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替我给罗邂传个话,就说…”琅琊王低头沉思片刻,抬眼朝太后瞟了瞟,忽而笑道,“就说我让她问问,罗子衾是想像如今这样被人指摘是我的走狗呢,还是想做我的良臣。”

太后彻底糊涂了:“良臣、走狗有什么区别?为什么要问他这话?”

琅琊王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起身准备离开:“今日事情多,我就不久留了。那个离音,你也别等两三日了,今日就送回去。记住我要问的那句话,告诉罗邂,三日后夜里戌时,我在他送我的那所宅子里等他。”

太后目送着琅琊王离开,面上的笑意渐渐隐去,眼中露出深沉狠厉的神色来。忽然外面传来吵闹之声,一群内官女官焦头烂额地追着满地乱跑的小皇帝进来,看见太后都惊得连忙跪下。

太后于是知道又是小皇帝顽皮捉弄下人,一把将飞跑的小皇帝拽进怀里低声喝道:“不许乱跑!”

小皇帝拼命挣扎,尖声道:“朕要去临朝!朕是皇帝,你们谁都不许管我!”

太后大怒,一巴掌打过去,一下子把小皇帝打得蒙在当场,半天才反应过来,放声大哭起来。

太后再也忍不住,不顾小皇帝的挣扎,狠狠拥住他低声道:“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儿呢?母后都是为了你好呀。他们都是坏人,都想要害你,你的亲爹又不要你了。母后有什么办法呢?邕儿,邕儿,母后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第四十二章金鼓惊破征人梦

平宗知道,将叶初雪从众人手下救出来还勉强说得过去,但将她安置在自己的毡帐中,由自己的近身护卫楚勒亲自守卫就有些过分了。但他也深知不如此保护,说不定会惹出更大的麻烦来。这一切都让他走进毡帐面对叶初雪的时候面色十分难看。

毡帐内十分局促,平宗也不知从哪儿弄了一盆热水,叶初雪正坐在一旁用布巾擦拭身体。军中艰苦,这已经是能为她张罗到的最好的待遇了。

她脸上的血迹泥污都已经擦拭干净,袜子脱在一边,身上仅着一件中单,已经破污得看不见颜色,下摆处破损了一大块,露出一大片脚踝和小腿。平宗看了一眼只觉怒气又往上冲,过去捉住她的脚踝问:“谁扯烂了你的衣服?”

叶初雪却似乎对这样的强势十分惊恐,飞快地收回腿脚,戒备地瞪着他。

平宗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从她手中接过布巾,拉过她的胳膊将那上面残留的泥印血痕擦掉:“被你砍伤的那两个人,砍中脖子的那个大概活不了了,还有一个是不能再拿刀了。”

他说着朝叶初雪的面上觑去,本以为会看见她唇边露出她独有的那种似笑非笑来,不料满目人眼都是她神色中的一片恓惶。听他说那人活不了时,她的手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若不是他及时紧握住了她,也许就会被挣脱开来。

“第一次杀人?”他只是略一思量便已经了然,讥笑道,“看你下手那么狠,还以为是个老手呢。”

叶初雪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默默地抽回手来。

平宗碰了个软钉子,微微一愣,也觉得扫兴,便站起来负手道:“我给你找了两件干净衣服,是我的,你穿会大,不过在军中一切从简,你也就只好凑合了。”

她这次倒是没有抗拒,乖乖接过衣服,抬手时腕间铁链哗啦啦作响。她轻声恳求:“解开吧。”

这是将她带进毡帐后第一次听见她开口说话。平宗挑起了眉:“我还以为你被吓哑巴了。”

她并不去看他,将脸埋在他送来的衣服中,淡淡皂荚味中夹着他的味道,让她心中终于略安定了些:“你不过就是想要羞辱我,今日种种还不够吗?”

平宗想说不够,想说他恨不得将她一生一世地捆住,让她不离身边左右须臾,让她永远做他的囚徒。但他能做的只能是摸出钥匙来替她将手铐、脚镣都打开,恶狠狠地扔到一旁去。“我送你回龙城。你走吧,去找你那个侍女,一起离开龙城。”

“离开…”她茫然地抬头看着他,像是他说出了最匪夷所思的话来,“我能去哪儿?”

“你不是还可以去柔然吗?你那个侍女跟柔然可贺敦似乎关系不错,你大概也认识,她是你们南朝的宗室吧?”

“你是说珍色啊…”她了然地点了点头,“她跟晗辛一样,也是我身边的侍女。”

这回轮到平宗讶异了,登时想通了许多的往事关节,点了点头,“这就难怪了。如果那个可贺敦跟晗辛一样厉害的话,也难怪这几年能让我们在北方遭受到乌桓、高车这么大的压力。”他顿了顿,继续说,“这样你去投靠她更好,比在我这里好。”

她冷笑了一下:“我要想去柔然,一开始就不会来北朝了。”

他怔了怔,也恼了,“你不就是想报仇吗?日日一起同床共枕,你不报仇,这个时候却计较什么?想报仇对你来说有这么难吗?”他说着拿出从她手上缴走的那柄匕首塞到她手里,“来,我让你刺我三刀,刺完不管我死与不死咱们的仇就算了了,你安心去你的柔然,你我两不相欠,如何?”

她接过匕首,抚过刀刃。火光下,刀刃闪烁着青黑色的光芒,她怔了一下,“这匕首上有毒?”

“你才知道?”他冷笑了一下,扯开衣襟用拳头捶了捶胸膛,“来吧,报你的仇。”

她的心思却仍在刀身的毒上,“睢子给我的时候就是这样?他让我防身,我却差点刺中了你…他早就料到你会来找我,是想借我的手杀了你?”叶初雪苦笑了一下,懊恼不堪,“你说得对,我真的不应该随你出战。还没上战场我就已经错漏百出,被人利用了一次又一次。战场果然不是能够只靠心计就能存活下来的地方。”

平宗紧紧盯着她:“所以你走吧。”

“不。”她摇头,将匕首扔在地上,“我说过,我的报复是要让你失去我所失去的一切,你的命我不稀罕。”

他勃然大怒,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扼住她的脖子:“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不能再护你周全了。之前的事情还没让你害怕吗?那些人会把你生吞活剥了,你一个女人会有什么下场还不明白吗?可他们是我的人,我的属下,我不能因为是你就有所偏袒,我不能因为他们欺辱你就去惩罚他们。倒是你,你砍伤了人如果我不处置,会引发更大的麻烦。你我都坐在火堆上,我让你走是为了你好。”

“我留下也是为了你好。”她的喉咙被扼住,十分艰难地出声,却丝毫不肯退缩,“我能救你的命。”

“你?”他嗤笑,十分不屑,“这一路都是我在救你的命。再说,你我是敌人,我不需要你救我。”如此说着,却将她放开。

叶初雪喉咙剧痛,吃力地咳嗽了几声,才抬起头看着他:“既然是敌人,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是女人!”他生气地盯着她,也不知道是在气她还是气自己,“我不能不救。以后你有危险我还是得出手,你就是个累赘,需要我不断相救。”

“你不会吃亏的。”她凉薄地说,对他话中的恶意充耳不闻,“我不过是南朝弃儿,早已经在生死簿上被抹杀的人,无非再死一次而已,于人于己皆不关利害。你却不同,你还活着。我救你一命就是实打实的救。”

平宗气得快要笑出来了:“你这账算得也太精明了吧?我救你就都不算,你这还没救我呢我就已经欠了你老大的人情?”

她厚颜无耻地点头:“就是这样。”

“为什么?”

“因为你只有活着,才能体会到失去一切的痛苦。你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平宗愣了愣,抱胸站定,问道:“那么好,你打算怎么救我?”

“我不知道。”她诚恳地说,丝毫也不隐瞒,“但是有危险的时候我会知道。”

平宗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已经懒得再跟她费口舌,转身向外走:“我让楚勒天一亮就送你回龙城,你做好准备。”

叶初雪着急道:“我不走。”

“军营里由不得你。”

她只得以退为进:“就算回去,也不要楚勒护送。”

平宗诧异地站住回身看着她:“还由得你挑三拣四?焉赉要带队打头阵,护不了你。”

“不要楚勒!”她提高嗓门。

“你小声点儿!”平宗过去捂住她的嘴,怒视她,“楚勒现在就在外面替你挡住那些如狼似虎要把你剥了皮的士兵,你有什么可挑剔的?”

她将他的手拉下来,看着他的眼睛挑衅:“你就没有别人可用了吗?”

“你把别人都得罪尽了。”平宗恼怒地瞪着她,“你到底在闹什么?什么时候你这么不通情理了?你不是独一无二的叶初雪吗?怎么这么难说话?”

“楚勒是你的贴身护卫,不能离开你。”

他一怔:“你还真的关心我?”

“我不希望你死。”她恶意地笑,“你死了怎么能体会失去所有的痛苦?”

“疯子!”他低声骂着,面带厌恶地后退一步,“你到底在害怕什么?难道不知道还没上战场就断言我会死太恶毒了吗?我就应该捏死你,让你这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才对。”

叶初雪笑了笑,突然动手坦然地解开衣襟将衣服脱下来。

“你做什么?”平宗皱眉看着她,“这里是军营…”

她却无辜地说:“是你拿衣服来给我换的。”

她果然只是要换衣服。拾起了干净的衣物正要往身上穿,却被平宗叫住“等一下。”

他的眼睛中燃烧着熊熊火焰,手下却冷静利索,从盆中拧出布巾来到她面前:“你身上还有泥,转过去。”

叶初雪温顺地转身。水已经凉了,布巾落在她皮肤上,激得她微微颤抖了一下,浑身上下泛起一阵粟皮。

“你就这么恨我,要让我失去一切?”他手下温柔,声音听上去却还在赌气,“即使没有我,你照样会被男人骗,不是罗邂也会是别人。”察觉到她皮肤下的肌肉突然绷紧,他在她臀上轻轻拍了一下,“别又想打我,你没这个本事。”

叶初雪冷笑连连,却到底没有动。

他的手却抚上了她紧绷的肩背,慢慢揉着,想要纾解她肩头的紧张:“你是个女人,女人想要寻找一个男人去信任依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叶初雪,你得允许自己有弱点。”

“叶初雪没有弱点。”她倔强地说,声音冰冷。

“叶初雪没有,永德有。也许换了今天的你是不会犯当初的错误,可是如果没有当初的错误,你不会成为如今的叶初雪。”

她不由自主地吸了口气,觉得胃里猛地搅动了一下,一种轻微的战粟从身体深处涌了上来,眼眶猛地一热。从来没有想到他知她如此之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她努力让嗓音听起来平静寻常,“在说绕口令吗?”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平宗目光落在她光裸平滑的背上,美好的线条优雅起伏,在腰部收束,又向下画出柔美的弧度,勾勒出她身上最迷人的轮廓。“叶初雪,你放弃永德吧,为了你自己好。”

她的肩膀似乎在轻轻颤动,肩部当初的箭伤已经痊愈,留下淡淡一小块痕迹,像是蝴蝶落在了那里,正随着身体轻微颤动。她坚定固执地说:“不!”

平宗心口的火焰落了下去。他并没有指望她会听从自己的建议,却仍然止不住失望,一言不发地拎起衣物为她穿上,将她的身体转过来给她系好衣带。从始至终,她都低着头不去与他目光相交。

火盆中的炭发出哔剥的声音,火星四下里飞溅,落在她赤裸的脚背上,微微有一点痛,随即熄灭。

就在平宗为她穿好衣服准备转身离去时,她突然开口说:“如果我告诉你原因,能不能不送我回龙城?”

平宗转身沉默地注视着她。

叶初雪说:“回龙城你的王妃会杀了我,不只因为我知道她与贺兰部一直有勾结,还因为我知道她与忽律部的联系。”

“忽律部?”他挑起了眉。

“王妃告诉过我要和你作对的不止贺兰部。她放火的时候晗辛在。晗辛追着王妃出去,看见她与忽律夫人一起密谋。而那个时候密室中正燃起大火,全府的人都去救火,唯独她们两人不在。”叶初雪看着平宗,苦笑,“这全都是我的猜测,说了没人会信,所以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是我害怕,希望能在有证据的时候告诉你。”

平宗盯着她研判,似乎是想判断她的话中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火光闪动,一时半会儿叶初雪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只能立在他的目光中,像个囚徒等待判决一样。

良久,他终于有所动作。他走过去捧起她的脸亲吻了一下,随即放开向外走,“两个时辰后出发,楚勒护送你…”叶初雪的心沉了下去,正要抗辩,却听见他继续说道,”你不要跟大部队混在一起,就跟在队伍后面,自己骑马,我没空带着你。”

大队人马的开拨比平宗说的还要早了一个时辰。他刻意将叶初雪和大队人马之间拉开距离,防患于未然。叶初雪收拾好从毡帐里出来的时候,营地空荡荡的只有她所身处的这一座毡帐还在,周围只剩下一片泥泞的空地,还有低低悬在天边的月亮。

“叶娘子,咱们走吧。”楚勒牵着那匹叶初雪之前骑的牝马过来,帮她上了马,“将军吩咐,天亮之前必须要通过雪狼隘口。”

“他…人呢?”叶初雪知道自己问了个很傻的问题。但话就堵在嗓子眼,不说出来就难受得上不来气。

“将军带着队伍先走了。从雪狼隘口到金耳湖,寻常人要走两天,我们贺布铁骑只用一天就够了。咱们不着急,慢慢走,等到金耳湖的时候,金都草原已经是贺布部的牧场了。”

楚勒其实比焉赉要健谈,只是常年跟在平宗身边已经学会了多看少说,也只有此时陪伴在叶初雪身边的时候,才能多说几句。

“楚勒将军…”叶初雪想了想,还是说,“你别管我了,去保护晋王吧。我这里没关系的。”

“怎么能没关系呢?”楚勒笑了起来,“你若真出点儿什么事儿,将军定然不顾一切地回来找你,万一是战事正紧的时候只怕就要坏了大事。我陪在这里,至少他能安心杀敌。”

“因为我没了上战场的机会,你就不理怨我吗?”

“我的任务是保护晋王,从来也没有太多上战场的机会。而现在既然叶娘子身上牵着将军的安危,我自然不会掉以轻心。”

叶初雪知道再说不动,也就不再有异议。

楚勒身边还带着十个人,随着两人一路缓缓穿过雪狼隘口向金都草原进发。一路上到处都是大队人马经过的痕迹,马蹄将雪地踩得稀烂,却不见任何人的脚印,叶初雪疑惑不已,问楚勒:“难道他们从来不休息吗?”

“丁零男儿从会吃饭开始就骑在马背上。我们可以在马背上吃,在马背上睡,若是有幸死在马背上便一生无憾了。”楚勒说着,突然指着前方道,“你看,有人过来了。”

一行人停了下来,待到那人跑近,楚勒松了口气,笑道:“是将军身边的人,想来是来传话的。”叶初雪也认出来那人就是葛洛。知道因为楚勒被调来保护自己,葛洛便担负起了贺布铁卫护卫晋王的职责。

葛洛来到近前,见到叶初雪自然有些讪讪的。叶初雪恍若不察,只是问:“是晋王有吩咐吗?”

“是。”葛洛态度恭敬,“将军让叶娘子不要再向前行,在原地等候。”

叶初雪皱起眉头:“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贺兰军出来迎战,双方已经交上手了。”

楚勒微微一惊,问道:“是骑兵还是步兵?”

葛洛也是满心疑惑:“是骑兵。”

叶初雪也就立即明白他们的神色为什么如此古怪了,问道:“谁的骑兵?贺兰部不应该再有骑兵了,多少人,眼下战况怎么样?”

楚勒拉住她轻声劝道:“叶娘子你别急,有新的战况,将军会随时通报的。”

叶初雪也立即反应过来,她身为女子过问战况只怕又要犯了军中的忌讳,只得住口。葛洛因身上还有职责不敢久留,话送到了便告辞,只剩下叶初雪和楚勒等人在原地等候消息。楚勒便将叶初雪从马上扶下来,就地休整。

叶初雪这几日食欲不振,面对楚勒递过来的肉脯酪浆只觉一阵恶心,只得推开了问:“贺兰部的骑兵不是已经都走了吗?哪儿来的马?”

楚勒忧心忡忡地说:“我担心的不只是马的问题,他们定然是还有帮手,既然马会比预计的多,怕人也会更多。”

“现在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确实太危险了。”叶初雪心头忧虑,望向楚勒,“楚勒将军…”

楚勒却不等她开口便摇头:“将军有严命,我不会扔下你去前线的。”

叶初雪见说不通,只好退了一步:“那能不能派人到前面去打听一下情况?这样耳目闭塞地苦等实在太让人揪心了。”

这倒是与楚勒的想法相合,他便将手下十人编排了一下,每隔半个时辰便派出去一个,自己却守在叶初雪的身边寸步不离。一直到了正午时分,身边的人已经派出去了五个,楚勒坚持护卫不能再少,不顾叶初雪的反对,再也不肯派人出去。叶初雪忧急交加,却对他无可奈何。

楚勒看着她笑了笑:“叶娘子也不必太过忧心,我们贺布铁骑这么多年横行草原,还没遇见过对手。不管对方是谁,在将军手下都讨不到好处去。”

叶初雪想要看上去不那么焦躁,扯动嘴角,却扯不出一个笑容来。这是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他们离战场这样近,却对前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雪原广阔寂静,她努力屏息静听,想要听到哪怕是厮杀呐喊的声音;极目远眺,想要看到哪怕是一点马群驰过卷起的雪尘,但穷极目力耳力,却仍然一无所得。

楚勒在地上铺了一块软皮子,叫叶初雪坐下。她却问:“楚勒,你听见了什么动静没有?”

楚勒笑起来:“离着二三十里地呢,哪里昕得见什么呀。”

“这么安静,太安静了。”她喃喃地说,越发心神不宁。

突然马蹄声由远及近地飞驰过来,叶初雪猛地震了一下,自己却不确定了,转头望向楚勒:“你听,你听。”

这回楚勒终于不再微笑了,一下子跳起来向远处眺望,沉声说:“来了!”

来的是派出去的第一个人。他一路飞驰,身上也不知道溅了谁的血,肩膀上一片殷红。看见楚勒和叶初雪立即跳下马来禀报:“大队辰时三刻在前方二十五里左右与贺兰部接战,对方有五千人马,力战不敌迅速败走,焉赉将军带人去追了。属下赶回来通报。”

楚勒点头:“辛苦,去吃点儿东西吧。”他将这人安顿好,立即再派一人前去打探。

叶初雪更加担心:“五千人一战就退,这分明是个陷阱。”

楚勒却依然镇定,笑着安慰她:“放心吧,如果咱们都能判断出来,将军自然也心知肚明。”

叶初雪脸上一阵发热。楚勒话中虽说咱们,其实只是指她。仔细想想,确实如他所说,平宗身经百战,经验远比她丰富得多,也许别的地方她能用心智去较量一番,打仗这种事情上,却实在没有她太多置喙的余地。可是道理虽然明白,真是临事时却又控制不住,忍不住去操她根本够不着的心,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叶初雪自知无趣,讪讪地笑了笑,走到一边独自站着向前面交战的方向张望。

她心头跳得沉重,必须要大口地吸气才能略微缓解一些。

第二个人带回来的消息是平宗带着大队跟在焉赉的先锋队后面,果然对方设有埋伏,引着焉赉入围,战事刚起,平宗就已经赶到,与焉赉里外夹击,大破敌军。

听到好消息叶初雪和楚勒都振奋了起来。楚勒笑道:“看,我就说没事儿吧。”

后面战报接踵传来:

平宗率军大破敌军,长驱直人一直打到了金耳湖畔。

被打散的敌军向山中逃窜。平宗下令在金耳湖驻军休整,准备在夜里与卷土重来的敌军再战。

黄昏时分两万敌军骑兵从山中袭出,贺布军早有准备,双方展开大战。

此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传回来了。叶初雪知道平宗所率贺布军人数不多,也知道贺布军天下无敌。她心头紧紧绷着,从日落到日出,从日出到正午,一直站在原地向着金耳湖的方向眺望。楚勒怕她夜里着凉,搭起毡帐让她休息,叶初雪只在帐中略坐了片刻,实在无法安坐,便又出来。

楚勒递过面饼,说:“好歹吃点儿东西,叶娘子你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了。,,叶初雪并不觉得饿,甚至不觉得累,双目炯炯,摇头道:“等有消息了再吃,现在哪里吃得下。”

终于马蹄声再次响起的时候,连楚勒都激动了。他飞身上马,对叶初雪说:“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前面迎接一下。”

叶初雪尚未回过味儿来,没有想通为什么这一次楚勒就要亲自去迎接,直到看清楚由楚勒陪同的那人是谁,才突然跳了起来。

平宗纵马飞驰,冲着她大力挥手吹起了口哨。

叶初雪站在毡帐前,不由自主地也挥手相迎。平宗瞬息间就到了近前,隔着一两丈的地方勒住马跳了下来,先是迅速环顾了周围一圈,然后目光落在叶初雪的脸上,咧嘴笑了起来。他的牙齿在阳光下泛着光,越发衬得满脸血污狰狞,目光却异常明亮,似乎连天光都被比得暗淡了下去。

叶初雪只觉眼前一暗,天地山川便都不复存在,眼前只有他能照亮一切的笑容。

她必须用尽全部的力量才能控制住双腿钉在原地不向平宗奔去。但她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控制自己的目光和表情,不由自主露出的欣慰笑容和追随在他身上的柔和的目光,令平宗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看着她怔了怔,随即又快步上前,裹挟着战场上特有的征尘和血腥,来到她的面前,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拉到身前用力抱了抱。

“你今天真漂亮。”他在她耳边低声说,见她诧异地抬头望向自己,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

他身上还带着拼杀时的热血气息,迎面扑了过来,令她不由自主地精神一振。他的笑容太过耀眼,她听见自己问:“你受伤了没有?身上的血是不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