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辛立住,转身看着他。目光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似乎对他的意图一点好奇心也没有。

平衍大步走到她面前问道:“你就走着去?”

晗辛沉默地看着他,并不出声。平衍低头去看她的脚,一双柔然人的革履,已经看不出颜色来。他叹了口气,心中踌躇。他是刚从战场上下来,身边跟着的也都是贺布军,他们的坐骑都是天都马。而天都马是军资.不得随意转送旁人。即使他贵为乐川王,也不能因此而坏了规矩。

想了一下,只得说:“你这样走,是走不到龙城的。跟我们走吧,我带你去。”

晗辛的目光中突然露出警惕之色,冷笑了一下:“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平衍一怔,对她突如其来的发作猝不及防。晗辛的态度充满了疏离戒备:“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就要带我同行?看你这模样也是个贵人,就不怕我假装了来陷害你?”

平衍这才听明白,又觉得好笑,只得解释:“娘子不像坏人。再说,你一个女人,我们一群大男人,你就算有心加害,也伤不到我们。”

她沉吟了一会儿,似乎采信了他的说法,点了点头。

平衍松口气,笑道:“我的随从去吃点东西,娘子随我们进去等,还是在外面等?”

“我在外面等。”她说完,忍了忍,终究还是问道,“一定要与他们同行吗?”

平衍一愣,随即明白,想了想,果断道:“也好,我与娘子同行,让他们随后跟上来就是。”

他说着,走到树荫下解下两匹马牵过来,问道:“你会骑马吗?”见她点头,便收拾好鞍鞯将缰绳递了过去。

到了近前晗辛才发现这马体型高大,远非柔然战马可比,脱口道:“这是天都马?”

平衍倒是没料到她有如此眼光,情不自禁地又看了她一眼,诧异遣“你还挺懂马。”

晗辛破天荒地脸上发贺,低下头去低声说:“我在柔然的时候…”

她没有说下去,也不需要说下去。“柔然”两个字几乎成了禁忌,只要一说出来,平衍就什么问题都不会再问,只是略微叹息了一下:“上马吧。让我看看你的骑术。”

晗辛的骑术并不好,只能勉强维持在马背上不摔下来。尤其是天都马异常高大,骑在上面额外需要专心。好在平衍的性子好,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伴在她身边,她想说话了便陪着说两句话,不想说话,他便安静地一言不发。

时间久了,倒是晗辛不好意思起来,见他骑行时虽然腰板挺得笔直,却不肯用右手执缰。晗辛回忆了一下,似乎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怎么动过右手。再仔细看看,他垂在身侧的手背看上去苍白浮肿,晗辛心中已经猜出了大致。

“你的手怎么了?”

平衍一怔,目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只是随和地笺了笑,“受伤了,在这儿。”

他用左手指了指肩胛骨的地方,“路上遇到一股流寇,打了一架。你放心,现在已经没事了。”

“怎么不先处置一下?”

“处置了。”他笑起来,“我们打仗的人,都会处置伤口,你别担心。

“你的手是肿的,只能说明伤势在恶化,你停一下,我帮你看看。”晗辛的语气很不客气,但其中的关切却溢于言表。见平衍神色中有一丝不确定,她又补上了一句:“我给柔煞人治过伤,算得上半个军医。”

平衍犹自半信半疑,在他的认知里,南朝的女人通常都只是被锁在深围中绣花缝衣,伺候公婆,养育子女,即便是朱门深户家里的女儿,能够读书写字甚至精通歌赋,也没有几个能做医者给人疗伤的。

看出平衍没有说出口的犹豫,晗辛只得进一步解释道:“因为我绣花绣得好…。

平衍蓦地爆发出一声大笑来,打断了她的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这样笑起来,却看见了她神色中的怒气。为了平息这怒气,只得老老实实地下马将铠甲解开让晗辛查看他的伤势。

看见被血水浸染成褐色的中单,晗辛心头就蓦地一紧,半带责备半带忧心地问:“你这伤多久了?”

平衍仔细算了算,老实回答:“到今天就是第三日。”

“三天了怎么不肯好好收拾一下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动手将中单轻轻剥下。饶是她手法轻捷,仍旧触动伤处,令他肩膀肌肉猛地绷紧,低低闷哼了一声。

晗辛望着暴露出来的伤处发呆。

伤处本来不大,看形状应该是被人砍了一刀,也算不得深,只是耽误了这许久,伤口已经开始化脓红肿,向外翻起的皮肉边缘是一种腐烂的灰白色,黄色的脓水淤积在伤口之中,眼看着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

平衍自己也闻见了伤处传来的腐臭味道,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一边挣扎着想把中单重新穿上,一边有些狼狈地解释:“本来不是什么要紧的伤也就没有留意,怕是这几天赶路,身上的汗沤的。没关系,眼看就回龙城了,我回去找军医好好收拾,你别管了。”

“别动!”她捉住他的手,不让他退缩,“有酒吗?我来处置。。

晗辛确实给柔然人治过许多伤,许多都比这个要惨烈不忍卒睹,她起初发呆只是没想到他带着这样的伤势居然还能谈笑自若。最初的惊诧过后,她已经迅速动手。先是从附近的河里打来清水为他清洗伤口,然后浇上黍米酒,眼看着他被蜇得浑身直哆嗦,却始终不肯发出声音来,心中更加佩服。

等酒干的同时,晗辛准备好针线,开始施展她最厉害的手艺。

当年在凤都时,晗辛刺绣功夫就冠绝后宫,即使针工局那些首届一指的绣工也对她的这一手功夫赞叹不绝。只是没想到到了北方后,这门手艺却用在了给人缝合皮肉伤上。

正忙着,平衍的亲随也已经追赶了上来,见晗辛正忙着疗伤便没有惊动。他们到底心中还是有所戒备,环绕在晗辛身后,警惕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只要她有一丁点不轨的企图,只怕就会立即葬身于此地了。

被七八道火辣辣的目光盯着,晗辛只觉后背渐渐湿透,汗水透过单衣向外渗,却又被厚重的粗布衣衫阻隔,一股股热气顺着后脖颈子往上冒,熏蒸得她面孔有些发烫。

而手下这具身体更是有些烫手。晗辛知道平衍定然是在发烧。伤口变成这样,发烧是迟早的。好在她医治得及时,否则一旦伤口彻底溃烂,只怕再要治好就得费一番大周折了。

平衍本来咬着牙忍受着她在自己身上飞针走线,忽然听见身后渐渐冒出些议论声来。那几个亲随忍不住凑到身旁观察晗辛的缝合,不禁喷啧赞叹:“这么小的针,这么细的线,这得多挨多少针啊。不过针脚倒也细密,只怕以后留不下什么疤痕了。”

终于缝完,晗辛打好结,凑过去用牙将线头咬断。她的气息喷在平衍的肩上,立见一片粟皮向四周蔓延开来。她以往给人治伤,对方经常会有这样的反应,她早已经见怪不怪了。倒是平衍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一时间心绪纷杂,竟连她重新用干净的布巾为他包扎好都没有察觉到。

一场疗伤下来,平衍已经是满头大汗。他强忍疼痛,已经耗费了太多体力,重新面对晗辛的时候就有些接不上气力,面对她关切的目光,什幺也没说,只是做了个手势,命令大家出发。

经过这样一通耽误,赶到龙城的时候已经比宵禁时间晚了半个时辰。城门早已经关上,城外没赶上进城的人就都就近随便搭个窝棚栖身。

这种事情不需要平衍吩咐,手下人已经动手搭好了帐篷,甚至还为晗辛单独搭出一个不大的小棚子,选在一处梧桐树下,与别人的帐篷并不相接,距离却不远,方便就近关照。

晗辛从柔然一路东来,极少有机会在这么舒适的帐篷中休息,这对她来说已经是额外的奢侈,以至于她竟然无法安眠,躺在毡毯上辗转反侧,终于还是起身出去。

外面月色正好,蛙声成片,蝉鸣悠长。梧桐树的叶子被风微微拂动着,将透过枝叶洒下来的月色都牵扯得颤抖起来。

晗辛就是在树荫下看见了独坐的平衍。

她走过去,还没到近前便已经被对方察觉。平衍并没有回头,只是拍拍身边的树干,“过来坐。”待她坐下了又问, “怎么不睡?”

晗辛却问:“你是乐川王,怎么还进不了城?”

平衍蓦地转头盯住她看,半晌才淡然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我见过你。”她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决定继续刺激他,“在柔然可汗的继位大典上。你当时作为北朝的使者出席。晚上欢宴宰羊时,我还给你送上了羊头。”

平衍自然记得柔然人的习俗。当时出席大典的各圄使节有二三十位,他身为郡王在一群可汗、单于中显得不那么惹眼。依照柔然人的习俗,庆典当夜主人要宰杀七只羊,将羊头献给最重要的七位客人。平衍并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一个羊头,当时有些措手不及,只顾着应付羊头,却完全没有留意过给他送来羊头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越是这样的巧合就越是可疑。平衍不敢大意,小心应付:“是吗?这么巧?你还记得那日我穿什么样的衣服吗?”

“当然记得。”晗辛冷静地应对,“你穿了靛色窄袖袍,头戴驼皮浑脱,腰系七宝喋躞带,腰间还悬着一柄银丝缠柄的短刀。”

平衍不由自主向腰间摸去,晗辛已经先他一步道:“你今日佩的是丁零人的弯刀,那柄短刀并不在身边。我不是看见它才这么说的。”

被戳穿了心思,平衍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在月色下有种琥珀的光芒。

为了缓解尴尬,平衍只得将主动抢回来,于是问道:“你都知道我的身份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笑起来:“还以为你根本不在乎呢,没想到你终究还是问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牵过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下自己的名字:“我叫晗辛。不是含辛茹苦中的那两个字,我的晗字里带日,给我起名字的说这个字意思是雪后初晴的早晨,是一切黑暗过去后会迎来明亮的那一刻。”

“天将明。”他低声说。

“什么?”晗辛却没有听清,只得追问。

“晗字,天将明的意思。”不知为什么,他又想起了她说起身世时一闪而过凄楚的神情,脱口道,“辛却是艰辛的辛,一切得来不易,但天终究会明。给你起名字的人一定知道你是个坚强而勇敢的女子。”

晗辛一时没有吭声,只是在深密浓重的夜色中,在这个月光被筛得只剩下碎片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他的侧影,细细品味着心头蓦然泛上来的一丝隐秘的喜悦。

之后两人再也没说什么,又枯坐了一会儿,便各自回帐篷里,好歹合眼休息了片刻。待到天色大亮,城门打开,平衍将晗辛送到白鹭坊她所指的亲戚家门外,临别时到底还是留给她一枚玉牌:“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了,如果有什么难处可以来找我。你为我疗伤,算我欠你的恩情。”

晗辛老实不客气地接过去,低声道:“我尽量不去麻烦你。”说完怕他误会,又赶紧补充道:“可是若有了麻烦,我一定去找你。”

平衍微笑点头:“好,我等你。”

二 尘满倚栏杆

晗辛很快就去敲开了乐川王府的大门。

一亮出那枚玉牌,王府的人就变了脸色,不敢有分毫怠慢,一面将晗辛延请进门房歇息,一面飞奔进去通报。不一时平衍亲自迎了出来,倒是让陪同晗辛等待的人吃了一惊,赶紧纷纷起身行礼。

平衍走得有些急,看见晗辛猛地刹住脚步.衣角翩然垂下。他看着她,咧嘴笑了一下:“晗辛,又见面了。”

晗辛却面带焦急之色,一把捉住他的手臂:“求你救救阿寂,他快要死了。”

平衍肩膀微耸,却在看见她眼中没有落下的泪水时心头一软,终究没有挣脱,反倒覆上她的手背,安抚道:“你别着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儿?谁是阿寂?怎么快要死了?”

他的掌心温热,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晗辛焦躁烦闷的心情蓦然缓解。她定了定神,再抬起头的时候双眸清亮,已经不复惶恐:“事态紧急,敢请殿下随我去龙章门,我在路上细说详情。”

平衍毫不迟疑地点头:“行,走吧。”

倒是一旁陪着出来见人的管家听了一惊,拦住平衍道:“殿下三思,有什么事情让下面人去办。”

平衍回过头来像是要说什么,然而看到管家关切的目光,想了想,又转头问晗辛:“需不需要带几个人去?”

“太医!”晗辛立即回答,“阿寂伤重,带个太医去。”

平衍冲管家点点头,不再多言,半侧身护在晗辛身后,陪她出了门。

外面乐川王府的车驾已在等候,晗辛一怔,朝平衍望去。

“骑马是快,可你不是还有病人要救助吗?”他轻描淡写地说,倒是让晗辛疑惑,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安排下了。

她也顾不得多说什么,见平衍上了车冲她伸手,便过去将手交给他,让他将自己拉上去。

一直到马车开始在龙城的街道中奔驰,晗辛才有空静下来向平衍施了个半礼,低声道:“多谢。”

“我知道你不是有万难之事不会找上门来,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晗辛微微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是从柔然来的。其实我…”她低着头,语气凄然,“我是逃出来的。”

“嗯。”他心中了然,并不惊讶,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哈辛受到鼓励,继续说下去:“我是可贺敦帐下女奴,可贺敦她…”

“对了,可贺敦是南朝和亲的公主。”平衍明白了,“定然是因为你们语言相通,所以选择了你。”

晗辛似是惊讶于他的反应迅逮,飞快抬眼向他看了一眼,眼中泪光莹然,任谁看了都不由心中一动。“可贺敦本是上一代可汗向南朝求娶的,图黎可汗是均连的孙子,均连死后,图黎继位,可贺敦改嫁给图黎。”

“嗯,这我知道。”平衍点了点头。柔然人至今还保持着草原上的原始习俗,继任的可汗也会继承前一任可汗的妻子和财产。

晗辛继续说:“我是均连可汗找来服侍可贺敦的女奴,均连可汗被杀的时候,我就在帐中。”

“被杀?!”平衍一惊。新可汗继位,外界得到的消息只是说均连去世,却没有一字提过被杀。但从晗辛的只言片语中却不难推测出均连的死因,只怕与图黎可汗和可贺敦都有关系,而晗辛则目睹了一切。如此一来,她会遭遇到什么样的事情,以及这之后如何逃亡也就不难想象了。平衍心中怜惜,柔声道:“你一定吃了许多苦。”

“我被人追杀,过大漠的时候又遭遇强盗,抢走了我全部的水和食物。如果不是遇见阿寂,就死在那里了。”

平衍总算弄明白了她口中阿寂到底是何人:“阿寂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是我弟弟。”关于阿寂,晗辛说的倒都是实话,“他是从高昌来的,说是要到雒都寻他的姐姐,与我陌路相逢,彼此投缘,便认了姐弟。”

“这岂不是很好?”平衍握住她的手一直没有收回,知道她心头惶恐难安,使顺着她说着一些安抚人心的话,“你们一路结伴而行,想来感情比亲姐弟还要好。”

“我不知道。”晗辛茫然摇头,“我没有弟弟,不知道亲姐弟是什么样子。”

平衍微微皱了下眉头,正要说什么,车子突然停下来,车夫在外面低声汇报:“殿下,咱们到了。”

晗辛连忙拉住他的手飞快地说:“阿寂在雒都没有找到他姐姐,便跟我约了在龙城见面。谁知半路却染了伤寒,虽然一路挣扎来了,守门的士兵却不让他进城。阿寂托人找到我,我却只有来求你了。”

“这…”她之前并没有提过阿寂是因为染病而被困在了城外,只道晗辛点名要太医是因为受伤,如今听了却觉得十分棘手。

五十多年前龙城曾经暴发瘟疫,全城近二十万户,染病近七成,最后折损的人口将近四成。此后龙城便有严格的规定,凡是身染疫病之人一律不得人城。城中之人也要送往城外的福济堂去。

晗辛留意到平衍的面色,心头一沉:“怎么了?你也不让他进城。”

平衍安抚地压住她的肩:“先别急,等太医看过再说。”

龙城守卫不让阿寂进城也是有道理的,城外聚集了上百人,有二十多人都是染了病的。乎衍心中骇然,这是大规模瘟疫的前兆,所牵涉的已经不是一人一户之事。他一边护住晗辛,不让她接触病人,一边亲自一个个去翻查,照着晗辛的措述,终于从人堆里找出了阿寂。

那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高鼻深目,一看就有西域的血统。此时正发着高烧,嘴唇干裂,病得不省人事。

晗辛一见阿寂就扑上来,被平衍生生拦住:“你别过去,当心传染。”

“那是我弟弟!我不过去,谁照顾他?”晗辛眼泪一串串地落下来。

她不是不通世事之人,之前没看到城外情形也就罢了,如今一看这个架势,也知道即便是平衍也没办法带阿寂进城了。何况就是平衍有这个本事,她也不敢拿着全城人的性命去冒险。

如此一想明白,也就立即镇静了下来。眼看着平衍带来的太医给阿寂诊完脉,留下丸药又去查看旁人,晗辛这才擦干眼泪收拾心情向平衍施礼道:“多谢你带我来此,今日情急,贸然相扰,又给你出了难题…看样子阿寂确实染了疫病,我不能让他进城去祸害旁人,也不该来为难你…”

“这不算为难。”乎衍见她似乎是要走,情急之下拉住她的手臂,“你这是要去哪里?”

晗辛看着躺在地上昏昏沉沉的阿寂,心中略微计量了一下,说:“听说福济堂就在十里外,我送他到那里去,好歹也有片瓦遮头,不至于在这里风吹日硒。”

“福济堂都是病人,根本没有人手好好照料,去了只怕更凶险。”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龙城进不去,也不能让他就在这里待着,总之我陪着拙就是了。”

“你也会染病的。”

晗辛低头沉默良久,叹息:“哪里有十全十美的法子?不过一样一样去对付罢了。”她也顾不得再跟平衍耗时间,绕过他朝阿寂走去,却被平衍又是一把拽住。

“你别过去!”

晗辛终于耐不住急了,看着他的眼神冷了许多:“多谢殿下关心,只是光用眼睛看,帮不了阿寂。”

平衍被她软软地刺了一下,倒是有些开心,将她轻轻向后一推:“我去。”

他过去将阿寂抱起来朝自己的车驾走去,吩咐晗辛道:“你就别上车了,骑我的马跟着就是。”

晗辛愣住,没想到他竟然亲力亲为,一时心中酸涩微甜一起涌上来,愣了好一会儿,眼看着平衍已经将阿寂送到车上,才连忙跟了过去。

平衍让车夫让开位置,吩咐道:“你随厍狄聪他们回去,告诉管家,如果晋王问,就说我出城打猎去了。”

晗辛惊诧地看着他嘱咐完亲自执鞭驾车,却是向着西边去。她心中隐隐猜到,却不敢置信,追过去问:“你是要带我们到什么地方去?这不是去福济堂的路。”

平衍指着前方道:“看见那座山了吗?我在那里有处别业。”他扭过头看着晗辛一笑, “我带你们去那里,有人照顾,依山临水,总比福济堂要好。”

平衍的坐骑是天都马,体型高大,又是专门挑选出来最神骏的一匹,晗辛总觉得不好驾驭,骑得小心翼翼,不敢让它放开了跑,眼看着就要落在了平衍的马车后面。她有些着急,紧追几步赶上去,说:“要不然还是你来骑马,我在车上坐着吧。”

“不行。”平衍毫不犹豫地拒绝,看了她一眼问道, “你会驾车吗?”

“总比骑马要好些。”她答得有些心虚,被平衍看穿了小小的夸口。

平衍神情自若地说:“你还是别碰了。这马车回去就要烧掉,怕染了病气过给旁人。”

晗辛呆了呆,问: “你就不怕被传染吗?”

“我?”他又笑起来,“我身体壮,你们都比不了。”

“真的?”她半信半疑,“你的伤好了吗?这才几天,你真的比别人壮?”

平衍被她拆穿,不自觉地动了动受伤一侧的肩膀,隐隐的灼痛感传来,他咬牙忍下,只是笑道:“总归比你壮,就算你不怕被传染,怎么带他去福济堂?你是能扛得动他,还是能背得动他?”

晗辛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只是觉得,你我非亲非故,你这样帮我,我欠你的情分就太多了。”

平衍向她看了一眼,压下心头诧异笑道: “怎么能说非亲非故呢?你是我的恩人呀。”

晗辛终于忍不住破颜而笑:“只不过是做了点儿针线活儿,哪里就算是恩人了。”

“嗯,我也只不过是回一趟自己的别业,也算不得帮你什么忙。”

两人一路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倒也不觉路途艰难。走了两个时辰,远远便能看见远处山崖上一挂瀑布如银色绸缎从半山上披泻而下,在阳光下玉珠飞溅,声若万马回旋,一道彩虹斜斜挂在瀑布边上。

瀑布飞流直下,落人山脚下的深潭之中,水岸上一片桃花林,三月的季节,花开正好,漫山遍野的桃花灿若云霞,氤氲了整个水潭。

待行到近处,晗辛才发现在桃林后面隐隐露出屋角重檐。山涛阵阵,水汽蒸腾,那一处院落便如人间仙境一般,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平衍将马车停在门口,也不让迎出来的佣人接手,亲自将阿寂从车上抱下来,长驱直入,直接送进后院一间不与别的房间相邻的竹屋中,出来又点名叫来两个中年稳重的仆人,仔细吩咐了如何照料,这才命人备下热水、药材,去洗澡净身。临去前似乎才想起了晗辛的存在,停下脚步对她笑道:“你也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一会儿太医来了好去听他如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