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经白只觉右手发麻,虎口剧痛,手一松,剑便掉落在地。他望着地上的剑,简直不敢置信,剑身已被劈成两半,断口整齐,一如他切掉的雷氏兄弟的断指切口。他这把乃是五峰庄开庄之主魏陶奚留下来的名剑随商,而殷玦手拿的不过是一把普通宝剑,更何况,他还是背后出手,竟能将随商打落在地,劈成两半,这得是何等的功力才能做到。

待到他回过神来时,殷玦的剑已在他的喉咙处,只消再往前半寸,便能要了他的命。直至此刻,他才算明白,他遇到的是怎样的高手。

“啪啪啪”,左宏年不禁拍起手来,笑道:“殷少侠果然好功夫,有此等本事,只怕连璧珩宫也得退避三舍了。”

殷玦谦虚地回道:“左庄主客气了。既如此,那两天之后,咱们便在五峰山杼机坪相会,在下先行一步。”

“请留步,少侠有无兵器?若没有,五峰庄内各色器具随少侠挑选。”左宏年大方道。

殷玦摇头道:“不必,在下背后这把剑,便是专门用来对付璧珩宫的。”

他这一说,众人才留意到,他的背后,确实背有一件物什,只是那东西用布包裹好,看不清楚是何模样。

提到剑,左宏年灵光一闪,拱手道:“少侠之剑可否让在下欣赏一番?”

“抱歉,左庄主,在下的这把剑,只能在与璧珩宫比试当日,才可现世,望左庄主谅解。”殷玦客气地拒绝道。

左宏年见他不允,未再强求,提议道:“不如这样,这几日少侠便留宿五峰庄,让左某尽番地主之谊。毕竟少侠是为五峰庄出战,左某自当感激一番。”

殷玦却并不领情,只是说道:“左庄主不必如此客气,在下就住在五峰山山角下,两天后的比试,在下必定准时赴约。另,左庄主大可不必介怀,在下此次出战,并非为了五峰庄,在下出战,只为自己。”说罢,转身离去。

左经白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多年前他也曾有过。

左宏年却未注意到儿子的心理,只是沉声道:“跟我来。”

两人又一次来到那个密室,存放绺夜的木盒还是安静地躺在原处。左宏年打开盒盖一看,果然,绺夜的光芒淡了许多,渐渐地便消失不见,就连剑身,也是如普通宝剑一般,毫无方才通亮耀目的光芒。

☆、岚烟

十月十八日,五峰山杌机坪,五峰庄倾巢而出,占了整个杌机坪近一半儿的地方。此时天才刚亮,刚过卯时的样子。深秋的清晨,天阴沉暗淡,连风也清冷了许多,吹在脸上,竟好似冬日的劲风一般。也不知是这风真有如此阴冷,还是众人心中的情怀更冷几分。

璧珩宫的人还未到来,五峰庄里已有门人按捺不住,转头私语起来。不知是谁,突然嚷了起来:“这鬼天气,大清早把人叫了来,自个儿又不来,该不会是怕了吧。”此言一出,众门人皆哄笑起来。

不知何处刮来一阵大风,吹起了地上的风沙,众人下意识地抬起袖管挡眼睛。只听一连串清脆的响声,方才那个说话的门人及其他哄笑的诸人,脸上皆感一阵火辣,不知何时,那些人脸上竟都被人搧了个大嘴巴子,疼得厉害。但在场众人却皆未看到是何人出手,如何出的手,空气中只有一女子的声音响彻云霄:“若再敢口出狂言,小心脖子上那颗脑袋。”听得她这话,大伙儿又纷纷下意识地去摸脖子,半响,才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

待大风过后,众人抬头,这才看清,坪对面的空地上,背立着一位姑娘,一袭鹅黄色的长衫,头上只插一只玉簪,淡雅清幽,让人不禁对她那张脸好奇起来。有几个五峰庄的门人早已忘了刚挨的一巴掌,对这姑娘垂涎不已。

左宏年看这坪上除了自己的门人,便只这姑娘一人,想来刚刚那么多巴掌,皆是她一人所为。他虽未挨打,但听那声音也知,庄里不少人都吃了耳光,这姑娘不知从何而来,也无人看清她是怎样出的手,这样的功夫与速度,着实让人吃惊。更何况,从背影来看,这姑娘年纪必然不大,小小年纪已有如此修为,左经年不禁为今日的比试捏了一把冷汗。

但他贵为一庄之主,却不能在此时露出胆怯之色。他神泰自若地上前几步,朗声道:“姑娘想必便是璧珩宫今日派出来与鄙庄比试之人吧?”

那女子听得这话,回过头来,一脸笑意。庄内门人一见她的长相,皆暗自窃喜,昨日还对此比试怕得要死,此刻却个个跃跃欲试,恨不得与那姑娘比上三天三夜,看够她的绝世之姿才好。即使是死在她的剑下,也觉值了,这样的倾世美女,此生只怕也无几回闻了。

那女子虽是满脸笑意,说出来的话却是狂妄至极:“五峰庄想与我比试,只怕还不资格。”这话明明说地极为刺耳,但在场的人,除了左宏年父子外,其余人皆不以为意,只因他们全被这姑娘的容貌给迷失了心智。

左宏年心头怒火腾升,却也不好对一小姑娘发作,只得捺着性子问道:“那敢问贵派今年是派何人出战?”

那女子转身向后,轻拍了三下手,顿时又起一阵大风,幸而众人这次有了经验,不再闭眼,这才看清,坪对面的山上竟一下子飞过来十多人,身姿轻盈,便似踏了云彩而来。

待得他们落了地,这才看清,这次来的并非是什么姑娘,而是一群年轻的男子,年纪与方才那姑娘相仿,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清一色的石青色外衫,远远看去,便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

那些年轻男子刚一落地,便自动排成左右两排,跪倒在地,大声道:“有请宫主。”

笛声忽起,初听悠场悦耳,但未过几时,五峰庄的门人便一个个两眼发晕,站立不稳,左宏年虽不致如此难受,但也从那笛声中听出了其中之奥妙。这绝不是什么普通的笛声,内里夹杂雄浑的内力,是以,才会让修为不够之人如此狼狈。

幸而笛声很快便停,山道上远远地抬来一顶轿子,方才那女子一见此景,也立时跪倒,不敢造次。待得那轿子抬至坪前落稳,众人才起身,转而面对五峰庄诸人,背手而立。

那些门人见此景,这才明白,那个貌若天仙的女子不过是个丫头,此时轿内所坐之人,才是真正的璧珩宫宫主。

他们中的一些人,也算是见过世面,往年与璧珩宫比试时,尽数在场,对这轿子也并不陌生。只是今年又变了花样,先来了个姑娘,是以,众人皆窃喜,道是璧珩宫宫主亲自出战。现下看来,这宫主依然不肯现身,十来年,竟无人知晓其模样,便连其是男是女,也不得而知。

先前那女子见人已到齐,便走上前来,竟还施了一礼,才道:“小女子名叫景言,乃我家宫主贴身侍婢,今年之比试,便由小女子来担任裁判。”

左经白对她这番客气话并不领情,回道:“两派比试,裁判该由第三方来做才是,姑娘乃璧珩宫之人,理应避嫌才是。”

景言好似早已料到他会如此说,不急不徐道:“比试地点乃在左公子的家门口,你们占了地力,将人各让予我们又如何呢?”

被个姑娘当面讨情,左经白倒是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雷康看着景言,却是色心大起,早已忘了自身的立场,轻薄道:“景言妹妹,今年为何是你来啊?去年那个跟你一样儿美的姐姐去哪儿了啊?”

“放肆!”未等景言开口,左宏年已吼了出来,自己的门人公然向敌人示好,还用如此不堪之语气,他只觉得,这简直比让他丢了比试更为耻辱。

雷康爱了训斥,不敢再胡来,乖乖闭了嘴。景言对他的话却毫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转身走到轿边,顺手指着一名年轻男子,道:“玄风,今日,你便代宫女出战吧。”

那玄风得了命令,应了一声,便走到左宏年面前,拱手道:“在下玄风,向贵庄讨教,不知今年,贵庄谁来应战?”

左宏年这才想起殷玦来,但环顾四周,竟不见他踪迹,心下大叫不妙,转头问左经白道:“殷玦人呢?”

左经白也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他本以为殷玦早已来知,却在此时才发现,杌机坪前,哪有殷玦的踪影。

左宏年无奈,只得亲自上前道:“今日便由老夫来向年轻人讨教几招吧。”他话说的很谦虚,心里倒也不是十分没把握。亏得他做了两手准备,带了绺夜过来,此刻那把古剑,正安静地躺在布包中,未曾向世人展示它的容颜。

玄风听了左宏年的话,未置可否,倒是景言快人快语:“想不到五峰庄真是人才匮乏,竟要左庄主亲自出马。小女子说话不好听,左庄主切勿见怪,只是左庄主一大把年纪了,是不是准备欺负小孩子呀?”

左经白到底没有父亲般深厚的修养,听得景言这话,气得青筋直冒,手中的绺夜也被他越握越紧。

“谁说我们五峰庄以大欺小了?”

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先还只是微微吃惊一番,待得看到璧珩宫后面的五峰山壁上稳稳地插着一把剑,这才憣然醒悟,大吃一惊。雷康低头一看,手中的剑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一如前几日自己弟弟手中的那把剑一般,在顷刻间便被人夺了下来。

左宏年心知,殷玦来了,他果然还是遵守承诺,来赴约了。这事情似乎一下子便与五峰庄没了干系,他倒是来了兴致,想看看这殷玦打的究竟是何主意。

殷玦依然是两日前的那身打扮,丝毫未变。他径直走到玄风面前,还未开口,便被景言伸手拦下道:“阁下真乃五峰庄之人?”

“姑娘对此有所怀疑吗?”殷玦格开她的手,问道。

“没错。”景言坦然道,“若阁下真乃五峰庄门人,为何现在才到?”

殷玦一副了然的模样,面有愧意道:“只因在下睡过了头,误了时辰,是以,才迟了,害姐姐误会了,在下真是该死。”

看年纪,景言明明比殷玦要小,他却开口叫人家姐姐,算是给人占了便宜,景言被他这一客气,倒是有点没了主意,只得争辩道:“就算你来晚了,也不见得要你来比试。按照往年的规矩,比试之人选,得由璧珩宫来挑。”

“拉人打架,便不该挑三拣四。若日今日能打败在下,才有资格颐指气使吧。”殷玦竟是一步不让,想来他方才管景言叫姐姐,也不过是随口而已,无半分讨好之意。

景言没料到五峰庄之内还有人敢与她争个高下,顿时语塞,娇美的脸蛋上浮起一层红晕,想是被气到了。

“随他吧。”轿中传出了一句女声,只三个字,却好似飞出几十名功夫好手,点中了在场所有人的气海穴,让人身体僵直,竟不受控制。左宏年与殷玦等个中高手,赶忙调整自己的呼吸运气,令身体放松下来,才免去了受制于人的痛苦。

待得解除制障后,左宏年侧身去看儿子,却见他立在原处,一动不动,嘴角还有微微的笑意。左宏年大惊,赶忙伸手搭上儿子左手的脉搏,却只觉一切正常,并无异样。原来左经白与其他人一样,并非被人封住了穴道,只是被这轿中人的声音给迷住了神智,浑身只觉酥酥麻麻,说不出的舒服痛快,只愿这感觉一直不要停止,继续下去方是最佳。

景言转身对着轿子行了个礼,恭敬道:“是,宫主。”

这下,众人才从方才的失神中清醒过来,一想到璧珩宫的女主人声音竟是如此动听,想必那容颜也是万里挑一,怕是无人能及吧。思及此,再看看景言,方才的天人之姿在此刻看来,也失色不少。

玄风得了宫主的命令,不敢怠慢,向殷玦拱手一示意,便立时出招,无半分废话。殷玦却不亮兵器,也未与他下面交手,只是以防御为主。

左宏年在一边看着,只觉那玄风招工精妙,速度凌厉,若是此刻自己上场,只怕未必有殷玦这本事,能如此轻易地闪过。再看殷玦,左宏年更为震惊,只因殷玦所出守招,皆为五峰庄谪派武功,这些功夫,坪上有一大半人皆烂熟于心,但若上场,只怕连他自己的内,都无法想到一招半式来躲这玄风的攻击。直至此时,他才恍然领情师父当年对他所说的话,功夫的精妙高低与否,不在它本身,而在使用它之人。普通的功夫,放在有人之人手上,也能变幻出无穷的威力。相反,若一个人空有高深的功夫,却不懂如何巧妙利用,到头来,也只得一个“输”字。练功夫,并非只凭筋骨奇绝,力大无穷便可,智慧,才是最为重要的。

他穷其一身,都只在研究更为厉害,更具杀伤力的武功,却忘了自己原本便拥有的,师父教予他的基本功。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为何当年,师父如此痛快便将岚烟传予自己的徒孙,而他呢,直至师父临死前,才勉为其难将绺夜交到他手中。

如今,他竟天真地想要将绺夜传予经白,若真如此做的话,只怕是害了自己的儿子,而非帮了他吧。

左宏年思及此,抬头望向儿子,一瞥眼,却见殷玦已飞身上了五峰山壁,玄风在后紧追不放,手中的剑舞得虎虎生威,奈何偏偏碰不着殷玦半分。殷玦也不出招,只是与玄风耗着,像是在逗着他玩一般。

眼看两人已跑到方才雷康之剑被插之处,殷玦突然加快步子,电光石火间他已拔下那剑,反身与玄风刺来之剑迎面一击,顿时火星四溅。

玄风未曾料到他会突然出手,愣了一下,便是这千均一发之刻,殷玦抓着空当,冲着玄风的胸口便一剑刺去,玄风大惊,挥剑去挡,却已太迟,胸口只觉一阵刺痛,连人带剑便摔下了山壁,跌落上坪上。

幸而殷玦对他未痛下杀手,这一剑不过是刺伤了他的一点皮肉而已,玄风羞愤难当,抓起掉落一边的宝剑,起身便要再战。

“慢着!”殷玦左手一挥,大声道,“这把剑着实糟糕,在下要换把兵器。更何况,小兄弟你也受了伤,还是让景言姐姐快些为你疗伤要紧。”

坪上的五峰庄众人除了左氏父子外,皆未听说他话里弦外之音。景言却是一脸和善,走上前来,扶住玄风,却对殷玦说道:“公子真不介意小女子为他疗伤?”

“在下绝无半分虚言,姐姐自行方便便是。”

景言便不再顾虑,竟当着五峰庄所有人的面,伸手往玄风胸前的伤口处轻摸了几下,待她的手放下时,那胸前被殷玦刺破的伤痕竟立时消失不见,只有外衫那被划破的口子让众人相信,方才自己并未记错,那一剑殷玦真真刺中了他。

左宏年与儿子对视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为父猜的果然没错,这璧珩宫,确与玉族脱不了干系。”

待得景言替玄风治伤完毕,退回到轿边,殷玦这才从背后取下那个长长的布包,拖在手中,慢慢地揭开外表那层包裹的粗布。

每一只眼睛都在注视着他手中的举动,人人都想见识一下,这个轻易便打败璧珩宫门人的高手,所用的会是怎样一把精巧绝伦的宝剑。

当最后一层布被揭掉时,在场的多数人都感到失望至极。这剑乍一看,真是再普通不过,甚至还不及自己手中的剑。剑鞘上满是锈迹,看不清颜色,也辨不明花纹,若说它是一把废剑,怕也有不少人相信。

但左宏年却难抑心头之激动,竟脱口而出道:“岚烟!”

左经白经父亲这么一提醒,才觉手中握着的绺夜竟微微的颤动起来,虽周身已被包裹,但却能感到心中有其传来的一股温热感。

左宏年一把夺过儿子手中的绺夜,几下便除掉了包裹着的布,将绺夜展示在了众人面前。果然不出所料,这绺夜竟又放出几日前在密室内才有的奇异光芒,甚至比那日更为明亮,在这白昼之时,也能将人刺得睁不开眼来。

同一时间,殷玦手中的那把锈剑竟也瞬间复活,周身发红发亮,所放出的光与绺夜交相辉映,好不奇妙。一时之间,人人都被这两道光所吸引,尽皆忘了比试之事。

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这两把剑才慢慢褪去了光芒,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殷玦这时再看手中这把岚烟,略感意外,只因这一阵光后,岚烟剑鞘上的锈迹竟消失无踪,那条火红色的龙刹那间又似活了过来。他拔剑出鞘,只觉光亮刺眼,往日在布满锈斑的剑声竟也是换了副模样,好似新铸之剑一般。

对这意外的收获殷玦感到万分满意,如今重生的岚烟在手,他的底气便又足了五分。

他手握岚烟,望着玄风,笑道:“小兄弟,我们再开始吧。”

“不必了!”轿中女子大喝一声,突然,一个人形从轿中飞身而出,如闪电般落在左宏年面前,一把掐住其咽喉,厉声道:“今日之比试,我璧珩宫已输,但这个男子,必入我璧珩宫之门。”语气之强硬,真让人觉得此女着实不讲理。

但左宏年堂堂五峰庄庄主,被此女掐住脖子,竟是毫无还手之力,只觉浑身的内力使不出一分一毫,便连举手这种小事,也觉得甚是困难。左宏年自知敌她不过,便索性两眼一闭,不作回答,连小小的挣扎都没有。

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五峰庄门人自是吃惊不已,但放眼望去,便连璧珩宫诸人,脸上皆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好似那钳制住左宏年的蒙面女子不是他们的宫主一般。

左经白与此女只半人之隔,离得如此之近,虽看不分明她的容貌,但却能闻到她身上非同一般的清新香气。那香气吸入身体,便直冲脑门,让他只觉神清气爽,连身体都轻飘飘的,好似要飞起来一般。

再看此女露在面纱外的那一对眸子,似是一清纯少女的眼眸,若单看她那眼神,绝计料不到她竟是功夫如此之高,出手如此之狠的一个人。左经白只觉那眼睛像是在与他说话一般,竟能隐约听到有人在他耳边私语,舒畅地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左公子为何发笑?”那女子发问道。

左经白见佳人发问,轻抖衣衫,故意做出一副潇洒模样,回道:“姑娘若想要那男子,只管带去,只希望姑娘能放过家父,左某感激不尽。”

左宏年虽不知殷玦底细,但也绝非忘恩负义之辈,听得儿子此番话,虽浑身无力,扔拼出一丝力气怒吼道:“经白!”

那女子倒是得了左经白那一句话,甚为满意,瞬时放开左宏年,转身疾走,便到了殷玦之手。不待他出手反抗,抓起他的衣领临空而起,如仙子一般又飞回了轿中,轿喝一声道:“回宫。”

璧珩宫众人得了命令,快速排列整齐,又如方才来时一般,脚踩轻功,几下便越过了五峰山壁,就连那宫主所坐之轿,也随他们一同飞起,转眼间便消失无踪,整个杌机坪,便只留五峰庄一派呆傻地站立于风中,人人心中各怀鬼胎。

☆、杯墨

岚烟回来了,但转瞬间又被璧珩宫给带走了,绺夜又重新躺回了密室的木盒内,孤零零的,不再发光。左宏年虽感无奈,却也无招可出。昨日若不是那宫主只要殷玦一人,此刻他们,怕都会没了性命。以她的武功,要取他们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左宏年深信,自己怕是连她的一招也接不住。是以,他虽对左经白将殷玦献出一事心生不悦,却也深知此中的无奈,自责了少顷,便将此事视为自然。

十年了,自从十年前第一场比试开始,五峰庄便未胜过,这个江湖人称第一大派的门派,连吃了十年败仗,多多少少已沦为他人的笑柄。但若说有人不知天高地厚想来造次,左宏年倒是不担心,光凭其子左经白那一手功夫,便已是纵横天下少有对手,五峰庄敌不过璧珩宫,只因对手太强,而非自身太弱。

思及此,左宏年轻叹一声道:“若是他还在的话,五峰庄岂会受此十年之辱。”

左经白却对此不以为然:“父亲真觉得他能敌得过璧珩宫宫主?”

此话一出,左宏年语塞半日,是啊,连自己都接不住那女子一招,即使是他,也未必是其对手。“只盼着殷玦能安全归来,毕竟他已赢了比试,璧珩宫不该对他痛下杀手,那么做,太过有违道义。”

左经白突然大笑起来,说道:“父亲,你此想法未免太过迂腐,那璧珩宫并非讲理之地,那宫主若不要殷玦之命,又何必将他带回宫去?”口中说着那宫主,心里便浮现出一美妙的身影。那一袭海棠红的轻衫,衬出她那玲珑的身材。那一双如处子般纯净的双眸,似是在他耳边轻语。左经白心神荡漾,嘴角又一次浮出了笑意。

“经白,为何发笑?”左宏年不解道。

左经白回过神来,不敢将心中的情愫据实以告,只得回道:“孩儿并未笑,父亲看错了吧。孩儿只是在想,不知去年比试后被抓走的师弟,今年会在何处寻着他的尸首,璧珩宫又会使什么阴毒的杀人招数。”

说到这璧珩宫的杀人招数,连行走江湖几十年的左宏年都不禁微冒冷汗。似乎是一个定律,每一年比试完后,头一年五峰庄败北被抓的那人必会被人在某处发现其尸体。十年比试,先后已死八人,每一个人的死相皆有不同。有的尸体上满是血口,像是被轻薄的利器飞快地划出一般,全身上下全无一块好肉,那些伤口无论从大小及深度来看,皆一模一样,即使是同一人所为,要做到几千条伤口不差分毫,会是何等的困难。也有的尸体全面布满小洞,便似有无数条蛆爬过其身,慢慢地啃食出来一般,但翻遍尸身,却未见有任何虫蚁的踪迹,让人大呼惊奇。更有甚者,如去年死去的五峰庄门人,在河岸边被人发现,全身肿涨,犹如在水中泡了数日,表面看来似是溺水而亡。但经检查,其肺部并未积水,身上也无任何伤口,即使是最厉害的高手,出手杀人,也必使其内脏受损,若要使人窒息而亡,则必定会在身上留下伤痕。

但所有的这八人,虽说死因各异,但却有一处惊人的相似之处。那便是,他们从表面看来,都能一眼看出死因为何,但若细究下去,却会发现无数与死因为符之事实,让人无论如何也猜不破。江湖上因此传闻,璧珩宫乃是鬼怪之派,行的是妖术杀人之法,是以,常人无论用常理来推断。

左宏年思及三年前以及昨日比试,璧珩宫之人皆出手替门人疗伤,其手法之精妙,足以令人惊叹。若他猜测无错,这璧珩宫人必是玉族无异,若如此说来,说其乃是妖孽,行的是鬼怪之术,倒也不无道理。

但现下,他除了等待,似乎别无他法。正如左经白所说,不知今年,去年的那个门人会以何种死状向江湖众人宣示五峰庄的耻辱,而明年此时,殷玦又会在何处?

殷玦此时正在璧珩宫的大殿之上,那将他抓来此处的宫主此刻正坐在殿首,面上纱巾已除去,露出本来的容颜。殷玦看着她那张媚惑人心的脸蛋儿,暗暗想道:难怪他会钟情于她,果真是天下少见的动人之姿。若说之前的景言乃是仙女下凡的话,此刻与这宫主一比,立时便沦为大户人家的丫头罢了。小姐一出,丫头的容颜便会失色不少。

大殿正中,跪着一名男子,便是昨日比试输给了殷玦的玄风。殷玦远远地立在一边,对此情景甚感好奇。

作为一个失败者,殷玦原想玄风必会跪地求饶,只求留自己一命,但这璧珩宫内的人做事,似与常人大不相同。玄风不仅未开口求饶,反倒主动提出让宫主将他杀死。不知他是有心想死,还是故意说这种违心话,好让宫主法外开恩?

那宫女听得玄风求死的话,并未有一丝感动,反倒邪佞地笑道:“你大不可不必开口求死,无论你说什么,本宫都不会让你活到明日。在璧珩宫,从无失败者的立足之地。”

玄风抬起了头,并无不丝畏惧,挺胸大声道:“玄风死又何惧。但求宫主喝下玄风身上之血,让玄风可以走的安心。”

这话说的让殷玦摸不着头脑,他对这璧珩宫之事本就知之甚少,所知的一些也是道听途说而来,算起来,都已过了十三年之久,这宫里的大小事谊,怕也是变了不少。但他并未出口询问,还是立在原处,饶有兴致地听那两人的对话。

那宫主却好似倦了一般,不愿再多说什么,只道了句:“本宫依你便是。”便挥挥手,让景方将玄风带了下去。

玄风千恩万谢,向地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起身随景言而去,那脸上,竟满是欣喜的表情,看不到一丝将死之人的恐惧与悲哀。殷玦见此情景,对这璧珩宫,不禁大感兴趣起来。

宫主看了眼大殿下那微微皱眉的殷玦,冷冷道:“你随本宫过来。”

殷玦早料到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听闻此话,无半分犹豫,随那宫主进了后殿。几名侍女随即跟了上来,不发一言,几人领路几人垫后,倒后似的防着殷玦一般。

这璧珩宫乃是一幢巨大无比的宫房,一旦走入其中,便鲜少再能出去,内里九曲十八弯,大小房屋无数,却并无花园院子,若要见阳光,除了开窗,便别无他法。整个宫殿皆用石块建成,无论何时,伸手摸上那墙壁,皆是一股冰冷之气,直袭骨髓。但殷玦在此处呆了这么些时间,却并未觉得这璧珩宫较之外面有异常的寒冷,倒是暖意融融,极为舒服。

绕过几处长廊,穿过几间石屋,终于在一扇高大的石门前停了下来。殷玦还未进门,便感到一股阴冷之气从脚底慢慢升起,直冲心房,让他不由一个激灵,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领路那两名侍女,熟练地在左右墙壁上分别扭动一个开头,那石门便自动地慢慢打了开来。里面光线暗淡,看不清摆设。那两名侍女走了进去,点了几盏油灯,便又退了出来,恭敬地立在门口,等候宫主吩咐。

那宫主在门口吩咐道:“你们都退下。”随即回头看了眼殷玦,示意他随她进门。

那些侍女得了吩咐,皆不敢久留,纷纷退下,不多时便没了踪影。殷玦笑着目送众人离去,随宫主进了那间屋子。

有人!他第一个反应便是如此,这屋里除了他与那宫主外,还有第三人存在,一股怒气袭面而来,但却显得极其微弱。殷玦环顾四周,终于在屋内的左上角,发现了一个人的存在。那人被关在一座铁笼内,衣衫破烂,头发凌乱,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笼外的两人。

殷玦虽与之不相识,但从那男子的打扮来看,竟似是五峰庄的门人。他行走江湖时日虽短,但也听闻不少五峰庄与璧珩宫的恩怨,那些战败之人,被璧珩宫抓去后,隔年便会有尸首重现江湖。他似乎有点明白这个行事诡秘的宫主,此番举动究竟是为何。

那男子的眼神随着宫主移动的身形飘移不定,时而坚毅,时而沮丧,忽然,他冲那宫主跪下,

大叫道:“我求求你,放我出去吧,我真的再也忍受不了了。”说完,竟嚎啕大哭起来。

那宫主却是一脸和善,不露丝毫凶意,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你真不愿在我处长留?”

那笼中的男子听了一愣,先是快速点头,后又疯狂摇头,前后矛盾,让人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