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天凉?”

凤傲天唤着,拿随身携带防迷药的醒壶放在她鼻尖,费了许久的力终于见了起色,见她手指一动,睫毛也开始颤动。

眼睑沉重坠落几下之后,长睫缓缓掀起,黑若晶石的瞳眸,失了灵气,略显无光。

“怎么,出何事了,你这是到哪儿了?”凤傲天见她神色恍惚,抱紧她急问,“我带你去给顾先生瞧瞧。”

“人死了,还能复生么?”天凉突然发问,声音低哑。

“说什么傻话,人死便为结束,哪有复生一说,那些鬼怪力神的故事皆是想象而出…”

他话语不落,天凉的眼睛便一下滞了,无神了,如同无人操控木偶娃娃没了生机,“是傻话,我说的是傻话,做的,也是傻事…”

凤傲天见她这幅模样,心惊着急道,“厉天凉,你倒是怎么了!你告诉本王…”

天凉身子忽然一僵,抬手在怀间摸索,摸出了一个纯白色的锦囊。

她抬手打开,未见只字片语,未见遗留信物,只看到香囊中有一片六瓣桃花。

正与当初西凤后花园中,他画在自己肌肤上的妍砂桃花模样,一模一样,形状好看。

以后要寻我时,入桃林即可…

天凉猛然抬头,正望见遥远的对面桃花山最高处,那孤孤单单的摇椅还在随风晃动。

那椅上,仿佛永远轻靠着一个人,默默望着琅邪这方,轻盈浅笑。

姑娘…

不知是他唤声,还是风声,天凉听到那摇椅在响。

吱吱呀呀…

她拳住桃花放在胸间,顷刻间,泪如雨下。

“你怎么了!哭什么!”凤傲天不明所以,晃着她的肩头低喊,“到底怎么了!厉天凉!你说句话!倒是说句话啊!”

天凉捂着胸口,撕心裂肺的哭,压抑的,痛楚的,甚是浑身带着痉挛…

凤傲天望着她,愣了。

从没有见过,她哭的那么绝望,宛若这世间一切,都不抵对面那一抹风景。

从没见到,她哭的那么脆弱,仿佛轻轻一碰,便会化作飞絮,随对面那道风景轻飘而去。

凤傲天放下了手,停了言语,也停了动作,直望到她从短暂的清醒中再次哭至昏厥,才默默起身,将天凉放在阿白身上,黯然转身,下了琅邪。

天凉再醒,已是一日之后,她睁开发肿的眸,看向了身旁轻唤自己的君小宝,应了一声。

“娘亲,对不起…”君小宝知道她已知晓事情缘由,出声道歉,“包子不该骗娘亲…”

“我连他都不怪…又怎会怪你”,天凉的声音干哑,如同带着沙砺般生硬艰难,“该到你进宫跟东璟太傅修学的时辰了罢,你去。”

“娘,你还好吗?”包子攥住她的手,“我放心不下你…”

天凉扯出微笑,“他费劲这么大心思护我,我怎会让自己出事。”

包子又是相言几句,才恋恋不舍的跳下椅,三步一回首的走了出去。

天凉坐起身,秋铃走了进来,伺候她盥洗,用早膳。

膳时,天凉漫不经心似的发问:“咱们出西凤,有多久了?”

“倒有段日子了,太子殿下也好似在一天前因急事回凤京去了…”秋铃掰着手指算,“咱们出西凤时是六月末,现在刚过七月初…”

天凉眸色一闪,恩一声,推开了菜碟:“收起来罢。”

496再去苍巫

【496再去苍巫】

天凉恩一声,推开菜碟道:“收起来罢。”

秋铃第一次为天凉膳食用的少而惊讶,“小姐,不吃了吗,这还有很多呢。”

“饱了。”

天凉一面平常,“这几日我身子不舒服,很倦,出去给我带上门,到明早再来唤我,我想看看书,安心歇会儿。”

“这才刚起,什么时辰呐!小姐你又睡!”秋铃再度震惊,“还要睡一天一夜?”

天凉目光微冷,“有意见?”

秋铃只觉仿佛好久没见到小姐会这样嚣张跋扈的言语了,想起小少爷安嘱的一天都要时刻守着小姐,心道或许没这个必要,便点了头应声后,带上门,退了出去。

天凉望着秋铃的背影,直到门被带上那一刻,她倏然起身,快步走到了后窗前。

天凉打开后窗,望着那寒风阵阵的百丈悬崖,掏出怀里的小东西问:“这样的高度,你可确定没问题?”

“嗯!妈妈放心!”火鸾握拳,“火火一定没问题!”

“我只是不想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天凉目色幽幽,“你和我,最好也不要抱过多希望。”

“妈妈!”火鸾气愤叉腰,“你要相信火火,也要相信爸爸!”

天凉抬眸未言,火鸾已骄傲满满宣布,“因为妈妈是最勇敢的妈妈,爸爸是无所不能的爸爸!”

火鸾此时尚还年幼,第一次化形,难免飞起来歪歪斜斜,再加要躲避琅邪宫里人视线,前行也是不稳,火鸾大约飞行几下,便要趴在峭壁石上歇上片刻,弄的坐着的天凉提心吊胆,时刻承担着坠落悬崖的危险。

整整两个时辰,火鸾终于带天凉离开了琅邪,一边趴在小溪旁吐着火星子,一边有气无力低喊,“妈妈,火火好累,想吃奶奶…”

天凉看着身上早被汗水打透又不能动弹的火鸾,无语道:“早知道你这么无用,我还不用自潜下山,骑匹马来。”

火鸾睁着小豆眼委屈,啪嗒嗒的又向落火星泪,“妈妈,火火在成年前是不能化形的,火火特意向阿白请教了好多化形术连连练了一天的,火火已经很努力了…”

一撒娇二卖萌三落泪已经成了这小火鸟的必杀招数了。

天凉从怀中拿出提前准备的母乳,递给小火鸾道,“喝,喝完后咱们启程。”

火鸾雀跃上前,咬着壶嘴便往里钻,咕噜咕噜喝个不停,期间不忘尽职的抬头问:“妈妈,咱们要去哪里,爸爸那里吗?”

“我心里有一些疑惑,想要弄清楚”,天凉拧上了奶壶盖子,道,“我们要去的地方,叫做苍巫镇。”

“苍…巫…”火鸾喃喃,一向精灵雀跃的面庞带上几分迷惘与疑惑…

天凉低首关怀,“怎么了?”

“只是觉得火火好像曾经听过这两个字…”火鸾托起下巴,皱小眉头努力想,“是在哪里听的呢,哪里呢…”

“我记得花音好像向你提过苍巫镇遇见巫术之事,说过这镇子罢?”天凉敲它的脑袋,“牙还没长齐就开始健忘,你智商到底有多低!我看看苍巫还是不要指望你,我去租匹马…”

“妈妈看不起人!”

火鸾怒喊一声,砰然响起,化为了一只鸡头燕颔,蛇颈龟背,五彩色鱼尾的小型火凤凰,它张扬的拍着翅膀示意天凉上去!

天凉抿唇微笑,跳上了火鸾的背,低道,“为了爸爸,一定要飞高一点,记得走偏路,千万莫要引起人注意,知道么?”

“明白!”

凤鸣清脆啼响,火鸾隐起浑身张扬的火势,展翅而飞,直朝天凉所指苍巫镇飞去———

苍巫镇与上次天凉到来时没有什么变化,迷阵,雾林,废墟,只是少了上一次所遇到过的巫术幻象。

天凉与火鸾降落在镇中,四处寻找一番,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她怕火鸾飞的累了,掏出奶壶问要不要补充体力,火鸾立即摇头,一番精神抖擞的指着前方道:“妈妈,我们到前方去,前方有大房子。”

天凉微顿,“大房子?”

火鸾指的,正是上次她所感应到那座两层房屋的方向。

莫不是这次中招的是火鸾而不是她?

天凉收起奶壶,依言要火鸾一蹦一跳的带路,朝前方走去——厉经半刻时间,果然如天凉所见,到达了那片出现幻象的空地前。

火鸾蹦上前,捧着下巴奇怪,“咦,房子呢?”

它蹦到一处,“这里有门啊!”

再蹦到一处,“这里有一张梅花椅啊。”

“还有这里…这里…”

火鸾蹦着身,移着位置,满面疑惑,下意识不解的一句句说着疑惑问语。

天凉却在它每说一句,心中那份不可思议便扩大一分,现在这是片空地没错,他们也没有入睡至梦境,为何火鸾会可以逐一说出这不存在房屋中的摆设,并处处准确!

“火火”,天凉唤了一声,把蹦跶的小东西招了过来,“你可是看见什么了?”

火鸾摇头。

天凉皱眉,“若是没看见,为何会知晓这有房屋里,和里面的摆设?”

“火火也不清楚…只是…火火的感觉…”

火鸾歪着脑袋仔细回想,一脸茫然。

天凉见它整张毛茸茸的小脸皱成一团,并用两张翅膀捧着脑袋做费劲思考状,一时不忍下只好道:“想不起便罢了,咱们再四处瞧瞧…”

“有了!”

火鸾瞳孔一亮,张开翅膀,朝镇子最中心的废墟处飞去——

497石像

【497石像】

天凉急忙跟跑过去。

火鸾飞到那废墟中,弯下身用翅膀开始扒累计至一人高的废墟来,回头高喊:“妈妈,来帮火火。”

天凉不明所以,却也跑上前,以火武之势震开高处废墟后,抬手随它扒拉起来——

一盏茶的功夫,她与火鸾染了一身脏污和灰尘,也只看到一堆碎石渣。

火鸾却对那些石渣十分兴奋,跳着脚指着最深处喊:“是这里,就是这里!”

天凉埋着头继续深挖,终于在脸面成灰时,挖出了一尊毁的几斤面目全非的半身石像。

一人一鸟将那石像搬了出来,摆放在平地处,火鸾细心的扫去那石像面目上的泥污,抬头看了一眼天凉,又看了一眼石像,高喊:“妈妈,这是妈妈!妈妈的石像在这里!”

天凉盯着那石像看…

不知是年代的磨损太过严重,还是古人雕刻技术实在不够细腻,在天凉看来,这石像上的五官太过粗糙,根本看不出长什么模样,何谈说跟自己一样…

“像么?”天凉俯首仔细看,却在对上那石像瞳眸时,脸面一震,心神霎时被夺走似的,愣在了那里!

当她与这石像对视时,望见的,是一张有血有肉,面目温柔的容颜…

这张容颜,与她一模一样!

那曾在梦中响起的苍老声音再度回想在脑中,天凉脸面一惊,向后大退,急喘几声,才终于恢复了平静,再望那石像,亦是如方才一样子,笼统寻常…

“妈妈!”火鸾飞到她的肩头上,担忧问:“妈妈,你怎么了?”

天凉没说话,脑中却在快速运转。

苍巫。

火凤凰。

琅邪宫。

死蛋。

还有这一声孩子…

这也许与厉天凉那空白两年所经历之事有关,也许,与陆蓝有关。

晚膳时,包子从东璟皇宫回来,由花蛟身上跳下安排几声后,径直走向了琅邪宫内,去见他一心担忧牵挂的娘亲。

路上,遇了秋铃,他出声询问:“秋铃姨,我娘亲今日可还好,有好好用膳么?”

先生去了…这对娘亲的打击,不可想象,这几日又逢快七月中旬,虽说娘亲已应了自己,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吩咐琅邪宫里所有人都好好守着娘亲,以免出下什么意外。

“小姐心情不好,早膳用的也少,不过倒是一直没有出屋,一直在房中待着。”

秋铃答着,包子说声秋铃姨辛苦,便直接入房去了。

推门走进房,包子看到天凉靠在椅上,望着一张丹青发呆,火鸾则乖巧的坐在一旁陪着天凉,面目有些伤心,又有些倦怠,他不由将目光落在了那副丹青之上…

火鸾此时见包子入门,起身便扑腾翅膀至小包子肩头,小声道:“哥哥,火火努力在陪妈妈了,可是妈妈心情还是不好…”

包子难得看火鸾如此贴心,不由颔首夸赞道,“上山时,给你讨了新鲜母乳,你去歇着罢,这里交给我。”

火鸾喔一声,在小包子嫩脸上琢了一琢,飞了出去。

包子转身关门时,天凉才似乎听到动静,她抬起脸,神情讷讷,“是包子,你回了…”

“娘亲一天都没出屋,要出去走走么,包子陪你”,小包子走过来,坐在了天凉的腿上。

天凉顺其自然抱住包子,道:“总觉乏力,暂时还不想出门,就让我在屋中好好待几日罢。”

包子不再劝,转头,看着桌上丹青,道:“娘亲去那房间了?”

天凉嗯一声,拿起那丹青道:“这是你爹爹从前给我画的丹青,我将它拿了出来,算作留了唯一纪念罢。”

“陆蓝。”包子念着丹青上的名讳,略有不解。

“娘有两个名讳,从前遇见你爹爹时,告诉他的是这个。”

天凉没有详说,平语相答。

包子倒也没有多问,只是笑道:“娘亲从前唤自己陆蓝,君家一直为蓝玄之光,真是有缘。”

天凉没说话…

因为听到有缘两字,便想到了圻暄所言的生是无缘,注定错过。

“娘…”包子见她又在恍神思考了,不由出声,低语提醒道,“包子…生辰将到了。”

生辰将至,也就是说,七月十五与君无意相约之日所离不远。

天凉顿了下,没有犹豫,温婉道,“娘现在太清楚失去重要之人是什么滋味,又有多痛苦,所以娘不可能做令你以后孤单一人之事。那君无意,话语有鬼,定也是不安好心,娘不会去赴约,你不用过于紧张了。”

包子轻松一口气,道:“玄叔叔这两日,想是会来琅邪看包子,我应了生辰之日,他可回琅邪探我。”

“嗯,他照料了几年,我当好好谢谢才成”,天凉转眉轻笑,“说起来也是第一次给你庆生呢,总要办的隆重些才成。”

“隆重倒不必,只是…”包子转眼,表情很期待,“娘亲要送给包子什么生辰礼物?”

“保密。”

天凉呵呵一笑,阴霾神情已消。

包子见她并不如前些时辰一般哀大于死,这才宽下心道,“太傅给了包子命题令明日书文呈上,娘包子先告退回房去了,晚膳时,再过来陪娘亲。”

天凉点头,小包子跳下她的腿,走了出去。

待到门阖上,天凉紧提的心终于落下,急忙掀开盖在身上的薄毯,换下满脚泥泞的湿鞋,从柜中拿出脏了的衣裳,倒去了被火鸾和自己洗脸所染污的脸盆之水…

还好,她提前拿此丹青放在桌上吸引了包子的注意力,否则,她外出一天的秘密,定然会被识破。

关键是这小火鸾,速率过慢,否则,她也不用这么火急火燎。

498不能留了

【498不能留了】

浩儿现在已比从前正常许多,每日晨早会自个儿穿衣裳,用膳时开始主动拿筷使碟,见陌生人时不会乱发呜呜叫声,更懂得了羞耻感,不会再行走间突然弯下腰爬行,现已如正常孩童般,看不出端倪。

浩儿也不再如从前一般对每个人戒备,只粘着花爹爹,他现在也喜欢祖母,喜欢两个三姑姑表弟弟,还喜欢五姑姑一家和那些可爱的小兽宠…除了一个人,正牌爹爹,厉大少。

浩儿虽在那次夜中偷偷唤了声厉天啸爹爹,可不知为何,自从浩儿懂事许多后,虽不再像从前待厉天啸极其戒备,却见到他便逃开躲闪,有些惧怕似的一言不发。

花音为此很惆怅。

他多次向浩儿教导说,那个人是你爹爹,很疼你,也待你很好,你最不必惧怕的就是他。

浩儿总是勾头默默的听,不反驳,不言语,待到再遇厉天啸时仍如从前一般神色慌张逃开,气的花音顿脚也无耐。

花少爷一直认为,最近这些日子自己这么反常,是因为浩儿的出现,打破了他与厉天啸从前的那份僵持关系,从当初对厉天啸视而不见,而变的不得不接受他的靠近,内心再多纠结,却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