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那么说,嘉逸姐也是一片好心。”田蜜生怕陆向东对嘉逸有意见,同时,听陆向东这么一说,她又忍不住有些不高兴起来,“话说回来,你的事情,我做女朋友的还要从旁人的嘴里才能听说,如果嘉逸姐不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一直都瞒着我呀?”

“是。”

陆向东此时的坦白听在田蜜耳中格外别扭:“为什么?因为告诉我,我也帮不上忙?”

“因为告诉你,你会替我着急,我不希望这样。”陆向东显然早就猜到田蜜会有这样的猜测,“更何况我还没有通过你母亲拿到关卡,不想给自己增加更多可能的负分数了。”

田蜜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个人感情上出发,她希望陆向东让自己一起分担,理智上她又很清楚的知道,这件事她除了心里着急,一点实质的忙都帮不上。

“你多提防着点,我咨询过了,遗弃罪这种自诉案件,想要在证据上做手脚好像并不难。”田蜜只能尽量提醒。

“放心。”陆向东伸手轻轻拍了拍田蜜的头,仿佛在安抚一个不安的孩子。

任旭阳父母的新家,位置比原本的住处更偏僻一些,到了目的地田蜜才发现,那里的楼房比他们原本的家也更老旧,几排低矮的楼房只有四层高,表面的水泥墙体因为年头久远,已经变成了黑色,一楼的外墙体上还挂着墨绿色的青苔,走到近处,还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骚臭,估计夜里附近光线昏暗,不少醉汉都在这里解决过内急的问题。

田蜜事先没有能够联络到任旭阳的父母,不过方才听任家原本的老邻居们提到,任旭阳的父亲在女儿和父母相继过世之后,因为精神恍惚,在工厂里出了事故,之后就一直无法外出工作,只能在家休养,所以她也只能抱着碰碰运气的心理,找上门来试一试。

这个旧楼还保持着七八十年代典型的一梯三户格局,根据老邻居提供的地址,田蜜和陆向东爬上了三楼,找到正中间的那户门前。

同为旧楼里的住户,这一层楼的左右两家即便看起来也很简陋,只是锈迹斑斑铁皮包裹的木门,好歹门旁还贴着尚未褪色、破损的春联和福字,而被夹在中间的任家,一扇油漆斑驳的木头门,两旁没有春联,只有光秃秃、脏兮兮的墙壁。

看起来就是一副了无生气的感觉。

田蜜站在门前,又犹豫了。

“你说,咱们这样算不算揭人家的伤疤呀?”她于心不忍的回头看着陆向东,“到目前为止,我们听到的关于这一家人的遭遇,可真的是有够惨的了!”

“江玉镜不管到底有多可恶,一条人命,终归是一条人命。”相比田蜜的感性,陆向东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理智。

知道他说的有道理,田蜜转身敲响了那扇看起来不怎么结实的木门。她的力道并不大,只敲了三五下,随着门板微微的颤动,门框的砖缝里落下一些细灰,差点迷了田蜜的眼睛,让她咳嗽起来。

吱嘎——。

门开了,一个两鬓斑白,脸颊枯瘦的男人从里面探出头来,看了看田蜜和陆向东,表情有些疑惑。

“你们找谁?”他开口说话了,嗓音十分嘶哑。

“请问,你是任旭阳的父亲任毅么?”田蜜虽然知道这样有些明知故问的嫌疑,还是必须先确认一下。

瘦男人一听到“任旭阳”三个字,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任凭田蜜和陆向东在门外怎么敲门,也不肯再开。

“你们走吧!我不会给你们开门的!”过了好半天,田蜜敲门的手都有些发麻了,门里面终于又传出了任毅低哑的声音,“我们家孩子死了已经很久了,你们这些写文章的不要再拿她说来说去!算我求求你们,让我们家闺女安生安生吧!”

“任毅,你先开开门,我们不是报社的记者!也不是想要采访任旭阳的事情。”田蜜听出他误会了自己的身份,连忙解释。

可是任凭她怎么说,警官证就攥在手里,随时准备让对方查验,可是任毅就是不理不睬,到后来任凭田蜜怎么敲门,怎么试图沟通,他都不做任何回应。

田蜜一筹莫展,她长时间的敲门,已经让左右邻居在门内悄悄留意起来他们来了。

“走,咱们先下楼去吧。”陆向东从背后拍了拍田蜜的肩,示意她和自己一起先离开。

走到楼下,他把手机递给田蜜:“你的电话没有电了,田阳把短信发到我这里。”

田蜜看陆向东表情凝重,心里头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拿过他的手机一看,屏幕上一条简短的信息:速到xx路xxxx小区x楼xx单元江玉镜家,尸体已找到。

“快!先去那边!”一看这条短信,田蜜也顾不上任旭阳的父亲什么态度了,赶忙上车,和陆向东直接按照田阳给出的地址,奔往江玉镜家。

【感谢同慧亲滴鼓励!小莫会加油!yeah!】

第九章 血色作品

陆向东绕到椅子后面,双臂抱怀,用一脸欣赏的表情看着前方地板上暗红干涸的血迹。

田蜜起初有些困惑,可是她看着陆向东的姿态和表情,脑子里逐渐浮现出一个想象的画面:一个人从厨房搬出一把椅子,放在江玉镜的对面,然后坐在上面,欣欣然的看着自己不远处跪在地上血流不止的江玉镜哭泣,讨饶,却又不得不眼睁睁的任凭生命逐渐逝去。

“凶手搬来这把椅子,就是为了欣赏江玉镜的死?”她一脸厌恶的看了看椅子,心里感觉很不舒服,“说真的,那种激情杀人的犯罪人,有时候我还觉得没有那么可怕或者可恶,毕竟谁都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他们只不过是反应过激了一些罢了,事实上杀人或者伤人之后,那些人里头也有一大半都会感到害怕或者后悔。在我看来那才是正常的人类该有的反应。可是像这种,不但不后悔,不害怕,反而还感到兴奋、欣赏的,真是太变态了!”

“说凶手变态的话,倒也没错。”陆向东点点头,不同于田蜜的厌恶,他看上去比之前倒是更有兴致了,“说起来,这种犯罪人的内心世界比普通犯罪人更加有趣。”

“有趣?我怎么看不出哪里比较有趣?我看到的只有残忍!”田蜜一想到这个猖狂的凶手竟然在杀人之前还特意寄了光碟给警察,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你不觉得有趣。是因为我们看整件事的角度不同,你只看到了他的行为所造成的结果,我则是通过这个结果看他的内心世界。”

“怎么讲?”

“首先,从这把椅子就足以看出凶手当时的内心情绪。”陆向东站在靠背椅后面,伸手拍了拍椅背,“放一把椅子在死者的正对面。并且距离这么近,为的是什么?”

田蜜脑子里回忆了一下方才进门后看到的江玉镜尸体被结结实实捆绑着的样子,对自己揣测的答案不是特别坚定,“为了欣赏江玉镜受折磨的痛苦模样?”

陆向东点点头:“凶手高高在上的坐在靠背椅上,江玉镜被捆绑着跪在地上。这种居高临下的视角,以及自己舒适对方痛苦的处境差距,足以看出凶手追求一种内心精神上的胜利,他自己很享受这种优越感,并且乐于见到江玉镜被这种优越感击垮。”

还真的是这样!田蜜顺着陆向东的分析想象了一下,假如自己正置身于江玉镜遇害前的处境中,那个禁锢、伤害自己的人就舒舒服服的坐在跟前。看着自己哭嚎,哀求,看着自己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对于被害人而言,内心的恐惧和痛苦的确会增加许多。

可是这么一想,她又产生了另外一个疑问:“如果是为了舒适,那边就有一张布艺沙发,坐起来比这木质的靠背椅终归要舒服很多吧?”

这个问题没有问住陆向东,他伸手一指沙发的位置,再回头看看玄关后面的入户门。问田蜜:“如果凶手坐在沙发上,把江玉镜绑在沙发对面的位置,那么你进门之后最先看到的就会是江玉镜远远的侧面,而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进门越过玄关,直接就看到江玉镜沾满血液、遍布伤口跪在地上的样子。这两者之间的视觉冲击力差距可不小。”

“也就是说,江玉镜对于凶手而言。根本没有被视为一个平等的生命,而是相当于一个作品,或者是作品的一个组成部分?”田蜜从陆向东的话中得到了一些启发,渐渐有些领悟了,“他所做的一切。不像之前遇到的那些犯罪一样,是为了尽可能的消除痕迹,逃避惩罚。他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让他的‘作品’效果更完美!这个凶手也未免太自大了吧!”

“再想想血书和之前收到的光碟。”陆向东见她已经开窍了,便没有自己继续剖析下去,而是改成了启发。

田蜜皱着眉头想了想,脑海里很快便有了答案:“他让江玉镜在忏悔书后面抄写了整整一页自辱的话,这个行为倒是很像过去有的老师惩罚学生的手法,视频里面,他显然是强迫江玉镜对着镜头坦白自己做过的违背职业道德的事情,江玉镜说不下去的时候,他还用她自己的鞋子砸她…这个凶手有很强的控制欲!整个犯罪过程就像一个表演一样,他就是导演,一切都得按照他的计划实施。并且我有一种感觉,凶手坚持让江玉镜坦白‘罪行’和写下忏悔书,除了在精神上折磨江玉镜之外,还有一种给自己的犯罪行为寻找道德依据的意思。”

“对,这正是我想说的。”陆向东看着田蜜,对于她的悟性似乎很满意,“让江玉镜坦白自己的邪恶,就是凶手在标榜自己的正义,加上他把光碟给公安局的行为,这个人显然把自己当成了法外正义的执行者,比真正的执法者更有权威,只是这种权威显然不能够得到社会的认同,所以他只好通过这些手段来向被公众认可的权威发起挑衅。”

“这人把自己当成上帝了吧?!”田蜜一想到凶手的挑衅行为,忍不住又有些火气上升,“这个社会什么时候轮到个人来充当正义使者,执掌生杀大权啦!”

“过度的自信往往是自卑的掩饰,同样道理,一个如你所说,试图亲自扮演正义使者的人,往往是经历过某些非正义,或者不公平的对待,因为无能为力,所以便觉得法律或者执法者力度不够,索性自己亲自解决。”不同于田蜜的气愤,陆向东倒是比这个案子刚开始的时候显得兴致盎然了许多,“原本我以为这只是一起普普通通的绑架案,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凶手的内心世界还是很耐人寻味的,既然他煞费苦心的‘雕琢’自己的作品,那就绝对不会轻易结束,接下来估计还有好戏看。”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你在面对犯罪和命案的时候,经常表现的很没人性?”田蜜对陆向东的态度有些难以接受。

陆向东倒不觉得她的话有什么冒犯,无所谓的耸耸肩膀:“把你的人性留给寻常生活吧,和犯罪、罪犯打交道,人性帮不上你的忙,理性才是唯一有用的。”

尽管心里头明知道陆向东说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田蜜从感情上来讲还是有些无法完全认同,正想说点什么,她忽然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凶手想要挑衅权威,那他应该会想到,寄给公安局的那段视频,警方是不会对外公开的吧?如果不公开,这件事就不可能造成多大的社会影响,如果他真的有心挑衅,并且给警方施压,那就必须扩大影响,所以,他会不会把影碟也寄给报社或者其他媒体啊?”

“之前不好说,因为命案未出,影响力不够大,不过现在江玉镜的死亡结果已经造成,凶手把这件事向媒体曝光的几率应该占七到八成。”

“走,咱下楼看看田阳那边的情况,然后赶紧想想对策!”田蜜一听急了,连忙往外走。

两个人走下楼,江玉镜楼下的那一户人家防盗门敞开着,田蜜礼貌性的轻敲了几下门板才走进去。这户房子的格局和楼上江玉镜家是一模一样的,装修却更精心一些,客厅里一个看上去应该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女人正哭丧着脸坐在沙发上,两只手在自己的膝头上来回摩擦,她本人仿佛对这个动作毫无意识。

田阳坐在里她不远的一只单人沙发上头,也是一脸的无奈。

“怎么样?”田蜜凑到田阳身旁,低声询问。

田阳摇摇头:“没有多大收获,这么半天了,问什么都没反应,就一直在那里搓膝盖,不知道是不是吓坏了。”

“她看到现场了?”

“看到了,我们也没想到江玉镜会死在自己家客厅里,还正对着大门,要是早知道,我们都不会让她跟着上楼开门!”田阳有些懊恼。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基本上一旁的人没有办法挺清楚谈话的内容,却依旧能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女邻居在听到“江玉镜”这个名字的时候,浑身猛地打了个哆嗦。

“看来真是吓着了!方才开门一进去,看到那个场景,差一点当场就瘫倒在地上,多亏墨窦在后面帮忙架住身子才没倒。”田阳冲女邻居悄悄努了努嘴,“其实没当场昏过去,就已经算是很勇敢了。”

“既然她都开不了口了,你还在这儿等什么呢?”田蜜不解。

“等她妈!方才回来,她唯一做过的事,就是给她妈打了个电话让老太太赶紧过来,听那口气,老太太应该也认识江玉镜,而且我琢磨着,呆会儿自家人来了,她定定神,或许就能沟通了。楼上那边怎么样了?”

“尸体已经运回去了,现场的工作也接近收尾,不过我们刚刚意识到一件事。”田蜜凑到田阳耳边低语了几句。

田阳一拍额头:“别说,差点把这茬儿给忘了!那这样,你在这儿等着做笔录,我赶紧去找熟人打听打听,争取别让媒体把这事儿捅出去!”

第十章 漏水之谜

“为什么是我留下?这事儿不是你的嘛!”田蜜没想到田阳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把烫手山芋丢给自己了。

换成别人还不好说,自己的哥哥她田蜜还是很了解的。像眼前这个女人,明显是被吓得六神无主,呆会儿家里人一来,免不了又是一阵痛哭流涕,这笔录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做好,多半还得费口舌在一旁劝说安慰,田阳这辈子别的不怕,就怕女人哭鼻子,所以一听说有了合理的理由,自然会想方设法的躲开。

田阳冲她挤挤眼:“女人更懂女人!”

说罢,站起身对在沙发另一头两眼无神搓着双膝的女人说:“小魏,这位是我们重案组的女警田蜜,呆会儿等你母亲来了,她会为你们做笔录的。”

说完迅速的离开了。

田蜜有些无语的看着田阳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转头发现被称作小魏的女人正看着自己,连忙端出友善的笑容,小魏还是一脸木然,好像她只是无意中看到田蜜,却还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一样。

小魏的反应虽然让田蜜感到讪然,倒也能够理解,自己出现场这么多次之后,乍看到江玉镜的死状都觉得很震撼,换做普通人,能够保持清醒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干脆不用小魏招呼,自己在田阳原来的位子上坐下,陆向东双手背在身后,站在客厅的窗前,朝对面张望着。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只有墙上钟表的指针跳动发出轻微声响,小魏两只手掌摩挲着膝盖发出的细小的沙沙声。

好在这种死寂的时间持续的并不长,没过多久,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还不等田蜜反应过来。小魏就噌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冲了出去。

“妈!”她高声喊着,冲到门口去,和在门口还没来得及进屋的中年女人抱在了一起,放声大哭起来。

“没事儿!没事儿!妈在这儿呢!不怕啊!”中年女人一面安慰着小魏,一面扶着她走进屋。看到田蜜愣了一下,客气的对她点了点头。

小魏的母亲和小魏长得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一的区别就是岁月留下的沧桑而已,小魏妈在来的时候显然已经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情,她的面色也不大好看,只不过因为女儿在怀里泣不成声,已经吓得魂不守舍。她不得不保持着冷静。

田蜜没有好意思开口立刻询问情况,等了几分钟,让小魏能在母亲身边痛痛快快的发泄心中的恐惧,等她的哭声渐渐减弱了,才开口对小魏妈说:“你好,我是重案组刑警田蜜,负责江玉镜的案子,听说,你也认识她?”

“认识,我和她是同事来着。”小魏妈一手搂着依旧瑟瑟发抖。低声啜泣的女儿,叹了口气,“方才小魏打电话给我,让我过来的时候,我都不相信她说的话,觉得一个人好端端的怎么就会突然死了呢,方才到了楼下。看到那么多警车,还有警察出出入入的,这才觉得事情肯定不小。”

原来小魏妈和江玉镜过去曾经是同事!那这件事情就好办多了!虽说小魏手上会有江玉镜家的备用钥匙,足以见得这两家人有一定的交情,但田蜜之前还是很担心小魏因为受了刺激。没有办法好好的陈述,现在得知小魏妈的身份,她的心里顿时觉得乐观了许多。

“你平时和江玉镜熟悉么?打交道多么?”田蜜干脆把询问小魏的事情放缓,首先和小魏妈聊了起来。

小魏妈的表情似乎有心想要回避这个问题,却又不能,一脸的挣扎,好一会儿才说:“实话实说,我挺不愿意被牵扯到与江玉镜有关的事情里来的,尤其还是这种人命官司。我和她原本是一个办公室,一个年级组的,她没当上年级主任那会儿喜欢拉帮派,搞小团体活动,把一个教研室的气氛搞得怪怪的,她那时候一直想要拉着我,还有另外的一个几何老师,一个英语老师,一起合伙办补习班赚钱,我年纪大了,赚钱是其次,主要是不想被人吆五喝六的指挥着,就没想搀和她的那些事,之后多少有些被排挤,嫌烦,就干脆神情调到另外一个年纪去了。不过这是我个人的事情,她和我女儿住邻居,相处的倒是还不错。”

田蜜知道小魏妈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不过是怕事后他们查出她与江玉镜关系不好,会对她产生什么怀疑,对此,眼下田蜜也不好发表什么态度,只好小魏妈说着,她听着。

“平时在学校里面,江玉镜树敌多么?”田蜜问小魏妈。

“这话让我咋说呢!我可不想给不相干的人惹麻烦,我离退休可还有几年呢。”小魏妈左右为难的扭了扭身子,“要是讲实话,江玉镜在单位的人缘是真的不怎么样,你要让我说都谁不喜欢她,那都不如让我说谁喜欢她!可是大伙儿背地里不喜欢她,无非也就是嫌她专横,跋扈,平时也都是惹不起躲得起,没有那种非得把人弄死不可的深仇大恨。”

“那她有没有和学生或者学生家长发生过比较严重的矛盾冲突?”

“这年头学生家长主动和班主任,尤其还是她那种升学率高的班主任起冲突的,真不多,”小魏妈摇摇头,“谁也不想跟孩子的前途过不去,除了…”

话说了一半,她忽然停了下来,眼神里有些犹豫。

“你是想说除了任旭阳的那件事么?”田蜜猜到她避讳的事情。

听到这个名字从田蜜嘴里说了出来,小魏妈倒是松了一口气:“你们已经知道了呀!那是我知道的闹江玉镜闹的最凶的,想想也是,谁家的孩子不是宝儿啊!那孩子自杀之后,他们家人倒学校去闹了很久,据说孩子的妈妈还跑来这里,说要死在江玉镜的家门口,让她一辈子都过不安生,是不是?”

她说着,向依偎在自己身旁已经渐渐停止啜泣的小魏求证。

小魏哭的几乎脱了力,没精打采的点点头。

“那后来事情怎么样了?”田蜜之前倒还没听说过任旭阳的母亲还到江玉镜家闹过自杀的事。

“听说把手腕割了,流了不少血,”这次说话的是小魏,她的声音很轻,要不是室内很安静,恐怕田蜜很难听清她的话,“多亏她丈夫跑来阻拦,否则搞不好就真的死在这个楼里了。”

一说起这个死字,小魏就又哭起来了,边哭边对母亲说:“怎么办啊妈!原本还觉得江玉镜和我两个人都是丈夫不在身边,相互有个照应还挺好,可是现在她人竟然死在楼上!我一个人害怕呀!这房子我可不敢住了!”

“没事儿!没事儿!一会儿收拾收拾衣服,去妈那儿先住着!等小山回来了,你们两口子再研究这个房子怎么处理的事!”小魏妈说完,歉意的对田蜜笑笑,“我女婿是部队的,在外地,不经常回来,孩子一个人住这儿害怕,我呆会儿把我们家地址给你们留下,有什么其他事,就麻烦你们去我家吧!”

田蜜对此没有意见,当即答应下来,随口问小魏:“那平日里江玉镜家里就她自己么?有没有什么亲戚往来?”

“她还不如我呢,丈夫涉外务工,一年到头也就至多回来一次,娘家在邻市,远倒是不算远,可是经常走动也不大可能,所以平时就是一个人独居,除了办补习班来的学生,还有接学生的家长,没见她和什么人走动多过。”小魏回答。

小魏妈忽然想到了什么,让小魏靠着沙发,自己站起身来一边朝厨房走,一边说:“瞧咱们娘俩,都懵了,也没说烧点水给两位警官倒杯茶。”

“妈,没水,小区管道维修,停水了。”小魏连忙出声阻拦母亲。

“你说小区停水?停了多久了?”田蜜想到楼上江玉镜家打开着的水龙头,和蓄水池、浴缸里少量的蓄水。

“前天后半夜里头停的,到现在,也就一天半吧,外面贴了通知呢。”小魏对于田蜜关心停水的事情显得有些疑惑。

田蜜此刻却没有心思替她解疑:“你去过江玉镜家么?知不知道她家里的蓄水池?”

“知道啊,之前还跑过水,把我家天花板都氤湿了一大片。”小魏回答,顺便伸手指了指客厅一角的天花板上一团发黄的水印。

“那你知不知道平时她的蓄水池里蓄水么?”

“应该是不蓄的。”小魏的语气听起来还算笃定,“她自己告诉过我,自从那次发水淹了我家天花板之后,平时就都把蓄水池放空,得到停水通知之后,在停水前的晚上再接满水池关好龙头。”

田蜜听了小魏的话,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那大开的水龙头和堵死的下水口,究竟是巧合,还是凶手为了暴露江玉镜已死的一种方式?

如果是凶手有意而为之,显然他并没有实现得知停水的消息,否则江玉镜的死或许会更早暴露。

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江玉镜家会往楼下漏水的呢?

第十一章 刻在脸上的字

“你们小区经常停水么?”田蜜心里存着疑问,随口问小魏。

小魏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水不总停,停电倒是常事儿,好像这附近的小区都经常出现电力故障,动不动就停电检修,水还可以,一年能赶上一次就算多的了。”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江玉镜家发水淹过你们家的天花板这件事?”

“我老公还有我父母,江玉镜和谁说过,我就不知道了。”小魏的情绪稳定下来不少,思维和表达能力也逐渐恢复起来,“我们这个小区的防盗门锁芯不能换,我和江玉镜因为平时又都是独居的时候居多,所以就互留了自家的备用钥匙,免得哪次出门万一忘了带,找锁匠技术开锁之后还得花钱换防盗门,费钱费神。除了这个之外,也就是平时遇到的时候打个招呼,偶尔闲聊几句,实质上的交往也没有的。”

这番话里或多或少有些替自己撇清的意味,田蜜只是点点头,没有去深究,在这种情况下,撇清是一种人的本能,而且会发挥这种本能反应的人,往往有两种,一种是自保心态极强,另一种则是关系真的没有亲密到被牵扯进去的程度。

“你能回忆一下,在今天得知江玉镜死讯之前,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么?”既然小魏已经平静下来,能够考虑到撇清和江玉镜的交情的程度,田蜜自然要好好的询问一下关于江玉镜被邻居见到的最后时间。

这个问题倒是把小魏难倒了。她回忆了半天,才吃不准的说:“你要是问我以前,我还真说得出来,她家办补习班,总有学生出出进进的,楼上脚步声啊。开门关门的声音,我都听得见,不过最近她放假休息,也没见有什么学生上门,白天我上班不在家。每天晚上楼上静悄悄的,在走廊里也没遇到过她。上次和她打招呼说话还是五月份的事儿呢,在看到她,就是刚刚…”

这么一说,小魏自然而然的又回忆起方才看到的画面,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小魏妈连忙在一旁搂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那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在周围看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呢?”田蜜赶忙岔开话题,不想小魏又开始哭哭啼啼。

小魏摇摇头:“这个小区是开放式的,每天走来走去抄近路的人很多,再加上现在楼下有人装修,进进出出的更多,我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除了能看到装修工人下班,也遇不到什么别的人。”

陆向东在窗口边站了半天,这会儿听到小魏提到装修工人的话题,扭过头来问她:“你们这个单元是哪一家在装修?”

“三楼一家。四楼一家,不过四楼那家基本上装修完了,每天只是有人过来开窗关窗的放放甲醛,没什么工人进出,三楼那家好像在赶工,这几天木匠、瓦匠一起干活儿呢!”

“装修工人在这里工作很久了么?”

“有几个好像还在这儿忙活挺长时间了,遇到过几次之后看着眼熟。但是大多数都记不得,也不知道到底呆的久不久。”小魏也说不出个确切的答复。

陆向东对她的答案没有提出进一步的疑问,对小魏点点头,扫一眼田蜜:“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没有了,”田蜜看了看自己本子上的记录。觉得差不多只能这个样子,也已经有了离开的念头。

他们要走,小魏母女两个当然是求之不得,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传统思想,谁会愿意为了一个邻居的人命官司和刑警打交道呢。

临走的时候,小魏妈又征求了田蜜的意见,询问是否确定可以把小魏接回娘家去住上一阵子,田蜜给了肯定的答复,双方互留了联系方式之后田蜜和陆向东就离开了。

离开小魏家的时候,楼上江玉镜家的收尾工作也已经结束,大伙正好一道回公安局,田阳自己去找报社的熟人打听消息,墨窦还在现场这边,回公安局的路上和田蜜、陆向东同乘一辆车,听了田蜜关于凶手可能会寄同样的光碟到媒体那里的分析,也感到忧心忡忡。

“你们说,这个江玉镜生前的那些所作所为——办补习班敛财,收学生家长的财物,歧视后进生,其实很多老师身上都或多或少的有这种问题,只是没有江玉镜这么严重罢了,这个人,这么高调,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折磨了一个中学班主任,会不会是想要对这一类有‘违规’行为的老师下手啊?”

“存在这种可能,只是这么快无法得出结论。”陆向东边开车边回答墨窦的疑问。

田蜜扭过头问坐在后排的墨窦:“现场有什么发现没有?”

“有,但是意义不大。”墨窦摇头,“室内没有打扫、擦拭的痕迹,指纹随处都能够提取得到,可是越是这样,越是没有什么希望,基本上可以说明,凶手从进屋的时候开始,就带着手套,所以根本不存在留下指纹的可能性,因此不需要去特别擦拭打扫。”

“那足迹呢?”田蜜一听就意识到,这次他们遇到的是一个非常小心谨慎的犯罪人。

“说起足迹就更有意思了!”墨窦笑了,那笑容倒与开心一点关系都没有,完完全全是一种无奈,“在现场唯一找到的足迹,是一个连三分之一都不到的沾了血的鞋印,更可气的是,这个沾血的鞋印本身就够小的了,边缘还模模糊糊的,刑技的哥们儿刚才跟我说,感觉应该是凶手在脚上套了鞋套!”

“这人要么是个惯犯!要么就是一个心思特别细的人!而且看来杀害江玉镜这件事,此人是蓄谋已久了呀!准备工作这么充分!”田蜜感到很惊讶。

“这事儿还很矛盾,如果凶手是针对江玉镜自己,来报私仇的,或许还好办一点,如果真的是像方才我猜的那样,针对教师这个职业,那咱们不提醒市民加强防范肯定不行,但是提醒了,或者凶手真的寄了光碟给报社什么的,又会搅合的人心惶惶!”墨窦有些焦躁的捶了自己的大腿一拳。

“回去听听消息吧,搞不好根本没有咱们以为的那么不乐观也说不定!”田蜜对事态还抱着一丝幻想。

“但愿如此。”说话的是陆向东,对于田蜜的乐观心态,他好像并不看好。

车子还没到公安局的时候,田蜜就接到王纯打来的电话,王纯本以为她早就已经回来了,听说还在路上,便告诉田蜜回到局里直接先去找她一趟,有些东西要让田蜜看看。

田蜜知道,一定是王纯在尸体上有了什么重要的发现,所以才会急着让自己过去,于是到了单位她没有和墨窦一起回重案组,而是直奔王纯那边去看情况。

赶过去的时候王纯人正在解剖室里进行尸检,田蜜按照要求戴上了帽子和口罩之类,才被允许进入解剖室。

“你来啦?挺快的嘛!”王纯看到急急忙忙走进来的田蜜,把手上的手术刀放了下来,她的半张脸被淡绿色的口罩遮住了,看不到表情,从眼睛和语气倒是能够猜得出应该是微笑着的,“我刚刚还在犹豫要不要开始解剖呢,怕你来了之后会被吓到。尸体拉回来之后,我清洗了一下表面的血污,然后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田蜜被她的话勾起了好奇心,伸长脖子向王纯身后瞄。

王纯闪开身,她背后的解剖手术台暴露在田蜜面前。

江玉镜的尸体已经被脱去了衣服,洗干净身上的血渍,赤条条的躺在解剖床上,身上横七竖八不满了深深浅浅的伤口,浅一些的被洗干净血迹之后,就只剩下浅浅的痕迹,几乎看不出来,深一些的伤口处的皮肉朝外翻着,露出里面的肌肉,或许因为之前失血过多,肌肉的颜色没有田蜜以为的那么暗红,也和江玉镜整个人一样,偏苍白。

“你来看她脸上的伤口!”王纯站在解剖床一旁,伸手把江玉镜的头慢慢转向一侧。

“这样没关系么?会不会…”田蜜看她挪动尸体,有些担心。

王纯猜到她想说什么,摇摇头:“没事,江玉镜的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了48个小时,尸僵现象已经开始消失,我有数儿。”

田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担心是多么的多余,王纯无论怎么说,都是专业人士,自己这回可真的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有些班门弄斧了。

她赶忙凑上前,朝江玉镜的脸上一看,当即被吓了一跳。

江玉镜脸上的血污被擦干净之后,脸上的伤口竟然不是原本以为的那样凌乱分布。在她的左边脸颊上,从颧骨位置一直到下颚,歪歪扭扭的被人用刀刻着三个字——“杀人犯”。

“还有这边。”王纯边说边转过江玉镜的头。

在另一侧的脸颊上,相似的位置,刻着另外三个字——“刽子手”。

第十二章 闭门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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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王纯比起来,江玉镜脸上被刻下的话显然更让田蜜感到震撼,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在死者脸上刻字的案子。王纯虽说也是头一次遇到,但终究因为法医这个特殊职业的缘故,对任何形态的尸体都比较容易承受,唯一让她抱怨了几句的,竟然是在酷暑的房子里被耽搁了整整两天的尸体发出来的腐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