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铁奴点头道:“是啊。”

种去病道:“那国主封大将军为中京路都统…”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琢磨着怎么措辞:“这中京路乃是原大辽五京之中路,中京路都统自然是极尊贵的。但龙离海则不振,虎离山则势危。国主如此对大将军,不知算不算明升实降?”

萧铁奴脸色微变,卢彦伦喝道:“种去病!你是什么资历!大将军前大将军后的,大将军的面你都没见过,眼里便只有大将军,没有六将军了?”

种去病神色如常,说道:“去病说这话,不是为大将军打算,恰恰是为六将军打算。”

萧铁奴黑着脸沉吟半晌,终于脸色转晴,点了点头,对卢彦伦道:“别错怪他!是我刚才被利字冲昏了头!哼!国主忽然这么提拔我,难道是为我打算来着?那自然是冲着大哥去的!”

卢彦伦道:“虽然如此,但…但六将军若能入主辽南,毕竟是见美事!”

萧铁奴心中被说得蠢蠢欲动,但终于克制下来,摇头道:“辽南在大哥手里和在我手里,能发挥的威力是不一样的!大哥有辽南一日,国主便不敢轻易动他!辽南有大哥一日,我们兄弟齐心协力,那片地盘才能不被吞并!所以大哥不能没有辽南,辽南也不能没有大哥!若大哥被国主斩断了手脚,我们又保不住辽南,到头来就算封我作勃极烈也是一场空欢喜!”

卢彦伦道:“但现在国主任命已下,咱们却当如何是好?”

萧铁奴道:“这…”一时竟无主意。

种去病问道:“六将军,汉部以谁为首?”

萧铁奴道:“自然是大哥!”

种去病又道:“大将军以下呢?”

萧铁奴沉吟道:“近年狄叔叔已不管事。若依汉部内部次序,则大哥以下便当由二哥作主;若依金国官位排列,则大哥以下便是我。若是以亲缘而论,则大哥不在时候还可以拥立大嫂或者大虎子,不过那也需要我们兄弟几个支持。”

种去病道:“若有一日大将军忽然失踪,失踪之前也未留下交代,二将军和六将军分别站出来,空口说大将军有委任之命令,要暂代大将军行权宜之事,不知汉部内部会相信谁多一些?”

萧铁奴想了想道:“我和老二都不可能!大哥就算有委任之命,也不会直接交代老二和我。”

种去病怔了一下道:“汉部之内论亲贵爵位,还有更胜二将军和六将军的么?”

萧铁奴道:“当然有,那个人就是老七。应麒在部内地位特殊,他虽然坐的不是第一把交椅,但是他说出来的话,部内群臣诸将都不会有什么怀疑,我们兄弟几个也信任他…”说到这里恍然道:“不错!不错!”

卢彦伦和种去病问道:“什么不错?”

萧铁奴双手一拍道:“大哥和老七,一定不能同时落在国主手中!若大哥在辽南,那自然什么都不用说了;若大哥被叫到国主身边,只要有老七坐镇后方,调和诸将,我们仍能以大嫂为虚尊,应麒领政,我等统兵,就能确保大哥的安全!”

卢彦伦道:“然则眼下我们要保汉部,就得保辽南,要保辽南,就得保大将军!而要保大将军,就不能让七将军和大将军同时落在国主手中!”

萧铁奴道:“不错!”

卢彦伦道:“但如今国主召见七将军,乃是堂堂正正的理由,只怕七将军推脱不得。”

种去病道:“七将军推不得,却不知大将军推不推得?”

萧铁奴笑道:“去病说的好。国主这次召见大哥的理由是弱了点。若大哥寻得出一个理由来,或许能推脱也说不定。”对卢彦伦道:“速拟鸽书,一道发中京,一道发津门,把我们的意思说清楚,至于该怎么办,让他们想办法去!”

卢彦伦道:“但就算大将军推脱得一时,推不得一世啊!”

萧铁奴冷笑道:“何必一世?这两年来我入见必然暗中窥看国主气色,一年前他还能装得好像没事的样子,现如今却连装都装不大好了!在大宋使者面前说多了几句话胸口也会起伏不止,显然已是病入膏肓!只要大哥躲他个一年半载,说不定大金就要变天了!”

卢彦伦听了,当即草拟鸽书,一道发中京,一道发津门。书到津门,陈正汇杨朴等见了都大吃一惊,张浩道:“六将军说国主病势已危,又忽然有这么大的动作,莫非、莫非…”他莫非了好几次,终于把那句大逆不道的话说了出来:“莫非国主是要在临死之前把我汉部给扫除掉么?”

陈正汇和杨朴听了心头都是一震!具体到阿骨打出什么计策,以他们几个的才智都未必没有应对之道。但若如张浩所言:阿骨打是下了决心要在他死前解决汉部的问题,那便不再是一两手花招能够应对的了!读书人的所谓谋略,在真刀真枪的军力面前往往会显得极为苍白无力。

陈、杨、张想到阿骨打霸绝天下的豪魄,心中都感害怕。又想辽南腹地如此浅,如何挡得住阿骨打全力一击?只片刻间,三人竟然都乱了心神!他们三人虽然多智,但时势到了这个份上,有时候已不是智谋所能抵御。阿骨打只稍稍显露自己的意图,便压得陈、杨、张等人智不知何以出!

他们三人手足无措之际,自然而然便一起向杨应麒望去,只见杨应麒拿着那鸽书左看右看,连连点头,满脸的欣然。

陈、杨、张都不知杨应麒这是什么意思,但见他如此安然,内心都镇定了几分。三人对视一眼后,便由杨朴问道:“七将军,您笑什么?”

杨应麒道:“我很高兴啊!”

陈杨张三人异口同声奇道:“高兴?”

“是啊!你们看不出来么?”杨应麒道:“国主封了六哥做辽南都统,那是多大的诱惑!多深的陷阱!多毒的招数!而六哥竟然能忍下来不上当,那又是何等的眼光,何等的见识,何等的胸襟!我以前总有些看不起六哥的,认为他的器量不但不能和大哥相比,甚至比二哥也有所不如。但今天看来,我错了。萧铁奴,不愧是萧铁奴!”

陈正汇等被杨应麒这么一说,无不点头。

杨应麒又道:“咱们汉部,政务是我在主管,至于兵力,则在大哥主持之下,向来由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他们统领。尤其以二哥与六哥的直系最为精锐,所以他们两人在我汉部军中的影响力也最大。而我一向最担心的,就是六哥,因为他的态度总有些游离,但今天看来,六哥对汉部的忠诚,对兄弟情的执着,显然都不在其他兄弟之下!”

陈正汇叹道:“不错,不错!”

杨应麒又把那封信看了看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虽然不知道国主接下来会出什么样的招数,但以运数而论,则一国一部之败,必然先是萧墙之内四分五裂,然后外敌趁机而入——这便是败征。相反,若一国一部之兴旺,必先由内部团结一致,然后虽有艰辛险阻也必能克服——这便是胜兆!是我汉部正在走上坡路的迹象!”

陈正汇听到这里忍不住道:“不错!不错!如今七位将军同心同德,我汉部兴旺之象已显!国主以强弩之末,将枯之灯,如何挡得住我汉部气运如日中天!”

杨朴和张浩齐声道:“正是!”

只片刻间他们三人的心情全变了,因为杨应麒的“启发”让他们隐隐感到有天命在支持他们!

天命,那是多么虚无飘渺的东西,但有时候偏偏又比百万雄师更为强大——如果大家愿意相信的话。

第一四四章 兄弟间(下)

鸽书走得比马快,所以杨应麒知道阿骨打有意同时召他和折彦冲前往行在的时候,阿骨打的特派使者还在路上呢!

杨朴指着萧铁奴的书信道:“六将军言:万不可使大将军与七将军同时为质!此言甚中要害!如今我们再要发书请大将军莫去应命只怕已来不及了,不得已,只能请七将军‘赖’在津门不动身了。”

陈正汇摇头道:“只怕不妥!诚如六将军所言,国主召唤七将军理由甚正,我们难以推脱。如果不得已一去一留,还不如由七将军去。”

杨朴道:“我怕的是来不及!”

陈正汇道:“六将军此书必有寄给大将军一份。若大将军得了书信,多半不会贸然前往燕京!不如这样,我们趁着国主还没来召见,先发制人,由七将军主动前往南京请安述职。七将军这一路却先从中京道过,若大将军还未赴行在,则找个借口请大将军速回津门。若大将军已经南下,则七将军无论如何折返津门,我们另想办法搪塞!”

杨朴与张浩均称善,杨应麒便要即日起行,陈正汇道:“七将军,看国主眼下的安排,只怕是有意动手了!若他决心已定,一计不成定然再有一计!最怕的是他撕破了脸皮大兵压境!那时七将军恐怕已身系女真帐内,没法与我们商量。具体事宜我们三个自想办法,但总的方略,还请示下。”

杨应麒沉吟道:“古往今来,若双方准备都太过充分,这仗往往便打不起来。我们眼下硬碰硬恐怕还是打不赢完颜部的,所以最好莫要打仗,但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得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我们要让国主觉得这仗一打起来便是两败俱伤,要让他知道:若杀了大哥灭了汉部,其他诸部便会寒心,大金就会四分五裂,完颜部便会众叛亲离!”

杨朴问道:“让大金四分五裂众叛亲离,这个只怕很难。”

陈正汇道:“不然,我们并非要真的让大金在短期内四分五裂众叛亲离,而是要让国主觉得会这样!大将军在大金威望素著,汉部对大金也是有功无过,若我们无故见杀,国主何以取信于各族,何以取信于天下?”

杨应麒点头道:“不错,所以我最怕的反而是部民眼见难敌便束手就擒,那时候国主便能找个由头把我们几个搁置起来,再派亲完颜部的官员接手津门等地。等汉部的力量被分化瓦解之后再册封我们几个虚官高爵飬养起来——那时他既不失信,又能除掉心头大患!所以应对外患最重要的地方,不在外而在内!只要部内能抱怀宁死不降的决心,这事多半便能善了——若到最后仍然不能善了,那我们宁可把辽南百里沃土夷为平地,然后荡舟入海,到海外去重新开辟一个新的国度去!”

陈、杨、张等三人听得热血沸腾,齐声道:“正是!”

当下杨应麒到大将军府来向完颜虎告辞,完颜虎见他神色大不寻常,问明原因,心中惊震,便劝杨应麒别去见阿骨打了:“叔叔的为人,平时宽厚待人,到关键时却是虎豹之性!何况他现在病着,脾气肯定更差!你这样过去,不是羊入虎口么?”

杨应麒笑道:“嫂嫂别这样说!我这头羊角太长肉太膻,可不好吃呢!只要嫂嫂坐镇津门,汉部内部不乱,我便不会有事。”安慰了许久,又请她信任陈正汇、杨朴等人,必要时出面给他们撑腰,然后便荡舟入海。

从津门到燕京,若走陆路,则需先北上前往辽口,然后向西取道辽西走廊直入析津府——若剔除张觉这个变数,这条路最近。否则的话,就得绕道中京大定府,然后在折而南下——这条路更远了,但路上较为安全。当然,更快的是走海路!从津门扬帆前往塘沽,顺风的话一天便到,再快马加鞭转往燕京,整个行程可以控制在五天之内。

可是杨应麒既不走最快的那条路,也不走最慢的那条路——因为他并不急着去见阿骨打,但他急着去见折彦冲!若要见折彦冲,最快的路径是先上船,渡海前往曹广弼眼前的驻地来州,然后由曹广弼派兵护送北上经谭州、利州便可抵达中京。

津门与来州之间距离极近,只需渡过辽东湾便可。所以杨应麒连鸽书也不发了,直接坐船来见曹广弼。曹广弼见他忽然来到有些讶异,问明情况变色道:“国主终于要收拾我们了么?”

杨应麒道:“眼下完颜部虽然仍在成长壮大,但我们汉部发展的速度却比他们更快!若国主真有心解决我们,自然越快越好。”

曹广弼道:“他若选择现在动手,只怕辽南非打烂不可!”

杨应麒道:“辽南打烂,我们便到流求去!到时候一心一意帮助大宋抵抗胡人,便免去了许多立场上的尴尬!”

曹广弼听了哈哈大笑道:“不错!那样可爽快多了!远胜过现在左右碰壁,施展不开手脚。”笑了一会又摇头道:“但那也只是万不得已的下下之策!”

杨应麒也叹道:“是。辽南若能保住,自然最好。”

兄弟两人正说着,曹广弼的副手石康匆匆掀帐进来道:“二将军,大将军来了!”

曹广弼和杨应麒对望一眼,同时脱口道:“大哥!”

两人又惊又喜,迎了出来,只见辕门外数十匹骏马嘶鸣,几十员兵将肃静,为首一人挺拔英武,正是折彦冲!曹广弼和杨应麒走近前,还说话,折彦冲道:“来!我就不进去了,你们陪我纵马看看这山海之间的风光去!”

曹广弼吩咐石康看好营帐,早有人牵了两匹大宛马过来,曹广弼与杨应麒跨上马鞍,随折彦冲向营外奔去,折彦冲的随行人马落后在听不到三人讲话的距离跟着。

折彦冲一直奔到榆关十数里外一个小山丘上,前为关,左为海,右为山,山、海、关各具雄伟,煞是壮观!

折彦冲指着榆关问曹广弼:“这榆关如何?”

曹广弼道:“关隘虽佳,挡不住胡马。”

折彦冲又问:“张觉如何?”

曹广弼道:“我无意取他。若有意取他时,早在囊中了。”

折彦冲点了点头,问杨应麒道:“这片海如何?”

杨应麒道:“站在这里用肉眼看觉得壮观,但出过海的人都知道这其实只是渤海一个拐角处罢了。而渤海又不过是东海的一个拐角处——东海虽大,却也只是东大洋靠近这片大陆的一片海域!”

折彦冲哈哈笑道:“你的胃口倒也不小,但就是这片海域,也够几个国家争了!”唏嘘道:“常来看看山海,才知道人之渺小,生之短暂。”

曹广弼应声道:“但唯有忘其渺小与短暂,才有勇气去建功立业!”

折彦冲笑道:“你言语素来谨慎,没想到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曹广弼道:“纵横天下之志,哪个男儿没有!”

折彦冲颔首道:“不错。”

三人谈论了好一阵子山水,军伍政务半点不提。忽见榆关关门打开,十几骑奔了出来似乎要来看看他们是什么人。折彦冲笑道:“若是铁奴在此,定要过去跟他们玩耍玩耍。”

杨应麒道:“大哥眼下可有此意?”

折彦冲看看天色将晚,笑道:“不了,跟一队侯骑,有什么好玩的!这便回吧。”

三人纵马回营,随行兵将在后摆开,榆关出来的侯骑眼见他们兵马雄壮,不敢靠近,跟了一段路便回去了。

第一四五章 新局哉(上)

折彦冲进了大帐,慰问完军中干将,只留曹广弼杨应麒二人,问他二人:“铁奴有给你们写信吧?”

杨应麒道:“给我写了,我也已将内容告知二哥。我们正怕大哥你已经南下去见国主了呢。”

折彦冲道:“我见到了信,哪里还会留在那里等完颜希尹来传令?当下吩咐了文武副手看好城池州县,然后便带了亲卫到这中京路南边来巡视。”

杨应麒接口道:“巡着巡着,就巡到二哥这里来了。”

折彦冲笑了笑道:“我是真的在巡视,这两天委实给途中的老百姓干了几件实事,你去打听了就知道。”

杨应麒一听也笑了,又问:“国主那边,大哥可留下借口什么未曾?”

折彦冲笑道:“我又没见国主的特使,要什么借口?这个借口,待会你再帮我编吧。”

杨应麒喜道:“那大哥是准备回辽口了?”

折彦冲沉吟道:“看这次国主的动作,我若留在辽口也非见到他不可,我还是回津门吧。”

杨应麒问道:“大哥要在津门呆到什么时候?”

折彦冲道:“我上次见到国主时,见他已经病势颇重。近来也不知是讳病嫉医,还是对我们疑心加重,竟然把我派去给他诊疗的良医都赶回来了。这不是什么好征兆。国主对我虽有知用之恩、叔婿之情,但如今既然生了猜忌,为自保计,我还是不见他了。只要一天他见不到我,动手之前便会有三分犹疑。”

曹广弼和杨应麒都知道这句“不见他了”可不仅仅是字面意义那么简单,而是折彦冲有意避开阿骨打拖到他病死为止,曹广弼道:“国主毕竟是一代枭雄,能不和正面交锋,自然最好。”

杨应麒道:“上次大哥见到国主时,燕云局势还晦暗难明,辽、金矛盾尤重,大金内部矛盾尚隐,或许国主那时还没下定决心动我们。但如今大辽五路尽数落入国主手中,虽然西边、南边根基都还未固,但国主的身体也快撑不下去了。他若不想把我们留给兄弟子孙解决,现在也该准备动手了。如今形势,只要国主和大哥一日没有直接面对面,出了什么事情双方仍有回旋缓冲的余地。但大哥若在津门,辽口那边当由谁主持?”

折彦冲看了曹广弼一眼道:“按常理,自然是二弟。但我料国主定会想办法让二弟不在辽口。铁奴在信中提过他将回来,我打算让他接手。”问曹广弼道:“二弟,你以为如何?”

曹广弼道:“铁奴之能堪当此任。”

杨应麒道:“但六哥的态度,有时候总让人感到不太放心。”

折彦冲笑道:“那正好趁这个机会,让大家看看铁奴的忠诚。”

杨应麒道:“大哥这么说,那是完全信任六哥了?”

折彦冲道:“自然。若连你们几个都不信任,我还能信任谁去?”

曹广弼见杨应麒还有犹豫,说道:“应麒不要担心,论机变铁奴还在我之上。而且有大哥在他背后督促,多半能令国主入不得辽南!”

杨应麒道:“其实我也不是不信任六哥,只是觉得这件事情二哥或许更为合适。但大哥二哥既然都这么说,便这么定吧。”

曹广弼问:“你这一路,要从陆路去燕京,还是从海路去?”

杨应麒道:“那要看让大哥回避国主的借口是什么。”

曹广弼问:“借口你想好没有?”

杨应麒道:“大哥回津门的借口,莫若称大皇后病了,大嫂派人火速让他回去应变。”

曹广弼问:“若国主再派人去津门找大哥呢?”

杨应麒道:“没办法,那只好让大哥也跟着病了。”

曹广弼皱眉道:“这是否太着相了?”

折彦冲道:“无妨。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就看彼此的态度是否够强硬罢了。”

杨应麒道:“若是用这个借口,那我就不要说曾到二哥这里来过了,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便直接去燕京。然后大哥这里则派一个文官去中京应变。”

曹广弼道:“可惜邓志宏不在这里,要不让他去中京办这件事正好。要不要调他过来?”

折彦冲道:“那倒不用,而且也来不及。开远就在中京附近,派一个文官过去跟他说明,他会知道怎么应付的。”说到这里,折彦冲抚杨应麒之背道:“在这种情况下去见国主,你怕不怕?”

杨应麒想想阿骨打的反应,脖子缩了缩道:“怕。”

折彦冲道:“我也舍不得你去,但你我若都不去,只怕国主和我们之间便连缓冲也没有了。”

杨应麒道:“这我知道!我去比大哥去安全得多。同样形势下国主会不顾一切杀大哥的机会有五分的话,落到我头上便只有两分。所以只要处理得当,我应该不会有事的。”

折彦冲点了点头道:“见到他以后,凡事不要太过强硬。若真危险时,务必以你的性命为第一要务!就算他要我们把辽南和塘沽都割了,我们也给!”

杨应麒忙摇手道:“不行不行!你舍得,我可不舍得!”

折彦冲闻言大笑道:“你这小市侩!”

当晚兄弟三人同帐叙话,通宵不倦。第二日杨应麒从海路出发前往津门,折彦冲则仍走陆路,路不避人,在安德州、宜州等地巡视,等到了东京路与中京路交界,这才“忽然听闻大皇后又病”,急忙吩咐属下去中京办理相关事宜,他自己则倍道驰往津门。

完颜希尹在中京见不到折彦冲已是微感吃惊,一路寻来,对折彦冲一行竟是可望不可及——原来汉部在辽西走廊一带势力已颇为深厚,谍报系统又比完颜部发达,所以完颜希尹在哪里折彦冲清楚,折彦冲在哪里完颜希尹却只是风闻。

完颜希尹追到宜州时听说折彦冲回了津门更是吃惊,阿骨打本要他在折彦冲南下后接掌中京政务的,这时权衡利弊轻重,竟抛下中京道不顾,直向津门冲来。

但他到津门时折彦冲却又病了,津门的戏剧类曲艺这时已颇为发达,其中不乏化妆高手。所以完颜希尹见到折彦冲时但见他躺在床上,眼眶深陷,脸上全无半点血色——原来折彦冲“连夜赶路,竟染了风寒,又诱发其它隐症,所以病情来得十分猛恶”!汉部良医个个皱眉哀叹,完颜虎在一旁拿着姜汁手绢抹泪,此情此景之下,完颜希尹如何敢强请?只得留下几句话后恹恹而退。

第一四五章 新局哉(下)

杨应麒没想到自己才离开这么几天又回到了塘沽,这次他来不必瞒着阿骨打,但仍然没有声张,只是悄悄入港,来见欧阳适。

这些日子欧阳适难得住在岸上,听说杨应麒来心头一凛,把他接到密室——原来萧铁奴在给折彦冲、杨应麒分别发信之后也已将事情原委告知他,好让他有个准备!

兄弟俩还没坐定,忽然铃响,欧阳适召管家怒道:“我不是说今天什么大事都给我搁起来么?还敲什么铃?”

那管家吓得磕头道:“四将军!六将军来了!”

欧阳适和杨应麒对望一眼,心中都道:“来得好巧!”欧阳适忙去接他进来。

萧铁奴一见杨应麒就问:“老大呢?”

杨应麒道:“回津门了。”

萧铁奴哈哈一笑道:“好!这下好玩了!”又道:“你来是打算去燕京?”

杨应麒点了点头,萧铁奴又道:“好!有胆识!”

杨应麒反问:“你呢?”

萧铁奴道:“自然是去辽南!”

杨应麒又问:“自己去,还是连带着兵马也去?”

萧铁奴道:“连兵马也带去。”

杨应麒略作沉吟,说道:“如今鞍坡的营房早被撤了,但我在辽河西岸一直留有一块荒地给六哥回辽南时驻马用。六哥的人马便直接往那里去吧。”

萧铁奴笑道:“你怕我的人到了津门会捣乱么?”

杨应麒毫不掩饰:“对!”

萧铁奴也不见怪,笑道:“好好,我也知道我那帮手下是什么德行!我独自去津门见老大,让兵马直接去辽口,总可以了吧?等国主来了再去辽口帮老二守着。”

杨应麒微微一笑,对折彦冲打算让他接掌辽口的事情也不提起,问欧阳适道:“四哥,我们在各处空闲着的兵船,这段时间可得慢慢地往北边调。国主在燕京时便调到塘沽来,国主兵马西行时便调到辽南去。”汉部水师的家底杨应麒了如指掌,所以也不用问欧阳适有多少人手战船。

欧阳适道:“真要动手了么?”

杨应麒道:“不是要动手,是要以最大的决心来阻吓国主!但要是形势急转而下,或者国主失去了理性,那我们也只好动手了。”

萧铁奴问他:“辽南的兵马大概有多少?”

杨应麒道:“辽口驻军号称三千人,实有五千人,但二哥带走了三千人在来州,所以正规兵马只有两千人;东津驻军有三千人,由五哥统领。”

萧铁奴道:“这个我知道!我是问别的——你别告诉我咱们汉部就这点家底!”

杨应麒笑了笑道:“我们挑选边地农夫牧民练成精兵,分为十二个村落,每村除工兵、杂物役卒约有千人,兵器犀利,每人两匹马,分散在辽口、东津一线上,每季轮流到辽口、津门服役。这批是我们隐藏着的正规军。”

萧铁奴道:“那就有一万两千人了。加上老二的两千人、老五的三千人,我手下的三千人,一共有两万人马。嘿!够应付了!不过辽口的城墙太不像话,这两年你们增筑没有?”

“没有!”萧铁奴还没来得及失望,便听杨应麒道:“但各方面的坯子早已打好,用以增筑城墙的石料我们也早就做好了藏在城墙根下,这些石料和原城墙的接口都设计得极为吻合,有必要时把这些东西推上去,用水泥一固定便完事了!此外,辽口到津门的道路上,表面上一点障碍都没有,其实我在沿途一共准备了十八个地下碉堡,附近的农庄也准备了石料,到时候你雇佣农夫往那些地下碉堡上一堆便能把道路给隔断!辽南武风甚盛,若是能顺利发动的话,那些维持治安的地方差兵——甚至当地农夫都能助防。你去了就知道了。”

萧铁奴听得惊喜交加道:“若是这样,那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应麒你尽管去燕京,只要我们不打败仗,国主不敢动你的!”

杨应麒奇道:“六哥这么这样自信?”

萧铁奴道:“眼下国主羁縻的军队虽多,但他要来打辽南的话,耶律余睹等那些降军就用不上。为什么?因为这些降军和国主的关系,比我们和国主的关系还疏远!万一阵前反戈,事情反而麻烦。”

杨应麒点了点头,萧铁奴又道:“此外,我估计宗翰也得留下来应对燕云之事,同时也羁縻在中京、燕京、西京一带的降附人马。虽然国主可能会大量抽调人马先来对付我们,但怎么的也得给宗翰留下二三千本系人马。完颜本部能调来的,不过一万人到一万五千人,东京路留守人马不过万人,再加上和完颜部关系密切的北部胡人,我估计国主能调动到辽南的兵马不会超过四万!”

杨应麒听他这么说,心中却还是没什么底,说道:“我们的正规军马,充其量也不过两万人,可未必挡得住国主的铁骑!虽然后勤后备人数不少,但打仗打的可不是人数!就像北辽这边把所有人马收拾起来也有好几万,结果在国主面前还不是不堪一击?我真当心辽南也是这样。”

萧铁奴放声大笑道:“耶律淳手下那些病夫怎么能和我们的人相比?我三千人就能抵他们三万人!两万兵马在大哥和我手里,灭他二三十万军队绰绰有余!所以这一仗国主不打便罢,若是打起来,他们完颜部至少要多一万个寡妇!”

杨应麒道:“那我们呢?”

萧铁奴笑道:“我们也差不多。嗯,他们攻,我们守,辽南腹地浅又没天险,这些都对我们不是很有利,所以我们的损伤可能会比他们严重些。不过国主也休想全胜!我们就算守不住辽南,也要拼他个鱼死网破!”

杨应麒眉头大皱道:“说这种事情,你怎么笑得出口!”

萧铁奴笑道:“为什么笑不出口?不就死些人么?等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男人多干几下,不就生出来了?”

欧阳适见杨应麒脸色不善,忙拦住道:“别跟应麒说这些,他向来不喜欢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萧铁奴哈哈一笑,便不再提,转了话题道:“这次你去燕京,可带了什么得力的人护卫没有?”

杨应麒道:“就带了燕青、赵观和几个能奔走的门客。我想这次一入燕京,多半就会被国主看起来,武人带多了也没用。”

萧铁奴摇头道:“不然!手里有些武力总是好的。”

杨应麒道:“燕青的武功很不错,保护我绰绰有余。”

萧铁奴道:“我说的不是那个,是能带兵的人。”

杨应麒愕道:“带兵?我这次去又没带兵,也不能带兵,带一个这样的人在身边有什么用处?”

萧铁奴又是摇头:“老七啊!你这方面就考虑得不够周详了!一二百个人在千万大军中也算不了什么,但保不定也有大用处。嗯,这样吧,我拨一个百人队护送你去,国主见是我的人马,嘿嘿!想必不会遣回来!”摇了摇铃当,叫来随行从人道:“去外城,叫种去病过来。”

萧铁奴那从人去了后,杨应麒顺口问道:“种去病?”

萧铁奴笑道:“是我不久前收的一个宋军俘虏,为人十分聪明!”跟着便说了种去病的来历和在军中的表现。

杨应麒听得啧啧称奇道:“大宋果然出人才!只恨赵天子不能用耳!”

萧铁奴大笑道:“他要是能用,我们还用混么?”

说话间外间来报:“种校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