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撒谎,她确实不在乎名分。她在乎的,是仇人一家将来的下场将有多悲惨。一定要比她的悲惨。

初夏时序当开新酒。时光迤逦,榴花正浓黄莺求友,本是出门看热闹的好时节,华雪颜却坐在含清斋里做针线。

“小姐。”铃铛洗了一盘杏子切成四瓣儿端过来,一把抢过华雪颜手里的衣裳,板起脸教训道:“再缝眼睛都要坏了!喏,吃点果子歇一歇,明日再做。”

“孟郎说想穿我做的里衣,说是贴心。反正我闲来无事,就做给他了。”华雪颜也不恼,大大方方把衣裳搁下,捻起一瓣杏子放进嘴里,眉头顿时皱做一团。

“唔!好酸!铃铛你哪儿买的杏子,还没熟呢。”

铃铛紧张盯着她,见她吐掉酸杏略有失望,小声咕哝道:“不喜欢吃酸的呀…”

华雪颜拿手绢揩揩嘴角,抬眉问:“你说什么?”

铃铛赶紧摇头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小丫头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笑着问:“不喜欢吃酸的就吃辣的好不好?小姐,这酸杏子切成薄片儿拌上盐和香油,再加些碎辣子进去可是好吃得很哩!”

华雪颜蹙眉:“杏子拌着吃?好奇怪呐…”

“不奇怪不奇怪,”铃铛笑呵呵的,“我瞧你最近都用得不香,所以想弄几个生津开胃的小菜嘛。小姐,你觉得是酸的开胃还是辣的开胃?”

“这个嘛…”华雪颜托腮娇俏,莞尔一笑:“我觉得不酸不辣的开胃。”

铃铛一张脸耷拉下来,嘟起嘴巴暗自嘀咕:“不酸不辣,这是什么脉?难不成还没有?姑爷真讨厌,急什么急啊…”

“谁讨厌来着?”华雪颜去捏捏铃铛的鼻子,“你在说什么悄悄话?嗯?”

铃铛赶紧敛起失望,咬咬嘴唇指着衣裳说:“我在说姑爷讨厌!凭什么要小姐你给他做衣裳?府里又不是没裁缝,他就是成心使唤人!”

“他喜欢我就做呗,夫妻之间不计较这些的。”

华雪颜淡然又好脾气的样子让铃铛更埋怨了,圆脸的小丫头鼓起腮帮子,叉腰道:“小姐你就是性子太柔又好说话,所以他们才敢这么欺负你!”铃铛说着话眼睛都湿了,“你和姑爷成婚,没有八抬大轿没有吹锣打鼓就算了,如今可好,连名分也不给了!才来的时候她们好歹还叫声少夫人,现在改口雪夫人雪夫人得叫,又不是姨娘小妾,凭什么这般称呼!”

华雪颜拉拉她,安慰道:“好了好了,横竖是一个称谓,你跟这些置气作甚?也不嫌累得慌。”

“我就是看不过!”铃铛哭啼啼地说,“小姐是清清白白的官家小姐,被他家孟浪公子强抢成亲也就罢了,现在他们还要欺负人,我不依我不依…”

“傻丫头。”华雪颜给铃铛揩去鼻涕眼泪,耐着性子道:“你也见到了,孟郎对我很好,嫁他是我自愿,我并不后悔。再说世上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哪儿轮到他们作威作福的?我不说这些是因为我不想计较,也不想孟郎烦心为难。不然我真要追究起来,你以为背后嚼舌根的人会有什么好下场?烟霞就是前车之鉴,不弄断他们几条手腿我就不是华雪颜。好了莫哭了,哭坏了眼睛不讨人喜欢,瞧人家蓉儿眼睛多漂亮…”

好不容易铃铛止了哭,抽抽嗒嗒一下,抬起袖子抹了把脸,点头道:“嗯,我不哭了,省得又被人看去乱说。现在我忍着,以后谁敢在我面前胡说八道,我就拿棍子抽死他!”

华雪颜打趣她:“打归打,可要悠着点儿。千万别像我,打着打着反被人绑回家当媳妇儿了。”

铃铛终于破涕为笑:“噗!姑爷的苦头也算吃得值,至少娶了个美娇娘嘛!”

主仆两人正说说笑笑,忽然耳闻外面街市传来铙钹锣鼓声,一阵一阵的,像是有什么大事。

铃铛尖起了耳朵:“什么声音呐?”

华雪颜重新拿起针线,不在乎的样子:“不知道,大概是谁家办喜事吧。”

“不是呢。”这时蓉儿来了,她找来绣花丝线递给华雪颜,道:“是户部点检所的十三酒库开市,从今日起就卖新酒了。大的酒楼食肆都会请演杂耍的出戏,还有妓家女头裹花巾扮作酒家保,伺候客人尝新酒…”

铃铛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有些渴望:“听起来挺热闹的,不知道好不好玩儿…”

蓉儿歪头笑道:“当然好玩呀,以前少爷回来给我们讲,常说哪家的酒最好喝,哪家的姑娘最漂亮,还有哪家的戏最好看,很有趣呢!”

铃铛顿时抓住她话中的破绽,声音都高了:“哪家的姑娘最漂亮?!”

蓉儿顿觉失言,脸色一变就跪下了:“没有没有!是奴婢胡说八道,少夫人您别信!少爷没有去喝花酒…”

铃铛气得要去把给孟之豫的衣裳撕掉:“这个负心汉纨绔子,不值得小姐你给他熬夜做衣裳!我说今儿个怎么还不回家,原是喝花酒去了,混蛋姑爷!小姐我们回娘家,不在这儿受这窝囊气了!”

“孟郎现在户部当差,自然是要办完公事才回家的。蓉儿你起来,他以前什么人我知道,无妨。”

华雪颜倒是没什么过激反应,表情淡淡看不出喜怒。她把衣裳放回绣筐,抬手理了理鬓角,站起来道:

“既然卖新酒的日子这般热闹,那我们一同出去看看。”

第五二章 花酒美娘 ...

自从那日听了华雪颜的话,孟之豫一扫吊儿郎当游手好闲的模样,居然真去户部谋了份差事。他出身豪门兼以前曾是皇子陪读,原本也该有官职在身的,无奈就是太懒不肯上进,迟迟不肯入朝做事。如今只消他开口,四品以下的空缺职位任他挑。

孟之豫当然不肯去吏部沾孟世德的光,于是自个儿去了户部,谋了个还算清闲职位。从此收敛心性,踏踏实实过起日子来。

孟世德见状,暗暗惊讶之余对华雪颜的好感亦多了几分。

每逢十三酒库新开,户部就要忙好一阵。孟之豫这几日早出晚归来去匆匆,都没时间与华雪颜好好温存,于是这天了结公务准备早早回府休息,谁知临走又被几个同僚拉住,叫他一同去喝新酒。

孟之豫拒绝:“不去了,内子还在家等我吃饭。”

“我们哥儿几个诚心相邀,孟老弟你好歹也要给点面子嘛!”

“孟兄上任有段日子了,前阵子衙门里忙都没好好给你接风,今日权作补上一台接风宴。”

“走了走了,自家婆娘每天看还看不够?要我说还是酒家保更娇俏可人!”

“对了孟兄,听说您与左世子很熟,要不请来一起喝酒?人多热闹才好嘛…”

孟之豫不敌众人纠缠,几乎是连拉带拽被带进酒楼,一坐下就被连番灌酒,很快便头脑昏沉,无力脱身。

华雪颜在孟府过得还算自在,大抵众人都不敢随意触碰到少爷的逆鳞,又或者是在耐心等待孟之豫乏味她的那一日。所以无论是孟世德还是李青秋都不找她麻烦,有点任她自生自灭的架势,奴仆杂役也客客气气恭敬有礼,不过骨子里依旧含着几分轻蔑冷淡。

是故华雪颜要出府也没人管,她只带着铃铛和蓉儿便走了。在她离开不久,府里的管事嬷嬷去给李青秋说了此事。

李青秋正在给盆景矮松修剪枝叶,大剪子咔嚓咔嚓切碎针叶落下来,满桌碎绿残枝。她眼皮子也不抬,随口道:“又不是正房少奶奶,无需谨小慎微地伺候着,随她去。不过今天酒库开市,外头什么游民地痞都有,她一个妇道人家…呵…”

迎新之日上京大街人头攒动,累足骈肩,可谓万人成海。

“那是什么?”

各个酒库门庭若市,铃铛踮脚伸长脖子,指着一根系了布匹的长竹竿问蓉儿。

蓉儿道:“这叫布牌。每库把新酒的名儿写起挂上,过往来人都能瞧见。还有的地方以木床铁擎为仙佛鬼神之类,驾空飞动,又称台阁。走,我带你去那边瞧瞧,往年都要演八仙过海的戏呢,铁拐李有个大酒葫芦,里面真的装了酒,若能讨上一杯喝,这一年必定顺顺当当,得神仙庇佑。”

铃铛与蓉儿年纪相仿所以要好,也很谈得来。两个小姑娘说得兴致勃勃,铃铛动心不已,回头喊华雪颜:“小姐,我们过去看戏好不好?”

华雪颜摇着团扇,微微含笑点头:“去罢。”

唱戏的台子搭在西泠桥酒库门口,台上依依呀呀唱着,底下一群人围着拍手叫好。两个小丫头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总不能让华雪颜也站在人堆里打挤,于是搀着她去了边上一个酒楼,坐在正好能瞧见半个戏台子的地方。

小二过来,铃铛开口要了茶点,这时小二问:“姑娘要不要点花牌?咱家有玉醅并海阃、凤泉殿司、琼花露扬州、锦波春,都是不烈性的。”

不等铃铛来问,华雪颜已经拿主意了:“每样来一壶,再加一碟桂花蜜、一碟玫瑰蜜,温酒炉子一并送来。”

眼见华雪颜一口气要了四样酒,蓉儿咂舌:“少夫人您一个人喝这么多?当心醉了!”

“我不是一个人喝。”华雪颜举着团扇轻轻挑起蓉儿下巴,俨然风流无限的模样,笑道:“美人新酒,玫瑰金桂,咱们不也是来喝花酒的么?”

蓉儿窘得小脸通红,铃铛却拍手大笑起来:“小姐这主意好!姑爷喝花酒,咱们也喝花酒,看谁怕谁!”

华雪颜淡淡一笑不再搭话,徐徐摇着团扇,垂眸往楼下街市看去,眉梢都是若有若无的惆怅。铃铛和蓉儿是小儿女心性,听到戏台那方唱腔铿锵,赶紧趴上阑杆翘首远望,可惜所站位置有些偏,不大看得清楚。

“想看就下去看吧,看够了再回来。”

得了允许铃铛和蓉儿牵着手就兴冲冲下楼去,华雪颜独自守着温酒的炉子,待酒烫好了便倒上一杯独自小酌。

西泠桥此地算作上京士族大夫聚居之地,酒库亦属点检所,是故每家都有官妓数十人。今日酒库开新,酒楼里诸妓皆时妆袨服、巧笑争妍,坐在花架之上,发间插着茉莉以示身份,不过仍有名妓深藏邃阁未曾露面。

华雪颜一边饮酒,一边漫不经心听官妓们弹唱说话。

“前两日来的新姑娘你见了没?听说生得花容月貌,如今可是妈妈的心头肉呢。”

“再漂亮也就这两年,除非傍上金主赎她出去,否则还不是一辈子呆在这儿。”

“今儿个雅舍来了几位大人,妈妈叫她过去伺候了,说不准还真有冤大头就拜倒在石榴裙下了…”

“她命好去雅舍,咱们就在这儿卖笑迎客,什么世道呐…诶诶!快瞧那位官人,上楼的那位!”

忽然妓子中间起了一阵小小风浪,只见众女纷纷理了理仪容,表现出风情万种的撩人姿态,不住往楼梯口抛媚眼儿。

华雪颜听到动静也随之望去,见到来人身材高大魁梧,剑眉深眸很是英武,且一身暗花纯色云裳更衬得他气度非凡。

谁知只是瞧了一眼,她就搁杯叹息一声,转过身子去拿背对着楼梯口。

又是纪玄微。

“影子。”

纪玄微不理搔首弄姿的官妓,径直朝华雪颜走过去,伫足低低唤她。

华雪颜看着外面,摇扇淡淡道:“此处有人坐了,请移尊驾。”

纪玄微仿佛没听见逐客之言,径自掀袍落座,自顾自斟上一杯酒。还用的是她用过的酒杯。

“谁许你碰我的酒。”华雪颜伸手去夺杯子:“离我远点。”

纪玄微眼疾手快,举杯仰头一饮而尽,舌尖还品到了她唇上余留的玫瑰香。

“你到底想怎么样?”华雪颜一手撑着头,无奈至极地说:“一出门你便跟上来,阴魂不散都及不上你。”

纪玄微唇角勾了勾,展袖又斟了一杯酒,推给华雪颜:“我说过的,只要我活着,便一直追着你。”

“那我还是杀掉你好了。”华雪颜没好气说了一句,别过脸去不想理他。

她很漂亮,尽管只给了半张侧脸也足够动人心弦。她睫羽密长鼻尖微翘,玫唇宛若一片绯红花瓣,小巧精致。她的容貌与初见之时并未有多大改变,不过脸颊一直紧绷着,眼角低垂,眸子里的又多了重重沧桑,哀情更浓。她好似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恣意笑过了。

纪玄微不觉伸出手去想抚一抚她的脸,让她笑起来。

“别碰。”

他的手才到半空,华雪颜眼角余光瞟见,立马冷起一张美颜:“别忘了你我现在的身份。”

纪玄微眼帘一垂,讪讪收手,欲说千言万语又不晓得怎么出口,低低道:“以前…没想到我们也有如此生分的一天。影子,上回我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等到一切结束,我就带你走…”

岂料华雪颜断然否决:“我不会和你走的。”

纪玄微一听便急了,追问道:“为什么?我说真的!我愿意抛下一切和你远走天涯,就算一辈子不回来也可以。你是怕我介怀这段日子?还是、还是你舍不得他…”

“我的打算和你无关。”华雪颜不想与他纠缠,站起来就走,“再说一次,我以后不想再见你。”

“影子别走!”

她起身的一瞬纪玄微赶紧抓住她的手,心有不甘道:“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他?我和你朝夕相对三年你都不动心,怎么偏偏对他动情…”

“懒得和你说。”

华雪颜费劲挣脱他的手,扔掉团扇就往楼梯口走。纪玄微赶紧捡起扇子追了上去,却和走廊边上小阁走出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

“嘶…谁走路不长眼睛!”

纪玄微听这声音定睛一看,只见满身酒气的孟之豫正一脸怒气地瞪着他,桃花眼朦朦胧胧的,好似醉得不轻。

他都没认出纪玄微来,搡了一把就扶着楼梯跌跌撞撞往下摔:“别挡路…”

“噗通”一声巨响,孟之豫没站稳栽了下去,在楼梯上滚了一圈,刚好摔在了华雪颜脚边。

华雪颜被撞着腿低头一看,登时讶异:“孟郎?”

“你…”孟之豫握着她的脚腕,抬起头看了半天终于认出了她,笑眼弯起撒娇:“是你啊娘子!娘子我可见着你了,他们那群兔崽子不让我走,呃,讨厌!”

华雪颜蹲下扶起他:“怎的喝这么醉?来,我扶你下去。”

孟之豫刚站稳,从雅舍里跟着出来一位千娇百媚的妓娘,倚在楼梯口掩嘴笑得娇羞,扬着手绢招呼道:

“孟公子慢走,记得下回再来,可别忘了奴家——”

第五三章 孟浪醉酒

妓娘笑眼盈盈,刁钻的眼神把华雪颜从头到脚打量过,唇边笑纹愈加深厚。她从衣饰打扮笃定眼前女子并非原配正房,故而并无丝毫惶恐畏惧,表情反倒隐含几分女人对女人的敌意挑衅。

“娘子,雪颜…”

孟之豫已然大醉,半个身子压在华雪颜肩上,还是觉得四周都在晃,于是嘟着嘴去亲她:“你别躲呀,让我香一香,雪颜别躲…”

华雪颜一动不动,任他过来在腮边厮磨。她抬眼看着楼梯上的妓娘,眸中春水无波,幽幽暗暗,平静得让那妓娘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妓娘心间一颤,张张口想解释:“我…”

在这节骨眼儿上华雪颜却突然挪开了目光,搀着孟之豫下楼:“孟郎我们走。”走了两步她又停下,回眸对妓娘道:“莫不敢忘。”

含着锋利寒光的眼眸不仅扫过妓娘,也在纪玄微身上停留了片刻。

纤柔的华雪颜扶着孟之豫慢悠悠下了楼,头也不曾回。纪玄微手捏团扇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深眸中阴云越聚越多,尽是求而不得的痴迷怅惘。

“官人——”

妓娘终于发现旁边气宇轩昂的年轻男人,急忙扫去刚才的无措尴尬,堆起笑容怯怯扯住他衣角,娇声道:“奴家陪您喝一杯如何?”

纪玄微垂眸看她一眼,瞳孔戾气未散,就如淬了毒的利箭。妓娘赶紧把手缩了回去,讪讪一笑正欲开溜,却在这时耳闻沙涩沉音。

“好。”纪玄微盯着手中团扇看了一会儿,眉毛都没抖一抖,径自转身走回华雪颜刚才的座位,扔出两个字:“斟酒。”

“…诶!就来就来!”

妓娘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忙不迭迈着小碎步追上,给落座的纪玄微斟上一杯新酒,又特意加了半勺玫瑰蜜进去。

纪玄微侧目望着外面街市,看都没看就准确端到了酒杯,缓缓送到唇边慢慢品下,之后把杯子一搁,妓娘赶紧又斟满一杯。

杯杯入腹都似苦毒,纪玄微尝着与华雪颜一般甜又一般辣的酒液,胸臆郁结更加无法舒畅。

妓娘见他连喝数杯,心道再是冷漠的人恐怕也该热起来了,于是大着胆子把手放上他结实的臂膀,轻挠着挑逗道:“看官人面生得紧,是头一次来?”

纪玄微无动于衷,冷冷道:“差不多。”

妓娘娇软的躯体顺势靠上他肩头,丰腴胸口有意无意磨蹭,声音软得滴水:“官人是哪里人氏呢?不若让奴家猜一猜。”她摸着纪玄微的衣裳,又偷偷瞟了眼他的鞋,笑道:“听官人口音确是上京人氏,不过肤色微黑约莫是常年晒太阳,宽肩长腿似是习武之人,通身气派又不俗…奴家猜官人是军中将领,以前应当在京外任职,回上京大概没多长日子,可对?”

纪玄微闻言终于回过头来,道:“有些小聪明。”

“哪里哪里,只是胡乱猜的罢了。”妓娘巧笑倩兮,整个身子都扑了上来,撒娇道:“奴家费心劳力地猜,猜对了官人是不是要给点奖励什么的…”

她刚刚把唇凑到他耳边,他骤然一把掐住她下颔,手指重重按在了她脸上。

始料未及就遇上动粗,妓娘疼得眼眶都红了,膝头一软跪了下去,软糯糯哀求:“官人…”

纪玄微略微俯身看着她,居高临下问道:“叫什么名字?”

妓娘双目含泪,我见犹怜道:“颖、颖儿…”

“颖儿?”纪玄微眼帘低垂遮住了魔王般深邃幽暗的眸子,暗暗咀嚼着妓娘的名字,忽而勾唇一笑。

他好比罪恶地狱诱人沉沦的鬼王,抬起燃烧了熊熊烈焰的暗红瞳孔,低低出声问她:“想不想离开这里,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华雪颜在戏台下碰见了铃铛和蓉儿。两个小丫头见孟之豫大醉惊讶不已,手忙脚乱扶着他又喊来轿辇,好不容易把人弄回了府去。

华雪颜一路照料他,没有愠怒的表情也未显得不耐烦,柔情似水一如既往,甚至还好言好语哄着他别胡闹。

回了含清斋,华雪颜与铃铛费力把孟之豫弄上床榻,蓉儿赶紧打水备衣。

“咦,好臭啊!”铃铛闻着孟之豫满身酒气捂住了鼻子,皱起眉头深深不喜,可眼珠子转了圈却又凑上去闻了闻,仿佛猎狗般寻找着什么。

华雪颜给孟之豫脱去鞋子,见状道:“嫌臭还闻,是越臭越香么?”

铃铛拨浪鼓似地摇头,瞪着眼说:“不是不是!姑爷身上居然有香味,还是胭脂香粉的那种!”她气鼓鼓一拽孟之豫衣领,大怒道:“九成九是跟那些不要脸的女人鬼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