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还比划了几下剑式。

虽年纪尚小,却也是有模有样了。

“恩,我听说过。”珈以摸了下他的脑袋,“你回家去吧,我今日在客栈歇一脚,明日清早就不在镇宁了,也不方便去你家叨扰。”

云哥儿听到她的拒绝就有些伤心得耷拉了头脑。

他往常看着朋友多,可学堂里那些同窗都知晓他“镇宁严家嫡幼子”的名头,在家被爹娘耳提面命多了,很多时候都隐隐有些排斥他;旁的那些与他家交好的,更是各种客套恭敬;上头的二哥又比他大了六七岁,往日里也很不屑于陪他玩。

春日天寒,他母亲体弱出不得门,他也不好拿这些小童的心事去烦扰她,父亲又常年不着家,便是在家,听了他的这些烦恼,大抵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父亲永远有更忙的事情要做。

他是真的好想要一个女侠姐姐这样的好伙伴的。

珈以看他真难过,又蹲下身,捏了下他肉感十足的小脸,“行了,我们这样的好朋友,我以后一定也不会忘了你的,有机会,我就来看你。”

云哥儿“刷”地抬起头,伸出小指来要和她拉勾,“一言为定。”

珈以和他拉了勾,看着他开心地蹦蹦跳跳地走远,临近门口又回过头来,用力和她挥了挥手,得到她回应后才彻底进了家门。

作者有话要说:

新故事开头总是寥落,快点来亲亲抱抱举高高~~~~

这章甜甜蜜蜜一下,下章剧情就要飞快进展了~~~

第69章 魔教里的女侠(3)

珈以这次过镇宁,其实是真路过而已。

三月后就是魔教圣女的遴选,她来江南,是为了完成任务的。

镇宁她并不想多留,拿了任务所需的物件便回了西陵山,找了左护法把东西交了,刚回自个的院子就看见了躺在远处枝丫上啃着桃子朝她挑眉笑的腾星野。

这会儿剩下几个圣女候选人还未回来,珈以左右看了眼,直接纵身上树,坐在滕星野边上,从他怀里掏了个桃子,凑在嘴边咬了口。

果然,滕萧给自己唯一的儿子吃的,绝对是好物。

桃子甜,她便愉悦地眯了眼,人放松地靠在树干上,脚轻轻地晃动。

滕星野笑,那勾人的眼角就越发上挑,流露出几分惑人的风情,“怎么?只是第一个完成任务,你便觉得圣女之位,便是你的掌中宝物了?”

珈以回头看他,半点不为他迷倒西陵教八成女性的风情所折,幽幽地反问了句,“难道不是在少主您瞧中我时,这位子便只有我能坐得了?”

她眉眼一动,和着那笑,就是旁人无法比拟的疏朗大气。

嬉闹也就这一两句的功夫,再下一句,珈以便转了话锋,“我这次顺路去了趟镇宁,如今藏雷剑严守耀的名头是越来越大,严家旁系好些人都有些忘乎所以,加之那严二少又是个傲慢自大的,想来严家离遭祸应是不远了。”

滕星野明白她话中的意思,顺着往下说,“那《藏雷诀》和你那个诺言?”

“不是我主动违诺,想来他在天有灵,应当也瞧得清楚。”珈以吃完了桃子,桃核不能乱扔,她干脆就拿在了手上,“你有功法在身,练不得藏雷诀,严家那个,倒也是个好苗子,只是…若事情紧急,这圣女之位,必不能再出篓子。”

西陵教中一贯以教主为尊,其下便是长老与左右护法,再是各分堂堂主和众人。而所谓圣女,却又是凌驾这体系之外的独立存在,她若不管事,可万事不操心,可她若想要插手,却又能直接反驳教主的决定。

因为历来,教主与圣女,便是夫妻一体。

两人所修炼功法,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所以自来选择圣女,便要设置重重关卡,既要求圣女骨骼奇特,能练神功,又不可蛮横专断,乱了教中事务。

唯一的例外,便是如今的教主,滕萧。

当年他是前任教主与圣女诞下的独子,一生下便是既定的新任教主,而与他同任的圣女,却是教中一位长老的独女。但圣女外出执行任务时被人所伤又得人救援,一颗芳心就这么栽在了那人身上,竟是伙同情郎私奔匿迹了。

滕萧的神功练至七层却失了辅佐,当即走火入魔,狂性大发,循着圣女曾留下的蛛丝马迹,一路斩杀江湖中人,才使西陵教得了个“魔教”的称谓。

因缘巧合之下,他又被医谷谷主之女所救,失了神智朝夕相处的两个月,让这位魔教教主也在情海中泥足深陷。然那谷主之女却早有所爱,面对顺手救治的教主的疯狂求爱,竟也选择了与那圣女相同的法子——私奔。

只她到底不如那不管父母生死的圣女心狠,在教主抓住了她的父亲威胁时,不得已委身于教主,被带回了西陵山上。

十个月后,她生下了教主的独子,取名为星野。

然依旧没有心法辅佐的教主却在滕星野四岁时再次狂性大发,竟以为滕星野不是亲子,那谷主之女背叛了她,当着滕星野的面,将他母亲虐待致死。

珈以被带上西陵山时,正好是滕星野被滕萧漠视,过得最狼狈凄惨时。

她自然是要对滕星野伸出援手的,因为在不到一个月后,抓回前圣女的教主就会从长达数年的癫狂中回过神,然后疯狂补偿他亏欠了最多的亲儿子。可杀母之仇再加多年的虐待折磨,滕星野看滕萧,全然便是仇敌。

而正巧,屠了叶家满门的是严守耀,而背后的推手,却是魔教。因为滕萧走火入魔,阴差阳错之下发现,西陵教的神功并不是无处可破——他曾败在叶父与严守耀联手之下,叶严两家的剑法,原就是克西陵教神功的。

那场败战让滕萧认识了谷主之女,也让他开始为叶严两家的覆灭埋下伏笔。

他就是故意捧叶父而踩严守耀,使得严守耀痛下杀手,叶家满门被灭。

珈以要报灭门之仇,自然不会错过滕星野这样天然的帮手。

可有着之前得到的“不要乱救路边的野猫野狗”的忠告,珈以在救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滕星野之前,就率先表明了自己的目的。

她要报仇,她要杀了滕萧。

滕星野答应了与她结盟。

很快的,滕星野被滕萧认回,飞快地过上了他少主的悠闲日子,忍着恨意与滕萧演父慈子孝的戏码,认真练功,尽职尽责地当好他的少主。

而珈以也从圣女候选人中冒头,她手段狠戾又冷酷无情,根骨极佳还略通药理,却偏偏对滕星野这个少主很看不上眼,好几次从他手中救过早年欺负过他,如今被他报复的人,倒是渐渐赢得那些怕滕星野上位后自己遭报复的人的支持。

圣女与教主相辅相成,在滕萧只有这么个独子的情况下,珈以的确是最令人放心,也最能让双方妥协的圣女人选。

在双方默认的情况下,珈以微经了些波折就拿到了圣女之位。

有了圣女的身份,珈以在西陵教进出就不再受严格的限制,她又装出一副非要与滕星野抢功勋的模样,两人之间的气势越发剑拔弩张,在教主滕萧面前却又乖乖收敛,倒是更得如今神功更为精进的滕萧的喜爱,多了好些任命。

寒冬腊月,珈以又一次经过镇宁。

她直接翻墙进了严家,熟门熟路地摸到了云哥儿所在的院子,坐在湖边那棵四季常青的老樟树上,拿着石子,一颗颗往结了冰的湖面上扔。

在院子里读书的云哥儿听见了动静,好奇地探出头来。

“哒”的一声,珈以往他桌上扔了串糖葫芦,同时人就从窗里翻了进来,坐在桌上,屈指弹了下云哥儿的脑门,“小娃娃,还记得我吗?”

云哥儿先是摸着脑袋睁大了眼,又使劲揉了下眼睛,最后去看了眼那砸在桌上都砸出了裂痕的糖葫芦,才终于看向珈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女侠姐姐,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小脸精致剔透,表情虽惊讶,却也在极力自持掩饰,看着愈发可爱。

珈以没和他纠结这问题,转头去看那冰湖,又一颗石子稳稳地砸在了原本的地方,已有几丝湖水从裂缝中冒出头来。

“不知道你家的鱼好不好吃啊?”

云哥儿被她带走了思路,也转头去看那湖,“我不知道,阿娘从不准我在家里胡闹,我也没见过有人从里面抓鱼吃。”

比几月之前的见面已经又成熟了些。

珈以将最后一颗石子在手里上下抛着习惯重量,“那我们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指挥着乖巧的孩子支开了书房外的仆从,自己去捡了从破冰口跳出来的鱼,生了火处理好鱼,撒上点细盐垫底,穿在树枝上慢悠悠地烤着。

云哥儿到底是孩子,难免好奇,不用说就凑到了珈以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她,闻着鱼香,觉得自己的小肚子也饿得厉害,怕传出什么不雅的声音,赶紧找了话题,先和珈以聊起来。

“今年可真冷呢,往年这湖可都是不结冰,现在却这么厚…不过女侠姐姐,你怎么知道这法子能抓鱼的?而且你会烤鱼,好厉害啊…”

一条烤好的鱼递到了云哥儿的手里。

他睁大了眼看去,珈以只朝他笑了下,“吃罢,小心烫。”

云哥儿道了谢,凑过去轻轻咬了口,眼睛都喜悦得眯了起来,“好好吃!”他尽力想要用语言来将这种美味表达出来,“就和我阿娘做的桂花糖一样好吃,果然长得漂亮的人做出来的东西都格外好吃吗?”

这孩子真是一次比一次更会说话。

珈以陪着他在湖边吃了三条烤鱼,天上又飘飘摇摇地下了雪,云哥儿了这会儿又捡回了和珈以相处的熟悉感,摸着吃饱的小肚子,和珈以说起自己的烦恼。

“阿娘不喜欢二哥,她觉得二哥太急功近利了,可阿爹却说二哥这样才能光大严家,还催我向二哥学习,可我听旁人说过我大哥,我更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云哥儿戳着手里的枯柴,在地上无意识地画着,“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却要去满足大人们的心愿呢?就因为我们小,不懂事吗?”他的声音很轻,却很委屈,“可我再小,我也知道自己不喜欢什么呀。”

他蹲坐在地上,无比烦恼地想要坚持自己的模样,和他大哥真的很像。

珈以没回答他的疑惑,因为即使回答了,有严守耀那样目的明确的父亲在,云哥儿不管想做什么都做不了。

她握在云哥儿握着的那根枯柴上,用前头烧出的焦炭,带着他在地上画了只简笔画的小鱼,云哥儿认了出来,好奇地“噫”了声。

珈以又带着他去画花草树屋、云鸟虎兔。

云哥儿立时便忘了自己在烦恼什么,兴高采烈地照着画。

他的烦恼已不再是属于孩子的,可他的快乐却还是一团孩子气。

第70章 魔教里的女侠(4)

珈以并没有在严家久留,因为她不想和除云哥儿外的任何严家人打照面。

可她临走,云哥儿便是一副依依不舍又强忍着不说的模样,又乖又懂事,嘱咐她在江湖一定要分外小心,别被旁人骗了。加上小家伙嘴甜会说话,那小模样又长得好,她偶尔还是会去他院子里走一趟。

两年里去了三趟,云哥儿每次见她,开心得跟过年似的。

可他眉目间藏着的忧愁却越来越多。

珈以知道是严守耀在江湖中名望高到了巅峰,偏他行事又颇喜功劳脸面,轻易不愿让旁人得了好处越过他去,渐渐就引来了各方的不满与嫉恨,如今大抵是在品尝到了从高处跌落,被旁人算计的烦躁与焦灼。

她甚至还知道,严守耀顶着“爱妻如命”的好名头,偷偷在外养了个外室,生下的小儿子都已经三岁多了。

她无意间和滕星野说漏了这件事,后者睁大眼看她,差点将手里的烤鸡给扔了出去,“叶珈以你不会吧?你别告诉我,因为这事儿,你还要给他个十年!”

珈以白了他一眼,从他怀里抢过烤鸡撕了鸡腿,轻描淡写的语气,“严守耀他又没儿子再救我一命,且那小儿子根本不是他亲生的,是他那院子的管家的。”

滕星野瞠目结舌。

他被这八卦消息惊得回不了神,珈以已经毫不手软地开始吃第二个鸡腿,“再说,就是我不能动手,旁人怕也不想他多活了。”

话虽是这么说,可珈以也没想到严家的变故来得这么快。

十一月十七,她受到了下面递来的情报,说是严二少在外面惹了事,仇家纠结了一伙儿江湖人在追杀他,而他一路往南,显然是朝着镇宁而去。

珈以略思索了一瞬,就将这事在大殿上禀给了滕萧。

滕萧走火入魔多年,体内经脉错乱,神功卡在第八层始终不能寸进,倒是越发忌惮叶严俩家,略一沉吟就准了珈以的提议,却又让滕星野带着人一同前往。

两宿敌在大殿上对视了一眼,满是嫌弃,应得不甘不愿。

而下了山离了教众的视线,滕星野抹黑进了珈以的屋子,打头第一句话便是,“这大魔头疑神疑鬼的心更重了,竟连这点事都巴不得我们互相制掣。”

珈以内息紊乱,正凝神静养,并未曾搭理他。

滕星野自拿了她桌上的糕点塞嘴里吃了,他幼年受苦,食不果腹,对吃食远比旁人还要小气几分,西陵教里人人皆知他这脾性,却是从不敢从他手里抢走吃食的,唯一例外,便也只有珈以。

可他到底是惦记着那日被抢了两个鸡腿的仇,愣是坐着把珈以的糕点都吃完了才起身,“届时你往严家去,我便在外围弄出些动静来,让旁人都知晓这严家是那魔头属意覆灭的,缓一缓他们的矛盾,免得让那魔头一人独大。”

他这样,基本就是坏了滕萧埋下的这一大盘棋。

下山之前他可还没这打算。

珈以不得不睁了眼,可她调着的气息稍微一乱,就感觉到喉间一阵腥甜,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你若如此,滕萧必不会让你好过。”

“你瞒了我在偷偷练叶家心法?!”

两人的话竟是同时响起,偏滕星野中气十足,音调立时就盖过了珈以去,好在他还知晓收敛,并未曾惊动外面守夜的教众。

他满面惊怒,珈以抹了把嘴角沾着的鲜血,却没怎么放在心上,“叶家独我一人,我练自家心法,用上‘偷偷’一词已是愧对祖宗了,你又为何指责?”

珈以微抬了眼看他,“莫不是怕我出了意外,你这神功就练不得了?”

她话里说打趣也有,说试探也有,滕星野憋了一肚子气,气得在原地打转了几圈,最后却只能恨恨出声,“你知晓我有多厌恶这西陵教,你还这般猜测我!”

若不是滕萧在上头盯着,他看不会多看这神功一眼。

可这话出口,他瞬间就明白了珈以的顾念——他为人子尚厌极这神功,她与西陵教有灭门之仇,又怎么看得上这功法,心里自然是念着家的。

但情感上再接受,他还是咬了牙,“你明知神功与你叶家心法相克,你两者兼顾,走火入魔还是小事,若有差池,连命都要折在里头。”

珈以却没他这般盛怒,只轻飘飘一句,“你知晓历来圣女都短寿吗?”

滕星野的火气“蹭”地一下就被整盆水给浇灭了,只听见耳边珈以有些虚弱的声音,“即使我不练叶家心法,单这圣女所练的‘神功’我便活不过四十去,最后几年还少不得歪眼斜嘴,皮包骨头。”

“且叶家无论心法剑术都需豁达心境,寻常人练了,怕是难有功效。”

“武学一道,自来要讲究些缘法天赋,我早想劝你,不应深恶神功,浪费你难得的好天赋。世上便没了西陵教,也会有旁的魔教,单是左护法那一身邪功,你若是不练好神功,怕还真拿他没奈何。且你若舍了这神功,这曾担过的魔教少主的名头,怕也会让你在江湖狼狈逃窜,尸骨无存,遑论你娘嘱托于你的遗命。”

当年医谷谷主之女被魔教掠夺,谷主避世不出,却也未曾求了份清静。

江湖争斗不断,医谷之名在外,依旧有挣扎求生的人求上门去,滕星野的亲娘心肠软,又知晓他外祖的心愿便是悬壶济世,见此场景怕是心中郁结难言。与他每每说起,便是盼着他日后长大,能护住外祖,护住医谷。

这也是滕星野如今甘愿在滕萧面前当孝子的重要原因。

他看着珈以,张了张嘴,似是有千言万语难言。

“你我身入魔窟,日后若想青白于江湖,怕是难于登天,若想践诺,还不如反其道而行之,你守好魔教,压制他们不得作乱,我在这江湖中寻个好苗子,引他入正道,让他在正道为尊,你二人相携,江湖自当焕然一新。”

滕星野与她相交时便知晓她心有筹谋,却不知她竟已将事情筹谋到数年之后,张了张嘴,半晌只挤出一句,“那你呢?”

“我?”

室内昏暗,珈以靠在坐榻上,听了这问话,只笑,皎若天上明月,朗若山间清风,来去自无踪影,却引得旁人惦念,“我报了仇,偿了债,自是无事一身轻,潇洒自如,留你们受苦,我自逍遥自在去。”

她说得,好似真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便宜的模样。

滕星野千言万语翻腾在肚子里,末了也挤出几个字,“这般也好。”

她这样的性子,怕是不合适留在西陵教,也不能委屈自个在江湖中受奚落。

他这么说,珈以就又朝他笑了笑,说回那话题,“滕箫重利,你若是直接毁了他的好事,怕是也得不了好,不如取中,放出些风声便足够他们大做文章。”

滕星野垂眸略一思考,点头认同。

紧赶慢赶地赶了十日,珈以他们匆匆进了镇宁的当晚,正好看见严家方向火光冲天,外面喊打喊杀响成了一片,间或还有凄厉至极的尖叫声。

珈以只来得及回头看了眼,就打马朝严家而去。

跟随她而去的教众自然是紧跟而上。

此刻,严家内,当家主母陈氏病弱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慌,她镇不住已经慌乱逃窜的奴仆,只死死地盯着门口,手臂间紧紧搂着云哥儿,焦急万分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