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痴儿生活在一起,他一开始也觉得无聊,可是慢慢的就不同了。

事情总是慢慢地就不同了。

她对万事万物都充满了虔诚的好奇,她玻璃房子一样的世界,也是他的世界,他不知不觉,就忘记那些阴暗、丑恶、扭曲和恨,只记得慵懒的午后,她满脸的饼渣,冲着他傻笑,眼里满是依赖,她从来不知道他是谁,也不在乎,她只认准了这个人,愿意相信他,跟她在一起,日日都是做梦似的岁月静好。

他没有想到,一切就这样偏差了。

可是偏差之后,还是要走到今天这一步。

郑贵妃失宠后精神崩溃,不知听了谁的话,知晓了秘法,将自己魂魄敬献给了鬼妖。

她毕竟是他的主人,献出魂魄的人的心愿,他必须完成。这件事对他不算难,可是郑妃要求他必须以她为饵,诱来那个她最亲近的人。

他不确定这一次结束之后,她是否还会在清晨梦醒时,将一切不安与恨都忘记。

他能做到的,只是尽量不伤害她。

凉玉冷笑:“那你试一试。”

他不动,仍然站在原地,“我要你的命。”

“好呀,你将老三放过来,我们单独打一场。”

他冷笑一声,“世上所有的绑匪都晓得,不要先放走人质。”

绑匪?拨月疑惑地仰起头,本能地觉得秦沅的话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忽然朝凉玉跑来:“奶奶!”

“别过来!”

凉玉话音未落,她被地上的藤蔓迅速卷起来,高高吊在空中:“哎呀……”她晃来晃去,飞得好高,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晃着晃着,那藤蔓越缠越紧,摔下来就是粉身碎骨,她终于觉出了情况的凶险。

这不是闹着玩,秦沅在用她逼奶奶。

“放她下来。”凉玉脸色苍白,“你想要什么,我照做便是。”

拨月仍被牢牢捆着,落到了地面,她扭了扭身子,对着地板干呕了几下,见她难受,那藤蔓便松了些,两个手挣脱开来,虚弱地撑着地板。

秦沅扔了一把叉过来,道:“你先往心上插一刀,我便相信你的诚意,放她过去。”

她一言不发地从地上拾起那铁铸的叉,上面闪着淬了毒似的紫光,这是鬼妖的兵器。

又是心脏。

当年她的仙身,一颗心让自己的华蓉剑刺得四分五裂,凤君废了两百年才给她拼好,这个人倒是会寻她短处。

她掂在手里看了看,点头道:“好。”

第71章 拨月儿(下)

“奶奶!”拨月瞪大眼睛,大颗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秦沅,秦沅他居然要杀奶奶……

凉玉双手合十,握那一枚叉,似乎在出神,半晌,听见旁边小动物似的抽泣声,失笑:“哭什么!眼泪擦一擦,别害怕,奶奶一会儿就带你回家。”

拨月一直摇头,眼泪飞溅,她不看秦沅一眼。她知道,心脏坏了,人就死了,就跟爹爹和娘一样,去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奶奶不会带她回家了。

她不要奶奶死。

凉玉将钢叉狠狠刺进自己的胸口,噗的一声闷响,她短促地皱了一下眉头,黑红的血液像蛇一样,顺着她的手臂流下来,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奶奶!奶奶!”拨月忽然疯了似的挣扎起来,不顾身上勒出的通红的印子,尖叫起来,喊得凄厉,“秦沅我讨厌你!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秦沅有一瞬间恍惚,竟然让拨月挣脱开来,她连滚带爬往这边跑。

凉玉一惊,一扫袖将拨月带到身边,她心神一乱,幻境便碎了,衣裳的血全部消失了,那一柄钢叉还好端端地躺在地上。

——原来刚才紧要关头,她双手合十,临时造了个境,蒙骗鬼妖放人,她这颗心是凤桐千辛万苦补全的,要是再碎了,她拿什么找温玉复仇去?

鬼妖浑身戾气暴涨,黑云翻涌,藤蔓像是地毯一样迅速蔓延开来:“你骗我!”

“奶奶?”拨月有些蒙,脸上还挂着泪,又很欢喜地笑了,“太好了,奶奶没死,我就知道秦沅是变戏法逗我的,我们快回家去吧!”

凉玉带着她迅速后退了一步,将她安稳地藏在自己背后,她现在再无后顾之忧,笑容毫无温度:“我就骗你了,如何?”

“奶奶……”拨月有些胆怯地拉住她的手,她一直热的像个小火炉,此刻小手却凉得像是冰窟里捞出来的,“秦沅不杀奶奶了,奶奶也不要杀他好吗?”

这孩子竟然敏锐地明白了他们之间你死我活的气氛。她回过身去,飞快地哄着:“你别怕,奶奶不会……”

忽然眼底一道碎光闪过,像一道流星。

那一瞬间,拨月的眼睛瞪得很大。

她宛如秋水的一双眼里,倒影出袭来的狰狞的枝干的虚影,她的小手像泥鳅一样从凉玉掌心里滑出去。

凉玉感到腹部一阵刺痛,叠在先前的伤口上,剧痛使她头脑空白了片刻,下一秒,她才感觉到一个软而重的身子靠在她怀里。

她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刚才老三冲过来挡在她前面,如果自己都被藤蔓刺到了……

“不许你……伤害奶奶……”拨月还保持着双臂张开的姿势,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肚子,粘稠的血液滴到了脚上。

她迷迷糊糊地想,她现在好像一个被串起来的糖葫芦,她有点想吃糖葫芦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鬼妖像被定住了似的僵立在原地。

她的眼神有点涣散,自己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啊,为什么感觉不到疼呢?得吃多少糖葫芦才能补回来?

凉玉一记眩光爆出,藤蔓被炸得粉碎,她一把抱住拨月,用手捂住她的伤口,手在剧烈颤抖,一把止血符贴了上去。

“年画儿!”凉玉的眼泪落在她额头上,她眨了眨眼睛,喃喃道:“奶奶。”

凉玉喉咙中不住地发出艰难的哽咽,仿佛心中用心守护的什么东西碎了,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手上的血腥而温热,她整个人坐在一汪血水里,手足无措。

拨月慢慢闭上眼睛,“奶奶别哭,你……真好看……拨月也想……这么好看……”

鬼妖杀人,不是止血符能救得了的。

云拨月今年十三岁,豆蔻梢头二月初。她若是有机会长大,一定也是个美人。

“嗯。”凉玉的手摸摸她的头发,整个人有些脱力。

拨月又睁了眼,声音很虚弱:“奶奶,我画的花花活了吗?”

“活了,你看……”凉玉手上幻化出一朵莹白的玉簪,映着圆圆的小姑娘纸一样苍白的脸和干裂的唇。她贪恋地看着,伸出手极其温柔地摸了摸,就小心地收回手去。

“奶奶,我饿了……我想吃饼……”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嘟囔着,像是无数次在香甜的梦中呓语一样。

“拨月……”秦沅的声音仿佛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像老旧的纺车,喑哑而艰难,一动,就要粉身碎骨。

最后的迷离中,拨月听见秦沅在叫她的名字。

在家里,爹爹叫她老三,奶奶叫她年画儿,旁人唤她三小姐,唯独秦沅一个人坚持叫她拨月,要不是他,她险些都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在那个满月的晚上,他的吻从发顶到她胸口,他一声一声地在耳边唤着她:“拨月,拨月……”

那声音如此温柔缱绻,她这才晓得,原来自己的名字可以这样好听。

“拨月!”

凉玉将年画的尸体轻轻放平,拾起地上的钢叉,将自己血抹在刃上,迅速念动口诀,钢叉猛地幻化做几十柄,她手上一把火,沿着地上的藤蔓迅速蔓延。

秦沅让钢叉钉在墙上,凉玉浑身发出淡淡光晕,将他一把扯下来,重重摔在地上,顿时血流如注,火烧枝干,发出噼里啪啦的烧焦声。

秦沅头上的枝干迅速褪去,眸色由紫变黑。满天的黑气慢慢散去,露出地牢墙上斜插的火光,煌煌的一团晃动的光亮。

凉玉浑身都是斑斑血迹,脚踩着他的胸口,眩晕下晃了晃,勉力站稳了,居高临下地看着秦沅苍白的脸。

他眼眸破碎,露出祈求的神色:“让我带她走。”

凉玉冷笑一声,“你休想。”

她松开脚,冷冷道,“我暂时不杀你,你去解决掉你的主人。”

他的眼神仍然停留在拨月身上。

凉玉弯腰,吃力地将拨月抱起来:“我知道你想什么:你带走她,她不是傀儡,便成了妖魔,活死人一个,你忍心这样对她?”她的声音忽然放轻,“我带她回家。”

凉玉的衣裙早已狼狈不堪,回头看着秦沅,她眼里恨意弥漫:“你最好快去,跟你一根线上的,一个都不要留,你要是再多话,我会忍不住现在就杀了你。”

她抱着拨月踢开一地的尸体往出走,在地牢口,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被绑着,歪头不省人事。她额上有一条镶着珠宝的发呆,身上穿着颇有异域风的皮裙,坠满宝石和铃铛。

贺兰多勒。

作为郑贵妃怨恨的对象之一,她也卷涉其中,只是尚未来得及被郑贵妃单独报复,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她伸出手替她松了绑,单手覆盖在她额头上,白光一闪,消去了她的记忆。

“多勒,好好当你的天子宠妃,一辈子……都别经历这些事情。”

她迈腿跨过多勒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出地牢。

外面天光已经大亮,清晨明净的日光仿佛一盆水,猝不及防泼了下来,刺得她满眼热泪。

****

一年之内,云家两重丧事。

三小姐云拨月夭折,下葬那日,狂风席卷,吹灭了灵堂一排烛火。凉玉亲自护灯守灵,鬼妖大闹一场,无所收获,负伤离去。

再见秦源,他脸上爬满了可怖的黑色纹路,整个人看起来黑气沉沉,他走到哪里,哪里便带过一阵压抑的罡风。强烈的反噬将他人的面具粉碎,彻底变成鬼妖的模样。

这是他没有达成郑贵妃心愿的代价。

他在深夜出现:“拨月呢?”凉玉道:“想必已入了轮回。”

“你!”

凉玉横他一眼,“凡人有凡人的命数,擅加干涉,必遭天罚。”

他冷笑一声:“天罚?你害怕,我可不害怕!”

凉玉右手微微一动,竟然生生将他手上的叉隔空夺来,弯了个角度,“嘭”地斜打在地上,钢叉断成两截,紫色挣扎了一下便潮水般褪去,竟然变成了一块废铁。

她仍端坐在棺木前,凉凉地看着他:“我怕什么?”

鬼妖僵在原地,一时不敢妄动。

许久,她道:“我在她手腕上做了标记,就算转世轮回,也能认得出来。”

他的气息不稳起来,眼神热切,似点燃一灯星火:“什么标记?”

凉玉看着他,勾起嘴角,慢慢露出个嘲弄的笑:“我凭什么告诉你?”

秦沅愣住,他的嘴角下沉,浑身瞬间黑气暴涨,昭示压抑不住的怒气,许久,似是妥协一般,慢慢消散下去。他一言不发地、缓缓地跪下来,跪在她脚下。

凉玉眼底漠然,低头补完最后一句话:“……除非你听我号令。”

凉玉一宿没有合眼,棺木上摆了三碟年画儿最喜欢吃的糕点,豆沙甜饼堆得高高的,可是灵堂里始终静静的,一切如常,没有等到小小的魂魄前来告别。

鸣夏清晨看见她,吓了一跳:“老太太……老太太快去休息一下吧。”凉玉坐得像一座雕塑,脸色很差,她只是轻轻道:“自从我来以后,这里死的死走得走,家破人亡。”

“老太太!”鸣夏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趴在凉玉膝头,“这怎么能怪老太太呢,是老天爷……”

她说不下去了,胸腔发出一声悲鸣。

凉玉没有接话,只是道:“这样的日子就快结束了。”一口血淤积在喉头,她顿了顿,咽了下去。

上次以后,她的伤一直反反复复没有好,加上练习幻术贪多求快,反噬更加严重。

当日凤桐一走,拨月就夭折,她一连伤鬼妖又办丧,身体时好时坏,一直没有机会去青瓦洞找他,不知道玲珑的伤好些没有。

不知道凤桐原谅她没有。

她根本不知道那一日在她被朗月支开的时候,他们单独说了些什么,引得凤桐痛下杀手。或许是事出有因,她不应该不相信他,冲动地自己去挡他的剑。

或许她根本不该管什么天罚天规,只跟他一应受着就是了,这些玩意从来没有站在她这一边过,到最后不如一死。她越想越偏激,心神不稳,又不得不停下来压制。

凤桐一走,她阵脚全乱。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在意和依赖他到这种程度。

第72章 小别离(上)

拨月四日后下葬,棺木里满是玉簪花,香气袭人。

同一日,宫城里传出了郑贵妃的死讯。曾经的天子宠妃多么显赫,失宠后却得了失心疯,死因扑朔迷离。天子感念她伴驾多年,棺椁里放了一双镶金戴玉的舞鞋。

看来多年夫妻,算一算,也不过是那初见一面的心动。

凉玉在窗边坐着,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院子里空无一人,她屋里太安静了,拨月画画的笔墨还像从前一样摆着,碟子里盛满糕点。

她拈了一块放进嘴里,嚼了嚼,又吃了一块,觉得很苦涩。

“奶奶。”她回头,是云清在叫她,他乖巧地立在一旁,捧着她的茶盏,“喝点茶吧。”

“三姐走了,大家都很伤心,奶奶要保重身体。”

不知道谁教他这一套,可是他的眼睛里充满无措的哀伤,她摸了摸他的头,“没事,一切都会好的。”

她眸子微微一闪,垂下了眼帘。

是啊,都会好的。

半夜里,房檐上倒吊下来一个影子,少年似乎忘记了上次分别的不欢而散,笑嘻嘻道:“小凉玉,你看起来真憔悴。”

她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嘲笑道:“三世子看起来意气风发。”

“你陪我出来走走罢。”他牵着凉玉的袖口,硬拉着她在百花楼的房檐上走。二人的脚步轻轻,像两只敏捷的猫。

凉玉的裙摆逶迤在脚下,发出缠绵的沙沙声。

月亮就在眼前,比望月台上看出去还要大而圆。她忽然想到跟凤桐一起坐在屋顶上的那一日,她那得意忘形的一吻。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月不见,故人还会在原地吗?

夜风很凉。

“三世子有没有喜欢的人?”

朗月怔了一下:“算是有吧。”

凉玉点头道:“那你要好好待她,切莫负她。”

朗月愣了片刻,随即捧腹大笑:“你真有意思。”

凉玉有些薄怒地跳下屋顶,重重落在望月台上,灰尘四起,呛得她咳嗽起来。

恰对着一张熟悉的脸。

身后的朗月猛地止住了笑,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十分没出息地化作一抹黑影,一声不吭地便径自溜了,连招呼都没打一句。

凤桐坐在案旁,茶盏正举在唇边,听到了响声,回过头来,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她慢慢靠过去,低低唤道:“凤君……”

“嗯。”他随意地应一声,像是从前的无数个日夜,像从来没离开过一样。

她轻手轻脚地坐在他对首,唯恐动作大了,眼前人便如幻像消去。她想了又想,迟疑道:“你……你不生我的气了?”

凤桐笑道:“傻丫头,我何时与你生过气?”

她心里顿时放下了大半,声音也有了底气:“玲珑怎么样了?”

他放下茶盏:“没事了,尚在青瓦洞休养。”她悬着的一颗心落了,眼眶湿润起来,一时间欢喜又苦涩,有些语无伦次了:“我早该去看看她的,可是年画……”

他叹了一声:“我知道了,都怪我那日走得太仓促。”

她点点头,仔细窥探着他的神色,仍是觉得手心冰凉,心底焦躁不堪。她像只敏感的猫,只依靠手心的热度,便能判断出来摸她的人心情何如。

凤桐神色如常,不见半分芥蒂,可她就是觉得,今天他们跟往常不同了,像是隔着什么似的。

她咬了咬牙:“凤君,我那一天拦下你,是因为……”

“不必说了,没事的。”他中途截断,竟然对着她露了个宽容的笑。

这种神色十分陌生,因为他对她从来都是有一说一,从不会有半分客套。可是这种神色,却让她想到小时候,她打碎了娘最爱的一只琉璃碗,娘看她吓得手足无措,笑着说没关系的样子。

是长辈对于小辈不懂事的宽容。

她心底一惊,余光中月光冷冷地铺满整个案台,清晖沾满他的衣襟,他虽然笑着,却没看进她眼底去。

凤君今日不像是她认识的凤君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一阵尴尬的静默蔓延开来。

她有些绷不住了:“凤君,你不知道我的心思吗?”

“什么心思?”他淡淡过来,神色如常。

“我对季北辰没有半分留恋,我……”她面颊上浮上一丝绯色,咬住了嘴唇,眼珠却闪烁着光芒。

他微垂眼帘,神色仍然淡淡,似乎是在和她谈论着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负你如此,应该的。”

她的眼睛瞪大了,瞳仁显得愈加漆黑,眼神有些茫然,那漆黑的瞳仁便许久才转了一转:“凤君待我……如父如兄……”

“以后,也一样会如父如兄。”他勾唇笑道,“当日重华夫人将你托付给我,为的不就是如此吗?”

他的表情是恰到好处的不解,没有露出一丝端倪。

她有些惊惶了,手脚冰凉,她的声音不易察觉地颤抖着:“凤君全我仙身,救回我的命,那时候,你在想什么?”

他顿了顿,答道:“故人之女,养育之恩,怎能看着她魂飞魄散?”

“仅仅如此而已吗?”

“你还想要如何?”他终于反问,眉宇间浮出几丝不耐,语气却是好言好语的温和。

她眼里不受控制地浮上浅浅的水雾:“你能不能说实话?”

他看着她,失笑道:“本君所言,有哪一句是假话?”

“那么凤君待我……”

他怜爱地摸摸她的头,这一下却仿佛是在抽她的脸:“你说我待你如父如兄,你自当如妹如女了,你长这么大,本君哪一天对你不好了,嗯?”

她的心仿佛停摆了一般,浸在冰水里,不敢置信。

“近些日子忙了些,没能早点回来看看你,该不会觉得委屈极了?”他笑道,“以后我怕也不能常常来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为什么?”她呆呆看着他。

“我要成婚了。”

她猛地笑了:“不可能。”

他长眉微挑,勾起一抹笑,却是在不屑于她的反应:“有什么不可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一百来岁便属意季北辰,本君一千多岁,却不许成婚?”

“……是谁?”

他垂下眼帘,睫羽温柔地倾覆下来:“玲珑。”

“……”她心神不稳,转瞬间一口血又从喉咙涌了上来,被她强咽了下去。她瞪大眼睛,强笑道:“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她?”

凤桐道:“那一次从芷兰行宫回来,玲珑衣不解带地照顾我两个月。”

那时……那时……

她不信,无论如何都不信。

“你伤得那么重,为何还元神出窍回来看我?”

他看着她,坦然笑道:“那一次你吓得不轻,你没经过这样的事情,我不放心。”

是啊,他们从前就一直如此,他事事周全,对小辈照顾得妥妥当当。

凤君向来护短,保护她,偏宠她,纵容她。他待她是好,好得不得了,好得她早已习惯身边有一个他,可他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她。

水中月好似触手可及,可是它从来,从来都是挂在天幕上的,没有一日真的浸在冰水里。

她的眼泪忍不住落下来,憋了半晌也只能勉强不发出声音:“玲珑锦绣都是你的侍女,你为什么偏偏喜欢玲珑?”

“凉玉。”他责怪地看她一眼,蹙起眉头,“不要胡搅蛮缠。”

她低着头,无声地掉眼泪:“那……凤君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