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堆里捡来的。”

捡来的就捡来的,还非要加个垃圾堆!陆季迟顿时就翻了个白眼:“再见,我去找我亲妈了。”

方珍珠瞅了他一眼:“去啊,爬着去吧。”

“……嘲讽伤患什么的太过分了啊!”

这厢母子俩轻松说笑着,那厢的荣国公府里,姜姮却有些出神。

“姐姐,你怎么了?”

“没事。”姜辞的声音让姜姮回了。想起月圆方才说的,陆季迟已经脱离危险一事,她微微一笑,心中缓缓舒出了一口气。

“骗人,”姜辞拧眉,“姐姐这两日总心神不宁,分明就是有心事。”

姜姮低头看他,笑了一下说:“这不是婚期将近了么,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一旁月圆听到这话,想说什么,又生生忍住了。

姜辞背对着她,倒是没有看见,只眨着黑亮的大眼睛问道:“真的?”

“真的。”见弟弟还想说什么,姜姮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方才阿和跟你说什么了,你们笑得这样开心?”

“也没什么,就是些府里的八卦。”

姜辞说完就要继续问,被姜姮打断了:“是么,也说来叫我听听如何?”

姜辞无奈,小大人般看了她一眼,不再继续追问:“祖母昨儿逛花园的时候被二伯娘养的猫吓了一跳,差点摔倒;大伯父跟友人出去喝花酒的时候,抢了刑部侍郎家的大公子看上的姑娘;还有四姐姐,听说她最近迷上了听戏,没事儿总约好友去城东的梨园……”

姜姮笑眯眯地听着,心思却有些散乱。因此姜辞说的这些话,她只过了一遍耳朵,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尽数听进心里,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从来都觉得戏子卑贱,上不得台面的姜媛为什么会突然开始喜欢听戏”这个疑点。

“好了,你休息吧,我也有些累了,回屋睡会。”

姐弟俩又随口聊了几句,姜姮就起身回屋了。

刚进门,月圆便忍不住开了口:“姑娘既然心悦晋王殿下,为什么不干脆和那姓骆的退婚?反正他的心思也不在姑娘这,无所谓对得起对不起。”

第48章

这几天因为陆季迟生死不明的事情, 她的心神有些不宁, 月圆是她的身边人, 又自小与她一起长大,姜姮并不意外她能看出自己的心思。

听了这话, 她没有马上回答, 只慢慢走到窗边站定,方才看着外头的无边春色说:“我决定嫁给骆庭,从来都不是因为他这个人, 母亲的遗言和安姨的心情才是我真正在意的东西。如今婚期将近,我若是在这个时候提出退婚, 你让安姨怎么接受?”

“咱们可以设计叫骆庭主动提出!反正他也不想……”

“不论是谁提出,安姨都免不得会伤心。她身子骨不好, 万一因此出了什么事, 你叫我心里如何能安?何况……”她转头笑了一下,“这世上美好的东西很多,但大多只适合远观,情爱之事便是如此。不然,你看这世上最初恩爱不疑, 最后却反目成仇的例子还少吗?退一步说, 就是不至于反目成仇, 可人心易变,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彼此忠守一生呢?倒不如一开始就保持距离,还能留个美好的念想。”

“可姑娘这样好,骆庭那样的人根本配不上你!”月圆急了, 胖胖的脸皱成一团,“月圆没有喜欢过人,也没想过要嫁人,所以不知道姑娘这话说的对不对,但我总觉得嫁给自己心仪的人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姑娘就真的不想试试吗?”

姜姮没有说话,半晌才道:“晋王……我确实有些喜欢他,但就算我真的想试,那个人也不会是他。”

月圆不明白:“为什么?”

“先不说他喜不喜欢我,便是喜欢……皇家宗室,权力纷争,纵然有真心作伴,于我而言也太过复杂了些。”姜姮摇头,双目清亮如水,“嫁个普通人,过简单的生活,护着阿辞平安康顺地长大,这才是最适合我的活法。”

发现自己对陆季迟动心之后,她不是没有犹豫过,只是这一点点心动,还不足以她失去理智,为此奋不顾身。

所以……就这么远远看着吧。

也挺好的。

看着窗外繁花,少女有些怅然也有些释然地笑了起来。

***

时间如流水,转眼已是大半个月后。

陆季迟的伤渐渐愈合,这日终于能下床了。

“在床上躺了那么久,可闷死我了,走走,进宫找皇兄讨赏去!”

外男不好在宫里久留,因此脱离危险之后,他就回自家王府养伤了。

“多讨点儿啊,”说话的是魏一刀,这大兄弟被陆季迟差点挂了的事儿吓到了,如今心里还有阴影,因此一说起这事儿,忍不住就撺掇道,“要对得起殿下身上这伤才行。”

陆季迟乐了,拍拍他的肩膀说:“放心吧,我一定挑最贵的讨。”

心疼死他那倒霉哥哥!

“可惜只能讨三样,不能全要。”

看着这满眼都是“狗皇帝可真小气”的哥们,陆季迟:“……”

全要?

跟一个守财奴狮子大开口什么的,怕不是找死哦!

他嘴角微抽,摆摆手道,“备车吧。”

魏一刀回神:“是。”

两人这便进宫去了。

一路疾驰,很快便到了皇宫。陆季迟捂着还有些隐隐作痛的伤口下了马车,慢慢往宫里走去。

这闷在屋里久了,树上的母猪都能看成天上的仙子,更别说皇宫奢华,处处都是美景。少年心情大好,走着走着,忍不住哼起了小调儿。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也带着成年男子的醇厚,听起来十分悦耳,路边假山后的姜姮微微勾唇,眼中笑意如水荡开。

看来确实如月圆所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很好。

“谁?!”

魏一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姜姮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没想到自己都刻意躲起来了,还能被只是路过的他们发现。

不过想到魏一刀的身手,她又不觉得惊讶了。

“怎么了你,一惊一乍的?”

“殿下,那假山后面有人在偷……”

虽然不想再与他有什么往来,但既然已经躲不开,她也不至于落荒而逃。姜姮收拾了一下心情,慢慢从假山后走了出来:“见过晋王殿下。”

“姜姮?”陆季迟惊讶,随即就挑眉笑了起来,“怎么是你啊,躲在那后面干嘛呢?”

“那处风景不错,臣女一时忘情,所以……”姜姮微微一笑,面色如常地说,“姨母正在宫里等着臣女过去,臣女先告退了。”

她看起来与平常没什么不同,但说话间的态度却明显生疏客气了许多,还有……

“这就要走?你都不问问我伤好没好啊?”

姜姮一顿,垂目笑答:“殿下既然已经能走路进宫,料想伤势已经大好。”

“料想……”陆季迟忽然就不开心了,“你又不是太医,万一料想差了呢?”

他斜了她一眼,轻哼,“咱们好歹也共患难过,你这也太没良心了。”

姜姮有点儿想笑,忍住了,只不着痕迹地弯了一下唇,从善如流道:“是臣女的不是,不知殿下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总觉得很敷衍怎么回事?算了算了,不跟小姑娘计较。陆季迟哼哼一声,甩了甩胳膊,“还行吧,太医说可以下床活动了,只是还不能剧烈运动。”

姜姮笑了一下:“如此,恭喜殿下。”

陆季迟看了她一眼:“你呢?之前那些擦伤都好了没?”

“多谢殿下关心,都已经好……”

“这叫好了?都留疤了!”

飞快地将露在外面的右手往袖子里一缩,姜姮淡然地摇了一下头:“不过是一块小疤,并不碍事。”

确实只是一块小疤,半个指甲盖那么大,长在她的手背关节处,看起来并不十分明显。但她的手白皙好看,突然间多了块粉色伤疤,看起来还是很碍眼的。陆季迟啧了一声,下意识道:“回头我问问太医,看看有没有什么祛疤的药……”

“不必了。”

陆季迟一愣:“为什么?”

“臣女家里已经有了,多谢殿下的好意。”既然没打算跟骆庭退婚,转而和他发展点什么,姜姮就不会再放任自己加深对他的感情——一边嫁给别人一边又与他暧昧这种事,她做不出来。

“哦……”

“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臣女就先行告退了。”

陆季迟有些纳闷地看着她:“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我怎么瞧着你怪怪的呢?”

姜姮笑了一下:“殿下多虑了。”

陆季迟还想说什么,但见她垂着眼睛不大想继续聊的样子,便只好点了点头:“那你去吧。”

姜姮福身:“是,臣女告退。”

看着她袅袅离去的背影,陆季迟皱了皱眉头,也没心思哼歌了。

“你说她这是怎么了?”姜姮看似温婉端庄,其实思想超前,和这个时代里其他的姑娘都不一样。和她说话,会让陆季迟有种面对现代朋友时的轻松感,因此他是真的把她当成朋友来看待的。

可好好的小伙伴,怎么突然就不想理他了呢?

魏一刀想了想,说:“殿下是不是做了什么事儿得罪人家五姑娘了?”

陆季迟没好气地说:“我最近天天窝在家里,怎么得罪?”

“那……”魏一刀看了他两眼,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听说这女人啊,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心情格外不好……”

陆季迟顿时就沉默了。

这个理由似乎……比较靠谱?

***

目送姜姮离开之后,陆季迟先是去了御书房。

昭宁帝正和朝臣议事,他不好进去打扰,便只好先去寿宁宫给老妈请安。结果到了寿宁宫一看,老妈也不在,说是去凤栖宫看大皇子了。

凤栖宫是皇后的住所,而大皇子,经过太医两个月的调理之后,小家伙已经不像刚出生时那么虚弱,不能见人了。

这可把方珍珠给乐坏了。

含饴弄孙啊!想想都美滋滋好么!

尤其大皇子肖似其母,长相极为漂亮,更是叫她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挪不开视线了。因此这些天她也不在宫里捣鼓黑暗料理了,只一心惦记着自己的便宜孙儿,时不时就要往凤栖宫里去。

不用再吃黑暗料理什么的,陆季迟感动得简直想哭,对那便宜侄儿也生出了十二万分的喜爱来。

好孩子,叔一定好好疼你!

这么想着,他就转头往凤栖宫去了。

“哎哟心肝儿!哀家的小心肝哟!瞧瞧瞧瞧,这是在跟我说话呢!”

刚进门就听到亲妈自我陶醉的大笑声,陆季迟哭笑不得,边往里头边说:“母后前些天还说皇兄才是你的心肝儿呢,这一见着小明生,就把皇兄给忘到天边儿去了。”

陆明生,大皇子的名字。

“嗯?你怎么下床了?”看在他是个伤患的份儿上,方珍珠勉强分了一点儿注意力给他。

“太医允许的。”

方珍珠放心了,敷衍地“哦”了一声,又低头逗弄起了怀里白白软软的小家伙。

陆季迟:“……”

可以说非常亲妈了。

他翻了个白眼,走到她身边看了看便宜侄儿,见他弯着一双又黑又亮的葡萄眼,嘴里吐出一个小泡泡,似乎在跟他问好,顿时就被萌到了:“来来,我抱一会儿!”

“你走开,哀家才抱了没一会儿呢!”

“我就抱一下就还给你……”

“不行!”

一出来就看见母子俩在抢自己儿子,楚皇后嘴角微抽,快步走了过去:“十一怎么进宫了,伤口都好了?”

她方才不小心弄脏了袖子,回里屋换衣裳去了。

“见过皇嫂……”

陆季迟起身冲她行礼,不想还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惊叫:“王妃!王妃您不能就这么闯进去!”

“让开!”一声急切的娇喝之后,一华服女子拉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跟阵风似的冲进来,噗通一声就跪倒在了楚皇后跟前,“妹妹!妹妹你救救我!救救我和安荣!”

竟是越王妃。

陆季迟顿时就惊讶了,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第49章

“娘娘恕罪, 奴婢已经说了要先通报, 可是王妃……”

“行了, 你下去吧。”相较于陆季迟,楚皇后对越王妃的突然出现倒是一点儿都不惊讶, 显然早已知晓此中内情。

陆季迟好奇不已, 想说什么,越王妃已经抢先一步哭道:“妹妹,你帮帮我, 帮帮我和安荣吧!我自知有罪,不敢辩驳, 便是陛下要我马上去死,我也绝没有半句怨言, 可安荣……安荣什么都不知道, 她是无辜的呀!陛下不肯见我,你帮我求求陛下,求求他让安荣留下来吧!她还这么小,实在是经不起那样的折腾……”

这话说的,莫非是昭宁帝抓住她的狐狸尾巴, 找到那幕后之人了?

陆季迟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虽然已经把这些破事儿统统丢给便宜哥哥, 自己不再过问,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坑他啊,因此见旁边的老妈也一脸淡定,少年忙凑过去低声问道:“看来我养伤这些天错过了不少事儿啊,母后快说说, 到底怎么了这是?”

方珍珠喜欢美人,起初也很吃越王妃的颜,但作为一个有原则的颜控,知道她背地里都干了什么破事儿之后,她对她就再也爱不起来了。

轻轻拍了拍挥着小肉手哼哼两声,不知想表达什么的小胖孙子,太后娘娘满脸晦气地哼了一声:“你还不知道啊,你身上这伤,正是拜你这好嫂子所赐呢。”

陆季迟一愣,吃惊不已,那场围场刺杀竟然也跟她有关系?!

“那群突然出现在观赛台的野兽,就是她带进围场的人搞的鬼,目的就是分散咱们的注意力,好让林福来有机会对你哥下手。”方珍珠扫了正梨花带雨哀求楚皇后的越王妃一眼,“说是皇家出行,戒备森严,那些歹人自己混不进去,便拿安荣威胁她,逼她掩护他们。”

孤儿寡母,行事又低调,再加上昭宁帝素来恩待越王府,下面的人也不敢太为难她们,刺客们因此找上越王妃,这倒也不是特别难理解。只是那些人的计划,越王妃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吗?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陆季迟是不信的。

至于昭宁帝……

“你哥信没信我也不知道,反正就说让她们母女俩去给越王守陵,以后没有召见不得回京。”

守陵什么的,别看听起来没什么,其实条件艰苦,生活沉闷,还有专人看守,对于越王妃这样身份的人来说,算是不小的惩罚了。当然,刺杀圣驾本是死罪,昭宁帝这么做,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那林福来和那些人的身份呢?查出来了没?”

“还没有具体消息,不管听说也已经有些眉……”

方珍珠的话还没有说完,那边越王妃突然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头:“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同父所出的亲姐妹,妹妹怎么能这样狠心?!”

陆季迟闻声看去,就见她浑身发颤,美丽清雅的脸上满是伤心之色,“我们之间曾经有过一些误会,妹妹怨我恨我都能理解,只是安荣是无辜的,妹妹怎么能迁怒于她呢?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外甥女,身上流着与你同样的血……”

楚皇后艳光四射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一抹冷笑:“那又怎么样?本宫是皇后,想迁怒谁就迁怒谁,王妃若是不服,尽管扑上来咬死我啊。”

虽然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但老镇国公娶了楚皇后的母亲做继室之后,越王妃就被她的外祖母接回她母亲的娘家去住了——那府里的老太太小时候被后母虐待过,担心自己的外孙女也会遭遇同样的事情,便执意将她接了回去。

越王妃因此在百年书香世家的卫府长大,与楚皇后姐妹感情并不深厚。甚至因着卫老太太的影响,她对这个异母妹妹从小就抱着敌意。

楚皇后小时候倒是曾经仰慕过这个才貌双全的姐姐,但发现她并不喜欢看到自己之后,便不再拿热脸去贴冷屁股了。不过那时她也只是失落,并没有恼恨或是讨厌她。直到几年前,她意外在那起导致自己的母亲这些年来一直缠绵病榻的事故里发现了越王妃的痕迹,姐妹俩才彻底交恶,从此不再往来。

有这样的前因在前,后来再发现这破姐姐曾跟自家夫君有过旧情,并且在她嫁给他之后,还贼心不死地试图与他旧情复燃什么的,楚皇后虽然恶心得够呛,却也没有太过惊讶了——母亲从未苛待过她,她都能下手去害她,这样是非不分,心肠恶毒的人,又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呢?

因此这会儿她也懒得与她虚与委蛇,见越王妃转头就哀求似的朝方珍珠和陆季迟看了过去,顿时眼神一冷,欲命人将她轰出去。

母后心软,十一也向来敬重这个嫂子,万一他们被她这爱女心切的样子打动……

“咬只怕是咬不死的,大嫂瞧着牙口不大好的样子,倒不如试试用眼泪淹死皇嫂?”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哭哭啼啼的多晦气啊!且哭多了还会冒鼻涕……不行,光是想想哀家都要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