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鲜膜人的干预是对的。如果他不是提前知道自己是对的,他可能几个月前就放弃了,尽管他很固执。这是完完全全的折磨,特别是明明知道附近不远就有一个生物能够立即告诉他想要的答案。

  大笔的资金资助神不知鬼不觉地喷涌,就像他们许诺的一样,提供给汉森,为他导师的实验室购买昂贵的器材。即便如此,他的导师还是没有给他好脸色。他收了资金,因为他被说服是一个对物理一无所知的白痴捐助的。不过他也坚持除非汉森马上改变他的观点,不然永远不要想要拿到博士学位;除非他放弃他的观点,重新开始一个看上去没有那么可笑的项目。

  汉森最后还是和摩根分手了,虽然他还是不时地约会,但是并没有找到那个特别的人。他还是住在公寓里,他从那些真正出色的教授身上如饥似渴地吸取着知识,尽管这些教授可能对他们自己的工作也持怀疑态度。

  史蒂夫·富勒在此之后也没有再联系他,不过汉森可以肯定自己一定被监视了,至少定期被监视了。不过他也只能理解,傻子才会完全相信他。

  不是他不可靠,只是太多事情让他不能沉默。他只能想象保鲜膜人凭借着他们的计算机化解了多少次的全球范围内的恐怖袭击,精确追踪落入好战狂人手上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使用强大的计算机能力预测处于萌芽阶段的全球紧张局势,并且提供建议在事情扩大化情况下将其平息。

  保鲜膜人就像慈爱的神仙教母一样罩着人类,引导他们从萨朗星的超级计算机所预测的自我毁灭的趋势中走出来。考虑到富勒这些行动的重要性,以及短期长期所拯救的这些人的生命,换做是汉森,他也会紧密监视像他这样的人,确保没有背叛他们。

  当汉森最开始刺探这件事儿的时候,富勒完全可以给他的脑袋一颗子弹就了结此事了。不过现在他的头上还是只有七个开口,而不是加上子弹在双眼中间开的第八个开口,所以只是被监视就很好接受了。

  而且没有把他当作威胁除掉,富勒和费米还证明他的观点的正确性,为他正名了。他会帮助人类在量子物理方面作出历史性的突破。是的,他只是在重复十七大星系的各个星系成员几千年以前完成的事情,或者其他种族,可能几亿年前就完成的事情。但是这就好像是看着一个魔术大师表演令人咂舌的魔术,你成为了第一个破解这个魔术的人,从这个方面来说,还是会获得满足感的。

  通过不断突破现有知识的边界,他正在加速推动人类达到人性和科技发展的成熟阶段,让人类成为银河系的第18个成员。

  某天早上,汉森在他的公寓里,双眼放空,期冀着神来之笔能够给他一点灵感,解决困扰了他数周的问题,然后听到有轻轻敲门的声音。

  他一下子打开门,想想肯定是律师。结果,他看到的第一件东西是黄色线圈笔记本,笔记本打开对着他,上面用大大的字母写着“不要说话”。

  汉森吓得心都要跳了出来,就像是有人在他肚子上狠狠揍了一拳。一个上腹部伸出十二只触角的人站在那里拿着笔记本。

  最开始他以为是费米,等他看清楚以后,却不是。一定是另外三个地球上的保鲜膜人之一。他们表面上看上去像人,但是萨朗星的外科和基因技术明显的只用了一个模子。

  保鲜膜人翻到空白一页,又急匆匆地写着新的句子,他的触须像是跳舞一般优雅地舞动着,然后拿给汉森看。

  我们开车到可以讲话的地方去。但是请在车上不要说话。

  汉森点点头,没有说一句话,拿了门边桌上的车钥匙和钱包,然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保鲜膜人把笔记本变回了人形拳头状,然后他的触须也缩回了衬衫底下。他的脸上有瘀伤,衣服脏兮兮的,闻起来还有汽油味道。他看起来就好像是被烧伤了几个地方。

  汉森想象不出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是不管是什么事儿,都肯定是很恐怖的事儿。保鲜膜人坐在了他的副驾驶座位上,汉森打开了收音机,假装一个人,出去兜风。

  他几乎立马就选定了目的地,15分钟后,他和他的客人就坐在了申利公园的长椅上,这座市政公园与卡内基梅隆大学和匹兹堡大学都接壤。坐在长椅上能够将被郁郁葱葱的树木包围着的人工湖收入眼底,一切都是那么宁静。

  “我叫德雷克,”他们在长椅坐下后不久,保鲜膜人总算觉得安全了,开口说话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跟费米一样,他也有轻微的口音,几乎察觉不到,但是汉森潜意识会感到不对劲儿。如果他之前没有听过类似的,他是觉察不出来的。

  “发生什么事儿了?”汉森问道。

  “太野蛮了。”来客回答道,他神情恍惚,满脸悲伤。“大屠杀。暴行。人性真是……残忍,野蛮。我都不敢确定你们的种群还会不会自我救赎。我甚至希望你们不要在星系中存在。你们就像是瘟疫。”

  “慢慢说,”汉森说道,他的心和脑子都在飞速运转。“首先,你还好吗?有受伤吗?”他问道,很显然这位外星人精神上受到了巨大伤害。

  “我被击垮了,不过我会活下去。”

  “好的。发生什么事儿了?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名叫做德雷克的外星人把脸转开了几秒钟,悲伤的神情又回到了他的脸上。“其他人……”他没法继续说下去,“其他人都死了。”

  “哪些其他人?”汉森问道,“其他保鲜膜人?”

  “是的。还有其他一些人类。跟我们一起工作的人类。”

  汉森感觉好像被棒球棒击中一样。费米死了?那个花费了整个文明巨大代价才把他送来的外星使者死了?怎么会?汉森不知道他们的安全是怎么样的,但是这一定是史无前例的。这些地球上最重要的四个人——现在只剩一个。

  “怎么会呢?”汉森问道。

  “他们背叛了。”德雷克惊恐地说道。“彻底的背叛。史蒂夫·富勒背叛了我们。”

  “什么?”汉森说道,迷惑得眉毛都皱成了一团。“富勒是整个事情的头儿。”

  但是他一说出口他就意识到只有可能是史蒂夫·富勒。他是唯一一个能够攻破所有安全警戒的人,因为他就是整个安全警戒的负责人。这已经解释了整个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但是为什么呢?

  “是的,”德雷克附和道。“富勒是负责人。但是我知道的是他不跟我们合作。这么多年,他一直使用他广泛的军事人脉贩卖军火。他和他的影子机构在全球都插手了。”

  “这太疯狂了。你们来这里就是阻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独裁者还有破坏性因素。可是你现在说和你们一起合作的人——负责整个项目的人也是这种不安全因素的一份子?”

  “是的。但是不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所以我们的计算机从来没有把他们联系起来。但是当我们把一份世界范围内的危险人物全名单交给富勒的时候,我们其实是给他提供了一份他的客户清单。”

  “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汉森说道。

  “他告诉我们的。他的人清除了我们的保镖,还有其他所有不在他的组织中的人。他们抓住了我们。他是为了我们的量子计算机而来的。如果他有了量子计算机,他就拥有无穷的力量了。”

  “他得到了吗?”

  “从技术上来说,是的。他一定要我们让他使用量子计算机,坚持让我们打破我们自己版本的主要指令。但是我们决不会屈服的。”

  “所以他决定从你们手上夺走?”

  “是的。但是当他得手后,他才发现量子计算机对他来说没用。计算机设计的程序就是只服从保鲜膜人的指令。对他来说,可能就是一个压纸器。”

  德雷克又扭头看向别处。“他非常生气。”外星人继续说道。“我们不告诉他如何操作计算机,他就折磨费米,在我们所有人面前。”

  他的目光呆滞,就好像他永远也无法从受伤中恢复一样。事实上这没让他疯掉就已经是个奇迹了,因为他拥有更加纤弱的体格和情感,经历这样的事儿对于大多数的人类来说都是重大创伤。

  “费米招了吗?”

  “没有。我们都是程序化了的,在基因层面上,在这样的高压之下,我们是不能投降的。最后富勒杀了他。但是他折磨他的时候,他告诉了我们所有关于他的军火买卖的事儿。”

  外星人惊恐地摇着头。“我真是不明白。”他说道。“史蒂夫·富勒是我们的搭档,他怎么能这样做?就好像他是两个人一样。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友好公正。我们以为他是你们人类中最好的人。我们怎么会被彻底地愚弄了?”

  汉森想到了杰弗里·达默(1)还有其他像达默一样的人,那么自然,那么相似,都是不折不扣的魔鬼。“我不知道。”汉森说道。“有些人看上去很正常,甚至看上去很富有同情心。但是内心深处就是彻底的魔鬼。我也不明白。”

  德雷克一脸迷惑地盯着他,难以想象这样的魔鬼会住在任何人的心里,表面上还装得人模人样的。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汉森问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军方意识到安全警戒被打破了。那些不是富勒的人。他们进行了营救。在营救的时候,我们另外三名同伴,还有其他所有营救人员都死了。一个身受重伤的人把我救了出来。”

  外星人看上去好像在哭,但是没有眼泪流出来。很明显的,保鲜膜人植入了这种情感程序,但是忘记装上人类的泪腺,这让他的表情看起来超不自然。“我想要救他的命。”德雷克接着说道,“但是我没做到。他可是救了我的命。”

  汉森呆呆地点了点头,“富勒呢?”他问道。

  德雷克摇摇头,“我不知道。到处都是枪声爆炸声。大多数的时候我都闭着眼——两边的人都有死伤。整栋建筑都烧成了灰,炸成了渣。富勒可能逃脱了吧,也有可能死了。但是如果不是我去跟他们说,我敢确定他们没有人知道是他干的。”

  “即使他逃脱了,”汉森皱着眉头说,“如果他选择不浮出水面,那么政府会以为他是在袭击中牺牲了,是烈士,是死者中不能辨明身份的某一位。你必须得告诉他们实情。”

  “不。”德雷克简短地回答道。“从过去的经验我得出了教训。从今以后我决定把我相信的人类控制在最小的范围,特别是那些掌握全局的。好消息是如果他们收不到我的消息,他们也会以为我死在那堆废墟中了。”

  汉森很好奇这会是什么样的感受,不只是经历这样的事情,而且你还是一个奇怪星球上的最后一个外星人,没有回去的路。

  “好吧。”汉森说道,“所以你要让自己消失,然后我们又怎么办呢?”

  “我到这里来是继续我的任务的。”德雷克说道。“帮你们的种群解救自己。说实话,我需要重新评估这还是不是我当初以为的高尚目标。我可能会得出最终的结论:没有你们宇宙会更好。但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我决定继续履行我的承诺。”他顿了一下,“所以我到这里来找你。”

  “我不太明白。”

  “首先,我必须得相信某个人,某个人类。我们一直在观察你。你可能比富勒还有机会愚弄我们,但是我们对你的为人非常敬佩。简而言之,你就是我们可以信任的人。而且你对我的任务来说还非常重要。我需要你的专业知识。”

  “我的专业知识。你在开玩笑吧。”

  “我需要你帮我造一个量子计算机出来。我们唯一的那台在混战中已经被毁掉了。不过至少富勒也没能得到。”他自言自语说道。

  “我才刚试出些皮毛,很多环节没有掌握,记得吗。如果有人能造一台出来,是你——不是我。”

  德雷克摇摇头。“不对。是我们俩一起。”他停了一下似乎在想怎么解释。“我在我们星球上不是物理学家也不是电脑专家。我们带来的只是一台计算机。想象一下,你的飞机在一座原始的小岛上坠毁了,你能白手造一台手机出来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如果你没有这样的能力,我肯定也没有呀。”

  “所以我才说我们一起。我不是物理学家,但是我在学校学到的有关全局的知识能够引导你。牛顿可能是你们最有能力最聪明的科学家。他发明了微积分。就是你们在中学学的课程之一。但是普通的中学生怎么能跟他这样的天才相比呢,他们可能不会像牛顿那样彻底理解微积分,知道微积分是如何建立的。但是如果现在中学生回到牛顿的观点正在形成的那个时候,他可能还是会了解一些全局的概念能够引导真正的天才。”

  “所以你知道足够的量子物理能够引导我,你的在量子物理方面的知识相当于中学生?”

  “是的。但是我需要你把所有这一切都结合起来,真正弄明白。我有大体的了解,你有实践的知识。你在正确的方向又前进了很多年。而且即使我有精确的设计蓝图,我还是需要你。在萨朗星上已经有的材料和部件,在地球上却没有。你知道地球上的什么材料能够有相同的功效,而且知道怎么弄到这些材料。我们必须跟其他人类紧密合作,承包商、供应商、合作人。我做不到,你可以。”

  汉森摇摇头。“我很欣赏你的想法。但是重造一台你们那样的计算机是不可能的。”

  “你说得对。我和你就是花上数千年都做不出来。但是那台计算机能力太过超群。就是它的小部分能力就超越了地球上所有的计算机。没有这样的计算机,我没办法完成我的任务。但是通过我的指导和你的天赋,我有信心我们能够做出一台可以应付现在情况的替代品。”

  汉森在考虑。他可能在接下来的五十年还在一片黑暗中摸索,但是德雷克现在能够大大地加快这一进程。是的,这可能意味着与世隔绝,从世上消失,永远改变他现在的生活轨迹。但是,傻瓜也会答应吧。他怎么能拒绝呢?

  他们需要钱,还需要一个安全的总部。不过他们一边讨论一边就变得清晰起来,一台量子计算机,一旦完成,能够让他们拥有无限的资金。那之后他们就可以建立一个堡垒。这需要数年时间持续的努力,但是他们能够做到。

  所以汉森答应了。

  德雷克消失在丛林中,汉森回到他自己在卡内基梅隆大学的生活。如果他立即消失,会让人怀疑。并且这也给他一个机会能够在秘密仓库存储他需要的物质。六个月以后,在德雷克的帮助下,他设计了自己的死亡。

  现在没有回头路了。

  他和德雷克在夜以继日地工作。不到一年他们就组装了一台粗糙的量子计算机,尽管非常原始,但是可以攻入任何一台地球计算机的安全加密设置,让他们能够从大量的被弃用数十年的政府资金中获取他们所需的资金。然后他们又与各种承包商和合作商建立了关系,分散的,并且最后在亚利桑那州的尤马建立了总部堡垒。

  四个月以后,当他们正在开发建造第二台改良计算机的时候,德雷克作了一个决定。

  跟史蒂夫·富勒接触的经历让他审视所有一切人类行为。特别是人性的卑劣性,让他吓坏了,他为此呕吐了很多次,但是他还是坚持下来了。这对他造成了很明显的影响,他变得坚硬起来,呕吐少了,却更加坚决了。

  “我们的下一代计算机必须要加速,”有一天晚上他突然宣布道,“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急。”

  “有什么情况吗?”汉森说道。

  “我确信,无论我们做什么,人性都会堕落。我们的计算机不能随时随地观察到一切。即使我们带来的那台还是把富勒漏掉了。一味地防守注定是失败的,是时候反击了。”

  “反击?”汉森问道。

  “是的,最终我们必须跟人类的暴力、人类的进攻、人类的残忍进行斗争。最糟糕、最危险的一类是有名字的。”德雷克顿了顿,“他们叫做精神变态者,让人防不胜防。”他的眼中似乎燃起熊熊的坚定决心,他紧紧盯着汉森说道,“所以我要治愈这些精神变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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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杰弗里·达默为美国臭名昭著的变态杀人狂。

  32

  汉森开着车在仙人掌旅馆附近兜了好多圈,他不想引起别人对他的注意,同时他又要观察停车场和通向148号房间的入口周围的情况。因为旅馆附近的路上还有其他车辆,蓝色美杜莎太打眼了,汉森觉得再绕一圈是徒增风险。另外,他确实没有看到有人守在那里。

  不过即使如此,他知道监视的人有可能从停车场里众多停着的车里冲出来。边界非常清楚,但是没有办法确认。好消息是即使有人在哪儿,他们监视的也是艾琳之前入住的那间而不是他们所在的那间。可是还有好几辆车占据了有利位置可以看到两个房间。

  汉森觉得他一定会有办法确认的。他可能只是个无趣的物理学家,不是杰森·伯恩,但是他要没点创意可当不了物理学家。用望远镜是个好方法。可是他要是在沃尔玛想起这件事儿就好了。

  一个想法在他脑子里酝酿。他从几个角度想了想,觉得值得一试。如果要是成功了,他都要佩服他自己了。他远离旅店所及的视线,停下了车,拨打了电话。几秒钟以后他拿到了他想要的号码。

  “仙人掌旅馆,这是惠特尼。”给他办理入住的女人说道。

  汉森压低了嗓门。“惠特尼,嗨。这是图森警察局的埃里克森探员。我想你打过我们的热线,我不太确定。回电号码有点模糊了,有几个数字是我猜出来的。我们最近接到不少误报,我想接线员有点粗心。”

  “不,你打对了。我给你们打过电话。”

  汉森皱了下眉毛。他期许过她没有看到关于艾琳的公告,或者把艾琳和公告联系起来。但是艾琳的脸很好记,他也不吃惊。“哦,好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他说道。

  “有人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我告诉他我登记入住的一个女孩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他问了我一些问题,然后十分钟以后两个人来了。”

  汉森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保持冷静。毕竟,也不是意外的事情。关键是来找他们的人到了旅馆,没有发现任何东西,然后走了。这是他了解更多的机会,“穿制服的警官?”

  “不是。要我说看上去像是特勤局的人。”

  “他们有出示证件吗?我这样问是因为有几个部门都在调查这个案件。我不确定他们是谁派去的。”

  “他们没有出示证件,我也没想过要问他们。我打了电话,然后他们来了。我觉得这样就足够了。”她停了一下。“但是我可以确定他们还在这里。你可以自己问他们。”

  汉森尽量保持着不惊慌。他提醒自己往好的方面想。当他看到他们离开,一切就都安全了。“没必要打搅他们。”汉森说道,“他们找到他们要找的女孩了吗?”

  “没有。她没有退房就离开了。但是他们其中一个人给我看另外一个男人的照片。当我告诉他那个男人刚刚入住,他看上去挺兴奋的。”

  汉森觉得脊梁直发冷。“好的,谢谢。”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突然觉得呼吸都困难了。“听上去好像一切都在他们控制之中。不好意思打搅了。”他说道,然后挂断了电话。

  汉森觉得一阵眩晕。那些抓他们的人就在那儿。现在!

  而且他们知道艾琳在148号房间。

  汉森立即给她打了电话。“坏消息,”她接了电话,他立马说道。“来了两个人,而且他们知道你在哪个房间。”他快速地解释了他怎么发现这点的。“怎么办?”

  她停顿了很长时间。“不。我想他们现在正在车里,盯着我的房间。除非你有隐身斗篷,不然没处可逃。”

  “那么他们在等什么?为什么不进攻房间?”

  “我觉得原因有两个。第一,他们知道你走了,他们在等你回来,然后再收网。第二,他们在等增援,无论是哪个原因对我们都不利。”

  “我觉得我们要先下手为强。”汉森说道,他都被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吓到了。

  “想法不错。”艾琳呢喃道。几秒钟以后,她的声音充满了活力,“我想到了。要是我给警察打电话怎么样?”

  “他们可能就是警察。便衣警察。你可要记住富勒让每个人都卷入进来了。”

  “也许。不过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我们应该试一试。”

  “好的,”汉森说道。“确实值得一试。如果我们够幸运,警察会很快作出反应。他们到这儿的时候,我就给你打电话。这些人被警察分散注意力的时候,你就可以溜出来,然后我来接你。”

  艾琳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艾琳不喜欢这个计划。

  不是开玩笑,他也不喜欢。这个计划太蹩脚了,但是这是他们现在唯一的计划,只能如此了。汉森早就应该明白尽管他的脸没有出现在电视上,但是这不意味着那些抓他们的人就忘了他了。他太蠢了,居然没有想到这一层。现在好了,他是拿着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是太没有自知之明,连自己没有自知之明都不知道。

  汉森挂了电话,然后拨打了911。他是仙人掌旅馆的客人,他解释道,然后听到两个人说绑架一个148房间的漂亮女孩。那两人听起来非常严肃。他们现在正在停车场的车里,监视着她。警察能不能派辆车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儿?他说他希望匿名,然后没等别人问问题就挂了。

  他拉了刹车,路边已经停了六七辆车。旁边几英尺就是人行道,跟一个斜坡平行,一条笔直的道路通往两个方向。

  汉森熄了火,钥匙没有拔出来,在座位上坐得很低,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显眼,从远处观察仙人掌旅馆停车场。他隔得很远,他确信自己应该不会被盯上,但是他足够近,能够看到任何一个人,甚至任何不打眼的东西都逃不过他的视线范围。他怀疑警察是不是真的会来,如果来,还有多久才能来。最好是不超过五到十分钟。

  汉森紧盯着整个停车场,他的距离刚好可以看到停车场全貌,然后在脑子里预想整件事儿。至少他预想的会发生,警察会来,仔细搜查停车场每辆车。跟前台接待员闲谈的那个人刚好恰巧也会在其中一辆车里。警察会小心接近那辆车,叫他们从车里出来,让他们出示ID。警察会搜他们身吗?是不是合法的?毕竟,警察没有搜查证,只有一个匿名的911报警暗示嫌疑人有不法行为。

  不管怎么样了,只要汉森一看到有警察有意接近任何一辆车,他就立即给艾琳打电话,告诉她从旅店后面逃走。

  他只停了一两分钟的车,但是他越来越觉得不安起来。他觉得非常无助。要是那两人真的破门而入148号房间他该怎么办?他有更好的计划吗?

  这些人都是职业的,所以他们立即行动肯定是有原因的。艾琳说过他们可能知道他不在,所以在等他回来。前台接待员惠特尼肯定给那个询问她的人提供了很多有用的信息。但是汉森离开旅馆去买车的时候,他还有意没在她看得见的范围内打车。

  他突然冒出来一个可怕的想法,就像是被狙击枪爆头一样。该死!他一边想一边胃里已经开始翻腾了。惠特尼到底提供了多少信息?她有没有告诉他们汉森还到大厅使用了她的电脑?

  她当然告诉他们了。这条信息就好像是一头饿虎面前的一块排骨。这些职业的特工一定马上采取了措施。

  汉森的心怦怦直跳,一瞬间好像整个世界都旋转起来。

  他没有清理浏览记录。

  他敢说这些人现在已经知道他驾驶的什么车了。他有多蠢!

  汉森还做着他没有被发现被监视的美梦,现在他知道了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嘲笑着他自以为安全的错觉。他快速地看了看整块场地,然后仔细地观察着他的后视镜。

  两个二十几岁的人,非常健硕,在他后面五十英尺的样子,在人行道上溜达,似乎在窃窃私语,看上去没有注意任何一辆停在街上的车。

  汉森可以断定两人是冲着他来的。要不是他刚才突然想起他们知道他坐的什么车,他可能对此还毫无察觉。

  汉森急迫地把车子打燃,然后瞄了一眼旅馆,两个人刚刚从车里出来,伸展胳膊,在外面转着。

  他们的策略对他来说显而易见。接近他的人肯定会先把他搞定——解除艾琳的第一道预警——然后停车场里的人会立即把艾琳搞定——时间精确到秒。

  如同F1赛车听到发令枪响一样,汉森的车如同离弦的箭冲了出去。他身后的人立马开始狂奔,并且开枪,不过没打中,因为车开远了不在他们射程范围内了。两个人在他后面以惊人的速度追着,不过他们很快就被甩了很远,即使马里布的加速度很慢,他们还是很快落下了。

  汉森给艾琳打了电话,刚响一声铃就接了,“两个人正朝你的房间去,”他脱口而出,“你尽量拖延他们,我正开车过来。”

  他在停车场转角的地方加速。他能不能像计划那样在后面接她?

  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像她那样被困着,就是能够走出那间房间的概率都很小,更不要说他们已经把她的档案查了个底朝天。她可是个神射手。

  汉森又踩下了油门,他心里知道今天只有硬拼才有机会赢。他们本想要把他先搞定,然后再去搞定艾琳。不过现在,他要使用他唯一的武器:蓝色美杜莎。他和艾琳别无选择。

  他接近停车场的时候,听到几声震耳欲聋的枪响,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艾琳已经把窗帘打开到刚刚够观察外面,并且用她从学生会击倒的那个人身上获得的枪开始射击。

  其中一人被打中前臂后,倒下了。艾琳是想把他拿枪的手打伤,这样他不得不用左手拿枪,不会对他造成永久伤害。根据她的射程,汉森可以确定她可以直接让他爆头。但是她现在不顾危险也肯定不想这样做,因为这些人很可能是被富勒误导的好人。

  受伤的人倒在了人行道上,他的搭档闪到了一旁,房间又传出枪响,这次击中了他的大腿。

  他继续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爬了二十英尺然后停了下来,他起身刚要采取行动,汉森朝他开枪,开着车冲向他。

  这人身手矫健,没有任何预警之下,他避开了子弹,并且身子一跃跳到了马里布的车顶上,然后滑到了前挡风玻璃,随着转弯的惯性,他从车子一旁滚了下去,重重摔在了水泥地上。

  汉森驾驶着车子想要再来一次,车轮发出刺耳的声响,刚刚追他的两个人,现在赶到了他的面前。

  随着两声急速的枪响,子弹穿过了前挡风玻璃,但是汉森伏下了身子,躲过了两枚子弹。看不清自己往哪里开,他本能地猛踩刹车。车子急停发出刺耳的刹车声,他知道他和艾琳都死定了,随他们俩消失的还有改变人类走向自身毁灭的希望。

  尽管汉森非常害怕,这对他来说太不寻常了,肾上腺素涌进入了他的血管中。如果他要死,一定要战斗而死,不是为了他自己的生命,不是为了那位他刚刚才爱上的女人,而是为了他坚信的事业。

  还没等车完全停稳,他猛地打开门,跳出了车。他隐约感受到来自148号房间的更多枪声,艾琳也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汉森在地上滚了几圈,刚好停在了追他车的人几英尺远的地方,那人蹲在蓝色美杜莎的后面躲飞来的子弹。他冷静地举起枪,指着汉森的致命部位。

  “别,”汉森沉沉地说道,“不要开枪。我投降。”

  “很高兴听到,”男人说道,然后冷静地扣动了扳机。

  33

  汉森猛地一下睁开眼睛,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是晚上,他在哪儿?

  他是谁?

  他惊恐地回忆着,试图记起在他醒来之前发生的事情。

  突然都想了起来——旅馆,蓝色美杜莎,一把指着他的黑色手枪。

  他怎么会还活着?

  他摸摸身上是否有弹孔,或者是血,但是没有。

  他意识到自己是躺在汽车的后座上,车在室外,但是没有动。车窗开着,夜晚寒冷的空气包围着他,不过他的位置看不到月亮。

  他感到头顶的空气异常寒冷。这是最奇怪的事情。恍惚之中,他伸出自己的右手摸摸了自己的头。

  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立马就清醒了。他成光头了。他用手在还不熟悉的头上摸着,一直到他的耳朵,都没有头发。

  艾琳·帕尔默在司机座上闭眼休息,靠着座位上,她听到后座的响动立马睁开了眼睛,“凯尔!感谢上帝。”她说道。“你已经昏迷了十个小时了。我还以为你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汉森撑起身子换成了坐立姿势。因为他的眼睛是闭着的,他的眼睛适应着黑暗的环境——至少是人体解剖学允许的范围——他抬头看向窗外,竭尽全力找回他的记忆。没有人类文明的灯光。借着微弱的月光和星光,他看到巨大的混凝土钢支柱的轮廓深入黑夜之中,他们的车就在那底下。

  “你可能在想我们在哪儿,我们怎么到这儿来的,”艾琳说道。

  汉森转头朝向她,发现她的头发也剪成了齐耳短发。

  “我以为我死了。”他直接说道。然后摇摇头就像是还不敢相信一样,他说道,“我怎么逃过一劫的?”

  艾琳摊开手,“我也不知道,我也很奇怪,是惊喜。”她急匆匆说道。然后觉得这个词还不足够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又说道,“狂喜,总算松了一口气了。”她顿了一下,“那些袭击我们的人——就是你说的敌人——全都武装到牙齿,把这辆车打了个稀巴烂。我们到了以后花了我好长时间清理玻璃。但是他们只对你使用了麻醉枪。”

  汉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老天,在我看来那绝对是一把真枪。”

  “我也这样想,”她回答道,“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他们想活捉我们。”

  “肯定是因为一些不好的原因。这些精神变态者不是都喜欢折磨人的吗?”

  她点点头。“是呀。”

  “后来呢。你怎么让我们逃脱的?”

  “你帮了大忙。你让其中一个从车后现身。然后我打伤了一个。你中枪的时候,我刚好打中了另外一个的大腿。刚好我站的位置非常好。他们看不到我在屋里的位置。要把我铲除,他们必须要通过没有掩护的区域。我可以在他们抓到我之前就干掉他们所有人。但是我没有弹药了。在学生会的那个人肯定还留了一些弹夹,现在想想,我当时应该找找。”

  “什么,你在那人倒在地上抽搐吸引住几百号人关注的短短两秒钟内就把枪搞到手了?”

  她微笑道。“我觉得我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到目前为止,事情还算顺利。我意识到我没有了弹药,但是你在车那边的表现让他们重新审视他们自己的策略,他们撤退重新部署。这给了我机会离开房间,找到你打中的那个人的身上的枪。结果是一把麻醉枪。当时不知道,不过这些枪太好了。比真枪管用多了。”

  汉森扬起了眉毛,“怎么会呢?”

  “如果你打中某个人,打中任何一个部位,那人都会失去知觉。但是真枪可做不到这一点。你可能会打中他们,但是如果没打中关键部位,他们还是有威胁。但是麻醉枪,打中一个解决一个,分分钟搞定。”

  汉森点点头,“所以你把他们都搞定了?”

  “嗯,是的,不过你也打中了一个。没有你,我不可能有机会的。谢谢。”她热情地说道,“你当时真的很勇敢了。”

  “我当时吓坏了,只是没有其他选择了。”

  她转过头,汉森觉得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泪花,但是光线太弱,即使如此之近,他可能看错了。

  “有其他选择的。”艾琳温柔地说道,现在她的声音飘忽不定。“你可以什么都不做。除非你面对那样的状况,不然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会做什么。”他俩都陷入了长长的沉默,“我曾经什么都没做过一次。”她又停了下来,然后摇摇头,“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

  车内就像是坟墓一样死寂了好几秒钟。汉森最后决定转移话题,“警察有没有来?”

  “没有。你还得好好练习一下怎么打911。”她用责备的语气说着,“他们可能事后来了。但是谁知道呢?时间似乎过得很慢。我觉得整个袭击,从开始到结束,只花了一两分钟。他们都倒下了后,我把你拖进车里,然后开走了。知道吗,有人说肾上腺素让你比平时要强壮好几倍。”

  汉森点点头。

  “这些人都在撒谎。你不知道要挪动你有多困难。你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失去知觉的身体完全需要别人一点点搬动。要是洋娃娃还好点。”

  “真是不好意思了。幸好我们在学生会那里都没来得及吃那块奶酪蛋糕。”

  艾琳笑了。“然后我们开了几英里,然后停在了一个小巷里的垃圾卸载车后,思考了一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我觉得到这里来。”

  “这是哪里?”

  “我们在圣克鲁兹河中心。在一座看上去没怎么用了的桥的正下方。挺好的,对吧。”她说道。“就是过路的司机也看不到我们在这下面。”

  “两个问题。第一图森有河?真的?第二,我们在河中央,为什么没被冲走?或者沉下去被淹死?”

  “这条河河床一年当中大多数时候都是干涸的。如果我们上游的图森山上下大雨,就会有洪水。那可就糟糕了。不过我觉得现在不会有这个可能。这条河有两百英里长,马蹄形。有些是地下河,图森最初就是坐落在它的河岸两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