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瞪大眼睛:“这……”

等了两百年,凉玉再一次手握华蓉,伸手逼退了剑中残余的最后几丝微弱的魔气,人剑合一的瞬间,功力大涨,猛地朝温玉劈头而来。

温玉脸色灰败,但仍含了一抹诡异的笑,折一树枝为剑,精准地指向她的命门。

她已经掌此剑二百年,熟悉得宛如身体的某个部件,华蓉算什么,怎是她的对手?

司矩咳出一口血,从地上撑起来,眼看着温玉脸色古怪,失控吼道:“殿下,殿下快躲开!”

凉玉双眸微眯,恍若未闻。

那个瞬间,她剑尖斜刺前,骤然停住,拐了个弯抄底而来,这一剑宛如龙跃潜渊,带着惊天动地的诡异旋风,带起了昆仑旋转飘动的落雪,势不可挡,当空而来。

原来她用的并不是那一套练了一百年、温玉牢牢掌握每一个弱点和的华蓉剑法——

“这是……”有人认出来了,嘴唇不住地颤抖。

树枝连带着温玉的半截白生生的手臂一齐掉在地上。

宛如谁按动了暂停键,所有的声音片刻消失,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唯独凉玉的声音响着:“这是凤桐神君的碧鸢剑法。”

一剑刺入温玉胸前,华蓉乃凶剑,瞬间便将温玉身上功力泄洪般的放出来。

温玉的脸上出现了一道一道蜈蚣般的黑色印记,目眦尽裂,血红的眼睛爆出了无数血丝,形容可怖,一团一团浓重的黑气,从她衣袖里、前襟中争先恐后地涌出。

“……真的是魔!”终于有人连滚带爬地上天宫禀报。

温玉布满黑色印记的手握住了华蓉剑的剑尖,不顾手上鲜血迸溅,对着凉玉的脸,森然一笑。

下一秒,人们看见红衣少女骤然栽倒,身子蜷缩在地上,不住地痉挛着。

凉玉如同溺水的鱼,大口呼吸,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剔开她的心脏,搅动着血肉。

她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来,一手撑地却毫无力气,掌心的汗水融化了一大片积雪。

温玉的声音幽幽传来:“你的魂魄,比别人脆弱很多。”

她竟然以自己为代价,使了禁法离魂术。

离魂术的结局,她魂飞魄散,温玉神形俱灭——

同归于尽不过如是!

凉玉死死抓住胸前衣襟,汗水濡湿了她的发丝,她口中不断溢出鲜血,眸子涣散开,发出难以耐受的低吟。

我不要……我不甘心……

“殿下!殿下!”

她隐约听见阿矩他们在用力拍打着结界。

耳畔的声音聚拢又模糊成一团,她使不上半分力气,手指紧紧地扭着衣襟,衣襟已经被冷汗浸透。

不行了……她的意识涣散开,难道……就这样……

就这样……

眼底模模糊糊浮现了凤君的影子,宛若虚幻的光影迅速掠过。

大婚之日变作我的忌日……真是有些……真是有些……

她的眼睛慢慢合起,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温玉以十指为爪,她皮肤全部变成了灰白色,向上一拢,一缕魂魄从那红裙中升起,已经探了个头。

“殿下……”疏风和大口喘气,死死瞪着人偶娃娃般歪倒在地上的少女,豆大的眼泪滑落出来。

她似乎已经没有一丝生气。

一阵剧烈的轰鸣,自天际而来,刹那间便如一只撼天动地的手,疯狂晃动了整个昆仑,宛如诸神降世,九天十地的苍老神兽齐齐低吟。

刹那之间,罡风袭来,昆仑终年不停的落雪在一瞬间全部消失。

众人惊恐地望向四周。

天色慢慢暗下来,如同一团墨汁倒入了水中,蔓延到每一个角落,空中乌云滚滚,如巨浪翻涌,片刻之间,一道白光猛然划破苍穹。

“是……”

“是天罚……”

“轰隆——”地面在颤抖,雪原龟裂开来,无数道缝隙中,巨石滚落,闪电照得整个世界一片明亮,温玉被一片明亮簇拥在其中,下一秒,巨雷重重落下。

所有人被这股气冲得向后退了四五步,再看向其中时,只见温玉所站的地方,只剩下一团浓重的黑气。

“轰隆——”又是一声。

凉玉精疲力尽地躺在地上,魂魄刚刚归位,仿佛一个被扼住脖子的人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她剧烈喘息,呆呆地看着乌云翻滚的天幕。

三声雷过。

乌云仍未散去,闪电袭来,竟然又是一道雷,这道雷却劈在了凉玉身上——

“殿下!”

凉玉刚挣扎着爬起身,便被打得坐回了地上。她被劈蒙了,刚提起一股气,随即又是一道,打得她栽倒在雪地里。

“噼啪。”

所有人目瞪口呆。

又三道雷。

凉玉仰起头望天,露出苍白怔忪的一张脸,漆黑的眸子如宝石闪耀。

她死死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手上软绵绵地提着华蓉剑,身上银光闪烁。

云开雾散后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她如血的衣裙上,如同一面艳丽的旗帜,如同一把烈火,融化了整个昆仑。

第90章 天道之意(下)

天罚后紧跟着雷劫,这是仙界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屏障碎成粉末,来了的仙人仍然忘记向前迈一步。

凉玉以华蓉撑着地,从袖中艰难地掏出一只小巧的瓶子,温玉留下的一团团黑气拧成一股,争先恐后地被吸进瓶子内。

凉玉记得温玉看她的最后一眼,眼中是难以置信。就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天罚竟然在此生死关头而至。

她竟然会有这样的好运气吗?

她慢慢地、若有所思地封上瓶子。

当年温玉不过是东海中一瓶精气血肉,现在,也不过是她手中的一瓶黑气。

她至死也不会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

凉玉拿着瓶子,用手背整了整凌乱的头发,又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便迈脚走出屏障,才迈了一步,便被团团围住。

“殿下!”变了嘴脸的一张张脸,每张脸上都是毕恭毕敬的神色,讨好而忌惮地看着她的脸,“殿下受委屈了,请殿下上天宫面见陛下,领功受赏。”

因她手中握着温玉的魂魄,宛如握着整个仙界最大的危险之物,他们对她都小心翼翼。凉玉看来人一眼,淡漠道:“先等等吧,我还有事要做。”接着她笑着,在仙君们诧异的目光中,自然地将那关系到仙界生死的小瓶子揣进了前胸的衣襟中,抬脚便走。

司矩惊讶地拉住她:“殿下去哪儿?”

凉玉温声道:“凤君今日成婚,我总要去看一看。”

司矩和疏风对视一眼:“殿下今日累了,还是先休养一下再去……”

“阿矩。”凉玉忽然紧紧攥着她的手,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我都想起来了,我受伤的时候,凤君来过对不对,你们为什么瞒着我?”

司矩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凉玉甩开她的手:“放心吧,我不会闹,只要远远看一眼,我便放心回来。”

青瓦洞。

凉玉拖着裙摆,留下一串滴滴答答的血迹,她回头看了一眼,绕到溪水边,洗了洗小腿上的伤口,洗了洗脸,以指为齿梳了梳头发,如镜的溪水中映出她干净的脸。

青草离离,延绵十里,红绸沿着石壁蜿蜒,飘飞在空中,像是一丛丛鲜艳的火苗。凉玉一路沿着红绸到了青瓦洞大殿门口,侧耳听了一听,里面静悄悄的一片。她伸手一推,大殿门便开了,锦绣守在门口,受了惊似的站了起来:“殿下?”

锦绣的手捏在裙侧,似乎无处安放。凉玉的心向下一直坠,静静道:“凤君今日成婚?”

“是。”

她说着便向内走去:“人呢?”

锦绣挡在她面前,几乎哀求地抓住了她的手臂:“殿下,殿下,神君与新妇在里面,殿下还是不要进去了。”

凉玉看着她道:“大婚之日,一个宾客也不请吗?”她望着锦绣手边空荡荡的桌面,再扫一眼布置得红红火火的绸缎,“派你守在外间,难道不是为了迎客的?”

锦绣的嘴唇动了动:“……不是的。”

凉玉放缓了声音:“锦绣,我不是来找茬的。”她忽地露齿狡黠一笑,语气轻巧,“该不会,青天白日的,就已经入洞房了?”

锦绣握她胳膊的手心全是冷汗,把她衣袖都打湿了,她松了口气道:“是啊,神君风流,您知道的……殿下还是别进去了。”她松开了凉玉的手,强笑道:“我去给您端小糕点。”

“别去了。”凉玉忽然在背后叫住她,二人的目光相接,凉玉轻轻道,“我不看凤君了,你带我看看昊天塔吧。”

锦绣的脸色霎时惨白。

“走罢。”凉玉提裙子的手有些颤抖,“我知道放在哪里。”

“殿下!”锦绣哭叫出声,一把抱住凉玉的腰,身子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

凉玉回身半抱住她:“昊天塔不在对不对?”

从她一进门,便已敏锐地感觉到上古神器那穿越重重石壁的威压没有了,青瓦洞里安静得有些可怕。

锦绣泣不成声。

“凤君成婚,就算出门遛个弯,带昊天塔做什么?”凉玉勉励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你还不肯跟我说实话?”

“殿下……求求你……”

凉玉狠心一把推开她,将内室大门整个推开,大门之后,还有一道法阵。她两掌相合,靠着近乎失控的修为,硬生生把法阵整个打碎。

一身嫁衣的玲珑孤身一人跪在内室,惊讶地抬起头来的瞬间,十支金步摇摇晃,脸上的泪痕纵横,冲花了红妆。

“殿下!”背后的锦绣膝行而来,一手掩面,“殿下,求你救救凤君吧……”

“锦绣!”玲珑死死瞪着她,眼泪流了满脸,“不能说!”

凉玉回身,颤抖的手捏住锦绣的下颌:“姐姐,求你告诉我,凤君在哪里?”

“他带着昊天塔去了魔界……”

****

巍因上神带着赤魄神君、火莲子等人开开心心、扬眉吐气地回到天宫,摆好了水果花生,备好了珍馐美酒,正准备开庆功茶话会,却见一团彤云急急涌来,转眼变成个人形。

刚才还一脸漠然地将六界大魔头顺手揣在自己胸口、撇下天宫小人潇洒而去的花神,此刻哭得梨花带雨,六神无主,扑来跪倒在他面前。

吓得巍因上神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赤魄吞下去的一颗花生卡在嗓子眼里,手舞足蹈,巍因上神赶紧把她扶起来:“丫头,丫头,怎么啦?”

凉玉抬起头,神情破碎,哽咽道:“求你们随我去魔界一趟……”

“魔界?”

“凤君他带着昊天塔去魔界了……”

巍因和赤魄神君对视一眼,联想到方才那巧得令人击节赞叹、大呼过瘾的天罚,都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一旁的火莲子脸都听白了。

赤魄神君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本能地质询辈分最大的巍因上神,“小凤凰他不会动了神器了吧……”

魔界强占的神器不算多,只有一样是令六界胆寒,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的。

就连魔族自己都不敢擅动——因为这样神器代表了天道。天道出手,无人能与之抗衡,天罚降临,无人能够轻易承受。众人一个时辰前,才亲眼见到天罚把耀武扬威的温玉劈得只剩一团黑气,这就是天道的厉害。

那是神器之首,乾坤阵。

如果有人真的动了乾坤阵,恐怕此刻尸首都找不到了。

巍因上神吐出一口气,拍拍衣袖站起来,表情竟然难得的严肃起来,“……简直胡闹。”身旁小辈,早乖觉地默默无声地迅速拿好了趁手的兵器,站到巍因身后。

“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魔宫门口。魔宫地处银蛟河下面,光滑如镜的河水便是入门的封印。水面越是平静,其下便越是凶险。

巍因道:“赤魄小儿和火莲子留在上面,等着接应,要是有什么问题,立刻上去搬救兵;疏风,司矩,你们一会儿撑着封印,等着我上来,我亲自下去救人。”

他回头对凉玉柔声安抚,“丫头,你就留在上面……”

“我要下去。”她抹了一把眼泪,眼中是惶然的神色,“我确与魔界三世子交好,我会想尽一切办法……”

“好好好。”巍因上神已恢复了本体,是个有些瘦弱的驼背老头,他看着少女显然已经心神大乱,心道一声“作孽啊”,生硬地摸了一把凉玉的头发,“下去便下去,但不许冲动,要听我命令,知道么?”

凉玉重重点头。

魔宫之内,重兵把守。纯白色盔甲的魔族一字排开,他二人一往前去,便被团团围住。

巍因上甩了甩袖子,不引人注目地倒出一把木刻的小鱼,小鱼们摇摇摆摆,灵巧地钻到白色的盔甲中,他们便开始抓耳挠腮,隔着盔甲摸来摸去,不一会儿便倒在地上,直挺挺地保持不动了。

巍因道:“只有一个时辰,快一些。”

闪过第一道关卡,巍因忽然低声道:“这些人多得反常,像是被临时抽调。”

凉玉在前,闻言默默无语,走了两步,摸索着转过第一个转角,便撞进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她倒退一步,由惊转喜:“朗月?”

“嘘!”他的脸色并不好看,看了一眼她的脸,“你把我的人都杀了?”

“我没有……”

“今天实在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他冷笑一声,指着前面一堆坍塌的粉墙白瓦,“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父君必定揭我的皮,抽我的筋!”

凉玉强笑道:“你知道吗,温玉死了!”

“呵,我哪能料到,你那凤君如此大的能耐,敢去碰乾坤阵,还真的引来了天罚。”朗月的脸黑得如锅底一般,压低声音道,“温玉是死了,我们魔宫也跟着毁得差不多了!”

“凤君在哪里?”

朗月看她一眼,漠然道:“你不能去。”

“为什么?”她一把攥住他的衣袖,“我这就去把他带出来,绝不给你添麻烦……”朗月甩掉她的手,压低声音,“小花神,你跟我耍赖是不是!”他扯着她的袖子,将她往前拉了几步,指着远处翻滚不息的黑色浪潮和满地断壁残垣,“我魔宫十大祭宫坍了四座,环绕乾坤阵周围尚且如此,现在还是光柱擎天,波浪不歇,他能撑到现在还不化成灰,全靠昊天塔顶着,你敢靠近那里吗?”

她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咬牙道:“我敢。”

朗月冷笑一声,眼中浮现了怒色,“即便是你敢去,我也不会放你走。我魔界因他蒙遭此难,现在是本世子背这个黑锅……”

凉玉已将华蓉剑捏在手中,“唰”地出鞘,她抬手抹干净眼泪,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你哪一次挡我都可以,这一次你若挡我,我只能和你拼命。”

朗月怔住了,眸中一点点结冰。

巍因上神在身后站了半天,仍然没有找到插话的机会,看着二人僵持着,便决定不说话了,默默从袖中抽出一把小木剑来,满意地看着凉玉也利落地抽出了华蓉剑。

这才对嘛!废什么话,打就是了。

“殿下!”

身后忽然传来柔柔弱弱一声呼唤,凉玉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含泪的脸。

女子站在十九级玉阶之上,紫色长裙上压白色绶带,佩环叮咚,乌黑发亮的长发在头顶蜷了个发髻,倒插三柄淬了毒的利刃,一双莹莹美目,光华流转。

她肤如凝脂,若不是额头上一道刺目的堕仙印,和刻意涂得艳红的嘴唇有些违和,可称是天地间少有的绝色。

凉玉迟疑地望着她,秀眉轻轻蹙起,几乎有些不敢相认了:“……红珠?”

第91章 尘埃落定(上)捉虫

还未开口,红珠眼中已经漫上星星点点的泪水。

当年那冰清玉洁,为爱磕得头破血流的水仙仙子,曾经满心欢喜地迎着自己的情郎上天,只是忘记了前尘往事的晋兴檀,当真没能再续起前缘。

无论她怎么努力接近,当年的感觉一去不返,晋兴檀竟然倾心于赤魄神君之妹搖光郡主,发誓终身不娶。造化弄人,本以为的天长地久,竟然如同鲜花枯萎,就这样提前夭折。

世间情爱,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缘之一字强求不来,恨煞痴情种。

二百年前,非但是凉玉的死期,也是红珠的死期,她含着绝望的笑,堕入魔道,违背初心,放纵自己的美色,做了魔尊锦绣堆里的三夫人。

红珠含泪笑道:“殿下出事那一天,是我守望春台,因一己私情玩忽职守,致使殿下落难,想来这该是我的报应。”

此时此刻再见故人,凉玉听在耳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红珠一级级走下来,靠近了她,盈盈美目中眼泪如珍珠般滑落:“殿下,我欠你一条命。”

话音未落,她倏忽拔下发髻上匕首抵在自己喉间,凉玉惊道:“红珠!”

身后的朗月也同时叫出了红珠的名字。

安静得只剩下几个人的惊魂未定的喘息声。

红珠抬眸看着少年,眼中含泪,朗月也看着她,眉头蹙紧,呼吸都有些颤抖:“快把簪子放下,你这是做什么?”

红珠轻轻道:“红珠之罪,万死不辞。臣妾从未求过世子。今次红珠用自己求您一次,放殿下和神君走吧。”

****

巍因上神坐在废墟之前,光华的琉璃宝塔笼罩着整个阁子,里面只能看到昏暗的人影。巍因敛袖,口中念诀,忽然伸掌,昊天塔渐渐缩小,落入巍因掌心。

凉玉刚向前一步,忽见水中形成巨大的漩涡,倏忽间直喷向水面,颠沛流离中,一道闪电将周遭照得亮如白昼,轰隆一道雷声——

她眼前一黑,纵身飞扑过去,被巍因上神一把抱住,“不能去!乖乖,这可是天罚!”眼看她挣扎得太厉害,他手一指,便将她一把推上了水面,“给我拉住!”

赤魄神君和火莲子两个将几乎背过气去的凉玉死死拽住,脸色苍白地看着天际——刚逆天道,又挨天罚,凤桐神君这次就算是有九条命,能不能留一口气也难说。

若非二人用力架着,凉玉早坐在了地上,两人静默地等着下文。

不幸中的万幸是,天罚只有一道雷,比早上温玉的下场轻得多。

照巍因上神的说法,天道自有规则,对于凤桐这种爱以一力揣测天道、控制天道的,天道少不得要给点教训,但因为终归不是什么大错,因此这惩罚也不会太重。

不过,所谓的“不会太重”,只是指不会把人劈成一道焦灰罢了。

云开雾散,水面平静下来,亮晶晶如同一面光洁的镜,凉玉跌跌撞撞地走到银蛟河边,死死地盯着水面。

“哗啦”水花飞溅,巍因上神架着一个人上来,那人的止水咒都不顶用了,黑发全部披散在肩头,衣裳湿淋淋地贴在身上,远远地看到她,怔了一怔,轻轻推开了巍因的搀扶,然后尽量平稳地、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水面如镜,倒映着漫天云彩,他走得比平日慢了许多。

凉玉向前两步,一把死死抱住他的腰际。

凤桐挣了一下,没能挣开,万般无奈地低下头去,用指腹轻柔地擦去了她脸上的眼泪。

他的睫毛纤长,垂目看着她,深深的全是不能言的怜惜,脸色白得看不出一丝血色,连呼吸中极力克制着颤抖。

凉玉的眼泪倒灌进嗓子眼里,声音都哑了:“我实在讨厌凤君这个性子。”

她感觉到他几乎整个身子倚着她,便直直站立不敢动弹。他勾起嘴角,却没有反驳。

眼泪是越擦越多了,他的眉头轻轻蹙起来,眸中有些恍惚。

凉玉自己抹了一把脸,握住了他的手,愠怒中带着泪:“我好不容易跟人决战一场,谁让你来给我放水?”

风桐怔了片刻,倏忽笑了,顺手捏了一把她的脸,慢慢地俯下身来,附在她耳边。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像在吹气:“站不住了,让我坐坐。”

话音落了半晌,便倒在凉玉怀里,几个人七手八脚架起他来,他一张口,那迟来的乌血便止不住地从口中涌出,片刻便沾满了衣袍。凉玉满手的血,她自出生以来,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整个人仿佛浸在冰水里,手脚都失去知觉了:“凤君……”

她的头扭向巍因,脸色白得可怕,一双漆黑的眸子空冥冥的,仿佛在印证一个无法承受的猜想:“还能行吗?”

赤魄神君和火莲子闻言对视一眼,都僵在原地,一时间手足无措。巍因上神似乎有些不忍看她,急急摆手:“快,快回青瓦洞去,放到寒玉床上,还……能保一时半刻。”

“凤君,我们这就回家了。”她镇静地转过了头,看向怀里,眼泪顺着脸颊无声落下,“马上就回去。”

她的手忽然被他攥住,只是轻轻的一下,又立即松了力气。风桐的睫毛垂着,面无血色,他的指尖在她血迹斑斑的掌心上轻轻游走,慢慢地画了个不甚圆满的圆。

凉玉猛地怔住,泪水像两条浅浅的溪流,蜿蜒过冬日桑丘。

应双神君召唤,五色云头慢慢漂浮到跟前,赤魄神君和火莲子将风桐架起来,招呼着凉玉回天宫。

巍因上神跟在他们背后,叹一口气,掌心是两片断剑,熟悉的剑鞘上还绘有游龙戏凤的碧色鸾鸟,昂首摆尾,如青霞一片。

“可惜了一把好剑,从此青鸾盛景成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