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相信缘分的,不然为什么十三岁的我就遇到了你呢?"他微眯眼睛,沉浸在往事中。

"可能是父母教导严厉的缘故,从小到大我虽然成绩很好,却比较叛逆,到了青春期的时候尤其严重。十三岁那年,我看了很多香港黑帮片,觉得混黑道真是酷,于是也有样学样,在学校里组织了一个帮会,自封为帮主,手下什么七狼八虎十三太保,大概因为我功课好,老师倒也没取缔我们。"

听到这儿,我脑海中闪现出瘦小的少年豆男一脸幼稚的戾气,在学校欺侮同学,调戏女生,煞有介事的样子,不禁失笑。

一定是古惑仔电影看多了,看来不良影视作品对祖国花朵确实有毒害。

"你不要笑嘛。"豆男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回想一下是很可笑的,但当时却很认真,感觉在学校里走来走去时威风得很。我甚至制定了帮规,开发了两人或者三人合体技,那是准备打高年级同学用的。"

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因刚才他说恨我时感到的紧张全不见了,"合体技?那是什么东西?"我不纯洁了,因为我突然想起了东淫西贱南荡北色那个造型。

他搔搔头,"就是模仿汽车人变形吧,不许笑哦。唉唉,你这人没有听者的道德,笑成这样,我还怎么说呀。"

我一手捂着笑疼了的肚子,一手举起来,"我不笑,我不笑了还不行嘛,你继续说。"强忍到内伤,面颊肌肉不住抽动。

"十三岁那年的夏天,就是你来我家乡的那一年,我情窦初开,开始喜欢女生。"他不得不说下去,但表情尴尬,脸都红了,鼻尖上冒出几滴汗水,看来好可爱。

"你不是想抢我去当压寨夫人吧?"我问。

"不是啊,当时还不流行姐弟恋哪。"豆男的脸可疑地又红了一层,"当时我喜欢我们班的班长,叫张晓莹,功课只比我差一点。于是我发出了江湖令,除了我之外,谁也不能和张晓莹说话,不然就会被打。"

听到这儿,我再度忍不住大笑。真是太可乐了,居然还江湖令,原来就这么追女孩子啊!该说他霸道还是天真呢?

"再笑?再笑不说了!"他有点气急败坏。

我连忙收声,"这不怪我,是你太幽默了。哈哈,我不笑了,我严肃认真,拜托你继续吧,听到这儿你不说了,心多痒痒啊。再说,我还没出场哪。我保证不笑了,还不行嘛。"

他怀疑地看着我,好半天才勉强相信,吞吞吐吐地道:"没想到的是,居然有一个高年级的同学敢不服从我们'兄弟同心会'发出的江湖令,还追在张晓莹后面跑,我当时就急了。"他瞄了我一眼,"你看你又笑,要知道当时我可是觉得被冒犯得很严重,此事不了,身为一个帮主,面子往哪儿搁,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我得承认我对不起豆男,但我实在忍不住,因为他的少年往事确实太有喜感了。

他又羞又气,站起来要走,我一把拉着他,还假装牵动了那只已经完全好了的手腕,喊了两声疼,道:"我于湖新发誓,我再也不笑了,这回是真的真的真的不再笑了。快讲快讲。"

"你再这样,我真不说了,怎么嘲笑人家纯洁少男心呢。"他这么说,我又要笑,却成功地忍住,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他,以此来转移要笑的冲动,也好控制面部肌肉。

可是他却脸红了,被我看得脸红了,有点忸怩地道:"于是我决定找人揍那个高年级同学一顿,我们把他堵在一条小巷里,正要以道上的规矩先审问,然后暴揍他一顿,你却闯了进来。"

22现在谁也不爱

"当时你几年级?"我问,早就消失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又模模糊糊地浮现出来。

"初中一年级。"

我"哦"了一声,想起似乎有这么一回事。当时我看到几个年纪较小的孩子把一个大一点的孩子围在中间,那大孩子吓坏了,一个劲儿讨饶,哭得一行鼻涕两行泪的,可那群年纪稍小的孩子中有一个看来凶巴巴的,还说什么"在江湖上混的就要讲信用,说要打得你尿裤子,就要打得你尿裤子,你尿不尿?再不尿,我们可施展合体技打你了,让你想尿也尿不出!"

奇怪的是,整件事我记不清,细节差不多全忘记了,偏偏他说的这几句话,我全想起来了。而我这人最看不得恃强凌弱,所以一时多事,上前去把小兔崽子们教训了一顿。

原来,我确实是除暴安良来着,只是没想到豆男真的是那个"暴",我刚才只是无意中想想,居然一下就中。谁能相信,现在眼前这个社会精英、温文尔雅的亿万富翁,小时候却是一名不良少年呢。

"我怎么揍的你?"我很好奇我怎么能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下手。

他露出惭愧又得意的神色,"你揪住我的后领,我拼命挣扎也没办法挣脱。而我们帮会中那些弟兄,那些没道义的,被你三拳两脚一吓唬,居然都跑了,包括那个高年级同学。你抓着我,一定要去我家,告诉我爸妈,我说我不服,说你突然袭击,不够英雄,要和你单打独斗。你才一同意,我--也跑了。你追我,把凉鞋的鞋跟跑掉了,于是你干脆脱下鞋来丢我,正砸中我的后脑,当时好疼,但我知道逃命要紧,捡起那只鞋就跑。嘿嘿,虽然你会武功,可跑得没我快,也不熟悉地形,又怕被小巷中的杂物扎了脚,我当然成功逃脱了。"

"真狡猾。"我斜眼看他,却觉得青春岁月中的那段插曲很好玩。

他也笑了起来,显然和我有同样想法,"但是,我是一帮之主,吃了这个大亏,这梁子算和你结下了,心里一直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于是,我在跑出你视线后就猫了起来,然后跟着你一路往回走,到了你和你妈住的旅馆。本来我想找你妈主持正义,或者以黑道手段解决,后来想想,这不能充分缓解我悲愤的心情,在我手下面前被你拎过来拎过去,实在是奇耻大辱。我想以暴制暴,也有把你拎在手中甩来甩去的时候,所以我装可爱,骗取你妈的信任,打听到你们是从哪里来的,然后从你妈的一个信封上,知道她的工作单位。"

"你就这样瞄上我了?"我愕然,没想到我和豆男的瓜葛是由我妈和一个阴险小男孩的多嘴开始的。

他点点头,定定地看了我好几秒,然后突然摸了摸我的头发,"那时候的我因为学习成绩好,所以被很多人忽略了恶劣的个性,我是不能容忍自己被'欺侮'的,为此我愿意付出很大的努力,还觉得自己卧薪尝胆,怪伟大的。我每年放假都要到这里来旅行,为了赚旅费,我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研究股票,偷了我妈给我存的大学教育金做股本,操纵我同学的大哥来帮我买卖。"

"天哪,你才十三岁就进股市了?"我惊讶万分。

原来豆男还是个神童,而我,到现在连什么叫人民币升值都不懂。同样是人,为什么差距这么大呢?

"你成年前就赚了很多吗?"我问,情不自禁地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口水。

"哪可能,有赔有赚吧,还被我同学的哥骗走了一大部分。"他很平静地说着这一切,"我初试牛刀赚的钱,勉强够每年放假带我妈或者我爸来这里旅行,然后把大学教育金全补上。"

"你爸妈没奇怪你为什么总往这里跑啊?"我问。

他失笑,"有啊,怎么没有,可是他们拧不过我,而我有诸多理由,就连旅费也说是我勤工俭学得来。就算他们半信半疑,我也有同学的哥哥做掩护。"

"可是你既然知道了我的住处,干吗年年跑来偷看我呀?你是来偷看我吧?"

"应该说是偷偷地观察,而且我怕你搬家,怕你妈换工作,所以每个假期都要来看一遍才放心,这可是个长远的规划,后来你妈被精简下来,开了个饺子馆我都知道。我还去吃过,不过她和你一样,早就忘记了一个十三岁的少年。"

"然后哩?"我知道他十六岁进大学,十八岁时父母因意外去世,然后,他开始赚钱,最后,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想知道,这和我有没有关系。

"很平常,一直都在我的计划中。我连跳了两级,还是我们那地方的高考状元。本来我可以上更名牌的大学,但我执意选择股神贝所读的那一所,只因为它在你的城市里。"他说得轻描淡写,"上了大学以后,我距离你更近了。每天除了读书以外,我最大的乐趣就是观察你,我每天都在想怎么才能更打击你,这很偏执,但我得说,那是我从十三岁以来的最大乐趣。到后来,我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跟着你,真是为了报复,还是为了看你过着一种很灿烂的生活,并躲在一边欣赏。"

说到这儿,他握紧我的肩膀,仿佛眼里有一种热烈的情绪燃烧得无法宣泄,只好笔直地注入我的心里,"不管被女生追求的得意、我父母突然去世的悲伤、赚到第一笔大钱的兴奋、损失到一无所有的疲惫,我都会跑去看你,然后就有了继续努力的勇气。我以为我恨你,想报复你的念头支撑我走过很多艰苦的日子,让我不断提醒自己胜不骄、败不馁,其实到后来,你几乎成了我勇气的源泉。没错,我恨你,恨你让我丢脸,恨你严重损害了我的自尊心,恨你让一个试图成长为男人的孩子以那种方式失败,可是那孩子气的执著报复,到最后变成了另一种感情,我甚至不知何时这感情就变了。而你从来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每一天,我都会向你默默倾诉生活里的一切,我以恨的名义观察你,可是我却--爱上了你。"

"轰"的一下,我的全身都麻了,二十九年来,第一次听一个男人对我表白,但却是这样的情况,一点儿也不浪漫,可是却如此深情。

"我--这个,太突然了--我--"我语无伦次。

"没想吓到你。"他放开我,"可是这份不成熟的恨和成熟的爱憋在我心里太久了,我甚至想尽办法以相亲的方式接近你,只是因为这种方法更接近于婚姻。我--实际上是想娶你。"

我傻了。

有人向我求婚哪!而且这个男人的条件这么好,简直像做梦一样。我二十九年来的梦想不就是嫁给一个爱我的好男人吗?我娘多年的愿望也是如此。假如我那个狐狸精的身世是真的,我胡氏一门的诅咒便会由此解开。

也就是说,我现在只要点个头,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豆男说要娶我,贝贝曾说豆男不要婚前财产公证,我只要跟他领个证,就是身价亿万的富婆了,而且根据现在的情况,我的家底还会积得更厚。他长得也不错,重要的是那么爱我,这简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

可最大的也是最根本的问题是:我不爱他,至少目前是如此。

我娘说要在三十岁之前破处,但是那个男人必须是爱我的,我也真心所爱的才行,要非常真心,一点儿虚假也不能掺杂,可就是这一点,我无法做到。

一切,对我而言太快了些。

而且那句话说得真好:爱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东西,因为它做不得假。

听了豆男这番表白,感受到这两天林泽秀的殷勤,照理我应该感到开心的,然而我突然发现我居然谁也不爱。

对林泽秀的迷恋,是因为他的样子正合了我心中多年对梦中情人的想象,所以我不顾一切地投奔他而来,和他在一起,我很开心。但,后来我发现,这远没到爱的程度。

而知道了豆男长达十二年爱恨交加的纯真的暗恋,我分外感动,说不动心是假的,但那也不是那种心灵悸动的感觉。

或者兔妈他们说得对,结婚讲的是条件,而不是爱情,弄一头猪养养,时间久了也能产生感情。可是我就是不甘心,就是放不下。就这么嫁了,我想想就觉得很凄惨,人只有一生,可我却没有遇到过真正的爱情!我不切实际地渴望着它,我相信它出现的那一刻,我一定感觉得到。

可是现在,我没有那种感觉。

也许爱情是需要培养的,也许那种感觉也要慢慢形成,也许哪一天,我就会对豆男或者林泽秀中的某一人或其他人有了那种突然的心悸。但,绝不是现在。

可令我不满的是,以前我是从没有过机会,现在却是大把机会,为什么我可能的爱情要么不来,要么一来就两个?这要我怎么选?

"我想我得和你说实话。"好半天我才说,"我不想打击你,可是--我现在对你不来电。"我很老实地承认。

我怕打击到豆男,说得很小声,不过他并没有气馁的表情,"我知道,可是我会努力发电的。我观察了你这么多年,明白你其实是个保守的人,对你应该慢慢来。可是你扬言我不说实话就不给我机会,我也只好冒险。"

"你的意思是不会逼我?"我依然非常小心,怕有一点儿表达错误,就会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

他很诚恳地点头,"我会慢慢等你的,但至少,你要允许我出现在你的身边。以前听人家说暗恋是很苦的事情,可我感觉并非全部如此。有时候,我远远看着你,而你却并不知道,我就感觉你真傻,会背地里嘲笑你哦。而有时候就算感觉确实辛苦,但一想到我爱你你却蒙在鼓里,其实也很甜蜜。"

不得不说,豆男很会说话,或者他在我面前展现的真实就是如此可爱,所以我的心也柔软了起来。此时我不知道说什么,他微笑道:"既然说开了,我心里也不感觉闷得慌了,我们就好好相处吧。我相信你一定会爱上我的。"

他说着拍拍我的手,又回到桌边工作去了,留下我一个人思绪混乱,坐立难安。偷眼瞄他,发现他表面镇定,其实内心也可能波澜起伏,因为他不断地转动着一支钢笔,盯着电脑屏幕,好半天也不按一下。

要不,就给他一个机会吧?一见钟情既然不靠谱,试试日久生情也不错。最大的问题是,我比较在意他的年纪,虽然姐弟恋正流行,但和一个小自己四岁的男人撒娇,感觉怪怪的。

时间就这么慢慢过去了,几天后我坚决要求出院,那医生一脸戚然,因为再不能让我"出血"了。他大笔一挥,在我离开前又赚了我一晚的床位费,鉴于医药费是林泽丰支付,我倒也没有太激烈地反对。而这天恰巧是周一,我的自由时间,所以我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打算在出院前去看望林泽丰一下。

话说我入院两个星期了,他也应该恢复点人样了吧?

正当我考虑要不要带点鲜花礼物什么的时候,我的病房内闯进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坐在轮椅上,尽管还伤着,高大的身躯却依然挺得笔直,脸上的青肿消失了,但还有些青黄色的印子留下,眼睛倒还一如既往的清澈深黑,莫测难懂,而他的手腕和小腿上还上着夹板。

"林副总,看来你给修理得很惨呀。"我说,非常卑鄙的、恶劣的、幸灾乐祸的语气。

其实我是想说:林副总,您好些了吗?你一定要早日康复呀。但不知怎么,说出来就变味了。当着林泽丰的面,我总是表现出我最可恶的一面。

其实林泽秀说他哥哥一向冷静坚毅,只有对我才容易暴跳如雷,我何尝不是如此。

我多善良个人啊,连一只小流浪狗都不愿伤害,可是一见他就想挖苦,就想和他对着干。也许我们上辈子有仇吧,不幸这辈子又碰上了。

奇怪的是,这一次他没有生气,破灭了我想欣赏他冒着生命危险扑过来掐我的幻想。

"我来谢谢你。"他说。

我哈了一声,因为没见过谢谢人家这么生硬的。

"谢谢就完了?我可是救了你的命啊。"我说。

"我考虑过。"他说得挺认真,倒害我不好意思了,"如果给你钱表达我的意思,依你的脾气,会觉得我侮辱了你。所以,想了很久后,我还是不知道怎么谢谢你,除了说谢谢这两个字。"

"绕口令不错。"我一笑。

这人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懂得顾虑我的自尊。可是他知道我是什么脾气?居然还来判断,更可气的是,他判断对了。

正要接受他的道谢,他说的下一句话,却让我差点把他推到楼梯口,然后连人带轮椅一起踢下去。但考虑到我也是坐在轮椅上,我们是一对天残地缺,我便没行动。

他说:"穷人总是觉得别人给钱是一种侮辱,其实钱并不是坏东西。"

"富人总以为自己挨不了揍,事实上还不是被人打得满地找牙。"我说,报复意味明显。

他一挑眉,似乎要怒,却忍住了。

"那天--如果知道是我,还会救吗?"

"你质疑我的人品?"我挑衅地冷笑。

"你讨厌我不是吗?"他倒很平静。

"是啊,你这人挺有自知之明的,还不算一无是处。"我很直率地表达我的意思,"我讨厌你,但还是会救你,因为你大小是条性命,怎能见死不救?就是一只野猫野狗我也会救的,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积了德,佛祖会保佑我找到好老公的。"

他点了点头,煞有介事,似乎把我这些玩笑兼恶毒的话都当真听了进去。我看他的样子,突然心生怜悯,这个人其实还满可怜的,他想了好久也想不出道谢的方法,除了给钱之外。他简直算是除了钱,穷得什么也没有了。

比如真诚、比如轻松、比如柔软--

或者有钱人还会嘲笑我这种穷人会在很多地方面对艰难生活,说这些话是酸葡萄心理,但钱当然是好东西,心灵的丰盛也真的是金钱无法买到的。

像林泽丰这样,凡事严肃认真、做事一丝不苟、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不说出来,对自己残忍、对别人冷酷,人人对他敬而远之,除了自己家人以外,没一人对他表露真心,活得还真是累呀。

"你的脚没事了吧?"尴尬地沉默半晌,他忽然问。

"初步愈合了,但暂时还不能走路,肯定也跳不了芭蕾。"

"你会芭蕾?"他很惊讶。

我摇摇头,"我会武术。你要学吗?"

这回轮到他摇头了,然后他说:"感谢你会武术,不然那天我一定死在那里了。"

我想到那天晚上的情景,确实有些后怕,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那么冲了过去。如果今天让我在理智情况下仔细想想,我可耻地发现我可能不会去救人。

"话说你怎么不带几个保镖?"我说,"你这人这么容易得罪人,一出手,又是几十几百亿的生意,没有人想整你才奇怪。"

他看看我,好半天才说:"我嫌麻烦,不自由。"

说完这话,我们两个又无语了。唉,还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可是不说话就走呗,他也不走,就坐在轮椅上,和我大眼瞪小眼,我严重怀疑他是故意来让我难受的。

"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人要修理你?"我小心翼翼地问。既然不说话,也怪不得我多嘴问到核心问题了。

问这样的话,他大概会支吾两句就离开了吧?哪想到他点点头,毫不掩饰地道:"一定是时代或者城园的人,我现在正和他们争夺全球十大奢侈品的亚洲巡展权。"

"真是低级的笨蛋,用这么卑鄙的招数。不过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直接给你一黑枪,那样不是更省事吗?"我的猜测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那样谋杀的味道就太浓了,你应该知道,做奢侈品这一行最怕的是丑闻,如果这么打死了我,我父亲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平静地说,好像是说别人的事,与他无关似的,"反而,弄成像是寻衅滋事的样子就好多了,就算大家心知肚明,表面上也闹不大。"

"你不和警察讲,是怕丑闻牵涉到CES吧?"我问。

"你不笨。"他说。

我真想拍他,有这么夸人的吗?说话这么不中听,怪不得那个照片中美女喜欢林泽秀,不喜欢他。然后,我们又没话了,而他还是不走,似乎发誓在我身边变石头,于是我只好拼命找话题。

"你身体恢复得怎样?"我相当和气地问,但简直是没话找话。

"还好。"

"疼吧?"这不废话吗?整个人像个血葫芦似的,不疼才怪。

"还好。"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公司?"他一辈子不去才合我意。

"下周。"

"不会吧?这么快!"我差点惊跳起来,"你还没有完全康复呢!"

"谢谢关心。"他语言僵硬,但脸色不错,看来是人都喜欢别人关爱他,哪怕是平时讨厌的人。

其实我只是不想那么快上班,打算明天到我的诊所去待上两周,给宠物看诊也可以。可是林泽丰这么重的伤,过几天都能工作了,我继续休假岂不是很说不过去?

"你毕竟是我救的,我希望你没有一点儿问题再去上班。"我吞吞吐吐地说着口不对心的话,"再说你的脸--还有你坐在轮椅上,你不怕人家嘲笑你,恨你的还会幸灾乐祸吗?"

"这个我倒不怕,但是奢侈品公司要注重形象,我是不会到公司去的。"他机械地和我一对一答,一点儿也不带感情色彩,哪怕一点点挖苦、一点点讽刺也没有,"我在家工作。至于你,可以再休息一阵子。来之前,我问过医生了,他说你的脚要完全康复到能走路,至少还得两周到一个月。我看,你休息一个月好了。"

我一听这个,差点跳过去吻吻他的手背。

这才是个好老板的样子嘛!而那个无良医生也有点用处,他故意把我的伤说得很严重,是为了让我多住院,没想到我因祸得福,得到了那么久的假期。果然我娘又说对了一句话:有福之人不用忙,我家小新就是个有神福的。

"不过--"他话题一转,"说到公司形象,你那天穿的衣服--我个人是很欣赏,但是到公司上班的话,还是你以前的着装风格比较恰当。"

我一时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说我收礼物那天早上的中档服装。不过,他在观察我吗?也是的,敌人间的彼此观察和思念确实超过了朋友或者情人之间。

之前,我们可是敌对的人。

"不可爱吗?"我随口问。

然后我看到了奇迹,他居然有一点点尴尬,那张永远高贵强势的、没有半分正常人类表情的脸出现了人性化表情,"可爱。"他吐出两个字,确切地说像是被逼出来的,"可是不适合。"

这个人,真是个工作狂外加刻板拘谨过分!什么事都以公事为先,然后才考虑个人。看来这世界上是有可怜人的,需要广大平凡而善良的女性去拯救。

"好吧,你是老总,说什么都好。"我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不过我觉得奢侈品也不能总追求华丽的冰冷贵族感,活泼轻松也是一种时尚呀。CES像一个森严的王宫,里面的人都是宫廷达人,虽然上流社会是每个普通人追求的,但偶尔甜美一点儿,我觉得更能吸引人的关注,公司不是要争夺更大的潜在市场吗?"

其实我是胡说八道的,但这番话他却听得认真,似乎还给他带来了一点儿启迪,"你可以拿个可行性报告给我,如果这建议被采用,会付给你高额奖金。"

得了吧,我只是个医生,而且还是兽医,哪会做什么可行性报告!

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脚一触地就感觉一阵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