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鹂撇撇嘴:“可是呢。韩家大爷连舅老爷都说好,家里又厚道,偏她看不上。如今雯姑娘这亲事没着落,这才知道后悔了——活该!”

“行了,可别说出去,叫人听见雯表姐也尴尬。”绮年随意摆了摆手,就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

只是这宅子里,没有什么事是密不透风的。蜀素阁里虽没人传小珠的话,但却有人看见小珠自蜀素阁出来。人谁不知孙姨娘跟蜀素阁是从无来往的,这时候忽然叫人过去,无事献殷勤,必然是有原因的,这些积年的婆子们都是人精子,三传两传,也就跟真相差不多了。

松鹤堂里,吴嬷嬷一边给颜氏捶腿一边道:“怕是后悔推了韩家的亲事,又去找表姑娘帮忙描补了。”

颜氏叹道:“当初倒觉得她伶俐,想不到也是个糊涂人。当初拒了,哪有再回头的道理?纵然老大这会子上门去求,韩家也不能答应的。”

吴嬷嬷窥探着她的脸色,试探着道:“其实说起来,韩家大爷倒是门好亲事。韩家姑娘跟周表姑娘是好友,上次来过,看着也是极端庄厚道的一个人,可见家风正,才养得出这样好女儿。若是,若是姑娘也能找上这般一门亲事,虽说男子年纪大些,但——”

颜氏叹道:“我如何不想让连波攀上这样的亲事,只是韩家如今风头正劲,如何肯呢。”眼看着乔连波也快要及笄了,她如何不着急呢?从前想着叫外孙女儿跟两个孙子都亲近些,可是最后都没有结果。李氏拘着儿子在外院读书,郑氏直接给儿子屋里放了通房丫鬟,到了这个份上,难道还需要把话说明白吗?

吴嬷嬷不由得急得想落泪:“姑娘自生下来,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初时那姓乔的嫌姑奶奶生的不是儿子,连洗三和满月都没有好生办。后头虽生了哥儿,家里又败落了。姑娘从小就懂事,跟着姑奶奶学做针线,哥儿身上的衣裳多是她做的,那份儿贴心和孝顺,再没得比的…”

颜氏连连叹息:“我自是知道她孝顺贴心,如今来了,我这周身上下,鞋脚荷包哪不是她做的?只是这亲事——若要嫁妆,我自会为她准备,就是折上我这棺材本也无妨,可是——”门第就不是能用银子来折补的了,“只盼着连章有些出息,还能给他姐姐撑一撑腰。”

“可是哥儿还小着呢——”吴嬷嬷擦了擦眼泪,“周表姑娘跟韩家姑娘好,何不让她去韩家太太面前说道说道?或者带着姑娘多去走动一下。韩家太太若知道了姑娘的好,没准就…”

颜氏摇头道:“你也太一厢情愿了。事情岂是这般容易就能成的?”

吴嬷嬷急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不试试,怎知成不成呢?且又不费表姑娘什么,不过是说句话罢了。”

颜氏皱眉道:“当初恒山伯府牡丹宴上,让她带着连波去与冷家姑娘说说话,她都不肯,何况这亲事,实也轮不到她姑娘家插口。也罢,叫珊瑚探探口风,若她不愿,这事也休再说起。”

吴嬷嬷心里着急。依着她,恨不得颜氏马上就叫了绮年来,让她去与韩家说情。只是颜氏既说了这话,她也不敢驳,只得低了头。忽听外头小丫鬟报进来:“四姑太太家来了。”却是阮夫人笑吟吟地进来。

颜氏惊喜道:“怎的今日回家来了?”又不放心道,“可是阮家老太君答应你回来的?”

阮夫人笑道:“母亲放心,自是婆婆许我回来的。”坐到颜氏身边,低声笑道:“那府里如今可热闹了,婆婆想着叫我回家来托人求情呢。”

颜氏大惊道:“出什么事了?”见阮夫人脸上喜笑颜开,不由得斥道,“那是你婆家!将来你总要依着婆家过,出了事你有甚可高兴的?”

阮夫人收了笑容,却仍撇了撇嘴:“出事也不是我们娘儿两个犯的,还不是他纳的那些姨娘,教出来的好女儿!今儿宫里递出话来了,阮语那小贱蹄子养的猫昨日冲撞了皇长子妃,以致皇长子妃早产了。”

这下颜氏真是大惊失色了:“这,这是怎么说的!她在三皇子宫里,怎会去冲撞了皇长子妃?”金国秀肚子里怀的这个,是皇帝的第一个孙子辈,当初说了有孕,皇帝就高兴得什么似的,加上前头二皇子的侧妃还小产了一个,这一个尤其宝贝,若是因阮语有个什么好歹,可不完了?

“谁知道呢。”阮夫人所知不多,不过是从婆婆处略听到了一些,“说是进了宫见天闲得难受,就养了只猫。这猫乱跑,皇长子妃去给太后问了安回来,这猫蹿出来,抓着了抬轿辇的太监,太监这一晃,可不就把皇长子妃给颠了一下?当时就叫肚子疼,回宫就发动了。幸好七活八不活,这才七个多月,算是生了下来,是个公主,只是身子弱得厉害。”

颜氏禁不住合掌念了声佛:“幸而是个公主,若是个皇子,她的罪就大了。这是阮家一家的罪,你当是她一个人的?有什么好笑!”

阮夫人也知道不该笑,可仍旧心里忍不住地痛快:“当初就是他硬叫我将姓苏的贱人生的儿子记在名下,我忍不过这口气,才将那小蹄子也记到了我名下。谁知小蹄子竟硬生生地顶了我的盼儿进了宫,如今——听说皇上已下令她禁足了!哼,贱人生出来的小贱人,有什么好的!若是我的盼儿,怎会出这样的事。当初只说她伶俐懂事,如今慌了手脚,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呢!这才记起二哥的女儿是皇长子侧妃,话里话外的叫我回来托侧妃递个话,求皇长子妃恕罪呢。”

颜氏叹道:“真是造孽!若是皇上当真申斥阮家,盼儿的亲事岂不也要——本就被这选秀耽搁了!”

阮夫人说起阮盼的亲事,便笑不出了:“如今我真是后悔,当初实不该把那小贱人记到名下,如今她是自作孽,只苦了我的儿!”

话说到这份上,颜氏也不好再说她什么。当初是阮夫人一时赌气,不肯给苏氏这个体面,才硬将阮语也拉上记了名,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颜氏叹道:“如今也不说从前的事了。只是这话——老二未必肯递进去。”

阮夫人竖起两道细眉:“再怎么着,您也是他的嫡母,他敢不孝!”

这句话真算触到了颜氏的痛处,不由得也有些要落泪:“我的儿,咱们娘儿两个苦到一起去了——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再养不熟。”

母女两个落了一会儿泪,颜氏才叹道:“若说往宫里递话,第一老二未必肯,第二知霞是侧妃,这个情如何去说?皇长子妃小产,她却去替元凶求情,这难道是怕皇长子妃没有借口发落她?倒不如英国公府收拾一批贵重药材,叫知霞转呈上去。这是对皇长子妃及小公主都有利的,或可一试。”

阮夫人连忙答应了:“还是母亲考虑周到。他平日里只知护着那起子贱人,这会出了事便慌了。”

颜氏默然。阮海峤当初只是嫡幼子,上头有个出色的兄长,没人将他当作下一任国公爷来教导,直到兄长去了,他以幼子承爵,这才显出了不足来。只是这话她不好说,当下转开话题,说起阮盼的亲事来:“眼看着过了十六就往十七上数了,好在家世好,你也紧着些儿。”

阮夫人道:“国公爷倒是看上了孟家的小探花,论门第,论人才,都是配得上的。”

“那自然是好,可托人递过口风了么?听说孟家提亲的人也不少呢。”

阮夫人不以为然道:“说起来探花虽是风光,却是也要从七品小官熬起的。孟小探花只是次子,又不能承爵,我家盼儿配他哪里配不上呢?永安侯府才只是侯爵,又是闲爵,若不是连出了三个探花,又下降公主,也不会有今日风光。细论起来,家底还不如国公府厚实呢。”

颜氏听了也就罢了:“还有连波,年纪也不小了。你也替她相看着些,有那等家里做着五六品官的,只要家境殷实,门风厚道,子弟上进…”

阮夫人虽答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五六品官在京城里虽不算什么,可也实在不低了。且这样人家,若想着仕途再进一步,子弟的亲事都是助力,总要挑了再挑。乔连波再好,一个父母双亡,且父亲生前还是获罪贬官,单凭这个,官宦人家谁肯给子弟娶这样人家女儿呢?说起来,还不如绮年父亲是病亡,听起来还好说些。

母女两个在屋里说着话,外头小丫鬟忙忙的过来,被外屋的琥珀拦下了:“四姑太太在屋里跟老太太说话呢,有什么事要回?”

小丫鬟忙站住脚道:“也没什么事,不过是韩家姑娘来了,送了一匣子天香斋新出炉的点心,周表姑娘想着老太太爱吃那槽子糕,叫送过来。”

琥珀接了匣子送进去,颜氏一听,顿时叫琥珀:“取老二媳妇孝敬的那串沉香佛珠来,叫连波送过去,陪着客人说几句话才好。”

韩嫣今天过来,却是有件麻烦事要来跟绮年说的。

“父亲这刚进京,恒山伯府就托人递了话,想将郑家大姑娘许给哥哥。”

绮年吓一跳:“郑瑾娘?这才两个月呢,就急着要另找亲事了?”

“可不是!”韩嫣冷笑,“我已对母亲说了,郑家这亲事万万结不得。父亲也没这攀龙附凤的心,只是恒山伯处不好推辞。母亲想着,最好是快快地寻一门亲事,只叫父亲说未进京前已然口头议定了,只等着父亲进京,一切都安顿下来再提。”

“伯母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韩嫣叹道:“母亲说许家姑娘人好,家里也好,我也觉得与她投契。”

绮年答不上话来。许茂云确实好,许祭酒和许夫人也好,可是——人家的一颗心,是在金国廷身上呀!

“别家就——再没有看得上的?”

韩嫣叹道:“虽说是我家挑媳妇,别人家也挑女婿呢。”韩老爷不过是刚进京,虽然连升了两级,却只算新贵,立足都还未稳,颇有些人家还要观望一二,并不想贸然结亲。

“恒山伯怎么会把主意打到韩大哥头上呢?”

韩嫣没精打采道:“谁知道。没准儿是怕郑瑾娘名声坏了嫁不出去了罢。你倒说说,许家姑娘如何?”

这可叫绮年怎么回答呢:“许妹妹很好…不过,此事若能拖一拖,还是拖一拖的好。我也是进京方一年多,依我看,伯父伯母也该多看看。”

韩嫣叹道:“谁不想这么着呢,只是恒山伯府托人递话,我家得罪不起,可是这郑瑾又是万万不能娶的!”

“若是她自己看上了别人该多好!”绮年直想叹气。这个郑瑾真害人!

“乔表姑娘过来了?”湘云笑盈盈的声音传进来,乔连波带着菱花走进来,跟韩嫣见了礼:“外祖母说多谢韩家姐姐的槽子糕,她正想着要吃这一口呢。这佛珠是二舅母在山东时,从赤山法华院求来的。那寺庙名声虽不显,却是唐代建起来的,这佛珠经寺里法师开了光,韩姐姐带在身上,能保平安的。”

韩嫣连忙接了,道过谢就套在自己手腕上。乔连波略一犹豫,就坐了下来笑道:“外祖母让我来陪姐姐们说说话。”

她往这里一坐,绮年和韩嫣的话就不好再继续下去了,转而说起针线来。绮年笑道:“我这表妹针线是一等一的好,你没见她给老太太绣的那四时屏风,尤其是那牡丹花,摆出去都能引来蜂蝶。”

乔连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表姐又取笑我,哪里就有表姐说的那般活灵活现呢。”

韩嫣也笑着跟风夸了几句,眼看乔连波当真坐着是要跟她们一起说话的样子,下头的话还怎么再说?随便敷衍了几句,就起身告辞,走到门边悄声道:“过几日我给你下帖子,到我家去再说话。”

绮年笑着点了点头,送了人出去,再回来时正好遇见知霄房里的丫鬟孔丹,见了绮年屈膝笑道:“正要去见周表姑娘呢,可巧就遇着了。”

绮年见她手里拿了个匣子,不由笑道:“这是什么?”

孔丹笑盈盈将匣子盖轻轻一揭,里头却是个娃娃,居然还是个穿着和服的布娃娃。绮年自穿越到这里来就再没见过上辈子玩过的那种布娃娃,乍一见竟吓了一跳,颇有隔世之感:“这是什么?”

“是严少爷托我们少爷转送周表姑娘的,说是在广东那边儿买来的异国物儿,这个穿的是扶桑国的衣裳。听说那边儿还有别的娃娃,竟有那头发都是黄的,眼珠还是蓝的,跟绣球猫似的,好生吓人。”

孔丹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绮年的表情,口中道:“说来,严少爷倒有趣,大男人竟然还买这些个姑娘家玩的物件儿。”

绮年瞧着有趣,随口问:“送了几个?其他姐妹们那边都是这个样儿的娃娃?”

孔丹笑道:“哪里呢,其余几位姑娘送的都是些西洋扇子和花边儿,只周表姑娘这里多了一个娃娃。”

这是啥意思?绮年回忆了一下严长风的模样,只记得是个肤色黝黑十分结实高大的少年:“这娃娃既是异国之物,想必价值也不菲,不好叫严家表哥单送我一人,还是托二表哥退回去吧。”

孔丹依旧笑盈盈地:“这个话只怕我们少爷不好说了。严少爷只托我们少爷送东西,没说再让少爷把东西退回去。且这娃娃——依奴婢看,倒挺像周表姑娘及笄那日穿着礼服的样子,没准严少爷就是为着这个才送了娃娃。”

我会像个日本人?这眼神得有多差!绮年心里不大痛快:“我去与二表哥说。”

孔丹眉头一皱,脸上虽然仍然带笑,眼神却微微冷了些:“少爷在外院,周表姑娘过去怕是不大合适,有什么话,奴婢替周表姑娘带到就是。”

绮年抬头看了她一眼。吴知霄房里两个丫鬟,一个月白一个孔丹,取的都是纸的名字,跟松烟项烟恰好凑成一对儿。因哥儿们住的院子都靠着前头,平日里这两个大丫鬟甚少到后头来走动,因此绮年也很少看见她们,更没有说过话,也就从来不知道,吴知霄这个大丫鬟居然对她如此冷淡甚至略有几分说不清的敌意。

绮年到吴家来,说起来是父母双亡前来投奔的,但她到底在成都还有个嗣兄,并不算无家可依。且吴若钊也好,李氏也好,对她都如亲生女儿一般,虽是表姑娘,阖府里却都是当正经姑娘来对待的。最重要的一个证明就是在称呼上。

大多数丫鬟婆子们,只要见着绮年单独一个人,几乎都是称呼“姑娘”的,有时要区分开来,就称呼一声“表姑娘”,像孔丹这般,一口一个“周表姑娘”,时时地要点明她外人身份的,还真是少见得很。

“如燕把东西接着吧。”绮年也不想再多说,盖上匣子盖儿,随口吩咐如燕把东西接过来。

孔丹又屈了屈膝:“那奴婢就告退了。”

第68章 人间哪得两全法

孔丹回了苦笋斋,见月白正在屋外坐着纳鞋底,看她回来便道:“东西送去了?”

孔丹随手拉了个凳子坐下,拿出自己做的香囊来也绣:“送去了。你说严少爷特地送周表姑娘这个扶桑娃娃,可是为着什么呢?”

月白却是个老实木讷的,闻言便道:“随少爷们送什么,怎轮得到咱们做奴婢的来谈论。”

孔丹不以为然道:“不过说说罢了,横竖又没有外人。说起来,周表姑娘也及笄了,该论亲事了罢?”

月白纳着鞋底道:“这自有老爷太太做主,你又操的什么心。且上头还有雯姑娘呢,总得先顾着年纪大的,再来给表姑娘说亲。”她虽说性子木了些,但与孔丹也是朝夕相处的,总是比外人更为了解,瞥了她一眼道,“你又想什么呢?”

孔丹跟她自幼一起长大,虽则脾性不同,却是情如姐妹,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前几日见了红绸,倒比做姑娘时更鲜亮了。”

月白也见着了红绸。红绸做丫鬟时一向软和,默不作声的,哪里也不见出挑,如今做了通房,虽还是那么柔和沉默,却是郑氏赏了新衣裳新头面,换了妇人打扮,比做姑娘时真亮眼了不少。

姐妹十年,月白再木讷也明白孔丹的意思,不由得皱了皱眉:“按说各人有各人的想头儿,我不该多嘴。只是你叫了我十年的姐姐,我也尽着做姐姐的情儿,说你一句。太太是宽厚人,少爷也是重情分的,只要你我尽心服侍少爷,将来求了太太挑个好人家儿放出去,有什么不好?你的品貌都是一等的,太太必会给你挑个殷实人家,去做正头主母难道不好?”

碍着叫了十年的姐姐,孔丹不好回嘴,心里却是大不以为然:“去外头?哪里能挑到少爷这样的人才?”

月白叹道:“少爷是少爷的命,咱们是做人奴婢的,命里无时莫强求。”

孔丹不服道:“姐姐这话说的不对。若不去争一争,怎知命里是不是我的?”

月白道:“便是你的,也是姨娘的命,难道还能做主母不成?”

孔丹一梗颈子:“在少爷身边做姨娘,强如到外头小户人家做什么主母。”

月白摇了摇头,不愿再说:“只盼你日后别后悔才是。”将来少爷身边是要有少奶奶的,那时候你才知道日子难过呢。

孔丹想起吴知霄俊秀温和的微笑,就不觉脸上一阵发热,道:“我自是不悔的。我晓得姐姐的意思,但二少爷是重情的人,我打小就侍候他,纵然将来娶了少奶奶,二少爷也不会亏待我。”

再不亏待你,难道能让你越过了正头少奶奶去?

月白一句话已经到了嘴边,看看孔丹微红的脸,又咽了回去,摇摇头纳鞋底去了。孔丹怔怔坐了片刻,低声道:“我也不求什么,只要少爷心里有我就是了。”

月白瞥了她一眼,到底还是叹了口气:“只要你记得这话,将来莫要贪心了就是。”少爷心里该记得的,是少奶奶,不是姨娘,不是通房。

孔丹眼里带着甜蜜的笑意,双手握着发热的脸颊:“将来少爷娶一个规规矩矩的高门少奶奶,跟她相敬如宾,我只要好生伺候少爷就行了…若是,若是能给少爷生个孩子…”

月白忍不住道:“能不能生,也还得看少奶奶的恩典。”若是正妻能生,不许通房生也是说得过去的。做人小妾的,哪有自己选择的权力呢?

孔丹一怔,强硬地道:“只要少爷肯了,我又不想生下庶长子,为何不能生?高门大户出来的少奶奶,难道不顾名声不成?”

月白直摇头:“你若打着将来拿捏少奶奶的念头,我劝你还是息了这心罢,不要反倒惹恼了少奶奶。”

孔丹冷笑道:“姐姐就是太老实了。自来这后宅的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我守着妾室的本分,少奶奶又能奈我何?且老爷和太太对少爷的亲事看得极要紧的,自然要挑那贤惠宽厚的少奶奶,断不会挑周表姑娘或乔表姑娘那样儿的。”

月白一怔:“怎的又扯到两位表姑娘身上去了?”

孔丹一时嘴快说漏了,想要将话咽回去已来不及,索性就道:“姐姐你难道就没看出来?太太督着少爷在外院读书,不就为着躲两位表姑娘么?”

这事月白自然也知道几分,道:“别胡说。就有——也是松鹤堂那边那位,跟周表姑娘什么干系?”

孔丹心道:什么干系?只怕少爷跟周表姑娘的干系比跟乔表姑娘还大些呢。嘴里却道:“听说大姑太太当初就是不许丈夫纳妾,所以周表姑娘到最后连个兄弟都没有,虽最后过继了一个,却也不亲,老爷只好将人接了家里来住着。没准周表姑娘也像大姑太太——”

月白沉下脸道:“大姑太太也是你能议论的?还不快闭了嘴呢。老爷是心疼周表姑娘才将人接了家来的,如今太太还叫表姑娘帮着管家,可见多喜欢她。你这些话若被人听见,当心打你的板子!”

孔丹笑道:“我不就是跟姐姐说几句么。当初太太叫周表姑娘管家的时候,我还心慌得很,当太太真要给少爷娶了周表姑娘呢。”

月白却不爱听:“少爷娶谁都是老爷太太的意思,你快不要说了,我也不想听。眼看着少爷快回来了,你还不去看看绿豆汤熬得了没有?”

孔丹想起厨房里的绿豆汤,这才忙忙去了。月白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忍不住又摇了摇头。既命不好生做了丫鬟,就不该去肖想太多。若当真喜欢少爷要做妾,就得守妾的本份。又想守着少爷,又想自己过得自在,哪里有这种两全其美的好事呢?

绮年并不知道在孔丹心里自己跟吴氏都被定性成了善妒的人,她和如燕也讨论了一下孔丹的冷淡态度,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因为要防着自己跟吴知霄过分亲近。这事儿也早在绮年意料之中,横竖平日里也很少见到孔丹,绮年也就把这事扔下了,并不多去费心。至于严长风送的那个娃娃,她也给塞到箱子底下去了。

皇长子妃生了大公主的消息,立刻就传遍了京城。虽然是个公主,但也是皇孙辈里的头一个,皇帝亲自去看望了,见小婴儿虽则有些弱,却生得可爱,十分喜欢。自来皇子公主们都要到了周岁才起大名,皇帝便先给公主起了个小名叫宝儿。

到底是早产,且金国秀因此也有些伤了身子,她只有两个弟弟,不能进后宫探望,只得又叫金大奶奶递了牌子入宫求见。不过据说,金大奶奶那日去见过了,出来时脸色却不好看,有内监说见其眼圈儿都有些微红,便暗地里传说皇长子妃大约是损伤得重了,没准儿今后子嗣都要艰难云云。

与此同时,皇长子妃早产的原因也没能瞒得住人。吴知霞从宫里派了墨画来,说了皇帝的处置:“只派人去英国公府申斥了一番,对外倒是秘而不宣的,就连皇长子妃也没说什么。倒是皇上因此要让几位皇子都出宫开府了。”

郑氏忙问:“是让所有的皇子都出宫?”

墨画摇头道:“皇上说皇长子妃身子还弱着呢,不能挪动;且大公主也弱,都要在宫里养着,因此长皇子还是住在宫里,先叫二皇子和三皇子开府,又说要给三皇子选正妃了。”

自来只有太子才能居于东宫不出去开府建第,如今皇帝叫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出宫,是不是意味着…

墨画如今谨慎多了,低头道:“皇上只说是因皇长子妃身子弱不能迁动的缘故,倒没说别的。”

吴若铮示意妻子不要再多问这些,道:“皇长子妃的身子到底是要不要紧?怎么听说金家大奶奶都是红着眼圈儿出宫来的?”

这点墨画也不解:“皇长子妃的身子是伤到了,可是奴婢去打听过,并不是外头传的那般。皇长子妃底子好,将养个一两年,照旧能生的。至于金家大奶奶的事…倒是听说皇长子妃似乎训斥了她什么,但那边儿人嘴紧,再多的就打听不出来了。”

郑氏忍不住道:“既是要将养,如今又已经生了大公主,那——”可以让侧妃生孩子了吧?倘若吴知霞能生下长子,皇家可不讲什么庶子不能传家的事儿。

墨画低头道:“皇长子这些日子总陪着皇长子妃…还想拿出银子来在皇觉寺为大公主祈福呢。听说皇上已经答允了。”

吴若铮不由地叹了口气:“跟姑娘说,只管做好自己的本份。有些事打听就打听了,却莫要因此就动什么念头。”做侧妃的,想拢住皇子的心,想生儿子,这些都不算错,但若是因正妃身子伤了不好生育就想着取而代之,这就是逾越了。尤其如今看来,皇长子与正妃感情不错,这时候要是想去动金国秀,那真是没事找事了。

关于金家大奶奶为何红着眼圈儿出来的事,满京城传得乱糟糟,但没几句符合真实情况。做为目击者之二,绮年和韩嫣倒是知道得更清楚一些。

“若不是金大奶奶,怕事儿还不至如此。”韩嫣很是感叹,“你可知道,如今又听人说,那位秦姑娘当初在家就有婚约的,当日她之所以会遇了歹人,乃是因着想去僻静处与旧情人幽会呢。”

“这——没凭没证的…”

韩嫣微微撇了撇唇:“五城兵马司巡夜的人抓到了那旧情人,见他衣着破旧却怀揣贵重首饰,疑是他偷来的,将人拿下。那人吓怕了,才说这是秦家姑娘与他的。五城兵马司将事给压了下来,东阳侯府虽不肯承认,不过也改了口只说要让金公子纳秦苹为妾。只是有了这一说,显国公府自然更不愿意要人了。”

“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吧?”绮年颇替许茂云忧心,“即使是纳妾,这样的——”这样的妾纳进家来,不是闹腾吗?

“算了,都是人家的事。”韩嫣自家还有烦心事呢,“如今恒山伯府又托人来了,父亲再拖也拖不过几日了。你倒说说,前次说到许家妹妹,你为何还要我再等等?”

绮年无言以对。许茂云和金国廷,到底只是许茂云一人心向往之,还是两情相悦?两家长辈又是个什么态度呢?她这个窥见过一点真相的人,现在真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左右为难。

不过绮年的这点为难,很快就用不上了。皇后的娘家承文伯府,将皇后的侄女陈滢送进宫来陪伴皇后,还带了一位山东孔家的姑娘来。恰好金国廷兄弟得了皇上的特许,进宫见见姐姐,皇后看了金国廷英气勃勃,孔家姑娘却是文静秀美,心里一高兴,当场就给两人点了鸳鸯谱。

皇后虽比不得皇帝金口玉言,开了口那也是赐婚,因金国廷才十六,皇长子妃嫌他连个功名都没有,配不上孔家的姑娘——那姑娘可是现任衍圣公的幼女——叫他至少考上了武进士再拿着功名去求娶。孔家姑娘也才十四,等得起,于是皇后也就同意了,还笑说皇长子妃对弟弟要求如此严格,真是长姐如母了。

既是皇后赐婚,谁还敢说什么?定亲的又是衍圣公的女儿,以山东孔家的规矩,孔姑娘不过门,金国廷是绝不可纳妾的。可是要等他考上了武进士再去求娶——金国廷如今才只是武秀才呢,连举人都还没考上,算来至少也要两三年。孔家姑娘等得起,秦苹姑娘却等不起了。

绮年听见这消息的时候,只觉得这事必定是金国秀算好的。这个拖字诀用得好,且是皇后赐婚,又是孔家姑娘,东阳侯就是再怎么,也不敢在这时候去闹。拖上几年,秦苹这个筹码就真的不能用在别处了,他们是立刻把这个筹码换个用处呢,还是宁可废了她也要死赖着显国公府呢?

答案出乎人意料之外,秦苹并没用再等多久,因为她去庙里上香的时候与恒山伯府世子郑琨偶遇,郑琨随即就叫人去东阳侯府传话,想纳秦苹做良妾。

据郑琨自己的说法,是因着秦苹当时虔诚为母亲上香,他“感其诚心”觉得此女温良恭俭,必是后宅之福。不过知情的人都说,郑世子与妻子感情一般般,且成亲数年无子,如今是要纳妾先生庶子了。

当然绮年知道得更多一点——郑大奶奶和郑瑾虽然是各自为战,却达到了同一个目的,就是把冷玉如从郑琨眼皮子底下弄走了,所以郑琨这会子是准备再纳一个妾补偿自己了吧。说起来,秦苹长得确实不错,比侯府的秦枫秦采都还要美貌些,做个美妾是极其合格的。

秦采这事要定下也很快。总归只是个妾,结了契书,择个日子抬过门就是了。恒山伯府倒是给东阳侯府面子,打算要正经地摆酒。不过这毕竟不是大婚,前前后后也不过用了十天工夫,两边就写了契书,只等摆酒抬人了。

这个时候——几乎就是在秦采的事定下来没几天,皇上宣布要开恩科了。

恩科,就是在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中特别开恩增加的机会。皇帝今年开恩科,一则是为着太后的身子,二则是为着皇长子妃和小公主。今年的恩科开在十月,是举人试;明年的恩科仍旧还是二月,是进士试。

绮年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禁要想像东阳侯府的心情了。如果金国廷运气好,今年中武举人,明年中武进士,那么他明年就可以考虑把孔家姑娘娶进门了,那么秦苹只要再等一年…哎,又想这个筹码到处都能用,又想筹码能用在最重要的地方,哪里有这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不过这些都离绮年太远些,离她比较近的是——许茂云病了。

韩家已经向许家提了亲。许祭酒对韩兆是熟识的,素日就看重他稳重实干,又见韩家人口简单家风清正,自然是一口就答应了。于是京城里又传了开来——当初韩兆本是吴家许家都十分看好的,只因与吴家姑娘八字不合,未能成其美事。如今许祭酒也爱其才华,早就有将女儿许配之意,只因韩老爷尚未进京,所以暂时未曾公开。若论起两家以来住信件商定亲事的时间——唔,就要上溯到今年春闱之前了。

如此一来,韩家摆脱了恒山伯府,许家找到了满意的女婿,吴家落了个慧眼识英才的名声,只有许茂云,落得一身的伤心,直接病倒了。

旁人都道许茂云是受了风寒,只有绮年知道她是病由心生,叹了半天气,叫人去买了天香斋出的墨子酥,去许家探病。

许茂云瘦了一圈儿,越发显得眼睛大,看见绮年来了,苦涩地一笑:“姐姐来了?不过是一场风寒罢了,还劳动姐姐走一趟。”

“风寒不是小事,若养不好可就成大病了。”绮年在她床边坐下,硬按着她不许起来,“我是来探病的,不是来让你添病的,好生躺着!”

许茂云也就不再勉强,抓了她的手道:“我知道姐姐心疼我。”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就流了下来。

绮年替她擦了泪,笑道:“生了场病人也娇贵了?这怎么还哭起来了呢?我这里还要给你道喜呢,你倒反哭了,叫我这话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

许茂云自己用手背抹了抹脸,道:“有什么好喜的!”

“这是什么话。”绮年心里明白,缓缓地道,“都说女儿家嫁人便是再次投胎,若嫁了好人家,便是一辈子的福气。可是什么样的人家才算是好人家?高门大户,荣华富贵?”

许茂云赌着气道:“那些东西有什么好的!”

“那妹妹想要什么?”

许茂云脱口道:“愿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说完了才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

绮年笑了笑:“其实这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只要妹妹愿意做这一心人,哪还有什么难事呢?”

许茂云觉得这话似是而非,像是绮年知道了自己的心事,又像是并不知道,不由得道:“这还不难吗?哪里有这许多的一心人呢?”

绮年笑着反问:“妹妹倒说说,如何才算是一心人?”

许茂云答不上来,半晌反问:“姐姐觉得怎样算是一心人?”

“自然是坦诚相对,遇事有商有量,时时刻刻都记得你是他的妻子,尊重爱护。”

许茂云觉得不太对,可是想了半天又无法反驳,犹豫良久才嗫嚅着说:“倘若,倘若我心中并不欢喜呢?”

绮年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妹妹你想怎么过?”

许茂云咬着嘴唇不说话了。绮年慢悠悠地道:“韩家伯父性子宽厚,不管后宅的事;韩家伯母是个直爽人,若是不喜欢你,再不会求了你去做儿媳;韩大哥肖似伯父,且韩家人口简单门风端正——妹妹,这桩亲事,京城里不知有多少姑娘求都求不来。”

许茂云把嘴唇咬来咬去,终于试探着道:“姐姐,你——你是不是知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绮年打断她的话,“我只知道许伯父和许伯母为你挑了一门好亲事,我是来恭喜你的。”

许茂云恹恹地低声道:“人人都说是好亲事…”

“是啊,过门就当家,婆婆喜欢,小姑和睦,丈夫敬重,这难道不是好亲事?”

“敬重…”许茂云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神色黯然。

绮年想了一想,悠悠道:“我当初刚识得妹妹时,就想这个妹妹言辞相投,若能做个朋友就好。嗣后妹妹也愿结交我这个朋友,我们才有了今日的交情。若是我虽一心想着结交妹妹,妹妹却不愿结交我,如今又是怎样?”

许茂云目光闪动,半晌方低声道:“姐姐,只是我心里难过…”说着,那眼泪又如断线珠子一般滚了下来。

绮年握了她手,轻声叹道:“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不识愁滋味,略有些不如意就觉得心里苦。待日后做了人媳妇,自己也要管家理事了,就知道从前的苦不算什么。且人生有失便有得,还是那句话,哭也是一日笑也是一日,端看妹妹你愿意过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