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老爷今日心情烦闷,去老友家喝酒,喝醉了便直接睡在那里,也是常有的事。”

身旁丫头提醒了一句,宁夫人便没好气道:“谁在乎那老东西去哪里?我是着急,如今红英踪影皆无,他一个当爹的还在外逛悠,我……我竟是连个主心骨都没有。”

“要不然,还是去找族中大太太和两位少爷吧,他们门路多,还有张宁少爷,也都是厉害人物。”

“再等等。”宁夫人叹了口气:“再等半个时辰,若还不回来,也只能去找大嫂。唉!一次两次的,没给人家半点助力,反而添了无尽麻烦,我……我怎么有脸去见她?”

“太太别这样想,我看大太太对咱们家,和从前并无两样。”丫头小声安慰着,忽听院外一个惊喜的声音叫道:“姑娘,是姑娘回来了。”

“啊?真的?”

宁夫人大喜过望,连忙来到院门处,果然,就见宁红英失魂落魄的走回来,几个下人忙上前为她打着灯笼,就见她嘴角翕动着,却是不出声,也不知在念些什么。

“红英,你怎么了这是?你别吓娘啊,你……你这是被魇住了吗?”宁夫人看见女儿这样,一腔怒气顿时散到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惊恐。

“对对对,太太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姑娘的模样,可不是被魇住了呢?快,李昌,秋明,你们带几个人,房前屋后找找,看有没有黄鼠狼?找到了,打死算数,务必不能让其逃走。”

管家大叫着吩咐,但凡民间有人忽然发了癔症,也就是俗称的“被魇住”,黄鼠狼这个背锅侠或许会迟到,但从不会缺席。

“娘。”

宁红英看见母亲,嘴巴一扁,险些哭出来,哽咽道:“爹爹把婚退了,呜呜呜……”

“对对对,你爹先前从肖府回来,跟我说已经把婚事给退了,你尽管放一万个心,千真万确,确实退了。”

宁夫人一时间会错意,还想着女儿是听了谁的风言风语,以为没退婚,所以才这个样子,连忙搂着她安慰。

却不料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宁红英竟然“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跺着脚道:“谁让他那么快了?退的这样痛快,连……连反悔的余地都没有,我跑得肠子都快断了,还是来不及……呜呜呜……”

第三百四十章 太不省心

“什……什么?”

宁夫人只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看看身旁丫头:“你们听听姑娘说什么?她嫌退婚退的太快了?”

“奴婢们听着……好像是这样。”丫头们也都以为自己听错,毕竟之前自家姑娘为了这门婚事,都闹到离家出走,何等决绝?快点退婚,这不正是合了她的心意吗?怎么又哭起来了?

“娘,我爹呢?我要赶紧去见他,叫他再……再……”

“再什么?再上门提亲?你还要不要脸了?你不要脸,我们两个还要呢。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样的作天作地,是盼着你爹和我,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赶紧升天是不是?”

宁夫人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幻觉,顿时只觉一股火从脚底蹿起,直上头顶,若不是这个自小宠爱的女儿,大巴掌直接就呼宁红英脸上去了。

宁红英也知道这个要求委实过分了些,不怪母亲连这样重的话都说出来了,只是一想到这件事的后果,又觉心下一片冰凉,万万不愿就此放弃,两相为难之下,那股悲伤无奈再也抑制不住,身子一矮,就在丫头们囧囧有神的目光下,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把院门关上。你……有什么事,给我好好说,回房去说。蹲在这里哭,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弃呢。传出去,你还要不要找婆家了?”

宁夫人又是愤怒又是心疼,示意丫头们拉起宁红英,一路便往后院来。

回到宁红英的闺房,见女儿只是抽抽噎噎的不说话,她便看向小丫头,沉着脸道:“你素日里是跟着伺候你们姑娘的,可说形影不离,你们姑娘到底怎么了?你给我老实交代。若敢有一字隐瞒,信不信我立时命人打死你?”

“太太,不是奴婢不说,是奴婢实在不知情啊。”

小丫头吓得一下子跪了,一面看向宁红英,哭着道:“姑娘,您到底怎么了?您就和太太说,自然有她给你做主。”

宁夫人看小丫头的惶急模样,不似作伪,心中气方顺了些,沉声道:“行了,既然你不知道,我问你,你们姑娘从宫里出来后,都去了哪里?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变成这个样子的?”

小丫头连忙道:“姑娘进宫后,奴婢和车夫就等在宫门外,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就见姑娘从宫里跑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上了马车就说去肖府。及至到了肖府,她让车夫去打听,问老爷是不是退婚了?车夫打听半天,才知道确实退了婚,姑娘就哭了,接着就让车夫带着我们去老爷几个朋友家里找,直找到最后一家,都找到京郊去了,才知道老爷和秦老爷去了红叶寺,怎么着也得明日才回来,姑娘原本还要去红叶寺,被奴婢劝住,这才回来。再晚一会儿,就该宵禁了。”

“老爷竟然去了红叶寺。”

宁夫人喃喃自语,接着瞪了宁红英一眼:“都是你闹得,还有脸哭,不是你逼着你爹退婚,他会郁闷的和秦老爷一起去红叶寺?那红叶寺在半山腰上,他们两个老胳膊老腿的,上去了不好好歇两日,还能下来吗?”

宁红英抬起头,泪眼蒙蒙看着母亲,抽噎道:“娘,我……我不任性了,我不退婚了,行么?”

“你给我打住吧。”宁夫人恼怒地叫了一声:“这会儿说这话还有什么用?老脸都丢光了,你又说不任性了。不任性也不行了,我早就说过,你将来别后悔,这还没到将来呢。得了,自作自受着吧。”

宁红英就又呜呜地哭起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先前那个斩钉截铁的劲儿,仿佛我和你爹不退婚,你就不要命了似得。怎么去了一趟宫里,就变卦了?是你大姐姐说了什么?我料着她也没有这份儿扭转乾坤的本事啊。”

宁夫人喃喃自语,而宁红英此时万念俱灰,也顾不上什么女儿家的羞耻和脸面,哽咽着道:“我先前宁死不肯成婚,是因为……是因为我心里有了人。可今日进宫,他去给大姐姐诊脉,我……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他,就是那个人,呜呜呜……‘

“什么他他他,这个人那个人的……”

宁夫人更糊涂了,倒是她身旁丫头精明,细细一想便明白了,惊讶道:“莫不是……莫不是那肖太医就是姑娘的心上人?只是此前不知他身份,今儿进宫见了面,才知道真相?”

宁红英点着头,而宁夫人此时也想明白了,登时面色便难看起来,扭头看了看,幸好屋里是自己两个心腹,宁红英身边这个小丫头也跟了她三年,不是那种多嘴的。

“你个死丫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宁夫人瞪着女儿,宁红英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觉伤心至极,什么也不想说,“哇”的一声又大哭起来。

“你给我说,平时出去,都是你跟在你们姑娘身边。”

宁夫人又转身看向小丫头。小丫头看了眼主子,见她也没冲过来大叫什么“不许说”之类,又想着事到如今,瞒是瞒不过去了,索性都说开了还好,因便将宁红英和肖越两次相遇的事情都说了。

宁夫人险些没气死,坐在椅子上,两个丫头不住给她抚胸口顺气,其中一个便安慰道:“太太消消气,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姑娘到了这个年纪,心里怎会不想着婚配之事?你和老爷都说那肖太医模样好人品好,如今可不应了你们的话?姑娘见了他两次,就喜欢上了。这说到底,也是姑娘的眼光不差。不像其他没见过世面的,见个俊俏少年,就当做了如意郎君,却不知那是败絮其中的东西。更有甚者,瞒着父母私定终身的也有,姑娘比起她们,就是不错的了。”

“你们能不能比一点好的?和那种败坏家风的女人比。”宁夫人冷哼两声,心里却安慰不少,见女儿哭的伤心,愤怒过后又有些心疼。

最重要的,肖太医实在是她和宁老爷都十分属意的女婿人选,从前女儿宁死不肯嫁,老两口无可奈何,如今既然有这样巧的事,说不定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正想着,又听小丫头道:“不怪姑娘喜欢肖太医,他真是个正人君子,这一次姑娘离家后临时住的院子,也是他的。”

“什么?”宁夫人吃了一惊:“不是说是个大医馆的坐堂大夫吗?”

小丫头又看了主子一眼,才期期艾艾道:“是姑娘昨晚悄悄告诉我的。坐堂大夫是她猜的,因为肖太医说是受友人之托,去给一个人看病。姑娘就以为他是坐堂大夫,肖太医也没反对这说法,姑娘可不就这么以为了?”

宁夫人听得愣住,好半晌,方用手指凌空点着宁红英,咬牙道:“你说你个不争气的,还有脸在这里哭。和人家见了三面,还不知道姓名。但凡你打听出一星半点,是不是心里也能起疑?咱们对证一下,可不就没有今天这事了?收留了你一宿,都茫然不知,还以为是坐堂大夫,你……你那点精神,没有一点用在正经地方。”

宁红英抬起头,泪眼婆娑道:“我……我哪想到会这样巧?我……我要知道,死我也不会退婚啊!呜呜呜……”

“快别给我说了,才见三面,就到这要死要活的地步了?一个姑娘家,还要不要脸面?我要是肖太医,知道你这个样子,我也未必要你。”

宁夫人又气又急,却见宁红英抽噎着道:“他才不是你说的这种人,他最善解人意,高风亮节,反正……反正他绝不会像你们这般想。所以连大姐姐都赞他。”

宁夫人叹了口气,喃喃道:“现在知道人家好了?有什么用?不过说到娘娘……或许,这事儿到最后,还真得着落在她那里。”

说完又问女儿道:“对了,你就那么冒冒失失从宫里跑了出来?就没和你大姐姐说一下事情原委?”

“我……我当时心急如焚,哪里还顾得这些?”

宁红英有些茫然,心想我那会儿阻止退婚都来不及,还有心思和大姐姐说事情经过?

“你啊你,我就说,你这精神都没长在正经地方。”宁夫人捶胸顿足:“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笨闺女。也不想想,你进宫之前,你爹就去肖家了,你那腿上就安了哪吒的风火轮,赶得及吗?那肖太医是你大姐姐的心腹,你不求她给你做主,你跑出来有什么用?”

“啊!”

宁红英这才反应过来,一股脑儿爬起:“那……那我明日就去找大姐姐。”

“晚了。”宁夫人翻个白眼:“你以为你大姐姐那是什么地方?能由得你想去就去?难得一次机会,还让你白白浪费掉。”

“那……那可怎么办啊?娘,这事儿必须要快,不然我怕肖家那边……万一……万一再给他订了婚……”

宁夫人有心再给这个不省心的女儿往心上捅几刀,看她泪流满面楚楚可怜的模样,又心软了,没好气道:“行了,你大姐姐不像你,办事没根没底的。你虽然跑了出来,那肖太医总不会跑出来吧?说不定这时候她已经知道了事情经过,正在为你想办法呢。”

第三百四十一章 杀手也躺枪

“对对对,大姐姐一向对我好,她知道了,肯定会帮我的。肖太医……他……他只要对我没有恶感,应该……也不会生气,娘,你说,他……他都收留我了,应该不会觉得我是那种轻浮无行的女子吧?”

“那可不好说。”宁夫人冷哼一声:“一个逃婚的女孩儿,这世间有几个人会觉得她好?”

“姑娘别听太太的。叫奴婢看,若他觉得你不好,也不会收留你了。”

宁夫人身旁两个丫头见宁红英又要哭,连忙安慰她,顿时就让三姑娘破涕为笑。自己出神想了会儿,喃喃道:“对,肖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他肯收留我,肯定也是觉得我可怜,值得收留,这就说明,他对我最起码……没有恶感……”

“这丫头疯了。”宁夫人站起身,冷哼道:“经历了这样事,对你还没有恶感才行。当着人家面儿冒冒失失跑出宫……”

“太太。”

两个丫头一起打断宁夫人的话,抿嘴笑道:“姑娘这会儿心里定是油煎火烧一般,您不说灭火,还这样泼她冷水,难道她一直伤心,您不心疼?”

“我就是要给她泼泼冷水。”宁夫人叹了口气:“你们只顾着现在哄她高兴,也不想想,这婚事已经退了,能不能成还是两说。我若是肖家人,我定不会再吃这口回头草,儿戏么?结果未定之下,让她剃头挑子一头热起来,将来冷了怎么办?”

两个丫头默然不语,知道宁夫人这也是做娘的一番苦心。

看向宁红英,就见她不哭了,怔怔看着母亲,好一会儿,忽地站起身擦擦眼泪,沉声道:“娘说得对。我如今才知您对女儿的一片苦心。您放心,我再不哭了,这不过是最窝囊没用的表现而已。我做的孽,自然该我极力争取回来,只要尽了力,无论什么结果,我受着就是。”

“你又要干什么?”

宁夫人起先还为女儿的表态欣慰,听她这样说,又吓了一大跳,就见宁红英微微苦笑:“娘,我还能干什么?等我再见见他,或者再进宫见见大姐姐,总之,尽力争取便是。但我不会做过格的事,如您所说,我是女儿家,到底还是要脸的。至于您刚才问我后不后悔,我不后悔。若这个事情从头再来,我不知道他的身份,还是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这丫头失心疯了,到现在还嘴硬。”

宁夫人嘴里说着,却是放心不少,对小丫头道:“行了,你们两个吃过晚饭,你就服侍你家姑娘睡下,可不许她再随便跑出去,不然……”

“娘,您不用吓唬小婵。我不出去。”宁红英轻声道:“就算要出去,也会得到娘的首肯。”

“咦?忽然之间就做人了?”

宁夫人不太相信女儿的话,实在是这段时间宁红英可没少折腾。不过不信又能如何?自己生的闺女,哪怕嘴上骂的再狠,心里终究还是疼宠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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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奴婢派人打听过了。自从萱妃入冷宫后,的确是发生了许多怪事。”

舒妃正倚在塌上绣花,最近几日前朝后宫都颇为平静,魏国公和长信侯也没有继续被发落,可这不但没让她放心,反而更有一股惴惴不安,总觉着这样波澜不兴的日子是假象,就如同暴风雨前的平静一般。

所以她捡起了许久不做的女红,这会儿精心的一针一针绣着,自己看着那半朵牡丹,也觉满意,想着赶在端午前绣好,然后献给皇上。

此时忽然听见莺歌的声音,舒妃心神一震,那针尖就扎在指头上,她也顾不得埋怨莺歌,将绣绷抛下,把手指放在嘴里含着,一面道:“究竟都有什么怪事?”

“娘娘,您受伤了。”

莺歌惊叫一声扑过来,却听舒妃厉声道:“这点伤算什么?你快说,到底萱妃在冷宫里是怎样的?”

“娘娘。奴婢听说,萱妃到了冷宫后,吃喝不愁,每日屋子里温暖如春。大年夜还和冷宫嫔妃们欢聚一堂,做了两大桌子饭菜点心。”

舒妃的身子慢慢倚下去,目光闪了闪,沉声道:“这也没什么,她当日进冷宫,拉了两大车东西,宫里还有人不知道吗?若说吃喝的好一些,从前她管着御膳房,杨九万就是她的人,暗地里送点过去,也不稀奇。”

莺歌笑道:“娘娘有所不知,那杨九万最是个见风转舵的小人。从萱妃进冷宫后,皇后和皇贵妃就盯上他了,奴婢敢说,他但凡敢往冷宫送一盘点心,御膳房总管的位子就甭想再做,那可是御膳房,出了名油水丰厚的地方,这个总管的位子,不知道多少人惦记呢。他也真狠,皇后和皇贵妃盯了那许多天,竟然就没将他拿下。可见除了用心经营,不让两位娘娘挑出错儿外,他也真没往冷宫送过东西。”

“果真如此?”舒妃皱皱眉头:“别是他有什么暗度陈仓的计策,瞒过了皇后皇贵妃的耳目吧?”

莺歌点头道:“奴婢也怕是这样。娘娘说过,这可是要命的大事,奴婢不敢出一点儿纰漏。若说他真能瞒过皇后和皇贵妃,那总不可能瞒过自己吧?御膳房的人说,萱妃回宫后,杨总管就自己把行李打包好了,还和几个心腹以及朋友告别,只说萱妃仁慈,未必会要他的命,但不可能再容他这样无情无义的人继续做御膳房总管,自己还是有点眼色,趁早儿滚得越远越好,兴许下半辈子还能过得如意一点。”

舒妃慢慢点头道:“这样说来,倒还可信。”

莺歌道:“是啊。只是谁也没想到,萱妃回宫后,皇上仍让她管理御膳房,可她竟没有半点动作。只是让御膳房准备一些东西,如今我们也知道,那些东西都是给冷宫的。那会儿整个御膳房上下都莫名其妙,杨九万也十分卖力,可见他嘴上那样说,心里还抱有一丝侥幸。直到有一天,萱妃亲自去了御膳房,杨九万确实向她请罪了,只是萱妃并未怪罪于他。奴婢想着,他们两个人似乎也不用做这一场戏给人看,可见杨九万真的没雪中送炭,不过是萱妃为了笼络人心,才故作大度而已。"

“有道理。”舒妃点点头,赞赏地看着莺歌:“你做事越来越有章法,这事儿交给你,果然没错。”

“奴婢跟着娘娘这些年,多少也总学到了一点儿。”莺歌一笑,接着道:“娘娘,如此一来,萱妃在冷宫还能过得这样衣食无忧,仅凭那两大车的东西,是绝无可能的。”

“没错。别的不说,只说食材和炭,这两样都是内务府隔两日一送,她就把当时的永庆宫搜刮个底儿掉,把这些都带走,多说前几天好过点,不可能让她好过几个月。如此说来,她就是和外面有串联,这些东西,是有人经常给她送过去。”

“奴婢也是这样认为的。娘娘请想,这些东西,若御膳房没人送,还会有谁?仅凭洛嫔悦嫔和薛陈二位常在,她们就有心把自己的东西都给萱妃,办得到吗?后宫多少眼线,她们的人去一趟冷宫,那可都看在人眼里,万万做不到这样周详。”

“这就有趣了。”舒妃长长吐出一口气,从塌上站起来,慢慢踱到窗前:“可是……会是谁呢?谁有这样本事,能够瞒天过海将东西送往冷宫?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说冷宫有地道啊。”

莺歌跟在她身后,轻声道:“是啊,奴婢也就是这一条想不通,若说串联,这定是有的,可到底是谁有这样大的本事呢?难道会是皇上?”

舒妃摇头道:“断然不会是皇上。如果是皇上,不可能瞒得这般严实。”

“确实。“莺歌点头笑道:“皇上无论是在养心殿,还是在这后宫中,他和他身边的人,永远是万众瞩目,从他嘴里发出的每一条命令,再怎么都能被打听到一点痕迹,即便当时打听不到,如今萱妃都回宫了,那也必定会传开来,所以不可能是皇上。”

说到这里,便顿了顿,接着疑惑道:“可如果不是皇上,也不是杨九万,那到底会是谁呢?总不可能是外人吧?外人也进不了这守卫森严的后宫啊。”

舒妃冷笑道:“守卫森严又如何?别人进不来,但有一个人,在这后宫往来,怕是如履平地一般轻松。你莫非忘了?咱们的萱妃娘娘,可是有一个天下第一杀手的干弟弟。”

“啊!”

莺歌掩口惊叫一声:“这个……奴婢还真忘了,娘娘说的是张宁少爷?对啊,他在江南,一路跟着萱妃北上,这都是咱们亲眼见着的。万万不该忘了他。”

说到这里,忽地又疑惑道:“娘娘是说?和萱妃私通的,便是张宁?可……可他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罢了,再说又是自己认的干弟弟,萱妃真的……下得去手?”

“有什么下不去手的?是干弟弟,又不是亲弟弟。我从前偶尔看一眼哥哥们买回来的杂书,里面前朝公主和外男私通,都是认得兄妹呢。何况萱妃那个人,最是张扬,半点温柔贤淑都没有,她和皇上赌气,干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我都不奇怪。”

第三百四十二章 就作死吧

莺歌缓缓点头,就听舒妃又沉声道:“至于那张宁,十五六岁很小吗?民间男子这个年纪做爹的也有。更不用说咱们刚见他时,分明是个十岁左右的孩童,忽然之间,就变成少年了。他是江湖第一杀手,谁知道都有些什么匪夷所思的手段?”

“对对对,娘娘说得没错。现下看来,必然是这个张宁无疑了。”

莺歌连声附和,就见舒妃又回到塌上,坐下来拿起桌上茶杯,沉声道:“是不是张宁?其实也没什么紧要,若是萱妃存心报复皇上,叫他寻个人来耍,他带了江湖朋友去冷宫,也是正常。那里可是冷宫,平日里连守卫都没有的。”

“对,娘娘说到这里,奴婢忽然想起,倒不是这一次打听出来的,是萱妃还没回宫时,有一次奴婢和杨常在的宫女说话,原来她有一个老乡,就在冷宫服侍,想走她的门路调出来。这人就告诉过那婢女,说他在冷宫几年,也没丢过东西,结果去年冬天不知怎的,接连丢了好几回,因为这个,怕是自己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及至后来又凭空得了几套新衣裳,他觉着是吉兆,才不提了。”

舒妃冷笑道:“这就是了。必定是和萱妃有关。江湖上那些草莽之辈,在冷宫偷两套衣服算什么?后面的新衣,那不用说,应该是萱妃让人还回去的。她这人纵有百般不好,对奴才们倒是真心实意。”

莺歌一拍手,笑道:“样样符合。娘娘,咱们是不是该准备向皇上揭发了?”

舒妃冷笑道:“不急。萱妃那个肚子还小呢,等它再大些,让她的孩子成形了,会动了,到时候逼着打下来,让她亲眼看着……当然,若皇上狠得下心,将她赐死,那就省事了。”

莺歌眨巴眨巴眼睛,不明白舒妃为何这样安排,却见她低头喝了一口茶,淡淡道:“肚子大了,孩子大了,堕胎就越危险。一旦皇上狠不下心,只肯逼她流了那个孽种,还要留她一条命,这便是一道鬼门关。”

莺歌这才明白主子的用心,哪怕她也跟着舒妃学得心狠手辣,此时仍不禁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因轻声道:“娘娘顾虑的是。只是,奴婢觉着,若真让皇上知道萱妃私通,那是万万不能容忍的吧?怎么可能还留她一条命?就算留下她的性命,从此后也必然被囚禁起来,连进冷宫都不如了,前车之鉴,皇上岂会不防着她?”

“你懂什么?”

舒妃看了莺歌一眼,冷哼道:“咱们皇上的确是个杀伐果断的人。唯独在萱妃身上,破了多少回例?我也是以防万一。真要是留下她的命,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旧情复燃了。先前萱妃在冷宫时,你想过她还会有出头之日吗?”

莺歌恍然大悟:“奴婢明白了,但凡皇上留下她,就说明不管如何,皇上心里总会不舍。那萱妃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只是,这样一来,娘娘,万一堕胎也要不了萱妃的命呢?”

“所以我说,一定要让她亲眼看一下她的孩子。看着那个成形的胎儿在她面前挣扎着,或是哭出来,或是哭不出来,不管如何,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去死,这对她来说,必定是极大地打击,即便不死,八成也要疯。我就不信,一个对奴才都重情重义的人,会眼看着亲生骨肉死掉而无动于衷。”

“是。难怪娘娘成竹在胸,这样的智计,整个后宫,也只有您才想得出来。“

莺歌是真心敬服的,然而听在舒妃耳中,却觉着有些刺耳,暗道什么意思?这是在讽刺我阴毒么?

及至扭头认真看了莺歌几眼,发现她眼中全是兴奋崇拜,这才又放下心来,暗道是我想多了,这些日子总有点风声鹤唳。好在就快结束了,再忍两个月,只要扳倒了萱妃……唔!皇上最开始大概会厌弃我,还须委曲求全些日子,终归我们都年轻,一年,两年,三年……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其实东山再起也一样,只要有那一天,再漫长的等待,也都值得。

******************

“我有些日子没来,这冷宫真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分明房屋还是那些房屋,院子也不见大,怎么就觉着天也高了地也阔了,连这地上的野草野花儿,都那么有精神呢?”

转眼已是初秋,宁溪月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自己一边走,一只手扶着素云,另一只手还习惯性扶着后腰。清霜在旁边劝她休息一会儿,可正赶上萱妃娘娘此时兴致高昂,说什么也不肯,一定要去冷宫后院看看地瓜的长势。

“你来的时候,正是大冬天,连个花草都没有,再说被打入冷宫,谁不是肝肠寸断?可不是看什么都觉着压抑呢。”

洛嫔在她身旁笑着,就见宁溪月摇头道:“不是因为这个。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当日即便是进冷宫,那也是怀着抱负过来的,并没觉得有多压抑。”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扑哧”一声笑,扭头一看,慧嫔在她身旁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见她看过来,才收敛笑容,咳一声道:“这个我可以作证。萱妃娘娘当日过来时,端的是威风八面。我们这些人本来过去迎她,是想给她个下马威的,谁知却被她教训了一场,而且她还越说越精神,最后把我们吓得,不等她说完就做鸟兽散了,大冷天儿,她披着貂裘斗篷,谁熬得过她?”

她一边说,洛嫔就一边笑,拍手道:“是她的为人没错了。这真是……我自以为我如今不比她差,可这么一比,真还差得远。我若是被贬进冷宫,万万没心思和你们斗法的。”

宁溪月得意道:“我那是有备而来,就为了告诉你们,本宫不好惹。偏偏郭太妃还不识趣,撺掇了你们要来收拾我,结果又怎样?对了,她这些日子没闹什么幺蛾子吧?”

“还闹幺蛾子呢。她自从去年冬天被你反揍了一顿,本来身子就伤了,屋里又冷,受了寒气,到春天时,这病竟迁延不愈,再加上心里不痛快,如今每日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床上,哪里还敢作妖?”

宁溪月微笑道:“这就好。总得是恶人有恶报,这才叫人痛快。玉妃她们也没动静?看着你们一个个靠着自己活,奴才们种地养蚕纺织,你们绣花缝衣做的风生水起,如今吃穿都与从前大不同,她们就没暗搓搓搞点什么破坏?若有的话,不用怕,尽管告诉我。”

许贵人笑道:“她们心中肯定是气不忿的,只是谁不知道?如今管着冷宫的可是萱妃娘娘。后宫那些嫔妃尚且只敢暗自嫉恨,她们这几只落了架的母鸡也只能暗恨而已,谁敢来搞破坏啊?你放心,真要是她们敢惹事,我们必定告诉你,用得着怕她们?”

“这话明白,如此我就放心了。”

宁溪月点点头,忽听康嫔轻声道:“娘娘,我……我这些日子,看着她们……倒也过得可怜。这俗语说得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想着,除去郭太妃这样罪大恶极,又是惹了太后憎恶的,其他人,若真的肯改过自新,从此后一心向善,娘娘是不是……也能给她们一个机会?”

康嫔说完,自己也觉着十分忐忑,宁溪月左右看看,见慧嫔许贵人等或是皱眉或是沉思,并没有人说话,她就微微一笑,淡淡道:“康嫔提的这个问题,你们觉着呢?”

看她表情,众人就知道她并不认同康嫔,康嫔自己也知道,立时紧张起来,呐呐道:“我……我也是看她们可怜,若娘娘觉得不好,不用将妾身的话放在心上。”

“康嫔,我明白你的心思。但凡好人,都有这个毛病,太容易原谅人,狼在你面前装装可怜,就心软了,浑忘了它当初要吃你时是如何狰狞凶狠。”

“那不成了东郭先生?娘娘这个比喻当真妙极,我也是这样说的。”

丽嫔在旁赞叹点头,就听宁溪月叹口气道:“当日除夕聚会,我选的你们,俱都是身上没有背负人命的。从前在后宫,你们当中也不是没人做过坏事,但都有个限度,在冷宫磋磨了这么些年,虽然也有一些小缺点,总体还都是良善之人,所以我就给你们这个机会。”

话音落,慧嫔也点头道:“我明白了,萱妃娘娘是说,给人活路这种事,你已经做了,其他的不给机会的,都是不值得给机会的,是吗?”

“没错。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们以为那些人真的会改过自新?不存在的。换句话说,就算真是经历了生死之间,豁然看透,将歹毒本性变成善良,又如何?她们有机会改过自新,被她们害死的人,还有机会重活一次吗?又有谁还能给她们一条活路?”

“娘娘这话当真说的太好了。”

许贵人忍不住感叹,丽嫔也在旁边道:“按照娘娘的说法,真要改过自新,就该一死以赎自己当日犯下的作孽,投胎后再重新做人。”

宁溪月微微一叹,轻声道:“所以那些警世名言,都劝人应当三思而行。须知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卖的,一旦做错事,有的错或还有机会弥补,但有的错,却是怎么都弥补不了了。同理,人也该做个好人,纵然一生苦楚,然而终归心安理得;做了坏人,即便报应临头之前大富大贵,心里到底还是害怕的。”

第三百四十三章 蛇蝎心肠

众人一面说着话,就到了后院。这冷宫后院十分广袤,原本就是一片荒地,谁会给一群失宠的罪人打理什么后院?更别提装修成花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