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铁奴道:“那如今塘沽是老四在当家了?”

邓肃道:“正是。”

萧铁奴又问城内都有哪些兵马,邓肃道:“四将军的船队泊在塘沽,所以城内兵马其实不少,但大多是水兵。陆上兵马,以二将军拨调过来的精锐千人为主干,主将叫徐文。此外尚有工兵二千人,能供使唤的民夫二千人。”顿了顿道:“大宋主力败退后,还有些人残留在塘沽外城。”跟着解释了塘沽外城的情形,以及种彦崧忠武军的来历。

萧铁奴心道:“这忠武军人数虽少,那种彦崧听来也不见得有什么大能耐,但应麒这样扶植,看来必然有后着!”

那边种去病听见种彦崧的名字却忍不住耳垂跳了跳,幸好萧铁奴和卢彦伦都在听邓肃述说,未曾留意到。

萧铁奴道:“塘沽的外城,地方大不大?”

“大得很!”邓肃道:“虽然种彦崧之前开拓过一些地方,但毕竟为时尚短,外城多是荒地。不过如今内城不大够用,所以外城的土地虽荒,许多商家正盯着呢。只是七将军嘱咐过说塘沽外城的开发不必太急,要一步步来,所以目前只放出一小部分最靠近内城市集的,准备移动内城城墙,将两片地方并作一块。”

萧铁奴看了卢彦伦一眼道:“老七就是有办法,他走过的地方都掉油水,嘿嘿!这塘沽的事情我也知道些,只是没想到富得这么快!”言下之意,是你卢彦伦便没这本事。

卢彦伦跟杨应麒接触过,对他在这方面的才能也甚是佩服,说道:“七将军确实了不起。”

萧铁奴便对邓肃道:“你去跟老四说一声,就说我这里三千人,明天就开进外城去驻扎。”

邓肃愣了一下道:“六将军要进城?”

“那当然!”萧铁奴道:“这里是汉部的地盘!便是我们的老窝了!哪有到了家门口不进去的?”

邓肃沉吟道:“左企弓那边…”

萧铁奴笑道:“他算什么东西!一个手无寸铁、给国主跑腿的没用书生罢了。我们想怎么摆弄他,就怎么摆弄他。”

邓肃又道:“左企弓好对付,但国主那边只怕不好搪塞。”

萧铁奴怔了一下问:“怎么了?”

邓肃道:“六将军不知道么?我们在塘沽闹出这么大的动作,国主只怕还不是很清楚。”说着把杨应麒开港时如何轻描淡写拟奏折、助宋大战时如何放谣言扰乱视听等事情择要说了一遍。末了道:“国主若不入燕京,这些事情还可以遮掩。现在既到了燕京,我们便想再瞒也瞒不住了。”

萧铁奴哦了一声道:“国主这边,自然得由我去应付。至于具体如何,等我跟老四再商量商量吧。你这便进城,先去划出一块地方来,我们随军带有帐篷,到时候在外城驻扎便是。让卢彦伦跟你一块去,我这边的事情他熟。”

邓肃又道:“不知六将军的人马在塘沽是要长住,还是短住?”

萧铁奴道:“自然是短住!等燕云的事情一定,我便上船回辽南去。”

邓肃愕道:“六将军要回辽南?”

萧铁奴道:“此事一了,我估计我这拨人马暂时就没仗打了。离开辽南很久了,总得回去跟兄弟们聚聚。”

邓肃便要告辞,萧铁奴又问:“这次南下我没带多少粮来,城中粮草够不够?若不够我先去打些草谷再进去。”

邓肃忙道:“够的够的!海上来去方便,六将军便是有两三万人马也养得起。”

萧铁奴点了点头,转向种去病道:“进城后你可得辛苦些。咱们手下这批人,留了一大批最有纪律的在阴山下助防了。现在这三千人里至少有一半是习惯了在草原胡闹的。但塘沽是我们的窝,兔子不吃窝边草,我回头便传下死命令:敢进内城的我便打断他的腿!你也帮我看紧点,别让他们闹事!”

种去病问:“可否喝酒?”

萧铁奴想了想道:“分作三班轮流:一班去城外打土匪虎豹去,一班守外城,没轮到的可以休息,休息的才可以喝酒。喝酒的要先把兵器收起来。”

种去病又问:“他们要女人怎么办?”

萧铁奴道:“让他们先憋着。我进城后问问老四,看看内城妓女多不多。”

第一四二章 入太行(下)

邓肃来的时候是半夜,谈了许久,出来时尚日出。萧铁奴的帐篷内点有火把,但不知为何,邓肃却反而觉得外面连月亮也没有、只有几颗星星的暗夜也没有帐篷内那么阴森,心道:“虽然看得出六将军能顾大局,但他带兵的手段,委实与二将军大大不同!”

他离开后,种去病才从帐中出来,心道:“他似乎没认出我,是因为没有留心,还是因为夜里看不清楚?”忽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我的样子已经变得连他也认不出来了?”

不说这边种去病感叹身世,却说卢彦伦第二日跟邓肃来见欧阳适,一路上卢彦伦只看得两眼发直!他虽然在大辽上京呆过,上京的城市面积比塘沽内城要大得多,但如何有这等繁华的商业气息,口中啧啧称赞,心中道:“要是六将军不加约束,让军中那帮崽子看到这些富贵,不发疯来抢才怪呢!”又想:“听说这里才建港一年多,若是津门,不知是什么样的气象!这次回辽南,一定要见识见识。”又想:“津门虽好,但比起汴梁的百年基业又有不如!若有机会到汴梁走一遭,那才不枉了呢!”忽然竟想到汴梁不算汉部的“窝”,不知七将军会否容许军马入城抢掠一番,脑袋里胡思乱想,脚下已到了欧阳适的寓所。

卢彦伦进门,邓肃引见过后,便陈述萧铁奴的意思。

欧阳适听了道:“老六到了家门口,自然要进来的。不过内城军区狭窄,确实纳不下太多人了,他安扎在外城也好。这事情你差人去办吧。”

邓肃便要与卢彦伦同去,卢彦伦道:“六将军有些私人事情要我转告。”邓肃看了他一眼道:“那我到外厅等候。”

邓肃出去后,卢彦伦便上前磕头道:“四将军万安。”

欧阳适呵呵笑道:“老六调教出来的人就是知趣!不像老二老七身边的人那般无聊!起来吧,你主子让你来可有什么要紧事?”

卢彦伦颇知萧铁奴和眼前这位四将军的交情与别个不同,又磕了一个头才站起来道:“六将军让小的转问四将军,可有什么他进城前才方便作做的事情没有?”

欧阳适想了想道:“没有。我在这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逍遥得很。你让铁奴快些进来,兄弟俩一起快活快活。”

卢彦伦道:“既然如此,小的便出去办事了。”磕了个头,这才出门。

欧阳适叹道:“六奴儿手下的人可真是懂事。怎么陈正汇便没这么乖巧呢?”摇了摇头,便听下人来报:“忠武军种彦崧、滞留宋将杨可世求见。”

欧阳适冷笑道:“他们来干什么?”

那下人道:“好像是听说金军要进城,要来将军这里问些什么消息。”

欧阳适道:“我不见他们。你找个借口帮我推了。”顿了顿道:“以后他们的事情,都转到邓肃那里去,让邓肃去处理!”

主子的态度,那下人全看在眼里,出去后便没怎么给杨可世种彦崧好脸色看,杨可世忿忿不平,回去后便张罗着早日南下,不久雄州方面传来命令,让他前往沧州镇守边寨。

种彦崧见欧阳适的态度转冷,心中也不好受。眼见杨可世南归也请命归宋。但童贯对他可没什么好感,加上他们对忠武军的来历本来就有些疑心,原先是因为看汉部的面子才给他番号官爵,这时一与汉部交恶,连带着连忠武军也厌恶起来。童贯本不打算理会他,但幕僚王瑰献计,建议调忠武军去太行山一带平贼。原来耶律大石和萧干等相继兵败以后,辽军逃入边鄙者甚多,其中相当一部分窜入燕云、两河交界处的山地,凭借复杂的地形落草为寇。那一带无论对雄州来说,还是对析津府、大同府、太原府来说都是鞭长莫及,眼下金宋两国的主要矛盾集中在燕京的归属问题上,谁也没心思去理会这些盗贼,因此太行山山脉在辽宋旧界一带便成了逃兵聚集呼啸的渊薮,不但形势复杂,而且兵力加起来也有数万人之多。童贯的幕僚这般建议就算不是借刀杀人,至少也是把种彦崧往火坑里推!

但种彦崧却没考虑这些,他年纪还轻,身上的荣誉感甚强,在他心里,有个正经的军事行动让他去干,却远胜过在塘沽的外城空耗,因此接到命令后马上下令准备出发。

这时林翼正在种彦崧军中负责平输转运的钱粮事宜,听到消息赶紧来见种彦崧,跟他剖析时局,劝他不要去送死。

种彦崧听了林翼的话,沉吟半晌道:“既是军人,便当为国家效力!听说太行山那边的盗贼逃兵四处劫掠,祸害周边百姓,我们此番去不但是为国,而且也是为民。若不幸战死沙场,却也不丢了祖宗的脸面。”

林翼呆了呆,心道:“以前总觉得只是一个世家子弟而已,如今看来七将军选中他确有道理——他未必不知道此去之难,却是知难而行!”心中微生敬意,但仍然劝道:“就算要去,也不能去得仓促!种兄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这一千多个弟兄考虑啊!”

种彦崧怔了一怔,随即微感愧疚,他和手下相处经月,感情早已颇深,这时想到自己如果孟浪行事会给他们带来大危险不禁自责,说道:“谢林兄直言。只是军命已下,我若不去,却也不成!”顿了顿又道:“太行山那边盗匪虽多,但大部分是乌合之众,我这一去未必没有胜算。”

林翼道:“打仗的事情种兄想来心里已有打算,但粮饷却该如何解决?”

种彦崧怔了怔道:“粮饷?童太师既然下令,想来必有粮饷接应。”

林翼冷笑道:“他有说要负责我们的粮饷么?”

种彦崧奇道:“这还用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

林翼苦笑道:“种兄太老实了!且不说童太师和令祖一向不和,就是不计较这层关系,但看他的作风,只怕向他要钱粮也甚难。再说,我们忠武军一向是自己想办法养活自己,忽然要伸手去求人,却不窝囊!”

种彦崧被林翼点破后也觉得有理,对于入山打贼他还是有些把握的,但要是童贯给他来一手毒招断了他的粮饷,那时便进退两难了!当下道:“林兄可有什么好主意么?”

林翼道:“我的意思是:粮食我们也自己带着。”

种彦崧道:“这外城的农庄牧庄,我们也才搞了几个月,还没到收成的时候呢!哪里有那么多粮饷给我们带去?”

林翼道:“这些农庄牧庄虽还没到收成的时候,但基业已经打下,眼看过个一两年就会变成一块快宝地。这可是可居奇货啊!不如便把这些地方卖了,套成现钱现粮,带到太行山去也够我们吃一段时间了!”

种彦崧喜道:“好主意!咱们手里若有粮草,一来不用去耗费大宋国库,二来也不用去看童贯的脸色行事!只是卖地买粮不和汉部打个招呼不行,但如今欧阳将军对我们冷淡得很,这事怕不好办。他若说这地本来就是他们的,白白要收回去,我们也无可奈何。”

林翼道:“既然欧阳将军难说话,我们不如直接找小杨将军!”

种彦崧心中一凛,问道:“小杨将军?他也在塘沽?”

林翼道:“他不在,但他跟家兄多有生意来往,我有把握能找到他!若是得他支持,那时候要钱有钱,要粮有粮,甚至兵器、马匹、人才也可多要些!只是我们却得把出兵的事情略为延缓。”

种彦崧沉吟道:“好!反正童太师那边也没催得很急。这事就拜托林兄了。”

林翼当下拟了书信飞鸽传往津门,跟杨应麒说了自己的计划。陈正汇看了后道:“林翼建议顺水推舟让这支人马进驻太行山,这提议有些意思。”见杨应麒却连连摇头,陈正汇奇道:“七将军反对这件事么?”

杨应麒笑道:“我不是反对,我是觉得林翼胆子和器量都太小!他竟然只想着带一大批钱粮过去,却没想到把那一带变成一个根据地!”

陈正汇眼睛一亮道:“根据地?这…这行么?”

杨应麒道:“那个地方,产粮牧马未必足以自给自足,但若加上经商,多半便可以了。”

陈正汇道:“经商?可那里道路阻隔,交通甚是不便。而且离塘沽又有些远,这商路未必走得通畅。”

杨应麒道:“不然!那里离塘沽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尤其有三大条件,为别处所不及。”

陈正汇便问是哪三大条件,杨应麒道:“第一,便是地处边界,又是山区,加上山高林密,龙蛇混杂,只怕几年内金宋两国都没功夫管到那里去,正是一个三不管的地方,所以容易发展成自由度极高的自治领地!第二,那片地方在行政上是边鄙,在地理上却是几处要地的中心!往西北是大同,往西南是太原,至于东面,更有燕京、塘沽、雄州!若能拓开往南的商路,则沿太行而下,离汴梁其实也不是很远。第三,那个地区,附近有用的物产极多,据我所知,光是煤铁二项,便足以立起一个国内之国了!若种彦崧能把那边地方的盗贼处理干净,嘿!前途不可限量!”

陈正汇沉思半晌,忽然道:“既然那里这么好,为何汉部当初不直接在那里扎根呢?”

杨应麒哈哈大笑道:“因为汉部当年没有忠武军如今的条件啊!”

陈正汇问道:“忠武军有哪些汉部没有的条件?”

杨应麒笑道:“忠武军的条件,可比我们当时好得太多了。最要紧的一个,是他们有大宋的正式番号,入山讨贼又是名正言顺,所以他们进入山林后只要主事者处理得宜,便不会沦为盗贼。再者,由于忠武军打的是大宋旗号,河东、河北一带的富商闻到铜臭过去投资也不会有太多的顾忌,不用害怕被朝廷目为通贼!还有,将来那里出来的商人,有大宋正规军队的番号作掩护,西入太原、南下汴梁都会比较顺利。最后…”

陈正汇不等杨应麒说完便道:“最后,忠武军有我们做靠山,不但后勤无虞,而且西北入大同、阴山,东北入燕京、塘沽都会有我们照拂——七将军,我说的没错吧?”

杨应麒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就是这样。所以我刚才才说林翼的建议,无论格局器量都太小了!这事你亲自安排一下,除了给忠武军增加一些农夫、车马以外,再调一批工匠和僧人!此外,再从管宁学舍物色几个可用的学生到忠武军中学着当幕僚,同时看看那边的地形人情,若可以便在那边建一所学舍。嘿,咱们好不容易拉起这样一批人马,又得了这样一个好机会,不能浪费了。”

第一四三章 塘沽问(上)

萧铁奴进入塘沽与欧阳适相见,欧阳适大开城门,风风光光把这个兄弟迎了进去,又摆下流水宴,铺陈南洋奇货、东瀛美女,尽兴醉归。

第二日午后萧铁奴便来告辞,准备回燕京向阿骨打交代。临别时萧铁奴问欧阳适:“你在大流求好好的,跑这里来干什么?”

欧阳适笑而不答。

萧铁奴瞪了他一眼道:“你常年留在这里,不会没什么打算吧?”

欧阳适笑道:“这里刚好用得上我,所以我便来了。”

萧铁奴道:“就这样?要这样就好。不过我劝你有空还是回东海看看,毕竟那里才是你的天下。”

欧阳适奇道:“这里便不能是我的天下么?”

萧铁奴冷笑道:“咱们只能做折老大的手脚,做不了他的心脑,这便是我们和老七的差别。你喜欢呆在塘沽是你的事,但可别存着什么蠢心思去打中枢的主意!”

欧阳适拉了他一把道:“若我能进入中枢呢?”

萧铁奴眉头拧了起来道:“你真有这样的打算?”

欧阳适笑道:“那你撑不撑我?”

萧铁奴想了想,随即冷笑道:“依我说,你想在中枢和应麒争,那叫浆糊糊住了囟门!以后要后悔的!”

欧阳适笑了笑道:“有些事情,可还说不准呢!”哼了一声道:“依我说,应麒最近的举动可不怎么高明,浪费了那么多精神钱财去做什么扶助大宋的蠢事!结果大宋没打下燕京来,我们还得去给他擦屁股!别的也就算了,但我们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若是国主怪罪下来,嘿嘿!可有得我们受了!”

萧铁奴道:“我也觉得应麒在这件事情上迂腐了,不过他也还没一条巷子走到死!如今的形势确实有些不妙,不过他到底做错没有我还想再看看。希望他不会让我们失望。”

欧阳适问:“燕云这边的事情,国主不知道便算,若知道了你打算怎么说?”

萧铁奴道:“当然是直说!”

欧阳适惊道:“直说?”

萧铁奴道:“对,直说。”

欧阳适道:“若是直说,我怕国主非暴怒不可。他怪罪下来可怎么好?”

萧铁奴笑道:“老四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胆小?国主他暴怒便暴怒,怕什么!最好他一下子气死了,可省了我们许多事情!至于怪罪,你说他能怎么怪罪我们?”

“这…”

萧铁奴笑道:“‘这’不出来吧?哈哈,我告诉你!如今的形势,只要我们兄弟几个抱团,就是国主也不敢轻易动我们的!眼下我们还打不赢国主,可国主要吃下我们,只怕也不容易了!”

欧阳适道:“六奴儿,你可别太孟浪。国主毕竟是当世枭雄,他会有什么反应很难说的。”

萧铁奴道:“国主素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要么就是不动,若是一动肯定要把我们连根拔起。不过我们岂会给这个机会他?你放心吧,这事我自有分寸!”

他离了塘沽,没两日来到燕京。燕京有契丹时代留下的皇宫在,但阿骨打嫌那里死气沉沉不肯入住,仍然住在军中营帐里。

萧铁奴入见时帐中似乎正在议事,进去后但见两个汉人正面红耳赤地与完颜希尹理论,却是赵良嗣和马扩。阿骨打坐在虎座上闭目不言,宗翰宗望分列左右。

萧铁奴走到座边磕头,阿骨打扫了他一眼,点点头,忽然高声对赵良嗣道:“自海上之盟议定至今已有数年,你南朝也不见派出多少有用人马,攻不克,战不胜!燕京大同全都是我大金打下的!如今你两手空空,却跑来这里聒噪什么!”

赵良嗣硬着头皮道:“依据之前在居庸关外所议,无论是谁先入燕京,都归我朝。望大金皇帝守诺,以免失信于天下!”

阿骨打哼了一声道:“燕京也就算了,但平、滦两路,就是海上之盟也未曾议及,你大宋竟然也敢来要!哼!你去告诉赵官家,他不要平、滦便罢,若要平、滦,我连燕京也不给他了!”赵良嗣还要辩解,阿骨打挥手道:“就这样吧!回去把我的话告诉赵官家!该怎么办,他自己掂量!”

赵良嗣忙道:“如今盟约待议而未议之事甚多,如何便催下官回去?”

阿骨打脸色一沉,完颜希尹作色道:“我主已怒!赵大人还是莫再讨没趣的好!”

赵良嗣一个哆嗦,便不敢再提平、滦两州之事,但仍坚持道:“平、滦之事当再议,但刚才完颜大人道:‘燕京可归宋,而燕京路赋税当归金。’自古及今,税租随地,岂有与其地而不与其税租者?可削去此事。此事仍当削去。”

萧铁奴心道:“听这赵良嗣的说法,似乎国主又添了新条件,要大宋把燕地每年的赋税都归金国。”

便听宗翰闻言冷笑道:“燕京乃是我大金苦战而得,税赋自然应当归我。贵国若不肯给我租税,便请将贵国驻留在涿州的人马全数撤到白沟之南,莫再留吾大金境内!如何抉择,贵国看着办吧!”言下之意,给钱就给地,没钱就没地。

赵良嗣还想说什么,宗翰已拂袖道:“我们另有大事要议,送客!”

完颜希尹便半强半礼把赵良嗣和马扩赶了出去。赵马二人走后,萧铁奴才上前给阿骨打请安。

阿骨打哼了一声问道:“塘沽那边,是怎么回事!”这句话说得声色俱厉,连侍立在一旁的宗翰也吃了一惊。

萧铁奴心中半点不慌,手脚却一副着急相,跌跪在地上磕头道:“塘沽哪里惹皇上不高兴了?还请明示。”

阿骨打眼神如刀,冷笑道:“燕京东南忽然冒出这么大一座城池,你可别告诉我是一天之内建起来的!”

萧铁奴道:“皇上问的原来是这个。这便奇怪了,这段时间我虽然都在西北活动,但应麒给我的书信中也曾经提到,说塘沽之事有与国主禀明的啊!”

阿骨打哼了一声道:“他何曾来禀明?这等大事若曾禀明,我们如何会不记得!”

萧铁奴道:“塘沽开港之事,发生于天辅五年冬季,国主仔细想想,应麒真的未曾禀告么?”

宗望道:“没有!”

萧铁奴道:“若真没有,那便是应麒的大错!不过应麒为人素来谨慎,我相信他绝不会犯下这么大的错!”

完颜希尹忽然道:“天辅五年冬!给铁奴这么一提,我倒想起似乎有这么一件事情。”

阿骨打一呆,随即怒道:“有这件事情!那为何不说!”

完颜希尹讷讷道:“这事我也记不清楚了,得查查会宁和津门往来的文书才行。”

阿骨打道:“那就去查!还等什么!”

完颜希尹道:“会宁文书大多不在这里,但有一个汉儿文书姓李的在御前行走,多能背诵往年文书。”

阿骨打喝道:“让他进来!”

第一四三章 塘沽问(下)

那姓李的文书被宣入帐,眼见阿骨打神色不善,心中便有些嘀咕。完颜希尹问道:“天辅五年冬,津门杨应麒副都统可曾行公文来?”

那文书俯首道:“有的。汉部汉部每个月都有许多公文奏上。”原来杨应麒这人心肠大大的坏,欺负女真人文化水平普遍不高,每个月都奏报大量的公文。这些公文用词甚雅,别说阿骨打,便是北国水平差一点的汉人知识分子也未必能准确无误地把意思给弄明白了。而且由于数量太多,重要的消息和不重要的消息互相掺杂,往往便让沙子埋没了金子!对于津门的奏报,阿骨打一开始还命汉儿文书一封封翻译了读给他听,但听到第五十封上便再没耐心,只是命汉儿宰相将那些重要的捡出来奏报。但论起在奏报中玩虚虚实实的机巧,会宁那帮文人哪里是津门文人的对手?所以塘沽开港一事被淹没并不是一个单独的个案,而是众多被忽略了的大事中的一件。

完颜希尹听那文书说有,便问:“可有关于塘沽的奏报?”

那文书听了喃喃道:“塘沽、塘沽…似乎没有。”

萧铁奴喝道:“你可想清楚了!若将来在会宁找到了奏报原件,小心你的脑袋!”

那文书吓了一跳,忙道:“奴才再想想,奴才再想想。”

萧铁奴沉吟道:“对了,塘沽这个名字当时还没起,也许只是说渤海沿岸、燕京东部之类的话。”

那文书给萧铁奴这么一提点,啊了一声道:“渤海西岸!有的,有的!当时有一封奏报,大略云:‘天辅五年冬,有本国商船漂至渤海西岸,为辽人所迫。遣水师数百人救护之,因势就利,辟船坞水寨,作通商扰敌之用。’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阿骨打听得眉头皱了起来道:“水寨?塘沽现在可不是一个水寨吧!”

萧铁奴忙道:“国主容禀!当初在塘沽开寨,确实只是偶然。应麒曾来书信和我说起这事道,开这港口,一开始并没有把它做大的意思。允许商人们在里面交易,也只是为了维持塘沽几百驻军的口粮。谁知道这边的生意竟然出奇的好做,这水寨越辟越大,后来竟变成了一座港城!这实在是始料未及的事情。”

阿骨打冷冷道:“真的只是这样?”

萧铁奴道:“自然是这样!”他抬起头来道:“不然还能如何?”

阿骨打眼中透着十二分的不信,但怒色一现即隐,随即对那文书冷笑道:“大金的大事,都被你这些没用的书生给误了!拖出去,重打四十鞭子!”

那文书吓得魂不附体,萧铁奴知道阿骨打是在迁怒,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道:“这狗奴才,该打!”

阿骨打目视萧铁奴,忽然道:“我在大同府的那几个月里,应麒就呆在塘沽吧?”

萧铁奴心头一震,幸好他早有准备,脱口就答道:“是。”

阿骨打问:“他来塘沽干什么?”

萧铁奴道:“这个老七,迂腐得很!他说什么我们汉部出身大宋,现在有能力了,应该帮故国一点忙。于是跑到塘沽来,又是送钱,又是送粮,还帮大宋的宣抚使童贯出主意!”

阿骨打没料到萧铁奴回答得如此坦白,反而微微一怔,冷笑道:“没见他对大金这么热心!”

萧铁奴笑道:“国主这么说可冤枉他了!大金马蹄过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且兵多将广,良才如云,应麒他是没处使力气,哪里是不出力?耶律余睹的事情国主一交给他,他不是便办得漂漂亮亮的了么?”

阿骨打神色稍缓道:“不错。”又问:“后来呢?他怎么帮的童贯?”

萧铁奴道:“应麒帮童贯设计了许多计谋,如何巧取,如何豪夺,可惜童贯因他是我大金的官员,竟然一条也没采用。结果他们大宋兵败国辱,而应麒也觉得自己热烘烘的脸贴上了冷屁股,搞了这么多的事情却没半点成效,甚是丢脸,所以对这件事情谁也不愿提起,而对大宋这个所谓的故国也冷了心。他跟我说,从此见到宋人的嘴脸就烦!”

阿骨打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道:“宋人本来就不知好歹!你们不就是从大宋逃出来的么?在境内时尚不能用,何况现在!”

萧铁奴忙道:“是,是。”

宗望在旁道:“不管怎么说,他私通外国,就是不对!”

宗翰则道:“应麒心怀故国,大宋之前与我们又交好,他跑去帮帮童贯的忙也算不上什么大罪过。不过这等大事,以后还是要先奏明皇上才好!”

萧铁奴忙道:“这个自然!”

阿骨打哼了一声道:“他擅来擅去,太没规矩了!粘罕,你明日便派人宣他到军中听令!我要重重罚他!”

萧铁奴吃了一惊,忙道:“国主,老七他毕竟年纪小…”

阿骨打喝道:“小?他还小?”

萧铁奴道:“是,是。现在不小了。但他是我们的七弟,平常我们都惯着他,所以他年龄虽然大了,人却还有些孩子气,做事有时候也有些没分寸。但他忠君爱国之心,天日可鉴,还请国主明察!”他说到杨应麒“忠君爱国”时自己心中不禁一乐,却硬生生把差点忍不住的邪笑给吞了下去。

阿骨打哼了一声道:“该怎么罚他,等他来到再说。”顿了顿道:“把彦冲也叫来!弟弟有功劳大哥分享,弟弟犯了错大哥也当一起受罚!”对完颜希尹道:“你亲自往中京跑一趟!替了彦冲的职务,把他换回来!”

完颜希尹应声去了,阿骨打这才问萧铁奴道:“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萧铁奴道:“国主,这燕京我们真的便让给大宋?太亏了吧?”

阿骨打目视萧铁奴,颇露赞赏之意,似乎觉得他与杨应麒等人究竟不一样,随即又摇了摇头道:“这燕京是我亲口许了他们的,不好失信于天下。若赵家肯乖乖给钱,便归了他们吧。你们若有不甘,等我死后再做打算。”这两句话已说得十分明白:他要保全自己的信誉,子孙要毁约也等他死了之后再说。北国之人,父定之约子毁之,乃是常事。

萧铁奴听了跪下道:“铁奴知道了。”又道:“铁奴这次来,一是禀告塘沽之事,二是想请国主恩准我回辽南一趟,以慰我部下思乡之苦。不过现在大哥和应麒他们既然要来,那我便不急着走了,等他们来了再说。不过我部该驻扎在什么地方,还请国主示下。”

阿骨打道:“你要回辽南?嗯,却也应该。这样吧,你也不用等彦冲他们了,我许你先回去。”顿了顿又道:“汉部就彦冲、你和应麒三个猛安。彦冲和应麒要来军中伺候,辽南便以你爵位最高。你们汉人有句俗语叫衣锦还乡。我便让你风风光光回一趟辽南。”

萧铁奴惊喜道:“国主的意思是…”

阿骨打道:“我封你为辽南都统,彦冲不在时便由你权领辽南三州军政大事。”

萧铁奴惶然道:“这辽南都统,可是大哥的官位!”

阿骨打道:“彦冲这辽南都统做得也太久了!我有意升他一升,让他做中京路都统。”

萧铁奴大喜,跪下磕头道:“国主英明!”

第一四四章 兄弟间(上)

萧铁奴得阿骨打封为辽南都统,心中得意难以言状。这事此时虽然还不宜大肆宣扬,但他回帐后仍忍不住唤来他最信任的文官卢彦伦和最看得起的新秀种去病,告知此事。

卢彦伦毕竟是读书人,听到这个喜讯谀词泉涌,连绵不绝。萧铁奴听得甚是满意,转头见种去病沉默无语,问道:“你不替我高兴?”

种去病跪下道:“末将来归日浅,北国的事情多不清楚。不过…不过我们汉部的基业,是在辽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