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舞老师你想请哪个?”霍斌看着正在下冰的陈辞和简冰,情绪交缠,说不出打击的话,但也没办法鼓励。

“江卡罗吧,”云珊道,“他价格适中,人也在国内…但是,”云珊有些期待地看着霍斌,“我跟他攀不上矫情,时间紧迫,担心他不肯接。”

霍斌轻“哼”了一声,招手示意陈辞他们过来。

“你真的想好了?”

陈辞扶着挡板,笑道:“霍老师,您都不知问过多少遍了。”

霍斌又去看简冰,简冰看着消瘦了不少,穿了黑色的训练服,就显得更加四肢纤细,身量单薄。

她也正有些期待地看着他,对上他带着评估和考量的目光,那点期待立刻变成了灼然的精神气。

简直就是只野气十足的小动物!

霍斌在心里苦笑,半晌,叹气道:“我问一问,能不能成,就不知道了。”

“有您出马,怎么可能不成?”云珊笑嘻嘻拍马屁。

某种意义上来说,名教练比明星运动员更能吸引有志于此的人的注意力。

因了霍斌的加盟,泰加林这边来咨询的家长可谓络绎不绝,甚至还新招进来好几个教练员。

简冰一边默默听着,看着冰面上的痕迹发呆。

直到陈辞拍了下她肩膀,才蓦然惊醒:“怎、怎么了?”

“想什么那么出神,霍老师都走了。

“哦…”她轻轻应了一声。

“那咱们也走吧?”

简冰摇头:“你先回去吧,捻转不是还没成——我再去克服一下恐惧。”

陈辞犹豫地看着垂着脑袋的简冰,她这个样子,像极了一株耷拉着脑袋的豌豆苗,和初重逢时杀气腾腾的模样截然相反。

简冰却已经榻着肩膀,蹲下去穿鞋了。

换完鞋子,把冰鞋往袋子里一装,埋着头就往外走。

陈辞也跟着往外走——暑假的缘故,停车场里人满为患。

等他把车开到门口,正瞧见简冰挤上公交,巨大的背包小山一样趴在背脊上。

人小包大,像一只负重的蜗牛。

他不由自主弯起了嘴角,瞥了眼公交车前面的牌子。

415旅游专线?

他有些奇怪,无论是去Z大,还是去她家,似乎都不是这个方向。

415经过的站点,最近的和花滑相关的,大约便只有北极星了。

她要去北极星吗?

陈辞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了两下,打上转向灯,调转车头,跟了上去。

公交车体型巨大,停靠站点还多,陈辞跟在后面,愈来愈觉得焦躁。

好不容易到了北极星站,简冰却没有下车。

陈辞生怕自己看漏了,还特地把车开到隔壁车道,超了车去看车窗里面——简冰背着她的大背包,果然还在车上站着。

小车擦着大车并行了一小段距离,她突然扭过头来。

陈辞心头一慌,立刻踩油门直行开一段距离。

——毕竟是在“跟踪”,说好听点是“爸爸心理”。

说不好听点,简直就是小女生口中的“STK”、“变态”、“跟踪狂”。

公交又停了两站,终于彻底驶出城区,奔放地开始加速朝着郊区驶去。

陈辞不远不近地跟着,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大。

再往前开,可就剩下一个游乐园了。

这游乐园还是人工的,在这样热的大夏天,有什么好玩的呢?

公交车可不管花滑少年的困惑,四个轮子马力全开,突突突开到游乐园门口,泄洪一般放下来一大群人。

简冰那个巨大的背包,也在下车的人群之中。

原来是来玩,真是小孩子心性。

陈辞失笑,转身打算往回走。

他才把车子掉了个头,却发现简冰独自一人买了票,径直往一看就没什么人的山道上笔直走去。

——入园的其他游客都热热闹闹往大路上走,山道旁还立着“小心虫蛇”的提示牌子。

陈辞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把车子熄火了。

他随手在入口的文创店买了顶鸭舌帽戴上,朝着草木氤氲的小山深处走去。

简冰显然是没有同伴的,背着包走得飞快,他追了半个小山头,才在另一侧的半山腰看到她的身影。

大背包、小个子,运动上衣被汗彻底浸湿,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感十足的曲线。

小山腰附近有个小悬崖,被改装成了蹦极台,三三两两排着几个游客。

简冰显然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地换了游戏币,存了包,

悬崖那那不时传来“啊啊啊”的尖叫声,排队的人也大多结伴而来,相互玩笑或者鼓劲。

她独自一人体检、签生死协议,孤零零地排队,连影子都比别人安静得多。

“准备了啊,不要害怕,准备——”

教练的声音被大风吹得混沌如咆哮的黄河。

简冰面无表情地穿装备,面无表情地按着教练的引导往前走去。

跃下高台的瞬间,束着头发的发圈崩断了,黑发如晕染开的墨汁一般四散飞扬,人却笔直的坠了下去。

让陈辞意外的是,她竟然没有尖叫出声。

就连工作人员也纷纷探头,生怕人出了意外。

好在被工作人员解下来的简冰虽然面色惨白,但明显神智正常。

她在小悬崖下坐了一会,再一次乘索道上来,坚定而又执着地,站到了队伍的尾巴上。

那专注而又安静的神情,不像是在玩戏,倒像个兢兢业业的实习生。

一次,两次,三次…

陈辞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看着,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了。

难道,这就是她所谓的,克服恐惧抛跳恐惧的办法?

蹦极他也不是没有玩过,这种恐惧是积累式的,第二次站上蹦极台时,人还没跳出去,脑内已经将上一次的恐惧预演一遍了…

他的小妹妹,不但不知不觉长大了,还不知不觉,学会了这样近乎残酷的磨砺方式。

他下意识咬住了嘴唇,左边胸膛里的心脏抽搐一般被攥紧。

夕阳西下,晚霞把整个游乐园都包进一片昏黄里,小山腰上的蹦极台更是连钢筋铁架都被染得红彤彤的。

距离蹦极台关闭的时间越来越接近,游人也越来越少。

简冰再一次拿起笔,正要接过协议,胳膊却突然被人拉住了。

“一个人签这种东西,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吗?”

她转过头,就见陈辞将那份写着“登记表”,却印刷着“我愿意负责一切后果”的生死协议举高,蹙紧了眉头。

“你怎么了来了?”她意外地问。

陈辞没回答,只是拿过她手里的笔,弯下腰,将“陈辞”两个字,清晰而有力的写了上去。

“我也很久没玩过了,一起吧。”

简冰怔了下,工作人员却马上递了另一张协议过来。

和协议一起的,还有一份双人蹦极需知。

他们两人的体重,当然不会超过150公斤。

两人又都有经验,完美符合双人跳的标准。

只是…

当教练用八卦兮兮地眼神看他们,顺便调侃着问“这回玩情人跳了?”时,简冰还是不由瞥了一眼陈辞。

陈辞就跟什么都听不到似的,慢吞吞地整理衣服。

简冰克制自己不要去看脚下空旷的悬崖,面朝里站着,解了皮筋重新绑头发。

之前陈辞帮她帮的发圈已经断掉了,这皮筋是临时在背包里翻出来的,反复使用早就没了弹性,扎了七八圈还是不大紧。

陈辞等了一会,干脆褪下手腕上的黑色护腕,伸手去帮忙。

简冰没推拒,任由那纤长的手指摩挲过头皮,温柔而不失力度地将长发束起。

“你要玩的话,其实完全可以一个人…”她犹豫道。

“我害怕。”陈辞淡定地打断她。

害怕?!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他也正回看过来,眉角发梢都被夕阳照得暖融融的,声音笃定而温和:

“两个人的话,应该就没那么吓人了。”

说话间,身后的教练提醒两人往前走去。

简冰深吸了口气,暗暗握住拳头,轻轻往前迈了一步。

陈辞瞥了一眼她有些发抖的双腿,赶上一步,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手,理由也是现成的:

他一个人,胆小。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考试,明天又考试…

有种重回高中时代的错觉233333333

第64章 结伴同路行(三)

双人跳当然并不都是情侣跳, 也并不都是需要拥抱在一起的。

但是他们两人双人蹦极的经验都是零,陈辞又声称自己“胆小”, 教练便从善如流地, 要求男士拥住女士腰…

额,既然身高差这么大,抱住肩膀也是可以的。

简冰跳了那么多次,再次踩上钢铁铸就的台子简直如履薄冰。

被他轻轻揽进怀里的时候,一颗心带了降落伞一般直落下来,柔软着陆。

两人从未有过的靠近,近到连心跳都仿佛连接在了一起。

砰, 砰, 砰!

一声接一声,愈来愈趋同。

简冰轻轻地抬起胳膊, 按着教练所说的, 回抱住他有力的腰部。

那一瞬间,身后的悬崖, 凛冽的天风, 似乎都不那么可怕了。

两个人, 确确实实要比一个人能承担的更多,也勇敢得多。

陈辞看着消瘦,腰腹和手臂上却都有着明显的肌肉。

这便是花滑运动员的典型身材,刀尖上舞蹈,美丽与力量并重,荣耀与危险齐行。

然而, 他说自己恐高。

点冰起跳,高速旋转四周后落冰时,就不害怕了吗?

她仰头试图再看一次他的表情,天风却把她额前的碎发都吹乱了,飘来飘去不时遮挡住眼睛。

陈辞询问地看向她:怎么了?

简冰艰难地在飘荡的发丝间寻找他的视线:“你现在还怕吗?”

她感受到了来自搭档的力量,自然,也希望他能够得到一点儿回馈。

陈辞一愣,半晌,恍然失笑。

他更加用力地拥住她肩膀,摇头道:

“和你一起,我就不觉得害怕了。”

马屁谁都爱听,简冰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连听到教练说“准备”,都不像刚才那样慌乱了。

她将身体深藏在他怀里,微仰着头去看被男人的肩膀遮挡着的天空。

湛蓝一片,万里无云。

那些绚烂到即将凋谢的彩霞,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夕阳,都被着给她带来温暖与支持的肩膀挡住了。

教练将他们一并推出蹦极台瞬间,天地倾斜,那个宽厚的肩膀,却依旧如城墙一般矗立在她的视野里。

简冰闭上眼睛,紧抱住陈辞。

熟悉的失重,无法掌控的身体,无法挣脱的地心引力,冲击得人骨骼都疼痛的巨大风力…

但是,有个人正与自己紧密相拥,生死相随。

下落到最低点之后,绳索开始剧烈地回弹,旋转。

绳索的力量将两人紧紧地扣在一起,速度可怖的空中旋转看得不远处地游人都仰头眺望。

幸而,他们两人对高速旋转并不陌生。

陈辞甚至在紧抱住她之余,还有空轻抚她后背安慰:“下一次,如果再觉得害怕,就大叫出声。”

简冰一动也不动,只紧抓着他衣服的手指泄露了情绪。

回弹的力道一次次减弱,旋转的速度也在慢慢下降。

陈辞再一次将手移动到她单薄的肩胛处,女孩弧度美好的蝴蝶骨隐约可触,紧贴在他胸膛上的柔软胸脯,也剧烈地起伏着。

他意识到那柔软是什么之后,不由自主涨红了脸,小心翼翼地往后挪动了下身体,试图拉开一点儿距离。

简冰立刻追了上来,更紧地箍住他,甚至还用力地把脸往他怀里藏了藏。

还是害怕吗?

他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任凭柔软而绵长的发丝漏进自己的衣领深处。

缱绻缠绵,连骨头都被挠得酥痒,乃至疼痛。

疼痛进而又转化为力量,牵动心脉,鼓噪心脏。

满腔满肺,都是为情绪激烈撕扯震荡的声音。

这是他的女孩,怨愤的,狡黠的,聪敏的,倔强的,温柔的…

七年过去了,她如春竹般拔节而起,挟带海浪般的怒气,与儿时判若两人,一路跌跌撞撞却总不肯服输,直闯入他心腑。

那些莫名的情愫,如雨季的苔林,在饱浸了融化的冰川水分之后,被回暖的气温催促,被归来的候鸟提醒,疯狂滋长。

就连陈辞本人,都不知它们不知何时萌芽,何时破土。

在他觉察时,它早已经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漫山遍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