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晞睡意立刻不翼而飞,笑着调侃他:“你走哪个门?“

陈珞哈哈大笑,道:“我走我的门。”

王晞笑着挑了挑眉,陈珞笑着离开了柳荫园,直到回到鹿鸣轩的内室,嘴角还微微翘起,笑意未褪。

陈裕好奇,道:“大人去王小姐那里,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吗?您今天可真高兴!”

“是吗?”陈珞说着,人已站到了镜前,伸展着手臂,任由小厮帮他更衣。

镜中那个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笑意的人,明明是他看了十九年的面孔,像那春天里的树,舒展着枝叶,显得生机、勃勃,柔韧有力。

这是他吗?

陈珞不禁上前一步,想仔细地看清楚镜中的人。

可等身高的铜镜,人走近了,反而看得更模糊了。

他愣了愣。

关注小厮打进来的水水温是否合适的陈裕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笑道:“大人今天不仅神色轻松,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轻快。您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啊!我服侍大人这么多年了,肯定不会弄错的。”

他把小厮托盘里的那些香胰子、搓澡巾等一一在浴桶旁边的小几上摆好,嘴里却也没有闲着,继续在那里唠叨着:“王小姐都跟您说什么了?是去清平侯府的事吗?我今天特意让人打听了,听说王小姐和那些小姐们相处的挺好的,还得了几张请帖,是请王小姐去家里做客的。王小姐这个人还真挺不错的。三下两下,很快就和京中的那些贵女交上了朋友。大人让王小姐帮着去打听消息,可真选对了人!”

这样的恭维话陈珞一天不知道要听多少,可今天陈裕的话却让他觉得有些刺耳。

什么叫让王大小姐帮着去打听消息?没有王晞,他想知道什么难道能不知道?不过是因为有王小姐出面,有些事情会简单一些罢了,说得好像他占了王小姐很大的便宜似的。

陈珞一言不发去洗漱更衣,换了休憩的中衣出来。

陈裕殷勤地端了一小碟子点心和一杯热茶进来,道:“大人,我看您在镇国公府的时候都没有怎么吃东西,现在天色太晚了,吃别的不好克化,正巧茶房里还有昨天王小姐让人送过来的点心,您垫垫肚子,明天我让厨房里做您最爱吃的门钉肉饼和小米粥。”

点心是桂花糕,雪白的糕点上撒了金色的桂花,陈珞在王晞那里吃过,甜而不腻,香气扑鼻,他当时连着吃了两块,没想到王晞会让人送了些过来。茶是之前他觉得味道不错的白牡丹,茶汤金黄透亮,茶味醇厚回甘。都用年前皇上御赐的霁红瓷盏碗摆放着,让他看着就有了食欲。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今天他心情不好,并不是因为去了俞府,听了俞大人那些话。在他看来,皇上想怎么样都行,反正这天下是他的,他不想要了,自然有人来抢。他不高兴,是因为他从俞府回来,被他父亲叫去用晚膳。

和他一起用晚膳的,还有陈璎。

听他父亲的语气,因为他拒绝去闽南,皇上有意让他去五军都督府做个佥事,负责前军都督的事务。

五军都督府和皇上的十二亲卫一样,有很多荫封的功勋子弟在那里挂着个衔,白领俸禄,统一称为“都督”,而没有具体的官职。可凡是有具体官职的,比如说陈愚的“前军都督”那就是实权,管事的官职。同理,五军都督府的佥事,就是个有实权的官职。而且它还是从一品。

陈珞若是真的去了五军都督府任前军都督佥事,那就是连升三级,成了当朝最年轻的武官了。

作为皇上最宠爱的外甥,这都没什么。

最让陈愚受不了的是,陈珞在他任都督的前军做佥事。

这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皇上想让陈珞接陈愚的班吗?

那镇国公府立不立世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愚把陈珞叫过去,是质问他为何不去闽南?

陈珞觉得他要是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陈愚不仅不会明白他的感受,还会像从前很多时候一样,觉得他是好坏不分,如果他再透露一点点对皇上的迟疑,陈愚甚至会立刻夸大其辞地把这件事告诉皇上。

皇上想给他谋个前程,他却这样想,皇上知道后就算不斥责他,也会对他心冷吧?

一个被皇上心冷的臣子有怎样的下场,相信大家都知道。

第一百一十三章 矛盾

陈珞在父亲面前保持了沉默。

他这样的态度让陈愚更是不悦,甚至暴跳如雷,让陈珞进宫去辞了这个官职,还教训他:“我看你是仗着皇上的恩宠越来越不像话了。你可知道朝堂内外有多少人盯着我们镇国公府?有多少人盼着镇国公府从煊赫中败落下来?我和你大哥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被人无中生有,被人在皇上面前谗言。你倒好,行事嚣张无所顾忌不说,小小年纪就开始向皇上讨官要爵。我是这样教你的吗?你是不是想看着我们镇国公府倒霉才能学会什么叫谨言慎行?什么叫小心翼翼?”

陈珞已经用他无数次的挨打学会了怎样迁就父亲的怒火。

他知道,只要他低头认错,表现他的恭顺,并保证他一定会以镇国公府的声誉和前程为重,他父亲虽然会继续叨念他几句,却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就此揭过。他呢,只管口头上应承了,转过身去该怎样还可以怎样,大不了下一次他父亲逮住他了,他再如前次般保证一番好了。

但这次,陈愚的话却让陈珞怎么听怎么别扭。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大丈夫手握权柄却如此不安,这难道不正是因为他父亲的无能吗?

“镇国公府倒霉”,自己连个世子都不是,镇国公府就算是倒霉,也不是他的责任吧,为何要他背锅?

“我是这样教你的吗”,他什么时候教过自己什么?他每次遇到自己都是一副不耐烦,不满意的模样,说不上两句话就开始斥责他,对他和对陈璎完全是两副嘴脸,他凭什么这样指责自己?

莫名的,陈珞明明知道怎样迁就他的父亲,这一次他偏偏不想这样,突然冲动得像他八、九岁的时候,扬着下颌对着他父亲就是一声冷笑,言语锋利如刀般地刺向陈愚:“父亲既然觉得坐在这镇国公的位置上如坐针毡,不妨向皇上请辞,我们兄弟二人也好跟着父亲采菊南山下,做个逍遥的田舍翁。让我去辞了舅父的拳拳慈父之心,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也是父亲去和舅父商量。让我一个未曾弱冠的黄口小儿进宫跟皇帝说话,家中的长辈不知道在哪里?

“你看看皇上就知道。想要晋升我的官衔,没把我叫去叮嘱一通,却把父亲叫过去商量。也难怪父亲这个镇国公做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

陈愚勃然大怒。

陈璎一如从前,适时上前拦住了父亲,苦苦哀求道:“父亲息怒,弟弟年纪还小,慢慢教就是了。您别和他一般见识。未及弱冠的从一品武官,本朝从未有过,弟弟也就是一时想岔了,只看到鲜花着锦的热闹,没有看到这背后的凶险。”

陈珞冷笑。

他早已不是小时候的陈珞,对于自家这个便宜兄长,早已弃之如履。

陈珞顺着自己的心意,在陈璎为自己“求情”的时候翻了桌子,拂袖而去,回到房间后换了件衣裳,就去赴了王晞之约。

他翻过墙,看着柳荫园扶疏的花木,闻着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花香,心情骤然间就平复下来。

陈珞当时想,也许他之所以今天这样的不耐烦,是不想耽搁他来赴这个约会。

等到他坐下来,细细地品尝王家送来的桂花糕,王晞推荐给他喝的白茶白牡丹时,他又有点不确定了。

他到底是无法再忍受父亲和兄长在他面前惺惺作态,还是无法忍受作为舅舅明明知道他和父亲是什么关系,却总是寄希望于他能和父亲和好,每次他的人生大事都越过他直接去和父亲协商。

陈珞喝了茶,吃了点心,身上暖洋洋的,睡意萌生。

他不是个为难自己的人。随着自己的心意躺在了床上,闭着眼睛,身体想要睡觉,脑子却不愿意停息,自有主张地转着。

王大掌柜给他推荐的两个幕僚还真挺及时的,两个人他都见了。年轻的一个比较倨傲,没等他开口就言明自己愿意做他的幕僚,是为了等下一届科举,最多两年,不会在他身边久呆。

年长那个倒是沉稳,可话里话外只是想在他这里养老,为他处理些日常事务,想他出谋划策,只怕要他花些心思。

他对两个都不太满意。

既然如此,今天他就应该对王晞直言,让王家或再推荐几个人,或直接拒绝了王家。他却只顾着听王晞唠叨,忘了跟她说这件事。

或许这也与他遇到什么事都习惯了自己解决,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缘故有关。

可他的确是需要一位幕僚了,至少可以帮他应付父兄。

他倒是不怕吵架,就是觉得作呕,能少见一眼是一眼。

还有皇上那里。

他是不是在安排七皇子的后路时,也同时在安排着他的后路。把他视同子侄,而不是不同姓的外甥。

想到这里,陈珞猛地坐了起来。

皇上所有的异样,都是从他得了心悸这个毛病开始的。皇上的病情,会不会比他想像的更严重?或许已经到了开始安排身后事的程度呢?

陈珞哪里还睡得着。

尽管身体还咆哮着要休息,他却麻利地爬了起来,吩咐被惊醒的陈裕:“我们……”

两个字说出来,却一时不知道找谁去说话。

找母亲吗?她听了恐怕会被惊懵,然后就是梳妆打扮,哭哭啼啼地进宫,拉着皇上的手要皇上把太医院的医正叫来。

找父亲吗?那是不可能的。他不把皇上的病情当把柄,打压他和母亲,为陈璎谋个前程就是好的了。给他出主意,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找皇上吗?皇上关系社稷安危,他就算是心中惶恐,也不可能会在他面前流露半分,皇上会去找俞大人商量,会去找谢大人商量,独独不会找他商量。

找陈裕父亲?他做生意还可以,这种家国大事,他只会瑟瑟发抖,不吓得两腿打颤就是好的了,还想他给出个主意!

陈珞颓然地倒在床上。

说来说去,还是他太弱小,出了事,他不能独自顶着,身旁居然也没个可托付之人。

他想着,脑海里猝然浮现王晞的影子。

这小姑娘不太靠谱,可胜在看似叽叽喳喳,却嘴很紧,能藏得住话,让人放心。

何况关于幕僚的事,他还得和小姑娘说说。

陈珞琢磨着,就想起柳荫园那静谧的院落,仆妇们训练有素的行止,心头更热了。

他吩咐陈裕:“我们去柳荫园看看。”

这个时候吗?

陈裕怀疑自己听错了,道:“大人,此时已过子时,再过两个时候就是寅时了,您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要不,明天一早我帮您跑一趟,或者是给王小姐带个话?”

寅时朝臣们都要开始起床准备上朝了。

陈珞摇了摇头,觉得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他得把这件事给解决了,不然他睡不着觉。

陈裕只好服侍陈珞更衣。

他到没有想到陈珞夜会王晞有什么私情,他们家大人最是傲气不过,又因为长得太好,身边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女子喜欢找借口接近,弄得陈珞特别反感这样的情景,以至于身边服侍的人全是小厮随从,连个能近身的丫鬟都没有。

何况王家这些日子的确帮了陈珞不少,陈珞这段除了当差,还忙着暗中调查乾清宫的事。

前些日子他们家大人就曾经和王家小姐一起去了真武庙。

*

王晞被吵醒的时候恨不得破口大骂。

半夜把人给吵醒,如同你吃着一顿丰盛的膳食却被人中途夺了饭碗。

这种事在她这里是不能忍受的。

她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嚷道:“让他等着。我什么时候起床了,什么时候见他!”

白果只好用井水湿了帕子给王晞擦了个脸,温声哄道:“是隔壁鹿鸣轩的陈大人。这深更半夜的,只怕是有要紧的事要办。小姐还是去见见吧,免得耽误了大事。”

死人了还是着火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大事?

王晞无理取闹地发着脾气,起了床也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睡眼惺忪地出了内室。

陈珞站在柳荫园正院的葡萄架下,望着他离开还没有几个时辰却被露水打湿了的石桌凳,低头摸了摸鼻子,这才感觉到了不合时宜。

只是他人都来了,不该吵醒的也吵醒了,只有硬着头皮继续等了。

好在是王晞没让他等多久,简单地梳洗了一番就出来见他了。

他心生愧疚,倒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王晞温煦地问他,他这才讪然以两个幕僚开头,说起了他的猜测:“……怕是还要请冯大夫出面,悄悄地帮皇上看看他的病情到底怎样了才能让人安心。”

一会儿要冯大夫帮着推荐个大夫去试探皇上,一会儿又要冯大夫亲自出手;一会儿决定请个幕僚帮他处理些庶务,一会儿又想让人家当军师;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的处境,有平天下之能的文士凭什么不卖给帝王家,要卖给你一个连世子都不是的镇国公次子呢?

王晞睡得正酣被吵醒,还要应付这样复杂的事,她大小姐脾气也来了,闻言发着脾气道:“你可知道为何我们的事没有进展?就是因为你太磨矶了!君君臣臣,连二皇子这样的亲生儿子都知道先有君臣,然后才有父子。你倒好,三言两语的,连皇上的面儿都没有见到,不过猜着皇上可能得了病,就已乱了阵脚,颠三倒四的。我要是你,就想想你为何不敢直接问皇上乾清宫的香是从哪里来的?看皇上会不会告诉你?”

第一百一十四章 提醒

陈珞愣在了那里。

是啊!他为何不敢直接去问舅父乾清宫的香是从哪里来的?他为何不敢直接问舅父天津卫船坞的银子去了哪里?他为何不敢直接拉个大夫去给舅父把脉?

因为他舅父不是普通人。

他的舅父先是皇帝,才是他的舅父。

陈珞如雷击顶,甚至打了个寒颤。

他竟然连个从来不曾出入过朝堂、只在内宅打转的王晞都不如。

那样清晰明了的答案,他为了求得那心底的一点点温暖,居然选择了掩耳盗铃,视而不见。

或者,这才是他什么事都做不好的缘故?

明明轻轻一拧就能拧断的枷锁,他作茧自缚却不自知。

陈珞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仿佛这样,才能撑起自己的那一小片天空。

“王小姐说的对。”他低声道,声音沉重,却不见颓然,反而有些脚踏实地后的沉稳,“这件事我得仔细想想才行。只是后续之事,恐怕还要请王家帮忙奔走才是。”

王晞强忍着,才把那个哈欠吞了下去,挥着手含含糊糊地道:“既然帮了你,就不会轻易失信。你放心好了,你的事就是我们王家的事,我办不了,会请我大哥出面,总之不会让你失望的。”

不然前期的投入岂不打了水漂?

她在大哥面前的信誓旦旦岂不成了笑话?

王晞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得屋,只记得倒下后陷入柔软暄和的被褥时那一瞬的舒适,让她小声的喟叹着,很快又香甜的睡着了,压根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陈珞又说了些什么。

等到第二天起床,她望着花觚里新插的一蓬淡紫色绣球花上的露珠,这才朦朦胧胧地想起自己昨天半夜好像见过陈珞了。

她忙问服侍她更衣的白术:“昨天陈大人是不是来过?我不是说他傍晚是不是来过,我是问他半夜三更是不是又来过一次?”

白术笑盈盈地点头,道:“小姐一边和陈大人说话,还一边像小鸡啄米似的打着磕睡点着头,也不知道怎么还能和陈大人说话。”

想想都觉得颇为有趣。

王晞的脸却黑了起来。

她大哥曾经不止一次的告诫她,脑子不清楚的时候千万不要和别人说话,免得说出自己做不到的承诺,害人害己。

“那我昨天说了些什么?”她连忙问。

旁边给她梳头的白芷笑吟吟地插言道:“您把我们赶到了一旁,我们听得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您答应陈大人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会帮他的忙,还让陈大人不要担心,说什么陈大人这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还说陈大人这是‘关心则乱’,若是换了您,您只怕也看不透。”

白术帮白芷打开妆匣,让王晞挑选今天要插的簪子,笑着接了话道:“您还赞扬陈大人这是有情有义,才会看不透。不然换了个居心叵测的,早就乐颠颠的去了五军都督府,哪里还管舅父的死活?让陈大人暂且放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心急吃不了热汤圆。先看看别人的反应再说。”

王晞恨不得捂了脸。

她这都说的是些什么啊?

可她也慢慢地记起了陈珞那张哪里都长在她喜好上,却在皎皎明月下透着忧伤的面孔。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十之八、九是被美色所误,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同情陈珞没亲人缘。

“我昨天晚上真的对陈大人说了这样的话?”她挣扎着,明明知道徒劳却依旧不死心地问,“我应该没有这么傻吧?”

屋里一片安静。

这下王晞不想把头埋进沙子里也要埋一埋了!

*

陈珞这边,回到鹿鸣轩之后却一夜未眠。

他站在窗棂边望着长公主府的正院和镇国公所在的东边一直到东方泛白,红烛燃尽,才疲惫地对同样陪了他一夜的陈裕道:“吩咐小厮打了水进来吧!我也该换衣服上朝了。”

陈裕应声恭顺地出了门,眼泪却忍不住落下来。

他们的大人活得太辛苦了。

谁不知道镇国公偏心!

既然这么想让陈璎继承镇国公府,为什么要尚公主?谁不知道公主之子是不能屈居人下的。那些想尚公主的人家,为了保证长幼嫡庶有序,谁家会让长子去尚公主?都是拿了次子或是幼子去联姻。

镇国公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也别说什么当初是皇上赐婚。要不是镇国公往皇上面前凑,皇上会赐婚吗?

而且就算是皇上赐婚拒绝不了,长公主又不是非要往镇国公面前凑,他大可客客气气,彼此做个表面夫妻,为何又要生下他们家大人?

还不是想讨好皇上,想让长公主能安安心心地待在镇国公府,给镇国公府争取好处。

陈裕越想越气,觉得镇国公就像那些市井人家说的“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既想得了好处,又不想付出代价。

可这样你把陈璎管好了,让陈璎文韬武略,能压了他们家大人一头也行啊。偏偏陈璎不争气,镇国公给他请多少个师傅他都不如陈珞,还心思非常重,表面上对他们家大人谦和礼让,背地里恨不得他们家大人是坨扶不上墙的烂泥,自己不出头,任由自己的胞姐给他出头,不管陈珏声誉如何,只求自己得个礼让恭谦的好名声。

没有比他更无能,更狠心的弟弟了。

想到这里,陈裕的心情居然莫名的好了起来。

要是他们家大人遇到这样的事,才不会让别人给他出头,自己躲在后面受益还装与己无关。

这也是他父亲瞧不上陈璎,宁愿跟着陈珞的因由。

陈璎没有一点担当。

镇国公也不是什么好人。

现在还要挡着他们家大人的路,让他们家大人给陈璎让步,太过分了。

陈裕打了水进来,指使着小厮服侍陈珞更衣,自己却围着陈珞团团转,把陈珞的脑袋都转昏了,不得不问他:“你有什么话就直说,这样吞吞吐吐的,小心我让你永远都开不了口。”

陈裕嘿嘿地笑,道:“若是您去了五军都督府做了佥事,国公爷岂不是可以帮大爷请封世子,国公爷为什么不高兴,还要让您去辞了五军都督府的差事?”

“因为他胆怯无能。”陈珞还想着王晞的话,无心为父亲掩饰,敷衍地道,“别人都以为父亲给陈璎请封世子,皇上没同意。事实上他从来没有向朝廷请封过世子,从来没有正面和皇上说过这件事,难道还要皇上主动问他要立谁为世子吗?”

陈裕想想,的确如此。

国公爷从来不曾正式向朝廷请封过世子,皇上当然乐意这样拖着,让他们家大人继承爵位。

可陈珞却不同,他说完这话,整个人都僵了。

如果他是皇上,他会怎么做?

王晞昨天的话里话外都让他站在对方的立场考虑事情。就像她们家做生意,要是不知道买东西的人想要些什么,怎么可能把东西卖出去?

陈珞想到王晞昨天打磕睡时的憨样儿,嘴角就忍不住露出些许的笑意,心头也仿佛轻快了不少。

但这样的情绪没能维持多久,他想到按王晞所说的方法去想他升官的事,结果却让他不寒而栗。

如果他是皇上……

陈珞深深地吸了口气,道:“上朝吧!”

陈裕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家大人的声音太冷,神色太严峻,表情太肃穆了,好像是去打仗而不是去上朝似的。

从前他们家大人也有不愿意上朝的时候,也有神色不好的时候,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带着杀气,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害怕。

不是说皇上要升他们家大人的官吗?那肯定是很喜欢他们家大人啊,他们家大人为何还这副模样?

陈裕想不透,压着心中的不解快步走了出去,开始安排陈珞的出行。

王晞这边却收到了从蜀中寄来的家信。

除了父母、二哥的叮嘱和问候,还有她祖母托人送来的四顾山地契和一匣子珍珠。

珍珠是谢谢王晞给她抄的佛经,地契则是给海涛的。

奉命去大掌柜那里拿信的王喜语带几分促狭地对她道:“老安人说了,她老人家正愁着给您在哪里置办块地做嫁妆好,就听说您看上了四顾山。这可好了,当年为了凑数丢给她老人家的地契有了个用处,她老人家正好甩了这包袱,您陪嫁的山头也解决了,不用她老人家往外掏私房银子给您补贴嫁妆了。这四顾山是您自己的,您愿意怎样就怎样了!”

祖母还是一如往日那般的风趣,王晞哭笑不得,写了封撒娇讨好的信回去,然后让王喜拿着地契去真武庙,道:“总算是解决了一件事。”

王喜笑着应诺,去了真武庙。

王晞就打开了窗,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就着下午的明亮的阳光观赏着那堆珠子。

她祖母送的东西就没有不好的。

这匣子珍珠全差不多莲子米大小,珠光莹莹,温润可爱。

白果给她出主意:“要不,串一件珠衫,你去6小姐家做客的时候穿?”

王晞的首饰多,这匣子珍珠放在别人眼里十分的稀罕,放在王晞手里,还有些不知道做什么好。

她闻言撇了撇嘴,道:“串什么珠衫,我又不是老太太了,留几个给我玩,其他的赏了你们几个去做个发箍戴好了。”

白果等人常在王晞这里得到打赏,也知道王晞不太看重这些,得了这么好的珍珠,个个都喜笑颜开,上前给王晞道谢,说着讨巧的话,还没到过年的时候,却已经和过年时一样的热闹了。

常妍踏进柳荫园的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有求

常妍呼吸一窒。

这个王晞,来来去去都是这些手段,只会拿银子砸人!

她在心里讥笑,却又不得不承认,王晞这手段还真是挺有效果,让她意外的是她没想到王晞对自己身边的人也这样。

可见王家是真的很有钱了。

她对来拜访王晞又多了几分期待。

“王家表妹!”常妍笑盈盈地和王晞打着招呼,脸上的表情比平时可是热情了好几分。

王晞仿佛看到那些有求于她的王家女眷们,心中顿时竖起了一道防线,让白果带了白术几个下去分珍珠,留了白芷给常妍上茶。

常妍少不得要恭维王晞几句“待人宽和”、“大方爽快”之类的话。

王晞笑眯眯地听着,更加确定常妍有求而来,可她就是不问常妍为何而来——求她还想自己先开口,哪有这样的规矩。

常妍东扯西拉地说了半天,见王晞就是不住枪口上碰不说,还问换了白芷来服侍她们茶点的白术,送去云居寺的米面准备好了没有,向常妍解释说她自上次跟着太夫人去云居寺礼佛后,就觉得云居寺绿树成荫,斋席很好,想着这天气越来越热了,要不要去云居寺住几天:“就让王嬷嬷准备了些米面,这两天就捐给云居寺,到时候也好借住几天。”

天气的确是越来越热了,永城侯府因为人口越来越多,住的地方越来越小,砍了好几次树盖房子,就没有别人家的古树多,自然也就没有别人家荫凉。常家又重男轻女,常妍虽是二房的独女,颇得父母的宠爱,可住的地方的确没什么值得称道的。

王晞肯定会想办法带着常珂。

莫名的,常妍这样笃定地想着,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偏偏王晞说着这些话还站了起来,道:“三姐姐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我还想着要不要送桌素馅包子去。今年的冰少,借住云居寺的人家肯定多。如果只是送些米面,怕没有什么稀罕的,云居寺未必会答应让我们借住。素馅包子就不同了,是我屋里厨娘拿手的手艺,这样热的天,放不往,肯定没有人家这么做。”

你知道没人这么做你还这么做?!

常妍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却又不得不承认要是王晞真的做了素馅的包子送过去,弄不好云居寺真的会整理出个院落让王晞去借住几日。

但王晞这番站起来说话的举动在礼仪规范中是委婉的送客,这就让常妍脸上有些不好看了,可她又不得不装没听懂,拉了王晞继续说话:“王嬷嬷那么能干,哪里就要表妹亲自去看,你吩咐一声就是了。”

王晞在心里冷笑,可没打算惯她这求人还一副不是什么大事的姿态。

她娇笑道:“我知道啊!可我想去厨房,趁着她们做素馅包子的时候吃几个,这几天天天的凉面,我有点想吃包子了。”

王晞有点苦夏,到了夏天就想吃重口味的食物,吃多了又上火,王嬷嬷亲自熬了凉茶要看着她灌下去才作罢,弄得她苦不甚言,还寻思着要不要去找冯大夫给她开几副补药。

常妍这下子想拦她也没有用了,只得说明来意:“我来找妹妹是有事相求。”

王晞故意面露诧异,这才坐了下来,道:“永城侯府权势煊赫,几位长辈也俱都是能干之人,什么事能让三姐姐求到我这里来?”她说着,还佯装害怕地朝旁边挪了挪身子骨,继续道,“就怕我人小力弱,帮不上三姐姐,到时候三姐姐可别怪我才是。”

这话还没有说出来,她就拦了回去,常妍也只有在心里苦笑,谁让自己有求于她呢?

若是平时,常妍肯定拂袖而去,可这一次,她所图隐秘,她只能硬着头皮道:“正是因为不好求长辈,所以才求到了表妹这里来了。”她怕王晞作妖,忙将所求之事告诉了王晞:“我听说表妹家里和济民堂有些渊源,能不能帮我求支百年的人参。”

百年人参颇为稀少,但像王晞这样自家也做药材生意的,遇到好东西,特别是这种救命的东西,当然是先留着自己用。别人求不到的,对她来说却很平常。

但王晞不想帮这个忙。

永城侯府人人都好着呢,常妍肯定不是为了永城侯府的人来求她,那常妍不是拿了去做人情,就是为别人所求。如果是前者,她凭什么给常妍做面子?如果是后者,既然都能求到常妍这里来了,为何不能来求她?

何况这段时间常妍和施珠走得很近,要是常妍是为施珠来求她,最后东西到了施珠的手里,她得气得吐血。

王晞笑道:“蜀中产药材,就算和济民堂没有渊源,这样救人性命的药材家中也不可能不备着。只是你所求的是百年人参,这样的灵丹妙药都是在长辈手里的,三姐姐想要,也得给我个能在长辈面前说话的理由才是啊!”

她猜常妍肯定没办法明言。

常妍果然面露难色。

王晞看似给她台阶下,事实上却是在堵她地道:“不知道是什么人要?用来做什么?济民堂的冯大夫是看着我长大的,他的医术十分了得,要不,我给你牵个线,把人领去冯大夫那里瞧瞧?或者是能用普通的人参顶一顶的,我这里还有两支二十年年份的人参,实在是要的急了,你先拿去用了。”

人参到了二十年年份的,虽值钱却不稀罕。要是常妍敢拿去给施珠,她就能嚷得全京城都知道施珠连二十年年份的人参都弄不到,让她底子面子全都没了。

常妍的神色就有点不太好看。她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有说出要百年人参做什么,倒是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句活话:“也不知道二十年的人参有没有用,要是有用,少不得还要来求表妹,或是去济民堂瞧一瞧。”

王晞点头,让白果送走了常妍。

常珂急急地赶了过来,抹着额头的汗问王晞:“三姐姐是不是来过了?”

看来事出有因啊!

王晞亲自倒了杯酸梅汤请了常珂坐下来说话。

常珂喝了口酸梅汤,定了定神,这才道:“三姐姐让我来求你,可我觉得有些不妥,不仅婉言拒绝了,还劝了她良久,她答应我不管这件事的,没想到她还是来求你了。我早赶晚赶,还是没有赶上。”

王晞这才知道,原来是襄阳侯府二太太,也就是襄阳侯府四公子解逢的母亲生了病,需要百年的人参入药,襄阳侯府没有,已派了人去庆云侯府想办法,谁知道常妍听了却急巴巴地求到了她这里。

这明明就不关常妍什么事啊!

这情情爱爱的力量就这么大吗?能让一个养在深闺的矜持女孩子方寸大乱。

难怪常妍说不出口。

常珂却比王晞想的周到,她提醒王晞:“前些日子皇上和皇后先后生病,京城如今但凡有这样好的药材,多敬献到了宫里,我猜测就算是谁家有这样的好东西,那也是留着自家救命用的,决不会轻易拿出来做人情,何况襄阳侯府的二太太不过是因为女儿嫁到了庆云侯府做了世子妃才在襄阳侯府比别人体面些,又不是二老爷得了病,就算是襄阳侯府求到了庆云侯府,也未必如愿。你可得多一个心眼。”

大家都知道王晞有钱,家里还做药材生意,怕就怕太夫人被人说动了,也来求药。

王晞望着外面明晃晃刺得人睁不开眼睛的阳光,长叹一口气,叫了王嬷嬷进来,道:“我们还是云居寺去住几天吧?这府里就没有一个安生的时候。”

王嬷嬷巴不得。

这几天王晞都瘦了,大大的眼睛显得越发的圆溜,小脸瘦得只看得到眼睛了。

“我这就安排下去。”王嬷嬷说话的时候已经在心里盘算着出行的事宜了,“最多两天,大小姐就可以出门了。”

王晞连连点头,如常妍所想的那样,邀请了常珂同去。

常珂很想离开永城侯府出去小住些日子,只是她母亲那边需要好好的安抚,她得先去和母亲商量。

王晞催了她快去,自己跑去厨房看厨娘做素馅包子去了。

青菜馅、豆沙馅、豆腐馅、香菇馅……厨娘一口气做了十几种不同口味的包子。

王晞突然想起件事来,她对厨娘道:“我记得在我大姑母家吃过一种包子,香得和这香菇一模一样,里面包着豆沙,你们能做吗?”

厨房里的人面面相觑。

王晞就仔细地说着自己吃过的香菇包子是怎样的。

真武庙的逍遥子和海涛收到四顾山的地契,不由感慨连连:“没想到王家这样的仗义,那么大一片山头,说给就给了,这个人情不好还啊!”

海涛和逍遥子有不同的看法,他道:“四顾山的地契我们之所以查不到,是因为它一直被当成女子的陪嫁辗转于不同的人家,怕就怕这地契是王家长辈准备给女儿的陪嫁。这一啄一饮的,都是因果。我们多多少少要给别人点补偿才是。”

逍遥子问海涛:“你的意思是?”

海涛想了想,道:“他们家不是在寻香方吗?正好我这里有一本寺中一位长老仙逝后留下的香方集,十分的高妙,我想着不如借花献佛,送给王家的那位大小姐做谢礼,你看如何?”

虽不足以还了四顾山的人情,但南华寺得了四顾山,肯定会立碑将捐赠之人刻上以供后人瞻仰,一本秘传的香方,多多少少也算个谢礼了。

逍遥子觉得这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