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冰瞥了陈辞一眼,灯光昏暗,他靠着椅背,眼神悠长,不知看到了哪里。

“是不是很羡慕”

陈辞一愣,失笑,继而摇头。

简冰有些不信:“跳四周的感觉,不好吗?”

奥林匹克的口号就是更快、更高、更强,将竞技的本心描述得通透彻底。

可以跳得更好,偏偏要放弃在难度上的追逐,一心配合连三周半都还跳不好的自己,值得吗?

“你看他刚才那一场,pcs能拿多少?”

简冰沉默。

PCS,Program Component Score,即比赛时候选手的节目内容分。

它考量选手比赛时的滑行技术、编排衔接、表现力(执行力)、编舞构成和诠释表演。

相对于技术得分(TES)来说,PCS的主观因素更大,也更难攻克。

因为确确实实,有些人在艺术表现力等方面就是有所欠缺的。

而单言自世青赛成名以来,最大的优势便是不断升级的跳跃难度,最为人所诟病的,也正是他步法基础不够扎实和PCS太低。

他的跳跃难度基础分一向不错,但是等到执行分出来,冰迷们往往就十分可惜。

与他完全相反的,则是俄罗斯的西多罗夫。

他至今还是没能跳全五种四周,却已然是金牌在手的奥运冠军。

“曾经有体育评论家做过计算,身体的转速得达到每分钟400转,才有可能跳出一个完美的冰上四周跳跃,而按他的统计,世界上最顶尖的选手跳四周的成功率也不到70%。”陈辞看着冰场上行礼致谢的单言,声音不疾不徐,“但我们真正在跳跃的时候,压根不会去计算这些。肌肉有他自身的记忆,刻苦训练之后,就牢牢地印在了脑子里。这种记忆又和别的不同,它是一直成长的,体重的变化、身高的变化…花样滑冰,要求的从来都不只是难度而已。”

简冰嘴巴张了张,应答不出。

她不由自主的,就想起当年自己才刚学会基础滑行,就急哄哄的求着云珊教自己跳一周半。

云珊无奈极了,叹着气说:“我知道你好学心切,可是,这个项目的名称叫做花样滑冰,而非冰上跳跃——肆意滑行才是一切的基础,你的步法还这么差,急着上跳跃有什么用?”

多年过去了,当年她不屑一顾的观念,却在这一瞬间,在脑海中再一次清晰显现。

犹如枯萎的根须重新寻找到新鲜的水源,断线的风筝依凭上飞鸟的羽翼。

归根结底,这项运动最初的模样,应该就是类似古籍中描述的“流行冰上,如星驰电掣”的生活与嬉戏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糖糖和莫幽冥妹子的地雷~

我写的实在太慢了,又憋不住修文…不过明天肯定更,因为明天那章已经写好了…

第62章 结伴同路行(一)

陈辞辞演的消息, 是在L市冰雪盛典开幕后的第二天中午发布的。

而相关报道,便是单言成功跳出勾手四周跳的各种新闻和截图。

什么“中国男单崛起的新希望”、“国内又一能跳五种四周的新晋小帅哥”…孱弱的女单, 在这一霎那又被狠狠抨击了一番。

而陈辞的退出, 在这一瞬间也隐约饱含了某种暗喻。

媒体含蓄地表示,陈辞似乎是因为伤病的影响而不得不退出。

冰迷们的猜测就直白犀利得多,在各大社交媒体、冰迷聚集平台上热火朝天地讨论:

陈辞连表演滑都滑不了?

男单的更新换代彻底完成?

凛风的外联电话都快被他们打爆了,粉丝们一个比一个真情实感,甚至还有人专门在俱乐部门口蹲守。

文非凡愁得牙疼都犯了,每天捂着腮帮子进进出出。

陈辞却全然不受影响,养了几天伤, 仍旧有空就往泰加林跑。

云珊护短, 装傻充愣地继续忙碌。

简冰却憋不住,见他进门就问:“你还来?”

陈辞讶然看她:“我不过来, 咱们怎么训练?”

简冰没吭声, 陈辞便径直过去换鞋。

“你的腿真的没事?”简冰上前几步,站在凳子边, 恰好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

陈辞“嗯”了一声, 发旋旁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颤动。

简冰盯着那几根抖动的头发, 咬住嘴唇:“新闻…”

陈辞终于抬起了头,黑亮的眼瞳里竟然带了点儿戏虐:“要不然,我现在跳个勾手四周证明给你看看?”

简冰沉默,半晌,点头:“好。”

“好什么好,”陈辞站起身, 伸手用力地揉了一把她披散着齐肩长发,“练这么久都学不会一周的捻转,还好意思要福利——快去把头发扎起来!”

简冰破天荒没躲开他的“魔爪”,任凭他把头发揉得鸡窝一般蓬乱。

陈辞愣了下,微低下头,简冰把头更低的垂了下去。

蓬乱的头发像是巨大的保护伞,将她整张脸都遮得严严实实的。

“怎么了?”陈辞干脆蹲了下来,仰头去看她脸——

简冰倒是没哭,但眼眶微红,嘴唇咬得雪白,显然是在极力忍耐。

再如何倔强,毕竟只是个18岁的大孩子。

“他们都是瞎说的,我真的没事。”陈辞哭笑不得地抓住她双手,触手冰凉,也不知她在冰场里待了多久,“这么大了还哭鼻子?”

她没反驳,但也没掉眼泪,声音闷闷的,“要是我能…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追赶上你的。”

陈辞蹲着没动,只是更用力地握住她手掌。

一个人走了这么久,他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

却因为这么傻兮兮的一句话,而心潮起伏——说到底,谁愿意主动选择孤独呢?

女孩的手心软软的,沁着点汗,像是梅雨季浸饱了水分的栀子花。

“好,我等你。”

那声音轻轻的,却似有无穷的力量,自交握的掌心传来,一点点侵入血管、渗入骨髓。

简冰绷直了身体,抬眼看向他。

那双熟悉的眼睛里,有她曾经怀恋的温柔,也有她陌生的成熟与坚毅。

“那咱们就早日练出四周抛跳。”她微仰起脸,试图把着莫名其妙的眼泪逼回去。

四周抛跳吗?

陈辞感受着她纤细却有力的手腕上生机盎然的脉搏,仿佛触摸着云层包裹的春雷。

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似的,她难得主动地回握住他双手,用力到关节发白。

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虎虎生气,既熟悉又陌生,激得他也满胸膛热血。

虽然,他已然过了那个要靠言语证明勇气的年纪。

怀揣着那点滚烫的希冀,他站起身,向她道:“那我们开始吧。”

说话间,他手指触碰到她手腕上的黑色发圈。

陈辞一愣,随即十分自然地用手指勾住,轻轻松松取了下来。

“头发扎一下。”

简冰下意识伸手,想要接过发圈。

陈辞却熟门熟路地将发圈套进自己手里,双手在她颈项处轻轻一拢,以手代梳,三两下便把头发整理成一束。

简冰怔怔地站在原地,仿佛回到了儿时一般。

那个时候,父母太忙,姐姐忙着赶作业,陈辞便经常负担起帮她扎辫子的任务。

从初时的笨手笨脚,到后来的熟能生巧…他甚至,还帮她编过风靡幼儿园的四股蜈蚣辫。

时光荏苒,两人的身高差却几乎没有变过。

他甚至都不用把胳膊举得太高,就轻轻松松帮她把甩乱的头发重新整理进掌心。

手指摩挲发丝的瞬间,陈辞经不住在心底感慨:

真的已经是大姑娘了,她的头发又黑又长,再不是当年那个扎着稀疏泛黄小辫的毛丫头了。

扎马尾的步骤他还是牢牢记着的,手心一攥,发圈一撑,来回绕个五六圈…按她现在的发量,只绕三圈,皮筋已经被绷得没有余量了。

简冰摸着扎好的马尾发根,一时五味陈杂。

他和她之间,重逢、争吵、组搭档、当朋友、闹矛盾…

没有一样她想要的,却不知为什么,兜兜转转,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深夜的冰场尤其显得空旷,冰刀划过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几圈滑行下来,陈辞扭头问:“再试试?”

简冰脚下没停,头却自然而然点了下去。

为什么要拒绝呢?

既然上了冰,既然利刃已经踩在足下,难道还要畏惧它的锋芒?

两人滑得靠近了些,陈辞拍拍她肩膀:“放轻松。”

简冰深吸了口气,主动拉住他的手掌。

人是不能像飞鸟一样脱离地面的,要想摆脱地心引力就得承受代价。

她学了7年花滑,到最近才终于有点明白搭档的意义。

并不只是单纯的合作,而是需要全身心的信赖。

她承认自己放不开,每每被陈辞握着腰凌空提起,首先想到的不是否能成功完成动作,而是这力量并非来自自身。

有了姐姐的前车之鉴,她对这种借来的力量,在内心深处充满了恐惧。

就像当年初学单跳,急迫而又忐忑。

急迫于想要早日帮姐姐实现梦想,忐忑于每次摔落冰面时彻骨的疼痛。

她不怕疼,但是害怕会遇上比疼痛更加严重的灾难…

如果她再出意外,她想象不出母亲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来。

但当身体凌空,因旋转而起的朔风刮过脸颊,刀齿平稳地落上冰面,如飞燕般流畅滑出。

那一瞬间的满足感,还是彻底征服了她。

这大约就是人类生存之外的渴望,类似于在安逸平稳中想望高山深谷,在逼仄的格子间内想往诗与远方。

这种创造了自己生命意义的体悟,让无数人趋之若鹜。

甚至,不惜放弃生命与自由。

对于她的想望和恐惧,陈辞和云珊似乎隐约也看出了一点端倪——毕竟,按传统来说,捻转是要比抛跳更简单的。

但他和云珊,却在几次尝试之后,更倾向于让她先学会抛跳。

毕竟,抛跳只是起跳时借力与男伴。

而捻转,更多的还是需要陈辞来掌控的。

一圈、两圈、三圈…滑到了靠近入口这一侧的时候,陈辞的手放到了她的腰上。

“还记得小时候那个总爱迷路的老爷爷吗?他说,走过错路,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

他将手扶在她腰际,下巴贴着她头顶。

“别怕,相信我。”

陈辞说的笃定而又缓慢,就连呼吸和手掌,都是温热怡人的。

简冰不知不觉,就放松了绷紧的神经和身躯。

他微微松开她,自她身后转到身前,手掌也再一次贴在了她腰际,“一、二…”

“三!”

简冰在心里应和着他的声音默念,左脚刀齿点冰起跳的瞬间,腰部再一次被陈辞双掌有力地握住,凌空提起,抛出——

旋转的时候,身体是有记忆的。

如何离开所有的支撑,如何沿着抛物线的轨迹回落冰面,右足冰刀齿如何接触冰面…

她借着滑出力道卸掉抛甩和旋转的惯性,在冰面上足足滑出四五米,甚至还踉跄了一下,才彻底停下来。

陈辞追着滑了一段,慢慢停下,目光地遥遥望着她,“你看,把起跳交给我也没那么难,这不就成功了嘛。”

简冰仍旧维持着那个滑出的动作,有些呆滞地回看着他。

成功了!

毫无预兆的,一直走不出去的迷宫,突然就洞开了自己的秘密路线。

她走了那么长,那么远的路。

回过头,才发现终点其实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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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打算橙子睡了就起来更新的…结果我也睡着了…

第63章 结伴同路行(二)

“霍老师, 您就赏赏脸嘛!对…是抛跳,一周的点冰鲁卜跳!…您答应过来了?好咧, 我这就让人来接您!”云珊兴奋地挂了电话,

她当天就把霍斌请了过来,商量要给他们准备双人编舞。

霍斌这两天也正因为那些传言消化不良,更不要说文非凡天天往他家跑,求他帮忙劝说陈辞改变主意。

他靠在椅子上,看着陈辞脱了冰刀套,和简冰一前一后上冰入场。

这两人的默契度看着是有些进步的,至少不像之前那样剑拔弩张了。

滑到靠近他们这一侧时, 陈辞赶上一步, 将手放到了简冰的腰际。

一、二、三!”

转身换位,握腰提起, 抛出——

小姑娘一身漆黑, 如破空的云雀一般飞快地旋转,落向冰面。

他们显然已经成功了好几次了, 简冰成功落冰之后, 甚至还及时做了个漂亮的后燕式滑行缓冲惯性。

“漂亮!”云珊“啪啪啪”使劲鼓掌, 热切地去看霍斌,“怎么样?他们一起训练的时间可没多久——白天小师弟都得在凛风呢。”

霍斌沉默,对于简冰这样完全没有接触过双人滑的选手情况来说,这样的进步不可谓不大。

但是,赛场上可不管你起点多低,大家比的就是你现阶段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平。

扶起了她, 浪费的却是陈辞这样已然成熟的种子选手的时间和精力。

“捻转练得怎么样了?”霍斌问。

“快、快了…”云珊看了简冰一眼,有些心虚道,“毕竟时间紧迫,我感觉编舞什么也可以开始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