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不吭声,看着她出神。叶初雪也不再多做盘桓,笑了笑飘然而去。

平宗坐在几后沉思,也不知过了多久,阿陋探头探脑地进来张望,平宗没好气地问:“到底什么事儿?”

阿陁说:“跟着王妃的人来说,王妃午后就出府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平宗一怔,不悦地问:“怎么不早说7”

阿陁颇为委屈:“刚才来,叶娘子也在,你们俩…我没机会说。。

平宗有些懊恼,有些恍然,自言自语:“我说她跑到我这里来说了半天闲话是为什么呢。去把跟着王妃的人找来,问问她去哪儿了。”

第二十二章 却令冯夷空自舞

贺兰频螺乘坐马车从王府出来,穿过大半个龙城,来到位于兴善坊的伽蓝寺前下了车。寺中住持早就得到了消息,迎立在门外。龙城佛寺虽多,尼寺却只有寥寥五座,伽蓝寺是官修寺院,自贺兰王妃以下诸达官贵人的家眷礼佛多数来此。因此伽蓝寺每月逢五的日子闭门只供贵家女眷们来上香。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区别,平民百姓倒是愈加对这里蜂拥而至,佛寺香火鼎盛,每日前来礼佛上香的妇人多不胜数,这日又不逢五,住持迎了王妃后直接将她带入内堂。

堂中供奉着一尊贴金释迦牟尼像,依然是犍陀罗的风格,佛像栩栩如生,眉目深刻,躯体丰满而端庄,仿如世尊临世.既亲切又慈悲。贺兰王妃进来,深深跪拜。旁边的女尼燃起三炷香送到王妃手中,她接过来,偶一抬头看了那女尼一眼,微微一怔,随即转过头来继续行礼上香。

住持已经命人在一旁备下了点心奶茶,见王妃礼佛完毕,这才说:“今日外面杂人多,请王妃在此处歇息,我将静照留下听候照应。”

贺兰王妃点了点头,让她去了,这才转向那名被住持叫作静照的女尼,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点点头说:“晗辛,你扮作尼姑也还挺像模像样呢。”

晗辛将僧帽脱下,露出一头长发,笑道:“多谢王妃夸奖,他日如果我无处去了,看来还能找到个容身之历。”

“这种不吉利的话还是不说为妙。”贺兰王妃拉住她的手,“来,坐下跟我说。初雪让我来见你是为了什么?”

“却没时间坐了。还得麻烦王妃跟我走一趟。”

“哦?”贺兰王妃四周看看,“这里你们还嫌不够隐蔽吗?”

“想请王妃见的人不方便来这里。”晗辛递过一套衣裙来,“委屈王妃换身衣服,以免暴露行踪。”她一边说着,自己也飞快地将头发编起来,脱下僧袍,露出一身侍女的服色来。

贺兰频螺有些犹豫:“这…不能带我自己的人吗?”

“王妃不是要救世子吗?眼下晋王对王妃和我家夫人的监视都太过严密,所以才要劳动王妃亲自出来。如果带了莺歌、燕舞走,岂不是自己暴露行踪?”晗辛几句话就将利害剖析清楚。贺兰频螺听说事关世子,自然不敢再有所延宕,也换了衣裳,与晗辛避人耳目地出去。

门外就停着一辆牛车。北朝世代征战,律令规定除了丁零诸王外,其他人一律不得乘用马车,只能以牛和驴作为拉车的牲畜。贺兰频螺却从未坐过牛车,一切皆觉新鲜,小心翼翼地由晗辛搀扶着上了车坐进去,惊讶地发现行走比马车还要稳些。晗辛看她的样子也猜到一二,笑道:“牛车其实更舒服,只是慢些。王妃不要着急。”

贺兰频螺笑了笑: “不妨事。只是不知咱们要去什么地方?”

晗辛微笑,却币回答,只是转身掀起窗帘向外张望。

贺兰王妃略觉不快:“怎么,连我也不能知道吗?晗辛,我可是连贴身伺候的人都没有带,对你全然信任啊。”

“娘娘既然信任晗辛,就请信任到底。届时就算有人追问,一切推到我头上就是了。”

贺兰频螺没想到她如此强硬。只是自己都已经上了人家的车,这副模样哪怕叫嚷出去只怕也没人相信。何况事关世子,她自然不能大意,只好先将不快忍住,耐心地坐下。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牛车停了下来,贺兰频螺正要下车,却被晗辛按住。晗辛冲她摇摇头:“王妃莫急,还没到呢。”

果然听见赶车的车夫与外面什么人问答了几句,牛车就又缓缓动了起来。贺兰频螺将窗帘拨开一条缝向外看,只见身后已经是一座坊门,门旁立着两个士兵,便知道她们这是进了龙城七十二座坊中的其中一座。只是此时正是中午时分,连个日影都不好找,就更不好判断方位了。她有些失望,放下车帘转身,见晗辛看着自己似笑非笑,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低下头去。

既然进了坊也就不远了,又行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这回晗辛先下车去,与人交涉了几句,又回来,冲贺兰频螺笑道:“王妃还得耐心再等等,以防有人在周围盯着,我先去看看。”言罢,复又转身离开。贺兰频螺只得在车上等着。

一时间周围再没有人声,静悄悄只有寒鸦扑棱着翅膀从顶上飞过的声音,四周的人也不知哪里去了。贺兰频螺坐在车中,渐渐觉得手脚冰凉,透过车幔映进来的阳光落在脸上,一点一点地漫过她的眉眼口鼻。她索性闭上眼,感受着那一丝暖意,慢慢将事情在脑中回放了一遍。

起初是叶初雪暗示她今日要来伽蓝寺礼佛,出府的时候听说叶初雪在书房将平宗绊住,以至于走出了三个坊后面才有人追上来。贺兰频螺不知道叶初雪是怎么和晗辛互通消息的,但一切显然已经安排好了。她出来前问叶初雪到底要她做什么,叶初雪只说来了就知道了。却不知道到这里来要见的是个什么样的神秘人物,能帮她救世子。

沉思间只觉冷风袭来,有人上了车。贺兰频螺问:“可以进去了吗?”

她睁开眼,却发现坐在对面的人并不是晗辛,而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正笑眯眯冲着她笑。见她看着自己,那人拱手行礼,说道:“王妃胜常,向来可好?请恕老奴不能施礼。咱们见面的事万分紧要,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所以只能委屈王妃了。”

贺兰频螺听他说话声音尖细,又仔细打量他的容貌,一张圆脸肤白唇红却是一根胡须也没有,猛然认出来:“你是…高贤?”

高贤笑到:“王妃别来无恙,咱们有些年头没见了。”

贺兰频螺一时间百般滋味一起涌上心头,盯着他那张白白胖胖的脸,半天冷冷哼了一声出来。

高贤本是平宗身边得用的内官。至正元年平宗拥立平宸复位后便将他安插在平宸身边做内廷总管。当初延庆殿之变,高贤提前向平宗透露了风声,又拿着平宗的象牙牌将守在宫外的楚勒等人引进来才平息了内侍作乱。

这一役高贤居功至伟,被连升三级提拔为中常侍,统管内廷诸文官,职权之大,地位之高,仅次于中侍中,是所有内官中的第二号人物。贺兰王妃本来对他也是十分熟稔的,只是六七年没见过面,他又没穿内侍的服色,王妃无论如何想不到今日会见到他,一时没有认出来而已。

贺兰频螺看着他,突然想起那日叶初雪拿着一份名单让她指出有谁堪用,名单上排在首位的就是高贤。只是贺兰频螺恼怒他因为告密而导致平若之后被拘遭笞,也知道他一贯是平宗的心腹,当时并没有向叶初雪指出高贤的名字。

“怎么会是你?”

她问得投头没脑,高贤却早有准备,知道她会问些什么,笑道:“叶娘子说,王妃觉得能信任的人,殿下定然早就重点监视了。只有王妃觉得不可能出手相助的,殿下才不会留意防范。”

“出手相助?你?”王妃冷笑,旧恨未消,“若非你当初出手相助,又怎么会有今日的局面?你这回又要如何相助啊?”

高贤额头上冷汗涔涔,他想下跪,却发现车厢狭小,根本施展不开。如此封闭的空间中,如此少的表达手段,他迫于无奈,只能直视着王妃的眼睛,诚恳地说:“王妃怨恨老奴,老奴也知道。只是老奴一生受殿下恩泽,人值内廷,身上也负有殿下的重托。当日情形凶险,殿下若毫无戒备地去觐见,只怕如今已经尸骨无存。老奴对朝堂上的争执一窍不通,是陛下亲政还是殿下摄政也自有大人们去决断,老奴心中只有一个心思,便是不能让殿下有半分危险。这番心意,还请王妃体谅。”

贺兰王妃恨恨地看着他,冷笑道:“你倒是将自己说得大义凛然,一派忠心护主的好理由。只是你既然在陛下身边做事,到底谁是你的主人你搞清楚过没有?”

高贤突然反问:“王妃说老奴认不清主人是谁,王妃又认得清吗?”

王妃一怔:“你说什么?”

“王妃身为晋王殿下的正妃,莫非希望殿下当日死于延庆殿之乱?”

王妃怔住:“当然不是。只是殿下他…”她说到这儿突然醒觉自己一直以来怨恨平宗对平若的处置太狠,怨恨高贤通风报信,众人排山倒海一样将平宸、平若两个还没行冠礼的孩子席卷进一个巨大的旋涡,却从来淡有想到过平宗当日也是有生命之虞的。

“只是殿下他英武非凡,不会被刀枪所伤,还是王妃觉得殿下死了也无妨?”

王妃犹自口硬:“他不会死,若暂时屈居下风,他们至少不会像他那样斩尽杀绝。”

高贤紧盯着她的眼睛,逼问道:“王妃真这样觉得?”

贺兰频螺张了张口,在他的逼视下突然没有那么有把握了,只得强词夺理:“至少他们不会伤了殿下性命!”

“即使殿下为他们所伤,王妃真觉得几百个内侍能对抗晋王手中几十万军队?仅仅是贺布部的铁卫只怕就能踏平延庆殿了。”

“那也是你去通风…”王妃的指控说到一半便再也说不出口。一直在她心中充斥着的怨恨像支架一样让她一层层构筑起自己的意志,想要不顾一切救出乎若的意志,只是这意志却被高贤的两三句话问得摇摇欲坠起来。

高贤从她面色中看出端倪,叹了口气:“我答应叶娘子出手相助,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不管你们做什么,都不能伤害晋王殿下。王妃要是能答应我这个条件,老奴才能继续往下说。”

贺兰王妃狐疑地瞪着他:“当初要不是你,阿若出不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你为什么又要帮他?”

高贤苦笑:“王妃真当老奴是铁石心肠的怪物吗?这些年老奴守在延庆殿,守在陛下和世子身边,只怕比殿下和王妃见到他们二人的时间更多。人非革木,性命攸关时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世子有难,老奴当然还是要尽量帮一把的。”

王妃仍旧半信半疑:“你在宫中,阿若在府中,你能怎么帮他?”

高贤笑起来:“所以还是要请王妃配合,才能成功呀。”

说着话的当儿,牛车一晃,又开始缓缓行进起来。王妃紧张起来,瞪着高贤问道:“这是要到哪儿去?”

“王妃身后有人时刻盯着,即便借口歇息也不能拖得太久,咱们的话还是在路上说,王妃回去路上别忘了到崇绾大人府中路过一趟。就说崇绾的夫人有疾前去探望,礼品晗辛已经备好,就在王妃的马车中。来,咱们现在说正事。”

当日暗中跟踪贺兰王妃的贺布卫士在伽蓝寺中守了两个时辰,终于见她一边拢着略有些蓬散的发髻一边从佛堂中出来,显是在里面小睡了片刻。他们跟着贺兰王妃的马车,一路到了祟绾府上,将她在崇绾府中逗留了半个时辰的事情也记下来,一日行踪一并汇报给了平宗。

平宗听完找来崇绾府中耳目的报告比对了一下,见上面说王妃只是与崇绾夫人在房中略坐了坐,也没有见到崇绾便回府来了,不禁心中疑惑不已,隐约觉得王妃这次出门肯定有内情,却又找不出破绽来,只得让耳目们回去继续监视,有风吹草动一律要采汇报。又让人加紧对宫中、府中几个平日与贺兰王妃往来密切的内官、待卫的监视,却始终不大放心。

楚勒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打趣说:“将军也太过小心了,能有什么事呢?我看连最能惹事儿的叶娘子这几日也老实得很啊。焉赉闲得每天都在雪地里翻跟头,哪里需要如此严防死守啊?”

平宗叹了口气:“就是因为她这几日太过老实了些,我才不放心啊。”

第二十三章 泪湿罗巾梦不成

龙霄动身的日子终于近了,他越发忙得不着家门,好容易忙到了深夜回府,一进门就听说永嘉还病着,只得放下手头一切事情先去探望她。

屋里烛火通明,几支孩儿手臂一般粗细的蜡烛放在琉璃罩中在房中各处燃着,永嘉床幛中也是一片莹润光华,竟是悬挂着七颗硕大的夜明珠,将她的容色映得分明。龙霄小心脱了靴子坐进床中,凑过去察看,只见永嘉闭着眼面朝里躺着,睫毛的影子落在光洁柔滑的颧骨上,微微颤动着。龙霄抬头看了看床幛,丝带流苏分毫未动,于是笑道:“听说你都睡了一天了,老这么躺着也不觉得乏?”一边说着,一边探手去摸她的脸。

果然永嘉是在装睡,伸手飞快地打掉他的手:“别碰我,病着呢。”

龙霄扳着她的肩将她扳过来仰面躺平,自己俯在她面前,用鼻子蹭蹭她的鼻子,笑道:“我不怕,有病过给我最好。咱们就算是夫妻同命了。”

永嘉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盯着他目不转睛。龙霄被她瞧得一愣,只觉那目光如水,却在水面下暗藏着冰凌,刺得人心头不由自主地一痛,如同嗅了龙脑香一般,登时一阵清冽的微病感由喉咙直蹿上眼眶,说话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发颤:“真…真的?”

永嘉却在这时扔开他的手,扭头转开:“假的。”

龙霄嘻嘻一笑,搂着她躺下:“我就要走了,体陪我好好说话,别闹脾气了好吗?”

永嘉用力捶他:“谁跟你闹了…”话却被龙霄堵在了口中。一时间春宵帐暖,锦被情浓,自然风光旖旎不在话下。

终于到了腊月十五,这日一早离音就起身将早就整理好的行装打点了让青奴带人进出去。家中诸人也都忙碌着要准备送龙霄出门,一时间也没有人想起到她这儿来通报什么。离音听说永嘉会带着龙霄的姬妾们将他送到家门口,只是自己身份着实尴尬,既非姬妾,又非普通侍女,又碍着永嘉的忌讳,眼看就要到时辰了也没个人来找她,知道大概永嘉是有了盼咐,刻意将她遗漏在外面。

离音除了苦笑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窗外扑棱棱地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她出去,果然看见屋檐下挂着的鹦鹉架子上,立着两只白色的鹦鹉,看见她出来,叽叽咕咕地叫个不停。离音赶紧给食罐中加米添水,见它们翅膀上沾了不少泥水,十分心疼,抽出袖中丝帕为它们擦拭。

“这一趟多用了两天时间,是路上有什么危险吗?真是辛苦你们了,快好好歇歇吧。好在这几日没有风雪,上次那场雪真是担心死我了。”她一边照料着鹦鹉,一边细声地说着,将一腔愁绪全都倾注在它们身上。

两只鹦鹉各自歪着头瞧着她,累得也不大愿意动弹,只在她手指碰到的时候才勉强挪动一下。离音知道它们的习性,也不过分惊扰,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放了手。雌鹦鹉立即歪着身子将头搭在雄鹦鹉的身上,两只扁毛禽鸟交颈而栖,看得离音差点儿落下泪来。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们要一辈子相亲相爱,彼此不分离,千万别学那些人…”

“哪些人?”

龙霄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离音惊得手颤了一下,手中水壶里的水登时洒在了脚面上。她低头看着一片湿凉的鞋面,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他又说话了:“怎么不回过头来?”

离音眨了眨眼,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头越发低垂下去,眼泪却一滴滴地砸在了脚边的青砖上。然后一双臂膀过来将她收拢在怀中,他惯用的龙涎香在鼻尖缭绕,离音不敢回头,怕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他却不依不饶,在耳边轻声问:“我就要走了,你不送找也就罢了,连看一眼也不愿意吗?”

一句话敲碎了离音所有的自哀自怜,她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转过身,只见龙霄正含笑看着自己,仿佛不过是喝了一杯酒,带着微醺的情绪来撩拨她一下。她突然恼怒起来,抡起巴掌就扇过去,啪的一声在他脸上打出一个红印来。龙霄纹丝不动,依旧含笑看着她,却问:“我要出远门,你就这么送我走?”

“你都走了,怎么又回来了?”她抽抽噎噎地问,看着他脸上的掌印又心疼起来,“痛吗?“他摇了摇头,笑得像是刚下过雨就露出脸的太阳,“不跟你道别我怎么能走?我怕你一生气就再也不见我了,我千里迢迢从北朝回来,却见不到你可怎么好?”

明知道他是顺口胡说,离音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又觉得自己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实在丢人,低头敛了敛才问:“你会见到她吗?”

“正想问你,如果见到她,有什么话要让我带的?”

离音想了想,说:“也投有太多的话说,就说我…很好…”她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知想起了什么,面上绯红,低下头去,脸上、唇边都是羞涩的笑意,看得龙霄心中一荡,低头在她眼角轻轻吻了一下。离音却不敢让他纵意耽搁,连忙扭脸避开,继续说:“你告诉她,在北边多小心,留意添衣物,我怕她吃不惯北方的饭菜,但多少总得吃些。另外少喝酒,那边跟咱们这里不一样,都是些蛮人,不要轻易得罪人…,,龙霄昕得笑了起来,离音恼怒地瞪他一眼:“怎么了,你嫌我啰嗦?”

“当然不是。”他温柔地笑,“我是觉得你真是个贤妻良母的好人选。”他贴近她的耳边,小声说话,气息钻进她的耳中,浑身酥麻不已,“等我回来,要让你给我生个孩子,越快越好。”

“哎呀你在说什么?!”离音窘红了脸,捂着脸转身要跑,却被龙霄眼疾手快地拉住。

龙霄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才放开,笑道:“等我回来。”

离音不肯回头看他,背着身子点了点头,口中说:“你快去吧,别让人都等急了。”

他“嗯”了一声,再没有声息。离音等了许久,天地一片寂静,连平日里总在她门前吵闹的麻雀也悄然无声。她叹了口气,回转身,果然庭院空空,只有小径边一条枯柳枝轻轻晃动着。

龙霄就这么离开了,离音也随之病倒,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也不知多少日,并不见有人来探问过。她知道怕是永嘉对她嫌隙已深,只是念着龙霄临走时的话,竞也不十分觉得凄凉,独自躺着不需敷衍旁人,反倒觉得清净。

忽有一日突然有人将她从床上架起来,送到永嘉房中。

离音头晕眼花,浑身软得一分力气也投有,由着一群侍女围着她一顿收拾。恍惚觉得有人给她净面敷粉、描眉画眼、贴鹅黄、点朱唇,有人从诃子单衣到深衣襦裙一件件给她穿上,有人将她的头发用桂花油篦过绾成发髻,沉甸甸插戴了一头的饰物。饶是人手多,全套下来也费了一个多时辰的工夫。

永嘉走到离音面前仔细打量她,冲左右笑道:“永德身边四个侍女,离音最美,这话可真是一点儿没错。这么一打扮,说是天仙下凡都有人信。“永嘉的神色格外地和蔼,笑着打量离音,说道:“你别怕,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门外停着两辆车,前面翠幛华盖,装饰华贵,自然是永嘉的。后面一辆简朴得多,离音脑袋再糊涂也知道这车是给她预备的,虽然心中忐忑,终究还是咬牙上了车。

马车缓缓而行,车轮碾过夜里覆盖着一层薄冰的石板路,发出一声声极其轻微的冰层碎裂的声音。离音靠在车壁上,只觉寒意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外面传来报更的声音,离音浑浑噩噩地想,说不定永嘉是要把她带到皇宫里去,交给太后处置。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是坏的境遇,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局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离音听见永嘉在跟什么人说话:“人我亲自给你送来了,从此与我再无瓜葛。但是我警告你,她是我的府上出来的人,你必须要保证不能伤她分毫。如此,我跟她的恩怨也就两清了。”

离音心中一惊,总算听明白了,永嘉这是将她逐出了公主府,却不知道是送到了哪里。她听见外面似乎有人回了一句什么,却听不清楚那人的声音。她着急起来,想要冲下车去,不料刚一离座,马车猛地晃动起来,又将她抛回了座椅上。

与之前全然不同,外面蹄声急促,马车飞快地奔驰起来。离音能昕出来车轮下已经不再是石板路,而是坎坷不平的土路。由于速度太快.行进得更加颠簸,她在车中被颠得东倒西歪,连坐都坐不稳,只觉得胸腹间如同翻江倒海,几欲呕吐。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缓缓停下。离音精疲力竭地瘫软在座上,只顾着于呕,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突然外面晌起喧闹之声,一群妇人掀开车帘,不由分说将离音扶了下去。只听有人笑道:“哟,新来的妹妹好漂亮,真不愧是公主府里出来的。快下来吧,主人已经等了很久了。”

于是一群人将离音簇拥着往前走。离音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被送进一间屋子。其中一个妇人笑道:“看这身打扮是有备而来,连淋浴都免了,直接就能洞房呢。”

离音又羞又恼,心中无比绝望,如果有力气她几乎要哭出声来,恳求那些人放她离去。但此时她只能木然麻木地被人推着这边转那边转,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一个人裹着门外冬夜的寒气大步进来,不由分说地拽着离音的胳膊就把她往床边拖。

离音尖叫起来,直到走到了灯下才看清那人的面孔。她登时觉得脚下像是出现了一个大坑,整个人几乎无法站立。她以为最坏的结果是被送进皇宫,还是太天真了,落入这人手中才是最可怕的。她拼命挣扎,却不知道在旁人看来她的抵抗虚弱得像个笑话。

他的手抚摸在她的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离音不可抑制地哆嚷起来,哭若哀求:“你放过我,罗邂,我求求你放过我。”

罗邂冰冷的眼睛像寒风一样拂过她的脸,向下扫过她的颈项,落在两个锁骨之间。只是这样看着,离音就起了一阵恶寒的战栗。疼痛的皮肤和骨骼几乎令她晕厥,他的目光却令她无论如何不敢放弃神志。

“罗邂,你要还有一丁点儿人味儿,就放了我!”

“放了你?”他终于说话,手放在她的脖子上,咬着牙冷笑,“谁又肯放过我?。

不知何处来的风扑灭了所有光明。离音哭喊惨叫的声音充斥在整个夜色中,久久不绝。

第二十四章 堪笑千古等闲心

焉赉突然出现在叶初雪的面前,把她吓了一跳。

叶初雪皱眉看着他,向左挪了一步,焉赉跟着移动,仍旧挡在她面前。叶初雪又向右移动,焉赉依然如故。贺兰王妃的毗卢院就在他身后,叶初雪心中一阵发紧,问:“焉赉将军这是要做门神?可惜我也不是什么五精七怪,为什么不让我过去?”

焉赉尚未回答,就听平宗在她身后笑着说:“我让他拦着你。”

叶初雪回头,压下心头的不安,仍旧一派淡然神色,笑道:“殿下找我让人说一声就是了,还要让焉赉将军拦住我,这是在吓唬人吗?”

平宗向她伸手:“来,我带你去个地方,却不能让别人知道。”

“什么地方?不好玩的我不去。”叶初雪暗暗心惊,却不能有半分表露出来。

平宗走到她面前,目光在她面上打了个转,笑起来:“放心,不会把你卖了。跟我来。”说罢不由分说地拉起叶初雪的手向外走。

门外备了两匹马,叶初雪一见就愣住了:“还要骑马?”

平宗失笑:“可是忘了,你不会骑马。”

他翻身上马,顺手就将叶初雪拽上来置于身前,带着叶初雪从成阳坊西边坊门出去,立即就有二十骑贺布铁卫与他们会合,一行人鲜衣怒马地从龙城坊间大道上飞驰而过。

这是叶初雪第一次看见龙城坊里的模样。平宗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虽然一路飞驰,却也不忘指点给她看:“这里是金鼎寺,那边是供奉高僧寂空舍利子的太和塔,前面是太庙,左边是皇宫,远处蓝天下的屋顶就是延康殿,以及崔黄明住的天幸坊就在那边,你还在那里住过几日。”

眼见着一行人穿街过巷,渐渐往城南而去,周围也越来越荒凉起来,叶初雪忍不住还是要追问:“你要带我去…?”

话还没问完,平宗突然一勒缰绳,慢了下来:“快到了。”

叶初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前面一处坊门外有一大片空地,聚集着无数的龙城百姓。中间一座高台,高台上放着刑具,四个膀大腰圆的刽子手捧着宽背刀昂首挺胸站在那里桩子一样一动不动,台子下面男女老幼二三百人被五花大绑地跪着。一个官员正在台上大声宣布着什么,人群不时发出嘈杂喧闹的声音。

她立即就明白了,这是处决崔氏一族的刑场。

“你就带我来看这个?”她诧异地回头瞪视平宗,“你到底还是决定要把这些人都杀了?”

“你不是挺关心他们的事儿吗?我想着总得给你个交代。”他淡淡地说。

“我不过是你府中一个侍妾,多了两句嘴,还劳你专门带我跑一趟?我这脸还真能争面子。”她冷淡地说,留意到平宗身后楚勒、焉赉各自带着一队贺布铁卫散开,片刻便淹没在了坊里的树丛人堆中。“既然专门带我来看,干吗不过去?这儿远,闻不到血腥味。”

“咦?”平宗低头凑近看了看她的神色,“生气了?还没见过你说气话呢!好听,再说两句。”

叶初雪警觉起来,他这话过于轻佻,而自己也确实有些喜怒外露,被他毫不费力地察觉。她暗中警醒,在没有平复心情之前,不敢再开口,咬住下唇往高台上望去。

平宗催动坐骑,缓步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从这里可以将高台上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却不会引起场中人的注意。天都马高大神骏,若在人群中确实太过显眼。显然平宗并不希望那些人知道自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