“只管好好的,给朕再添个公主!”

八姐见他意已决,再劝无济于事。只得点头说道:“罢了,你自己小心。我——等着你回来。”

夫妻俩说完这些,只管跟没事儿人一样,聊聊家常,叫几个儿子来说说杂事。得知年熙又病了,四爷还喟叹一番,说这孩子年纪轻轻,怎么就这么弱。嘱咐弘时别忘送些好药材去。

日色渐昏,外头下起小雪。四爷看看珐琅西洋座钟,起身叫过来弘时、弘旺,“各自去换了衣服。跟我去给永和宫请安。”

兄弟俩答应一声,出去换了靴子,披大氅回来。四爷也换好衣服,父子三人也不乘轿子,直接走路去东六宫。只可怜了随行打伞的小太监,一个个耳朵冻的红通通的。

到了永和宫,二格格与弘春都在德妃炕边侍奉,十三福晋坐在一旁椅子上给德妃讲笑话。另外有几个年老贵人,与德妃一样,都是康熙早年宠妃。因膝下无子、娘家无势未能晋位,仗着年老有些体面,陪坐在一旁说笑。

众人见四爷父子几个进来,十三福晋先说一句“天色不早”,回避出宫不提。其余几位贵人因为年纪大了,都不用回避,一个个笑呵呵说些恭喜的话。

四爷乐呵呵应了,又问几位贵人身体。看她们一一答了,这才扭头吩咐弘时、弘旺:“还愣着干什么,没见几位贵人奶奶要回去了吗?赶紧打伞护送着。”

弘时、弘旺赶紧应声,上前躬身请。几位老贵人便知四爷母子有体己话要说,一个个笑呵呵走了。

二格格、弘春也借口给德妃熬汤告退,顺便带走屋里宫女、太监。德妃看四下无人,看四爷一眼,就见四爷拉过德妃的手,写了几个字。

德妃低头愣怔半天,乍然抬头,对着四爷微微一笑,握拳道:“自从你生下来,我就没怎么管过你。只因初时我位份低,后来你又大了,不用我顾着。只是,你说这个——到底太麻烦。也罢,谁叫咱们血浓于水。当娘的,怎么能什么都不管?”顿了顿,柔声说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元旦可是个好日子。你呀,回去跟你媳妇儿说,除夕夜要守岁,可别睡着了。”

四爷不解其意,想再问德妃,德妃推说累了,赶四爷出来,自顾自睡觉去了。四爷站在帘子外想了想,悄悄嘱咐二格格多长两个心眼儿,这才慢慢踱步回去。

回来跟八姐一说,八姐也觉奇怪,只是想着以德妃品性,就剩这么一个儿子了,总不能害四爷。夫妻俩这才慢慢安下心来。

四爷自然小心布置,吸取当年太子二哥经验教训,八姐也帮着筹谋划策。弘时、弘旺都是鬼灵精,少不得暗中帮衬。这日除夕,天降瑞雪,正是家家户户吃饺子、放鞭炮之时。

四爷一早去乾清宫请安,回来后便闭门不出,看样子,是“准备”与八姐、儿女们共度佳节。

永和宫送来德妃亲手做的点心,四爷吃了两样,想起德妃嘱咐守岁,夜里别睡着的话。心下忐忑,吃了饺子,晚上当真守在书房。隐隐听着外头鞭炮阵阵,手心都是汗,想着是不是不再等德妃出手,自力更生更好。

正琢磨放烟火为号,前头突然一阵喧哗。紧接着乾清宫总管三毛子连滚带爬闯进来,对着四爷急慌慌叫道:“太子四爷,您赶紧去乾清宫看看吧。皇上他——您快去吧。”

四爷一时不知该不该做做样子,推脱一番。就听外头永和宫方向传来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大响。八姐贴身丫鬟悄悄进来,站在门口,趁背对三毛子时候,对着四爷打了几个手势。

四爷登时汗毛倒竖:果然,最毒妇人心!额娘啊,你这一手下去,还要不要老爷子活了?

58乾清大战

第五十八章乾清大战

四爷还在犹疑,三毛子可是等不及了,几步上前悄声说道:“宜妃娘娘在乾清宫,那边已经命人去请八爷、九爷了。没请五爷。”

说完,低头等候四爷发话。四爷听了他这话,琢磨一下:没请五弟?看来,宜妃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只是,为何宜妃会在乾清宫?除夕之夜,不该是年皇后陪伴皇阿玛吗?

眯眼问道:“谁叫你来的?”

三毛子低头沉声回答:“奴才自己来的,皇上那边出事,自然要知会太子殿下。这是规矩。”说完,安安静静站在一旁。

四爷看了看他,想了想说道:“前头带路吧。”披了大氅,刚出门,就是一阵北风夹杂着雪花直往脖子里灌。四爷打个激灵,扭头吩咐下去,“若爷一时回不来,一切由福晋做主。”

却不想话音未落,就见八姐挺着肚子,围着斗篷,两旁宫女搀扶着,款款走出二门。四爷几步上前,轻声埋怨:“你眼看就这两天了,怎么这时候出来了。听话赶紧回去,待会儿老爷子哪儿,不定乱成什么样子呢。”

八姐微微一笑,抬手递给四爷一只手炉,小声道:“好好暖暖,你也有场硬仗要打。”

四爷接过来,还要劝她回去,八姐抿嘴笑答:“我做儿媳妇的,初一早上,自然得去婆婆那里磕头拜年,爷您拦着做什么?横竖储秀宫离这儿不远,我坐轿子,一会儿就到。说不定比您往乾清宫还先进去呢。”

四爷听她这么说,知道她是要去储秀宫游说年秋月。宫中多年无后,众人都忘了皇后之位,能有多大力量了。

抬头望天,黑咕隆咚雪花飘飞,一点儿天光也无。听听外头梆子,不过刚刚子时,皇城内外,鞭炮大放,到处都是祥和景象。本来不想八姐出门,念及年秋月身后年羹尧手中八万精兵,还是叹口气,伸手替八姐拢拢斗篷,柔声劝道:“你到底身子重了,先顾自己要紧。成与不成的,她一个妇道人家,抵不了多大用。”

八姐抿嘴应下,眨眨眼轻声笑道:“别小看妇道人家,等会儿你去乾清宫,□。”说完,不等四爷回话,扶着丫鬟,踩着满地雪花,稳稳走了。

四爷望着她出门上轿,摩挲一把怀中手炉,吩咐下去:“备轿,去乾清宫。”

等到四爷到乾清门外,十六带着十七、十八已经冒雪候着。四爷下了轿子,兄弟几个匆匆见礼,赶紧请侍卫通传。哪知今日太子头衔不好使,通传侍卫进去大半天,愣是没个回音。就连三毛子拿着乾清宫总管太监腰牌进去,都再没能出来。十八站在四爷身后躲着风雪,嘟嘟嘴小声埋怨:“四哥,刚才我们让人去通传,也是进去半天,只换了个脸生的过来把门,连个动静都没。”

四爷皱眉,扭头看十七。十七点头附和,“正是,我们来之前,还见八哥、九哥贴身太监在这儿守着,说是他们主子进去,叫他们在这儿等着。刚才一不留神,那几个怕冷,也不知叫他们溜到哪儿去了。”

倒是十六站在一旁,想要开口,顿了顿,抿抿嘴低头不语。

四爷想了想,劝几个弟弟:“没事儿,再等等吧。”又把怀里手炉递给十八,嘱咐道:“若是嫌冷,抱着暖暖,实在嫌冷,就蹦一蹦,活动活动。”

十八笑嘻嘻接过手炉,搂在怀里,拉着十六、十七一同取暖。四爷则是站在乾清门外,望着巍峨的宫殿,忖度如今形势。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上雪没到脚踝处,也不见殿内动静。倒是子时过去,放鞭炮的人少了,紫禁城内外,显得安静下来。摸摸手炉,不太热了,十八嘀咕一声,叫来贴身太监,嘱咐他再添几块炭来。小太监躬身答应,扭头刚要走,就见西一长街那边,拐过来旌旗阵阵,龙凤灯笼开道,后面紧跟着金顶东珠缀帘、彩凤围绕的一座大轿子。看那仪仗,不是皇后銮驾,又是何人?

小太监不敢造次,赶紧退到一旁躬身站好。銮驾慢慢走近,停在乾清门前。四爷垂眸,领着弟弟们一同上前见礼。正在此时,五爷、七爷、十二爷也来了。众亲王、贝勒对着銮驾行礼问安,倒也齐整。

年秋月坐在銮驾里,听外头皇子们尊称自己为“皇后娘娘”,淡淡点头。就有宫女大声说道:“免。”

八姐抚着肚子坐在年秋月身边,微微一笑,说道:“皇后娘娘,您是国母,前往乾清宫探望皇上乃是应当应分。臣妾先行回去吧?”

年秋月侧目看看她,点头,“你先等等,我下辇之后,叫他们用銮驾送你回去。免得出出进进的,着了风,对孩子也不好。”

八姐笑着谢恩。年秋月小声清清嗓子,这才轻移莲步,扶着宫女下辇。宫女掀开凤穿牡丹帘子,就有寒风凛冽,年秋月倒也不怕冷,稳稳下了銮驾,嘱咐人送八姐回去,扭头对四爷说:“你媳妇身子重,本宫便免了她今日列班朝贺新年,用銮驾送她回去了。等过几日生了小皇孙,抱着孩子来拜也不迟。”

四爷急忙代八姐谢恩。年秋月莞尔,“一家子骨肉,若说多谢,岂不生分了?”

四爷心想:咱俩算什么一家子骨肉?当着众人的面,嘴上只能诺诺,不看她是皇后,也得看她哥哥手握重兵,暂时得罪不得。更何况,今日这乾清宫内如何,还要看这位皇后能不能闯进去。

年秋月回头冲十八招招手,等十八赶到近前,拉着他的手说道:“冷了吧?走,跟皇额娘进去。”

说着,挽着十八的手,领着四爷等皇子,也不说通报之类的话,移步就要往里走。守门侍卫一看,这怎么行。赶紧上前拦住。说要通报。

年秋月冷笑一声,身后就有储秀宫大宫女站出来呵斥:“大胆,尔等阻拦皇后、太子、亲王之驾。今日元旦,皇后率皇子恭贺新年,乃是皇家规矩。皇上早就下旨允了。尔等敢抗旨欺君不成?”

守门侍卫一听,得了,咱也别拦着了。没看乾清宫里头是宜妃娘娘管,这外头指不定谁派兵围着呢。想想宜妃真是糊涂。大年夜的,您老人家不呆在您的延禧宫里,没事儿来跟皇后争什么争,瞧瞧,如今正房大太太领着儿子们砸场子来了吧?

守门侍卫自然不知此时乾清宫内已经闹成一锅粥,还以为不过是寻常妻妾之争,意思意思拦两下,便放年秋月等人进去。十六跟着一路走,一路跟十二对视一眼:到底皇后威风好使,刚才哥儿几个吃了半夜西北风呢!

十二来的晚,宫门外见到十三领着重兵,满幅甲胄加身,还以为有多大事。不知四爷等人在乾清门外等候已久,便小声问道:“紫禁城四门只许进不许出,看着吓人,感情——是皇后跟皇阿玛闹别扭呢?大年夜也不说一起过?”

十七走在二人身边,闻言忍不住一笑。前头四爷咳嗽一声,几个人这才憋笑,正色上殿。

到了门口,少不得遇到阻拦。年秋月拿出皇后款来也不好使。宫中多年无后,乾清宫众人还把皇后当往年贵妃一般看待,自然不知康熙早年,仁孝皇后偶尔也能随意进出乾清宫。

年秋月不说话,身后大宫女伸手照守门小太监脸上呼一巴掌,不等小太监回神,左手巴掌又呼过来。打了十来下,小太监脸都肿了,大宫女这才停手,轻轻搓着手掌说道:“皇后奉圣旨,率太子与众亲王来给皇上拜年,开门。”

说完,居然真的捧出一卷明煌煌绸缎来。灯光晃眼,众人看不清到底是皇上圣旨,还是中宫笺表。只是四爷等人暂时把那当成圣旨来看。

小太监不敢怠慢,赶紧叫上同伴,一左一右开了乾清宫大门。随着大门吱呀呀开启,十八扶着年秋月,四爷随后,五爷、七爷、十二、十六、十七紧紧跟着,储秀宫宫女、太监帮着善后,一路急忙忙寻找,到处不见康熙踪影,就连宜妃等人,也没处寻。问宫女太监,一个个噤若寒蝉,只说不知。正在众人慌乱之时,还是十八耳朵尖,叫众人先别说话,听了几听,伸手开了炕道夹门,拽出一个人来。

众人一瞅,居然是三毛子。三毛子五花大绑,跌到地上,嘴里塞着一团明黄。十八不等宫女动手,亲自拽出那团明黄,抖开一看,赶紧捏了鼻子,顺手抛给十六。十六有心扔到一旁炭盆里,三毛子见了,顾不上喘气,直接叫道:“传位诏书,别扔。”

众人这才手忙脚乱抓住,仔细瞅瞅,上头确实写的传位诏书。只因刚才塞三毛子嘴了,传位给哪位皇子那几个字粘了唾沫,模糊不清,还有好几个牙印儿,字给咬掉半块儿。也不知是三毛子故意咬烂的,还是怎么回事。好在诏书上并无玉玺加盖,就算传出去,也不顶用。更何况,谁会信一直臭袜子做的诏书,哪怕那是康熙皇帝穿过的袜子,还是臭不是?

十八还要抓着三毛子再问,年秋月急忙拦住,抢先问道:“皇上在何处?”

三毛子摇头,“主子娘娘,您快救皇上。宜妃娘娘他们正逼着皇上重新写了诏书,要废了四爷。”

这还得了?真是反了!

众人听了这话倒还罢了,反正不是自己闹出来的。唯独五爷,一个踉跄,险些没跌倒在地。四爷看他一眼,伸手扶一把,轻轻说道:“放心。”

五爷不好多话,只得拱拱手,站在一旁。正在众人心惊之时,从乾清宫后殿传来**声喊叫:“贱妇,放开皇阿玛。”

众人赶紧过去,绕过没多远,就见一处杂物间里,黑咕隆咚站着几个人,十七站在门口,步步往后退。众人赶来,寻着蜡烛点上,举起灯笼,这才看清一个女人,宫女打扮,一只手拽着康熙胳膊,一只手拿着火枪,枪管直抵康熙太阳穴,步步逼近。宜妃、八爷、九爷三人站着后面,灯光昏暗,看不清三人什么表情。唯独康熙,见年秋月领着人进来,嗯嗯啊啊几声,不知说的什么。

年秋月仔细观看康熙情形,见他半站半跪,一身明黄色睡袍,早就给蹭上了满地炭灰,心里一咯噔,急忙叫道:“皇上,您怎么了?”

一旁拿枪那女人冷笑:“怎么了?马上风了呗。还亏你是他皇后,又不是没嫁过人,看不出来?”

年秋月这才留意这女子,看了两下,皱眉道:“你是——”

十八护着年秋月往前一看,惊叫:“八嫂,你还没死?”

四爷等人接着烛光一看,可不是,那宫女模样,正是原先八福晋郭络罗氏。郭络罗氏冷笑一声,回答:“没呢,我若死了,你亲爹可不是‘马上风,马上风,风风要命’了?要我说也是,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居然还跟年轻人比。多亏是我来了,只落了个偏瘫,好好保养,还能再活个两三年。要不然,传了出去,康熙皇帝居然死在爱妃肚皮上,啧啧,这可就是大清国开国以来第一丑闻了。”

宜妃在后头听着这话说的不像,一张老脸火辣辣的,忍不住咳嗽一声。郭络罗氏听见,为了姑姑名声,这才收敛,冷喝道:“老八,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玉玺夺过来。”

八爷这才从后头走过来,灯光下,只瞧见他脸上红红紫紫一大片,不知是印泥,还是血渍。年秋月禁不住担心起来,问道:“皇上,您受伤了?”

康熙摇摇头,悄悄给年秋月使个眼色,动动右手,突然一头撞向郭络罗氏,趁郭络罗氏恍惚之际,右手一抬,一块硬物便朝四爷飞来。四爷急忙伸手接住,触手只觉一阵粘腻。来不及细看,揣进怀里,领着十七等人便冲上去夺爹。

哪里还用他们哥儿几个动手,只见年秋月手一抬,袖中玉镯便飞了出去,正好打在郭络罗氏手腕上。虽然年秋月娇弱,没什么力气,碍不着打的地方巧,正是关节麻骨处。只听嘡啷几声,火枪伴着玉镯,掉到地上。

郭络罗氏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是从小听“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战争理念长大的。秉承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信念,一看四爷兄弟们拥上来,形势急转直下,照着康熙大脸踹一脚,留下大大脚印,骂声“狗皇帝”,弯腰钻地洞不见了。真难为她,中年妇女了,身手还这么敏捷。

她走了不可惜,可怜了留下的八爷、九爷几个。尤其宜妃,看见康熙趴在地上,年秋月领着众人围上来收拾,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想想夜晚时分还**帐暖,不过一刻,便天上人间。饶是她再要强,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年秋月冷眼看见,冷哼一声。扭头看五爷站在一旁,想要护着亲娘,又想护着弟弟,左右为难。年秋月冷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送你娘到偏殿歇着?”

五爷听了,这才赶紧遵从嫡母的话,叫来几个小宫女,搀扶着宜妃下去。四爷在一旁冷眼看着,暗道:怪不得福晋主张去请年秋月,此女果然有大家之风!唉,可惜了,可惜了呀!

59元旦改元

第五十九章元旦改元

除夕之夜,元旦凌晨,整个紫禁城内,有人睡的昏天暗地,有人则过的如履薄冰。

等四爷带着十七,领着老七等人,把八爷、九爷绑起来带下去,乾清宫内恢复平和,太医们鱼贯而入,替康熙诊脉,年秋月下了为后以来第一道懿旨。明言宜贵妃行止不端、御前失仪,冲撞康熙,致使康熙旧疾复发,特命她禁足反省,罚一年俸银,以示惩戒,肃穆宫闱。待康熙醒来之后,再由圣裁。

这么一来,五爷在偏殿得知,心中反而安下心来。年秋月如此做法,证明康熙还能好起来。只要老爷子在,多求求情,额娘与九弟未必不能躲过杀身之祸。

转脸端了热茶来喂宜妃。顺便宽慰几句,宜妃呆愣半晌,五爷哄着喝了杯热茶,心口才算暖起来。隔了半日,看看五爷一直在身边伺候,不见小儿子,忍不住哭道:“那个贱蹄子破落户,我就说她命硬,生下来就克死了亲生父母,没长大就克死了亲姥爷,又是个没儿女福不能生养的。当初苦口婆心劝老八,叫他别娶别娶,哪怕娶个小门小户的,也强过娶来一个丧门星。哪知道,老八为了丈母娘家权势昏了头,还是娶了。如今倒好,好好的郡王爵位丢了,连带着咱们母子三人——眼看就要圈禁幽死了呀!”

说着说着,捶胸后悔、哀切不止。五爷急忙抓住她,看看四下无人,小声问道:“今日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皇阿玛身体已经好多了吗?”

宜妃见问,止住悲声,慢吞吞回答:“我哪知道,刚开始还恩恩爱爱,好好的。往年从未听过他有这么个毛病,怎么突然就——风了呢?”

五爷含含糊糊没听明白,想了想又问:“真的是马上——风了?”

宜妃红着脸不好作答,顿了顿说道:“我哪知道,这等事从来没见过的。那个丧门星破落户说是,我也不好说不是。你去问她。”

郭络罗氏早就钻地道不知跑何处去了。叫五爷问谁去?母子俩对坐一会儿,宜妃叹气问道:“若是你大哥肯出力,说不定,还能保住你弟弟。不管怎么说,他跟老八关系好。那人心眼儿实在,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八掉了脑袋。”

五爷叹气,宫内这般忙乱,都不见直亲王府里一个人影,八成是在宫门外给十三拦住了。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不由埋怨:“既然知道是要掉脑袋的事,您怎么还——”

宜妃闻言又哭了,“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等天杀之事。都是那个丧母星,逼着我瞒了消息、关了乾清宫,请来老八、老九,逼着你皇阿玛写传位诏书。一时情急,找不到明黄诏书,居然还拿臭袜子代替。我呸,亏她想的出来。”

五爷默然,顿一顿埋怨道:“她个妇道人家,胡来惯了。溜进乾清宫就是死罪一条,还想阴谋皇位。老八两口折腾也就算了,老九居然也看着她胡来?真不知道,那两口许了他什么好处?”

宜妃闭嘴不说话了。好处自然是有的,只是,有些不好开口。毕竟,以自己跟老八的关系,无论是母后皇太后,还是圣母皇太后,说出去,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真是糊涂了。怎么几个孩子一撺掇,就昏了头呢?

不说宜妃对着五爷暗自后悔,永和宫内,德妃听了底下人传话,暗暗心惊:这个郭络罗氏,真是丧门星!若不是她插手,凭昨日下的药,康熙早就魂归西天,太子即位,名正言顺。如今皇帝虽然不好,毕竟还活着。万一他醒来查明真相,可该如何是好?

正在着急之时,八姐挺着肚子,扶着宫女进来请安。德妃急忙站起来亲自扶她,埋怨:“大过年的,我们忙也就是了。你眼看就要生了,还到处乱走。仔细孩子。”

八姐笑着道谢,陪德妃坐到炕上,回答:“大年初一的,总要来额娘这边请个安才是。再说,孩子有亲祖母照看,我心里也有底。”

德妃闻言笑笑,叫人捧来一碗热羊奶,看着八姐喝下去,这才打发走众人,悄声问道:“往下该怎么办,老四有什么打算?”

八姐微微一笑,点头说道:“额娘不是已经交代他了吗?四爷做事,您还不放心?”

德妃听她这么说,心中更加没谱,“可是——”皇上他还活着。

八姐不以为意,“唐明皇从四川回来,就升了一级。听说,他老人家活到□十岁,可真是高寿呢。”

德妃皱眉,小声嘀咕,“太上皇?”

八姐不置可否,微笑着端坐一旁,抚着肚子暗暗吸气,心道:这孩子要是生在今天,倒是个喜日子。

德妃看她神色不对,急忙问道:“怎么了?是——要生了?”

八姐皱眉,颤声回答:“羊水怕是要破了。请额娘恕罪,容我回南三所。”

德妃一瞅,可不是,血水顺着裤子,眼看就要渗出来了。这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哪里还能容四媳妇安然回去。好在是自己亲孙子,顾不得晦气,急忙张声叫来宫人,吩咐他们烧热水,请太医、接生嬷嬷来。一面亲手搀扶八姐,送她到里屋床上躺下。安抚道:“外头就算天大的事,你也给我放下。生孩子可马虎不得。你瞧同样生儿子,宜妃的孩子能活下俩,她亲妹妹的怎么就夭折了。听我的,别乱动。我是孩子亲奶奶,还会害你们娘俩?”

八姐听她这么说,才算放心。又挂念前头事情。德妃便趁着她阵痛空当,抽身出来,叫贴身太监小心打听,看事情如何了。

也不怪八姐挂心,自古以来,皇位传承,就没几个顺当过的。尤其这次上头有老爷子看着,下头有兄弟们虎视眈眈。四爷迫不得已,把大女婿班第都搬出来,叫他带人,往理郡王弘皙府外守着,以防弘皙借着皇长孙名头闹事。至于直亲王胤褆那里,则是年羹尧带兵赶往九门提督府夺权时,顺便派兵围上。至于年羹尧为何不声不响从了四爷,用一句话说,便是年羹尧着了四爷小妾武氏的道,叫人家握了把柄在手里。归根结底,还是八姐有意放武氏出门做生意、管铺子,种下的姻缘。当然,这等**,不足为外人道也。看官们且容我稍后再叙。

所谓历史必然,就是年羹尧与四爷必定会因为一个女人有所联系。年秋月叫康熙抢进后宫,自然就要从四爷家里出来一位勾搭年羹尧。再加上高红丽那个不省心的四处捣乱,以武氏为契机,年羹尧自然而然就与四爷搭上了线。至于过后四爷会不会过河拆桥,一把烧了头顶翡翠绿毛巾,就不得而知了。

单说外城由年羹尧接管兵权,紫禁城由十三带兵把守,四爷已然骑虎难下,就算康熙今日不病,也由不得他赖在龙椅上不肯挪窝。只不过,四爷顾忌着名声,想要顺顺当当办成此事,还要再动动脑筋。

好在康熙叫他八儿媳欺负狠了,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四爷借机将八爷要谋朝篡位之消息散布出去,又说康熙气坏了,得了偏瘫,连话都说不全,字也写不好。

消息一出,满朝文武班房内震惊失色。马上就有鄂尔泰、张廷玉大呼:“如此关头,太子要冷静处置才是。”十七带着十八领头在一旁添油加醋,说什么皇阿玛被气的不轻,如今只有两根手指能动,怕是连人都认不全。说着说着,一旁十二爷喟叹:“八哥他——唉!”

有这几位皇子作证,谁敢不信?

接着,便有御史撺掇:“既然如此,值此元旦佳节,何不请太子擎起大鼎?也好安抚民心,令我等知晓日后该为何人之意而从之。”

说白了,就是:大清朝老当家的不能管事了,太子您该上位了。赶紧的,您上去了也好给我们发发福利涨涨工资!

这话若在平日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只是今日一早,众人进宫上朝,一路上看街道禁严,大过年的街面上不见一个百姓行走。紫禁城更是只许进不许出,一只苍蝇过了宫墙,都会给火枪枪子蹦了。

百官又不傻,哪里会不知道朝政出了大动荡。看近几个月,康熙越来越糊涂,孝惠章皇后孝期刚过半年,就立个二十来岁的小皇后。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多少埋怨皇帝年老不孝、好色昏庸。如今八爷又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事端来,只有想方设法划清界限,哪里还有拥护贤王之心。再看直亲王、理郡王双双没来上朝,这二人身后势力,只能临时寻找靠山,以求太子四爷日后清算之时,能看在今日从龙拥君之举上,松松小手,放他们平安。

一时间,四爷倒是得了一个多数票!

三声鞭响,列队入朝。只见一身杏黄色龙袍站在龙椅前面,出示玉玺,沉声说起除夕之夜变故,讲起当时康熙面对郭络罗氏火枪,为大清万世计,冒死将玉玺抛到自己怀里。正是早些时候,在乾清宫后殿内,康熙扔过来的那个红红的、腻腻的东西。说到康熙身体状况,居然还掉下泪来。惹的百官无一不陪着哭上一阵。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不能有一位糊涂到话都不能说的君主。只是,这话该由谁挑头,是个大问题。

四爷自然不能说。十三爷在外把守宫门,自然也不能说。鄂尔泰、张廷玉要保持中立,以便帮衬。几个兄弟中,能信的过的只剩下十七。

四爷悄悄冲他使个眼色,十七会意,刚迈脚准备出列,就听十八在身后大大咧咧说道:“四哥,您就别伤心了。如今是什么时候,咱大清国还要靠您撑着呢。皇阿玛身体不好,日后怕是要好好荣养天年了。您呐,就赶紧的,管起咱们这一大家子得了。皇帝不能理事,太子掌国,自古都是这么个道理,大家伙儿说是不是?”说完,拉着十六、十七出列,对上磕头,高呼皇上万岁。

礼部侍郎高斌更是急忙忙跪下凑趣,高呼“此乃天意,请太子殿下切勿推辞!”

四爷站在台上,还要沉脸斥责,早就文武百官商量好了似的,齐齐跪下来,山呼万岁。

这还不算完,四爷连连推脱了三次,一面说不行,一面还怕底下人当他真不行。好容易百官没有当真,依旧扶他登上龙位。就有三毛子捧着明黄色龙袍、朝冠,说是乾清宫命送来的。

百官一听,乾清宫?这么说,老皇帝也同意了。好!他们爷俩儿不闹别扭,咱们往后日子,也就好过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