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晞在心里“啧”了一声,又使劲地摸了摸手臂。
陈珞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她望着冯大夫。
冯大夫眉头紧锁,神色凝重,道:“朝云师傅调香的手法和我师傅家祖传手法几乎一模一样。但三十几年前,家师门下的大徒弟,弑师盗书,叛逃师门。我们师兄弟找了他快四十年,好不容易得知大觉寺朝云师傅制香的手法和我师傅一脉相传,自然要来看看。”
“陈大人!”他朝陈珞揖了揖,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想问问朝云师傅这制香的手法传承自哪里?师傅是谁?若是和我师门是一脉相传,我要遵守师傅遗言,收回这制香传承。”
朝云嘴抿得死死的。
什么师傅遗言,他们的师傅根本没有留下遗言。
可他不能辩驳。
他一辩驳,就等于是承认了这件事。
陈珞也没有客气,主动揽了这件事,他对冯大夫道:“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
那知客和尚却知道这事情有点麻烦了。
按道理,不管朝云制香的本事是谁教的,他没有正式拜师,就不能算是门下弟子,人家正式的传承人找过来了,不让你用他们家的手艺争名争利,你就不能再用了。
当然,大觉寺也可以倒打一耙。
问题是,他们根本没有摸清楚这冯老先生的底细,万一人家背后也有后台,比如说,能够让庆云侯府帮着出面给大觉寺打个招呼之类的人物,他们要是只看眼前的利益,把人给得罪狠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很可能闹出更大是非来。
大觉寺虽是皇家寺院,可皇家寺院不止他们一家。
隔壁的潭柘寺,还有宣武门那边的法源寺,哪一个不瞪着眼珠子盯着他们,等着他们出错。
他想也没有多想,忙道:“事关重大,我得去跟寺监说一声。”
陈珞点了点头。
知客和尚擦着汗小跑着出了禅院。
朝云能走到今天,人情世故肯定是非常精通的。
他面沉如水,感觉到今天的事不小心应对,说不定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就真的付之东流了。
“你想怎么证实?”他沉沉地道。
冯大夫还没有说话,陈珞却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对朝云道:“免得麻烦,等会你们寺监来了再说。”
朝云只好打住。
陈珞却不满地对朝云道:“你身边就没个小沙弥之类的?我这来了多久了,你不安排给我续个茶,上点茶点什么的,总得搬几个板凳过来给我们歇歇脚吧?”
朝云平时为了不让人在他制香的地方逗留,客人来的时候,厢房里的板凳都会收起来。
这个时候他也不好拿出来,只好支了个小沙弥,让他去安排茶点。
陈珞则打量了冯高几眼,道:“你是冯大夫的徒弟?”
冯高不敢得罪他,忙恭敬地行了个揖礼。
陈珞就解了腰间的一块玉佩,丢给了冯高。
冯高看那玉佩绿汪汪的,在光线如此暗淡的屋子里都像含着一泡春水似的,心知这玉佩十分的名贵,玉佩丢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怕那玉佩摔在了地下,忙用双手去接。
“麻烦小冯大夫帮我跑一趟。”陈珞看了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道,“我的人还在大雄宝殿那边等着,是个叫岳鹏的佥事,你让他把我的人带过来。”
一副免得等会打起来没帮手的样子。
冯高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望着冯大夫。
冯大夫颌首,示意他听陈珞的吩咐,心里却想着,大不了到时候把这条命不当数,和王家撇清了关系,按照陈珞的意思进宫去给皇上看病。
朝云见状不免有些担心。
陈珞的样子不像是要包庇他的。
这陈珞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他迅速地想着对策,恭顺地给陈珞行礼,努力地把王晞等人还没有来之前的话题捡起来:“陈大人,您说皇帝近日睡得不好,想调几种安眠香。您能不能告诉我,皇上都喜欢什么味道?有什么忌讳吗?我也好仔细合计合计,想办法给皇上调一炉皇上喜欢的好香。”
陈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说你在大觉寺已经呆了二十四年了吗?怎么什么也没有学会?皇上的喜好那是我们能打听的吗?皇上喜欢什么是我们应该知道的吗?”
朝云被问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他连声告罪,退到了一旁。
门外响起个洪亮的声音:“陈大人远道而来,贫僧有失远迎,还请陈大人不要见怪!”
随着声音且行且近,一个身材高大,有着雪白寿眉,穿着身很普通青色僧衣的六旬和尚,神色慈祥地走了进来。
“陈大人,好久不见!”他双手合十给陈珞行礼,笑道,“令尊令堂身体可还好?听说陈大人轻车简从而来,不愿意我等打扰,贫僧不敢僭越,还请陈大人海涵!”
陈珞闻言点了点头,向冯大夫介绍:“这位是大觉寺的主持尚海大师。”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了王晞的身上。
仿佛这句话是对她说的似的。
第六十五章 主持
王晞眨了眨眼睛。
陈珞怎么对她这么好?
若仅仅只是补偿她,不必做到这个地步吧?或者,陈珞有什么事求她?
王晞想了又想。
除了让冯大夫去看病,她想不出她还有什么能帮陈珞的。可就算是这样,陈珞怎么知道她能在冯大夫身边说上话呢?
除非陈珞调查过她!
那陈珞知不知道竹林里的那把刀是她拔的呢?
王晞咬了咬唇。
应该不知道吧?否则怎么会特意让宝庆长公主身边的得力女官去给她送鬓花呢?那陈珞为什么会对她与众不同?
王晞猜不出来,干脆不想,朝着陈珞笑了笑。
陈珞见了,眼角微挑,看着有点飞扬,眸光却透着几分温和。
王晞忍不住点头。
还是这样的陈珞比较好!
而听到陈珞介绍的冯大夫则忙上前给尚海行礼。
尚海十分的客气,还礼之后还笑着和冯大夫寒暄了几句。
陈珞看着,颇有些不耐烦。
他大马金刀地在首座上坐下不说,还招呼尚海:“这地方还算宽敞,大家坐下来说话吧!”
好像他是这里的主人似的。
尚海不知道是有所顾忌还是小事上不容易动怒,仿佛没有脾气似的,笑眯眯坐下之后,立刻积极主动地和陈珞说起了他的来意:“……尚山跟我说朝云制香传承有待商榷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就赶了过来……这件事要真的如冯老先生所说,我们寺里肯定也不能坐视不理。可冯老先生也不能仅仅凭着几句话就让朝云从此再不制香……”
话里话外,好像颇为看重陈珞的意见。
对于陈珞反客为主,他是半点不满也未流露出来。
不管尚海是真心还是假意,但至少可以看得出来陈珞有多厉害。
冯大夫心中凛然。
大觉寺主持可不是等闲僧人,他之前借了王喜几个可是拿银子都没有砸开大觉寺的大门的。
他没有办法,这才同意了王晞的主意。
不过,大觉寺这样的顾忌陈珞,于他而言却是件好事。
至少他不必连个自证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大觉寺给赶出去。
他就朝着尚海揖了揖,道:“我来之前,听说朝云师傅的安神香、金香和衙香都做得极为讲究,我把师傅留给我的香方抄了一份带了过来。还请主持大师和朝云大师的香方对比一下。”
就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了。
尚海看冯大夫说的这样笃定,心中暗暗恼火。
他能坐稳皇家寺院主持,自有他出众的一面。
朝云的香方说来说去,不过是个雅物,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冯大夫已经能通过庆云侯府找上门来,就算朝云的传承没问题,这香方肯定是别人家祖传的东西。
要怪就怪他一时疏忽大意了,只想着为大觉寺争光,却忘了仔细查查这香方的来龙去脉。
当然,就算他一时疏忽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朝云的运气太差了,谁让他碰到了陈珞呢?
如今怎样处理,就看陈珞怎么说了!
但有些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
尚海笑吟吟地道:“那就有劳冯老先生了!”然后为了以示公允,他叮嘱知客和尚尚山,“你让朝云把他平时用来制香的香方也拿出来对照一下。”
尚山恭敬地应诺,望向了朝云。
朝云心中越发不安,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磨磨蹭蹭地拖延时间。
“这,会不会不太好!”他说着,慢吞吞地起身,“那些香方是那人给我的,给我的时候曾经反复叮嘱我,让我不要让别人看到……”
尚山原本就有些瞧不上朝云靠巴结妇人成名,见状更是忍不住低声喝斥道:“你能不能站直了说话!人家冯老先生的香方难道就不是秘方?人家的能看,你的怎么就不能看了?
“别一副没见识的模样!
“你当宝贝的东西,我们大觉寺可不稀罕。你来我们寺里已经这么多年了,我们寺里可有人曾向你讨教过制香的方法?
“你就不能大方一回?!”
朝云脸涨得通红,这次没有再啰嗦,很快拿了香方出来。
尚海为了以示公平,把两人的香方都放在了桌子上,任由陈珞和冯大夫等人对比。
朝云的香方虽说比冯大夫的香方多了好几味香料,可主要的几味香料却是一样的。
而且尚山因为长期和京中权贵打交道,需要懂的东西很多,调香他也知道一二。
朝云的香方多出来的几味香料完全可有可无,甚至有些画蛇添足,让人怀疑写这香方的人是不是没有写冯大夫香方的人懂得多。
尚山一看就知道朝云的香方有问题。
他不由朝着尚海摇了摇头。
尚海心中一沉,朝陈珞望去。
陈珞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两人的香方,并没有多加留意,反而是冯大夫非常的激动,盯着朝云的香方看得目不转睛,十分的认真。
尚海觉得这件事要想好好的处理,大觉寺就得拿出个好态度来。
他想了想,问冯大夫:“您看这香方,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吗?”
冯大人已经可以肯定眼前的朝云就是他的大师兄了。
他问尚海:“平时朝云是用左手写字还是右手写字?”
尚海还真没有注意。
他望向尚山。
尚山道:“是用左手写字。朝云大师是左撇子。”
冯大夫冷笑,望着脸色有些发白的朝云道:“师兄,我只想知道你为何要杀了师妹之后还要杀师傅?就为了师傅手中的药方吗?你这些年来睡得可曾安稳?你就不怕下十八层地狱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越说越愤怒,最后居然站了起来,双手紧握成拳,好像一言不合就要揍上朝云的脸似的。
朝云自然不认,狡辩道:“冯老先生,我和你近日无仇,往日无怨,你为何要这样的冤枉我?”还向尚海求助,“主持,我个人声誉是小,寺里的名声是大。我愿和冯老先生去顺天府说个清楚明白!”
这就是不怕官府查证的意思了。
尚山直在心里骂朝云蠢货。
告不告状有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别人怎么看这件事。
特别是传出大觉寺的调香是抄袭别人香方的事,以后谁还敢买大觉寺的调香?
还不如没这等事!
尚海和尚山想到一起去了,他瞥了一眼陈珞。
陈珞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尚海有些摸不清楚他的想法,只好沉吟道:“我看这事也不用这么急躁。冯老先生,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寺里暂时不再售卖、赠送朝云制的香,你也暂熄雷霆之怒。事出突然,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不如等我们先查查这香方的来历再做打算也不迟。
“冯老先生觉得呢?”
这就是想息事宁人的意思。
冯大夫当然不同意。
追查了几十年的凶手就在眼前,妻子、儿子、岳父,三条人命,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
他眼睛发红,笑得有些惨烈,勉强维持着理智道:“大师恕罪,恐怕我和朝云师傅想到一块儿去了,事关重大,还是去顺天府尹说个清楚明白的好!”
尚海皱了皱眉。
王晞和冯高听到这里也有些着急起来。特别是王晞,心知与其到顺天府让大觉寺有时间求助那些达官贵人,只怕还不如请陈珞做主,至少不用担心反被大觉寺倒打一耙。
她有些焦虑地望向陈珞。
谁曾想不知道什么时候陈珞也朝她望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就正好碰在了一起。
王晞讶然。
陈珞却像早已料到似的朝着她又笑了笑。
那笑容,不仅温暖而且还带着几分洞察世事的通透,让她的心顿时怦怦乱跳起来,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陈珞眼角眉梢好像一瞬间变得更加柔和了,就是说话的声音,也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宽和。
“我看也不用那么麻烦。”他猝然道,“这香方总归是有些存疑,大觉寺是皇家寺庙,在这种事上慎重一些也不为过。你们寺里的香是不能再卖了,这香方是不是像朝云所说,你们派人去趟蜀中也不错。”
他说着,指尖在桌上叩了叩,道:“冯老先生这里,也不要听风就是雨,见着香方就觉得朝云是杀人凶手。我看还是等大觉寺调查出个结果了再说。您觉得如何?”
他的这说辞一出,不仅冯大夫、王晞,就是大觉寺的和尚和朝云都愣住了。
说陈珞是在帮大觉寺,他却做了个中间人;说他在帮冯大夫,却让他听大觉寺的调查结果。
王晞抿了抿嘴,陡然觉得陈珞也太不会做人了。
他这是谁也不怕,所以不怕把两边人都给得罪了?
尚海却是和陈珞打过交道的,他既然这样说了,他们要是不照着做,他翻了脸,可有得闹腾的。
就是皇上,也会让步!
他不想得罪陈珞,立马赶在冯大夫之前表态:“陈大人,我们大觉寺听您的吩咐!我这就派人去蜀中查证,一定给您一个交待。”
陈珞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冯大夫。
冯大夫不愿意,可他此时在人家的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脸色很是难看,道:“希望陈大人能为我做主。我为了寻找凶手,大江南北的已经跑了三十几年了。如今我已经花甲之年,还不知道能有几年好活,临死之前,您就让我去了九泉之下能在我师傅面前挺直腰杆说句‘我没辜负他老人家的教导’不行吗?”
这话说的,既悲凉又痛苦。
王晞还是第一次见她冯爷爷这样低声下气。
她很是不悦。
陈珞却像没有看到似的,好像他之前两次若有所指的微笑都是她的错觉似的,如抖落一身鸡毛蒜皮的麻烦似的轻快地站了起来,拿了一张香方对冯大夫道:“你说朝云制香的手法是你家的传承,那你也应该会制香啰?”
第六十六章 香味
陈珞问得轻巧,听在冯大夫耳朵里却如惊雷。
他一直摸不清楚陈珞要做什么?
如果仅仅只是让他去给皇上治病,陈珞又是先礼后兵的去药铺请人,又是让金大人囚禁他,可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之后,陈珞好像突然又不着急了,把他丢在了一旁不理不睬,仿佛没这件事似的。
陈珞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
皇上那边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今陈珞突然问他会不会制香,他心里不由转了又转,这才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小心又谨慎地道:“这制香的方子是我师母的陪嫁,是她老人家从娘家带过来的,我跟着师傅,主要还是学医术,虽说年轻的时候曾经为了讨妻儿欢喜照着制过几种香料,却都是依葫芦画瓢,没什么心得。不知道陈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哦!”陈珞端起茶盅吹了吹茶水上面的浮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答非所问地扭头对尚海道,“我看朝云师傅你们也别让他乱走了,就好生生地呆在大觉寺,把他擅长的香给我做几件出来瞧瞧。”
又吩咐冯大夫,“你要是会制香,也给我制几种。”
随后叹道,“我这不是还有差事在身上吗?你们不能只管你们自己的恩怨,不管我的生死了!”
朝云听着两眼放光,恨不得仰天长笑。
刚才陈珞怎么说来着。
他是奉了皇上之命来大觉寺看看他做的香是否实至名归的。
老天爷果然还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他若是能制出让皇帝也喜欢的香,管他杀了几个人,有没有剽窃别人的传承,和冯大夫有什么恩怨,都统统不是问题,不再是威胁他性命的事了。
朝云激动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神色激动地道:“陈大人,您放心,这件事没有定论之前,我肯定不会乱走的。您想要我制什么香?我这几天就给您做出来?您若是有什么喜欢的香,也可以告诉我。我于制香上颇有天赋,一般的香都难不倒我的。”
冯大夫听着脸色自然不太好看。
他更担心陈珞为了完成皇差庇护朝云,但他这个时候改口,好像又有点不妥。
他嘴角翕翕,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王晞看着心中一急,看了冯高一眼。
偏偏冯高也是满脸的焦虑却又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王晞不由暗中叹气。
这也许就是她祖母常说的“命数”。
她两眼一闭,胆怯般地举了举手,像那突然闯进狼群的小羊般弱弱地道:“陈,陈大人,我会制香。可以吗?”
众人愕然。
冯大夫更是后悔不已。
他就犹豫了这么一会儿,被他护在身后的王晞就跳了出来。
他欠王家的,怕是一辈子都还不完了。
冯大夫苦涩地摇了摇头。
陈珞眼中却闪过异采,道:“那就有劳小姐了!帮我用冯老先生手里的香方,把刚才说的什么金香、衙香制出来我看看。”
王晞盈盈曲膝行礼应诺。
朝云眼睛都急红了。
陈珞这是要有备无患吗?他要是出了什么事,还有一个能和他一样会制香的人吗?
“陈大人!”他疾声道,“您要不要试一试?制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制得好,那更是勤奋、天赋、经验,是一样都不能少的。”
他说完,还瞥了王晞一眼。
好像在说,就她这样娇滴滴的年轻小姑娘,能制出什么好香来?
陈珞摸了摸下巴,出乎王晞意料之外地沉思了片刻,赞同地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要不,小姐就在这里帮我制一炉香吧?“
朝云大喜。
王晞却暗暗气得不行。
这个陈珞,到底在帮谁?
他这是要干什么呢?
只是他已经发了话,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不好反驳,只能笑盈盈地起身,恭敬地应“是”。
朝云幸灾乐祸地屁颠屁颠地帮着王晞准备制香的工具。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有男子的声音传来:“都指挥使,卑职岳鹏求见!”
那声音,震耳欲聋,像打雷似的,让尚海等人一惊,眼底流露出几分惶恐。
王晞看着撇嘴,觉得尚海装的有点过头了。
那岳鹏的声音虽大,但也不至于让尚海吓成这样的吧?
陈珞却无意请岳鹏进来,淡然地应了一声,道:“你们先去歇了,我这边办完事了再说。”
岳鹏粗着嗓子应“是”。
陈珞对尚海道:“要不要重新给这位小姐弄个制香的地方?”
一副怕朝云捣乱的口吻。
尚海能不答应吗?
朝云脸上闪过一丝狰狞。
只是没有谁会去关注他。
王晞由岳鹏带着,去了离朝云制香的院子不远的一个院落。
冯高要陪着,被陈珞拒绝了。
他则请了尚海和尚山出去说话,留下冯大夫和冯高、朝云三个人在厢房里。
*
被带到陌生院落的王晞不知道朝云的厢房发生了什么事。
陈珞让她带了一个丫鬟在身边服侍,她带了书读得最多的白术。
到了厢房,她给白术写了一个单子,让她转交给岳鹏。岳鹏按着她的单子给她拿了香料过来。她按照记忆中的香方用白附子、茅香、檀香、白芷、茴香、甘松等制了一炉安神香。
白术在旁边给用戥子帮王晞称重量,以确保剂量不会出太大的偏差。
王晞不免低声抱怨:“早知道陈珞在,我们就改天再来了。等这香做成,天也黑了,我们可别想回去了。”
白术觉得他们家小姐的心好宽,这个时候不是更应该担心陈珞翻脸不认人吗?
她紧张得手都有点发抖。
外面徒然传来叩门声。
门没有关啊!
王晞思忖着,抬头看见陈珞玉树临风地站在门前,叩着门框。
算他是个君子!
王晞在心里腹诽,面上却不显,笑着朝陈珞福了福,喊了声“陈大人”
陈珞笑着点了点头,很客气的样了,一面说着“没有打扰王小姐吧”,一面走了进来。
王晞又忍不住腹诽。
我说你打扰我了,你会继续站在门口不进来吗?
“没有的事!”她笑着和陈珞寒暄道,“我香料已经备好了,正准备调香呢!”说到这里,她的笑容又甜了几分,“对了,我还没有谢谢您,上次劳烦青姑帮我把鬓花送回去。还赶在端午节的时候,正好为我正了正名。多谢了!”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正式向陈珞道个谢。
陈珞却惊诧地道:“正名?出了什么事吗?”
王晞吓了一大跳。
难道他不是有意拣选了端午节给她送鬓花过去的吗?
那自己就还是别提了。
看他这样子,至少鬓花是他让帮着找的,让帮着送过去的。
这感谢还是要感谢的。
王晞索性含含糊糊地道:“也没什么了,就是有些意外那天青姑把鬓花给我送过去。”随即她很快转移了话题,“陈大人您过来可有什么事?是想知道冯大夫手中的香方和朝云的有什么区别吗?还是您有什么话要问我?”
陈珞闻言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他的眼睛黑黝黝的,看人的时候非常的认真,好像这世上除了你就没有别人似的,给人一种灼热感,让人感觉非常的不自在。
王晞不禁喉头发痒,轻轻地咳了一声。
陈珞骤然笑了起来,黝黑的眼眸却如碧水荡漾,微波粼粼,有着春的温暖。
“的确有事请教!”他道,声音比平时说话低沉了几分,显得有些悠扬,“我想问你闻过乳香没有?它是什么味道?”
王晞一愣。
沉香、檀香、乳香,可以说是调香中最常用的三种香料,只不过沉香和檀香会用来做君香,乳香贵重稀少,多用来做臣香,更别说单独使用了。如果不是爱香道的人,还的确不会一个一个的去分辨各种香料的味道。
可若说陈珞没有闻过乳香,又不太可能。
她想到自己刚才的香料单子没有开乳香,没办法单独拿出来给陈珞闻闻,就仔细地想了想,尽量地用通俗的语言描述着乳香的味道。
“有点像胡椒的味道。”她道,“可也不尽然。它比胡椒的味道清凉,像樟树的树叶参杂了桉树树叶的味道,微微有点酸,还带着点甜。非常的奇特。只要你闻过一次,你就一定不会忘记,永远不会忘记。”
王晞想起自己第一次闻到乳香的味道。
觉得它太浓烈,有点讨厌。
可闻久了,居然觉得它非常的好闻。
陈珞听着“扑”地笑了起来,道:“我怎么听着不像是香料,像是吃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晞有点不高兴,道:“原本很多香料都可以用来调味做菜。比如说八角、桂皮、甘草,都是很好的调味品。”
陈珞戏谑地笑,道:“哪道菜要用甘草?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让我也长长见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