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去病问:“这人信得过?”

托术道:“他愿意和我们做生意。”

种去病听到生意两字,微微一笑问:“他要什么?”

托术道:“巴别儿在天山南北势力很大,如今又借了我们汉军的势上位,他有心要把生意做大,希望将军能保护他的商队,东通中原,北通大漠。此外,他还希望将军保证他能得到中原的货物,比如南洋的香料,辽南的琉璃,汉地的丝绸等等。”

种去病道:“他呢?能给我们什么?”

托术道:“只要我们能给他撑腰,他就能帮我们探好东到兰州、西到花刺子模的道路,如果我们能一直打胜仗,他就能源源不断地给我们准备好军粮。”

种去病笑道:“这却是两利之事!好,我都答应了!”

托术道:“皇上,杨相还有萧帅那边…”

“也不会有问题的!”种去病道:“陛下和六将军、七将军他们处事的方法,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件事情若办好了,他巴别儿便是我大汉的功臣!别说回鹘,将来就是做到整个西域的大政务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看了托术一眼,又道:“你的功劳也不小,这西域与中枢交通的重任,以后还要委托于你!”

托术喜欢的跪下谢恩,又去领了巴别儿进来。种去病好生安抚,又问他该如何对待毕勒哥。

巴别儿听种去病问如何对付毕勒哥而不是问册封事宜,看了托术一眼,就知道托术已经打了底,自己已得到初步信任,便道:“毕勒哥不是什么英雄人物,但也不是完全昏庸。将军万里远来,他其实还不大敢信任将军——既是不敢信任将军的来意,也是不敢信任将军的军力。所以他这次派我来,表面上是乱了分寸,其实不是。我料他一定暗中调兵遣将,以防备有什么不测的事情发生。他起用我,其实正因为我和他没什么关系,万一我这次来没谈妥被将军杀了,对他来说没什么损失。而且他还可以趁机号召畏兀尔人来抵抗将军。”

种去病哦了一声说:“这么说来,他倒也是个厉害人物。”

“厉害,谈不上。”巴别儿说:“不过他处在这么个位置上,东边是西夏,北边是乃蛮、契丹,南边是吐蕃——都是不好惹的主,他若没点应付的本事,也挨不到今日。但他也不是个敢和将军硬抗的人,只要将军不逼他过甚,他应该不会乱来。”

种去病问:“那我该开什么条件他才会接受?”

巴别儿说:“之前他已经向契丹称臣,而且还送了儿子过去做人质。他虽然有心两头应付,但也怕耶律大石恼怒,又怕大汉没法帮他对付耶律大石,那他可就麻烦了。所以对于成为藩属的礼仪,他有很多顾虑。如果将军能答应让礼仪模糊些,让他对契丹人能够搪塞,那事情对他对我们都会好办得多。”

种去病心道:“我此次西来,本没想到能彻底降伏天山南北,只需能稳住阵脚,便是过望。”就点头答应了,说道:“不过,等我们打败了耶律大石以后,这层关系便不能再模糊了。”

巴别儿忙道:“等大汉打败了耶律大石,那时不用将军提醒,毕勒哥自己都会跑到中原朝拜大汉皇帝的。”

种去病笑了一笑,又问:“还有呢?”

“还有,就是请将军的大军不要深入回鹘境内。”巴别儿说:“毕勒哥毕竟还是害怕的,若是大军进入回鹘,恐怕他会生出异心。”

种去病道:“我现在扎营的地方虽然险要,但水草不美。我要找个地方休整军队,不能留在这穷山恶水之中。”

巴别儿道:“军粮的事情,我会帮将军想办法,至于驻军的地方…如果将军只驻在伊州,毕勒哥多半肯答应。”

种去病:“怕只怕他首鼠两端,回头咬我们一口。”

巴别儿道:“这个不用担心,自有巴别儿为将军监视他。”

种去病嘿了一声道:“好!那就这么办吧!”忽然又问巴别儿:“你有子孙没有?”

巴别儿一呆,说道:“有,我有七个儿子,还有十二个孙子。”

种去病问:“回鹘毕竟是个小地方,你做了回鹘的宰相,在这里听起来威风,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回鹘的国王,在西夏、契丹人那里也不算什么。但大汉就不同了,我们的一个使者,就能和西夏之王分庭抗礼!巴别儿,你想你的儿子到大汉朝廷里做官不?想你的孙子到大汉的太学上学不?”

中原皇朝的太学是什么地方,巴别儿自也知道,一听这话,不由得惊喜交加,说道:“这、这…若将军能提携,那巴别儿将永远效忠大汉,绝无二心!”

种去病微笑道:“忠诚又有智慧的人,朝廷永远都是需要的。我听说畏兀尔人都羡慕阿依木思,可我告诉你,你要是能帮朝廷办好这件大事,不出五年,就轮到阿依木思来羡慕你了!”

三人谈妥之后,巴别儿便奉命回高昌,告诉毕勒哥交涉的结果。毕勒哥听说汉军不会进入高昌,心里先松了一口气,至于种去病要借伊州驻扎休整,并没太多的意见——伊州虽然也是个重要的城市,和高昌之间直线距离也不算很远,但道路并不好走,若起变故,毕勒哥还有时间作出反应。再听说种去病暂时没过问回鹘与契丹的关系,没有逼迫他明确与契丹决裂,心里更是大安。

当下安排礼节,出城从托术手里接了敕封文书,又派人往伊州,交接城防。

汉军入城以后,一不烧杀,二不掳掠。军队中的粮食虽然耗得厉害,但货物如琉璃、丝绸等物却还不少,又有不少金银——汉军这次北征对漠北诸族是既以抚复以战,所以财物带来了不少。种去病放出随军商人去做买卖,也多按照当地物价,并不强买强卖——只是中原的货物到了此地,那便都是奇品,远近商人,闻风而至,价格抬了又抬,依然是供不应求,而巴别儿和托术更是从中大获暴利。

畏兀尔人见汉军这次进驻伊州,不但没有扰乱境内治安,反而把市井给搞活了起来,都道阿依木思等去了中原的商人没欺骗他们,“汉部果然是可以打交道的!”

种去病得了这个落脚的地方,军资在巴别儿、托术等人的运营下渐渐丰足,知道这次的危机总算过去了。

“我的危机过去了,六将军那里呢?”

他此时已知道自己离可敦城已有数千里之遥,汉廷进入漠北的军队被自己带走了将近一半,剩下的人能否在危机四伏的大草原上活下来?

这个问题,种去病心中找不到答案。

第三零二章 汉廷大难题(下)

种去病在回鹘与萧铁奴音讯不通,不知萧铁奴早已派遣三拨使者,先向南通知托普嘉,随即继续南下向汉廷中央报信。消息传来,折彦冲与二杨均大为震惊。此时漠北形势尚在扑簌迷离当中,可敦城被围的惊人军机只有高层聊聊十数人知晓,但关于如何应对,几个重臣和几员大将却都已将大部分心力用在此处。

折彦冲第一时间召了杨开远、王宣、蒙兀尔三人密议,王宣和蒙兀尔一为汉将,一为胡将,却都第一反应地主张赶紧派遣援军。

杨开远道:“援军,自然是要派遣的,只是眼下有两件大事可虑。”

折彦冲道:“第一,是云中的边防;第二,是塘沽的钱粮。”

“不错。”杨开远道:“如今二哥已经稳住了南方,这次就算派遣援军,也是从东北、燕京这边征调,无须动用黄河沿线的兵马。但是云中这边却麻烦,我们要调多少兵马北上才合适,更是一个大难题。”

杨开远没有解释,但王宣和蒙兀尔却都明了:调的兵马少了,只怕不但救不了萧铁奴,反而连自己也得搭上去;调的兵马多了,燕京的防卫一弱,宗翰势必趁机反扑。

杨开远又道:“不但调多少兵马是个难题,而且我们调集的军士到了漠北能否打仗,更是一个大问题!”

军队有良莠之分,但再精锐的军队也不可能适应所有战场。汉军体系中最能在漠北打仗的莫过于萧字旗及其附属胡人部队,而这两拨精锐大部分已被萧铁奴带走。蒙兀尔麾下还留有一些,但已经不足以构成一支大军的主力。

杨开远继续道:“这云中的边防虽然重大,虽然难办,但我预料终究会有惊无险。因为如今京畿附近几处驻军有近二十万之众,便调出十万来,剩下的兵马守卫居庸关一线,加上晋北军的联防,也还有足够的兵力防备宗翰。其实久在铁奴出发之前,我们便预料到多半难以单单依靠萧字旗而全大功,所以京畿这边早就准备了北上的兵力。而军士到了漠北无法适应,或者战斗力下降,大哥和我也有过考虑和准备。可是,这第二个问题,却是难啊!钱粮,钱粮!这次铁奴北上,将临潢府、大定府以及萧字旗数年来所集聚的物资带走了大部分,其中尤其是牛羊骆驼,边北地区能搜刮的基本都搜刮了。现在再要进军,这军粮可怎么解决?不得已,只能调汉地与东北的谷物了,可这谷物又当怎么运?靠马?还是靠人?若是靠人,那得征调多少脚夫!”

在这个时代役使脚夫挑粮食,有时候比驱役牛马成本还低。不过正如萧铁奴所言,三千里远征,途中经过沙漠草原,一百万担的粮草,到了可敦城也许会只剩下不到十万担,何况要护送这么大的押运队伍,本身就是一件耗费极大的事情。

说到这里,杨开远叹道:“其实这两件事情,也是一件事情!如果我们现在手头上的军队都能像铁奴所部那样适应漠北,那我们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就能减少一半不止,而战胜的希望,则会大出许多。”

“无论怎么困难,我们都要把铁奴救出来!”折彦冲道:“不管付出多少代价!”

杨开远道:“大哥,你的心情我理解。不过我们这次增援,是要考虑到六弟所部已经无法帮忙作战这种最恶劣的情况,而且我们在一年之内连续两次对漠北增兵,这第二次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不但会失去漠北,就是我们在中原的根基也会动摇!我们再没有第三次增兵漠北的机会了。所以这第二次北征的兵力,一定要比第一次更强。但这样一来,钱粮上的耗费恐怕…我估计,如果士兵数量是上次的一倍的话,那耗费的钱粮,恐怕就要五倍以上!”

王宣和蒙兀尔面面相觑,王宣曾独当一面,自然知道要筹集这么多粮草的难处,就是蒙兀尔这样的老粗,听到这一点也感头皮发麻。

折彦冲叹道:“这大半年里应麒为了安抚河北,用了许多钱,这次恐怕要难为他了。但是再难,这笔钱也得想办法筹出来。开远,你先去塘沽,跟应麒商量一下,看看他能筹出多少,还欠多少。我先去巡视一下居庸关的边防,若应麒有难处,我再来塘沽与他商议,大家一起想想办法。眼前一切以漠北这件大事为首,其它的,能放下的都放一放。”

折彦冲到了居庸关,石康来迎,折彦冲将漠北之事告知他,石康听后大感吃惊。但他也不多发议论,只是请折彦冲巡视京畿道西北防线的重要据点。折彦冲对石康的这种反应十分满意,因为他来居庸关不是要听石康对漠北之事有什么非凡的见解,而是要看居庸关的守备是否牢靠——只有南边稳住了,他才能放心地北上打仗。

石康是汉军中资格最老的战将之一,虽然一直以来建立过什么出奇的功劳,但他为人扎实,用兵扎实,做事也扎实,这大半年来负责防御居庸关这道防线,将防御工事、敌情侦察等工作也做得相当扎实。折彦冲巡视了一趟后大感放心道:“好,好!有你在,这居庸关应该不会有事了。”

石康却道:“那倒不然。现在看来没有破绽,是因为宗翰派来和我对峙的,其实也不是他的主力。如果将来我们大军北上增援六将军,宗翰听见消息,势必来犯,到时候我可就没把握能否挡住他了。”

他说出这样保守的话来,折彦冲不怪反喜,点头道:“放心,这次北上,我也不会带走京畿道所有的兵马,仍然会留下一支大军给开远镇守京畿、支援四方的。宗翰若不来,挡住前锋便是你的责任;宗翰若来,自有开远与他对局!”

石康问:“陛下,你要亲征么?”

折彦冲叹道:“如今连铁奴也失陷了,除了我自己,还能派谁去?难道让三将军去么打漠北,由我坐镇京畿么?”

石康想了一下,说道:“以君臣之分来说,理应是三将军,或者五将军出马会好一些,不过若论才能,确实还是大将军亲征最合适。”这时折彦冲称帝未久,一些旧臣故将偶尔也弄错称呼,折彦冲也不见怪,不过也仅限于一些老臣子才有这样的资格。在这种约定俗成下,大汉境内有敢称将军的,却没人敢接受“大将军”的称号,也不会有人叫曹广弼以外的人作“二将军”,叫杨开远以外的人作“三将军”,似乎从“大将军”到“七将军”,已经变成了对那七个人的特定称呼了。

漠北的这个消息,在折彦冲和杨开远还没商量清楚之前,连卢彦伦也不知道。但给杨应麒和曹广弼的书信却在折彦冲召开军事会议之前就已经发出。

曹广弼收到消息,暗自吃惊,不过他也没在如何征伐漠北一事凭空发表建议,而只是修书告诉折彦冲和杨应麒:“黄河无恙。”

这个保证看似和漠北军情毫无关系,但正在居庸关防线巡视的折彦冲收到书信,却忍不住连声叹息道:“好二弟!好二弟!”

第三零三章 财神的口袋(上)

杨开远到达塘沽之前,杨应麒便已召集几个重臣商量,韩昉、陈显、张浩、陈正汇与正在塘沽办事的郭浩都得以与闻此事。

这次的会议,牵涉较大的第一是该管户部的陈正汇,其次是该管兵部的郭浩,再次才是领安东南路政务的张浩和领京畿路政务的韩昉——因为将来无论要人还是要粮都很可能会从这两个地方征调。陈显在这件大事上牵涉最少,所以在会议上几乎是一言不发。

杨应麒先问郭浩以军事,郭浩道:“杨帅在萧帅北上之后,便一直没有停过增兵漠北的准备。军方不但广派侦骑,密切留意漠北的形势,而且还将一些汉地兵将,打入蒙兀尔将军麾下的胡族老兵中进行训练,希望能让他们尽快懂得漠北的人是怎么打仗的。此外,还有三支人马在今夏就已经出了长城旧址,到草原上训练去了。”

杨应麒点头道:“这些我都有所耳闻。三哥的想法,是等我们因河北改革的事情缓一缓,钱粮上舒展了,第二批人马就北上增援。他的队伍都等着呢,一来是等我的钱,二来是等六哥的消息。如果六哥天纵英才,真能一举平定漠北,那我们的人便不用北上了,直接开往云中去。”

“是。”郭浩道:“不过,这次萧帅传来的消息,却比我们预料中要恶劣得多。杨帅本来预料着增援的兵马为六到八万,现在看来…”

杨应麒问:“如何?”

郭浩道:“杨帅的来信没有说,不过我估摸着,恐怕要十到十二万。”

陈正汇惊道:“十到十二万,你是说光是战斗队伍么?”

“不错。”郭浩道:“押运粮草的后勤火夫,不在此内。”

陈正汇将眉毛抟得几乎凑在一起,不再说话。

杨应麒又问韩昉、张浩。

韩昉道:“萧帅去年年底北上,所调集的人力物力,多从京畿路辖境出,虽然说不上搜刮一空,但今年若要再调,恐怕大定府就要竭泽而渔了。”

杨应麒点头道:“大定府的情况我知道,这里不能再搜刮了,否则便是医了眼前创却留下心头患。燕京四周也不宜大动,否则会给宗翰造成可乘之机。”

张浩道:“辽东在我们打下燕京之前一直都是前线,但这一年来便成了腹地,民力得以休养舒展,人丁尚足,粮食也存下了不少。十万大军的军粮,加上沿途消耗都算进去,我估计安东南路可以负责四成。不过…不过这一年为了支持河北的改革,辽南多余的钱都调了过来,这财力上可有些跟不上了。”

说到这里,众人都向陈正汇望去,韩昉可以说无法,张浩可以说钱不够,陈正汇却不能了。他看了看几个同僚,叹道:“自东北平定以后,辽南钱粮大多西调到塘沽,如今京畿路包括塘沽在内的几座大仓,虽经几次开仓赈济,仍有所余。北征的粮食…”他咬了咬牙道:“拿得出来!”

郭浩问:“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陈正汇道:“郭兄你不知道,这粮食我虽然是拿得出来,但这次拿出来以后,这备战备荒二仓的库存可就所剩无几了。万一再发生一场大荒,那就麻烦了。”

郭浩问:“粮有了,钱呢?”

“钱?”陈正汇没有回答,却望着杨应麒。

杨应麒也不接口,反而拍拍他的肩膀道:“别担心,今年河北的收成不错,我估计,民间会有余粮的。民间有了余粮,我们再调来补进备战、备荒仓就行。”说的却还是粮草的事情。

陈正汇摇头道:“我们今年要免税的,民间就算有余粮,我怕我们也没钱买啊。”

杨应麒道:“大家咬一咬牙,再撑一两年,就万事大吉了。至于钱的问题嘛,我再想想办法。”

议了半日,将各种细节、顾虑都谈了,会议才告结束,众人告退出来,独独陈正汇留下。出门后韩昉用肘轻轻撞了张浩一下道:“你说,我们的小陈相爷手里到底还有钱没有?”几个副宰相中,陈显是老陈,陈正汇相对来说便是小陈了——其实他的年纪也不小了,也只有韩昉等少数几个人才敢这样戏称。

张浩还没回答,郭浩已笑了出来:“他手里一定有钱!要是没钱,早像韩相一般哭穷了。”

韩昉道:“既然有钱,为何却不明说?难道这笔账目,对我们几个也要保密?”

郭浩道:“这就不懂了。”

旁边陈显却忽然冷笑道:“别人不懂,你公美还不懂么?何必在这里明知故问。”

韩昉惶恐道:“显老这般说,那可是冤枉死我了!”

陈显看了他两眼,微笑道:“公美真不懂?”

韩昉道:“真是不懂,还请显老赐教。”

陈显嘿了一声道:“正汇世兄手里有没有钱,我们不知道,杨相手里有没有钱,我们也不清楚。不过…今春陛下抗击宗翰,不但反守为攻夺了居庸关,还准备趁胜拿下云中,最后却不了了之,据说便是杨相移书,说中枢没钱。从那时到现在也不过半年,这半年里我们为了河北的赈济、重建、改革,花钱的新勾当一大堆,赚钱的新门路却没见多了多少。所以…”说到这里他便不说了。

郭浩性子直接些,接口道:“所以显老的意思是:半年前没钱,这半年后的今天,也理应没钱。若是现在有钱,那就是…就是欺君?”

韩昉惊道:“郭尚书!你可千万不能这么说啊!无论杨相怎么做,我都相信他是为了我大汉的江山社稷!这等罪名,万万不可胡乱套上去。”

郭浩看了他一眼,随即笑道:“韩相也太紧张了,我们几个私下里胡乱说说,有什么所谓!嘿嘿,我当过文官,也做过武将,深知双方的难处。要打仗的时候,武官是一定要大把花钱的,文官是一定要哭穷的。这一点我懂,陛下难道就不懂?再说,虽然这半年我们花的比赚的多,不过这钱嘛,也未必半年前就有。只不过有些时候,可以把原来没有的钱变出来…哈哈,这本事想必韩相也有。”

韩昉忙道:“郭大人见笑了,我哪里有这本事。不过建国前杨相号称财神,建国后小陈相公也号称财神,他们新旧两代财神凑在一起,变点钱花花,多半不是什么难事。”

张浩皱眉道:“要说陈大人是为了给杨相圆个无伤大雅之谎而不透露他手头的数目,那我理解——这话就我们几个说说,不可在外头乱言。可要说他们真能变出钱来…我可就不懂了。”

韩昉笑道:“现在我们不懂,那就看着。你看杨相刚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知道他一定是有办法了。这办法总得使出来,咱们事前猜不透他的主意,这事后再看,总看得见的!”

陈显郭浩等一定,都抚须颔首道:“不错,不错。”

第三零三章 财神的口袋(下)

漠北的消息到达塘沽没两天,杨开远也来了。郭浩出城迎他进来,路上将政务会议的结果告诉了杨开远。到了临时总理大臣府,杨应麒还在和陈正汇算账,听说杨开远到了,才中断出迎。

杨开远见面便道:“郭大人已经将政务会议的结果与我说了,老七,你给我透个实讯:你有钱,是不是?”

陈正汇扯了扯杨应麒的衣角,杨开远目光锐利,竟然瞥见了,叫道:“陈大人,你是懂事理的人,可别在这节骨眼添乱子!”

杨应麒用眼神安抚了一下陈正汇,随即对杨开远道:“三哥别这么说他,他是掌财务的官,自然吝啬些。”

“管户部的人把门抠紧些,这在平时应该。”杨开远说道:“不过现在是非常时候,就是把整个河北路的重建都停了,我们勒紧了腰带也要先打赢漠北这场仗!”

“既然三哥这么说,那好吧。”杨应麒道:“钱,我有。”

杨开远大喜,还没来得及说话,杨应麒又道:“不过,不是现钱。”

“不是现钱?那是什么意思?”杨开远盯着杨应麒:“你别跟我兜圈子了,直接说吧!”

杨应麒道:“不是现钱的意思就是,得挪一挪。”

杨开远一呆,问:“从哪里挪?”

杨应麒说道:“三哥,你可知道,我们每年的财政收入是多少么?我们历年的积累是多少么?我们几次大胜得到的战利品以及从南宋小朝廷敲到的钱有多少么?”

“这我怎么会知道!”杨开远道:“这口袋,你向来看得死紧,我看连大哥也不清楚。”

杨应麒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我们的钱是很多的。不过这阵子要同时支撑几件大事,所以便显得不足了。第一件,就是支持六哥北征,这笔钱已经花出去了;第二件,是重建河北、赈济新民,这笔钱也都花的花批的批了,所以刚才三哥你说要听了河北的重建是没法做到的;第三件是肃清几条大商道所用的费用,以及留给商道那几十万武警的俸禄储备,这几十万武警是维持我们内部几千里治安的基石,所以这笔钱也不能动,否则我们内部会乱;第四件,是给几大军区拨的款,这个当然也不能动,否则我们在这些地方的防线会不稳。”

杨开远点头道:“这么说来,钱都花光了?”

“还没。”杨应麒道:“还有第五件大事呢。这件大事也很花钱,我存了几年,现在还没动。”

杨开远忙问:“是哪件大事?”

杨应麒道:“这件大事,却是三哥你该管。”

杨开远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建都?”建都的事情折彦冲虽然还没正式任命总监,但折杨两人都已经倾向于由杨开远负责,这一点杨开远也知道。

“三哥料对了。”杨应麒道:“若是要钱,就得从这上面取。”

杨开远沉吟道:“打仗的事情得排第一。建都的事情就是延缓个几年也无妨。这笔钱就先拿出来用吧。”说到这里,松了一口气道:“好,好,钱有了着落,其它事情就都好办了。”

杨应麒便吩咐陈正汇和郭浩去处理挪借建都款项的事情,两人走后,杨应麒问:“大哥已经决定亲征了么?”

杨开远道:“八九不离十了。怎么,你不赞同?”

杨应麒摇了摇头说:“我没什么意见,其实这事当初在六哥出发之前我们就已经心照了——如果六哥成就不了这不世奇功,大哥就会继进。其实,就算六哥能够成功,大哥也应该到漠北走一趟。若是由六哥来接受漠北各族的朝觐,可不大合适。所以现在的情况…嗯,如果能顺利救出六哥、平定漠北的话,也不是一件坏事。”

杨开远道:“但大哥一走,留下我们,担子可就重了。”

“内部的事情,我不担心。”杨应麒说道:“大哥已经登基,这名分便算定了。允武又已长大了,由他监国,我来辅佐,那更是名正言顺。大哥要北上,尽管去,内部不会有事的。不过,外部的事情…”说到这里停下,他眼神中蕴含的意思已经很明显:那就要看三哥你的了。

杨开远说:“如果你稳得住内部,那外部的事情,也就云中、黄河两线。老二若守得住黄河,我再无能,总不能将居庸关丢了吧。”

杨应麒笑道:“好,好。那还怕什么。嗯,允武现在还在燕京大营里历练吧?现在是非常时期,这历练就先停一停吧。过两天我就派人去接他。”

杨开远道:“你要接他来塘沽?”

“是。”杨应麒道:“大哥一旦北上,他就是监国,留在燕京被一群武人拥着不妥当。有他在我身边,我也好办事些。再说,有些事情,他该学学了。在军营中能得到历练,在朝堂上也可以。”

二杨达成默契后,杨应麒便要派陈正汇和郭浩去燕京,向折彦冲禀告塘沽政务会议的结果,陈正汇的主要任务是跟折彦冲交钱粮的家底,郭浩的主要任务是协助折彦冲杨开远处理军中事务,两人去了一趟后估计还要回来塘沽,所以迎回太子折允武一事也顺便由他们去办。汉帝国君相分在二地,几个重臣来回奔走是常有的事。幸好燕京与塘沽距离甚近,两地道路又甚通畅,所以建国以后也没见误了事情。

韩昉听说了安排,向杨应麒陈情,表示自己也想往燕京走一趟。

杨应麒问他去做什么,韩昉道:“上次六将军北上,物资多是我的安排,此次再次兴兵,虽是分别从辽南、塘沽出钱出粮,但中途仍非经过京畿道属地不可。所以我想到燕京去,协理出兵大计,等大事略定再回来杨相跟前行走。”

杨应麒略一沉吟,便答应了:“好,眼下一切以这件大事为重!”

陈显早得了折彦冲的令谕:无论出了什么大事,他都可不必再远行劳累,加上这次的事情,几个副宰相里就他所担负的责任最小,因此不必准备动身。但他回到家中,却第一时间召来陈楚,让他准备往燕京走一趟。

这时连陈楚也还不知漠北发生了巨变,便问出了什么事情,陈显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总之这两天不要太散漫,或者陛下、杨相会用到你。”

陈楚又问需要准备什么不,陈显道:“你有什么好准备的?左右不过是供使唤罢了。不过,这次你无论收到了什么命令,都不要胡乱抵触,有什么事情,回来见到我再说。”

第二日,杨应麒果然召唤陈楚,问道:“漠北的事情,你父亲跟你说了没有?”

陈楚惊道:“漠北?漠北出了什么事?”

杨应麒微微一笑,也不管他是真惊讶还是假惊讶,说道:“漠北出事了,现在需要押运大量的物资北上。大头会由官方执行,但我希望商人也能承运一部分,以减轻官方的负担。”

陈楚虽然不甚清楚内情,却也不穷究根底,只是问自己的本分:“却不知要运去哪里?”

杨应麒道:“大军到哪里,便运去哪里。”

陈楚心中一凛,杨应麒又道:“不过,在出长城之后的每隔三百里,我都会让随军政务官设置收粮站,每一个收粮的站点,收取的粮食都会是不同的价格。商人无论用什么手段,能将粮食押到,便能得到暴利。”

陈楚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又道:“那建都的事情…”

“你放一放吧。”杨应麒道:“事情已有变化,建都的事情会缓一缓。”

第三零四章 制衡与制肘(上)

折彦冲和杨开远几乎是同时回到燕京,听说杨应麒手里有钱,折彦冲才松了一口气。不久陈正汇、郭浩相继来到,再过几日,一批数量甚大的官办商团陆续开到,折允武也被护送到塘沽,只等折彦冲命令一下,就要代父监国了。

眼见兵、粮、人都已逐步到位,但直到韩昉到达燕京,折彦冲的北征命令还是未下,只命蒙兀尔为前锋先行出塞。

韩昉见折彦冲时,身边别无他人,连杨开远也不在,他禀报了京畿路交通、物资等情况后,又问:“陛下,可敦城存亡未卜,如今钱粮兵员都已有了着落,但陛下却还未下令,可是顾虑着什么?”

折彦冲道:“不错。我担心我北上以后,南边会出问题。”

韩昉问:“会出什么问题?”

折彦冲沉吟甚久,说道:“我怕杨应麒一个人稳不住中枢。”

韩昉道:“既然担心杨相稳不住中枢,何不再调一位能帮杨相稳住大局的人入塘沽坐镇?”

折彦冲哦了一声,问:“调谁?”

韩昉道:“狄议长已在塘沽,不过陛下仍有疑虑,想必是认为光有狄议长坐镇是不够的。既然如此,便只有再调陛下几位弟弟中的一位进京,协理政务。”

折彦冲道:“调谁?”

韩昉道:“二将军曹元帅,负责黄河防务重任,万万不能离开。”

折彦冲道:“不错。”

韩昉又道:“三将军杨元帅坐镇燕京,此事陛下必然已有安排。”

折彦冲道:“不错。”

韩昉又道:“五将军…臣斗胆猜测,陛下此次北征,或许在军事上需要五将军移兵协助。”

折彦冲道:“不错。我打算让五弟移师临潢府,巡大鲜卑山两麓,以作呼应。”

韩昉又道:“六将军萧元帅又在可敦城,剩下的,就只有四将军了。”

折彦冲沉吟片刻,说道:“四弟在东海监视赵构,责任也不轻。否则恐怕又有当年之事。”

“不然。如今南北形势,已与当年真定大难之后不同,而四将军之在不在东海,亦已无妨,臣请为陛下析之。”韩昉道:“渭南、鲁南,我军都有严密防备,这一点便与当初南线空虚不同,此其一;汉宋水师,我强彼弱,赵构就算有意行倒行逆施之事,也必从陆路来,而不从水路来,若从陆路来,则边防重任在赵立、种彦崧,而不在四将军,此其二;四将军就算北归,南宋水师,自保尚不知能否,纵然有意袭击我东南海岛,流求、麻逸之水师也必能自保反击,此其三;陛下欲留四将军于东南,想是有威慑之意,然中枢既在塘沽,海路通达,若朝廷有威慑江南小朝廷之意,小则由四将军在中枢遥控水师,大则由监国命四将军南下,此二策比之留四将军在东海,就算时日上有所迁延,亦不过旬日之间,无妨军国大谋,此其四。故此韩昉方敢进言:若四将军进入中枢,于东南防务,并无大碍。”

折彦冲点了点头,说道:“只是如今中枢文武均已分定,并无恰当之职位与四弟。”

韩昉道:“陛下担心的,是杨相独木难撑,所以要调一位兄弟进入中枢坐镇,而并非需要四将军真的执掌军政。所以调四将军入驻塘沽,并不需要一个实缺,只需找个正顺之名,就可以了。”

折彦冲问:“你可有主意?”

韩昉道:“听说建都之事,要延缓了。”

折彦冲道:“不错,那笔钱,已经调出来支付北征了。”

韩昉道:“建都终究是大事!别的不说,陛下总不能老在军营、临时行在接见高丽、西夏诸国的使者吧?将来征服了漠北,也需要一座伟哉壮哉之都城,方能令漠北诸族的王公酋长折服。所以此事宜早不宜迟。”

折彦冲道:“可是现在我们没钱。”

“杨相或许已经没钱了,他也兼顾不到这里。”韩昉道:“但是陛下几位弟弟里,于货殖上极通透的,还有一人。”

折彦冲听到这里露出了微笑:“四弟?”

“正是。”韩昉道:“知人莫过于陛下。陛下既知四将军之能,何不人尽其用?”

折彦冲道:“这建都总监之职,我和应麒本来是属意于开远,现在开远要全心全意对付宗翰,实在分不开身来,若让老四来接手,倒也合适。好,你就以副总理大臣身份,奏请此事,让应麒议议,如果没问题,就呈上来我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