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你没机会了。”平宸的脸沉下来,忽然一挥手:“将他给我拿下!”

这一声喝得满堂皆惊,唯独平衍仿佛是早在意料之中,丝毫不为所动,手中把玩着水晶杯笑道:“一样是要说话,绑着我说跟让我坐在这里说也没有太大区别。我又不会如晋王那样拿着刀子来威胁陛下,陛下这是何苦。”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当初延庆殿之变时晋王平宗以一人之力独对殿中早已埋伏好的几十刀斧手,悍勇无匹,直取皇帝,于危局中扭转局面的事迹,登时窘得平宸面色红了又白,恼怒不已。这句话十分刁钻,逼得平宸如果真要对他动手,倒像是被当年晋王吓破了胆,如今却连一个残疾之人都不肯放过一般。

果然平宸怔了好一会儿,哼了一声,大声道:“你不要以为断了一条腿我就不敢拿你。”

“我这不是已经被陛下拿住了么?陛下还有什么不敢的?”

“你…”

平衍见将他逼得差不多了,这才淡淡一哂,说:“其实陛下要拿我也是寻常。毕竟晋王再南面和北面两面夹击,想必陛下已经乱了分寸。如今看着谁都像是晋王的人,而晋王的人是不为陛下所容的。我又是陛下手边头一份的帮凶,今日将我带到这里来,陛下自然是要将我当做首恶奸凶锁拿治罪,以儆效尤的。”他盯着平宸,目光炯炯:“那么陛下还在等什么?”

平宸没有想到他这样一个病弱之人,竟然能有这样灿若明星的目光,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愣怔,随即回过神来,冷笑道:“你以为你说了朕就不敢对你下手了吗?”

平衍默然不语,右手死死捏住水晶杯,力气大到捏得骨节泛白。他知道平宸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

果然,平宸冷笑道:“汝阳王平宁、河阳公平荐、临淄王平彻、海晏王平懐、独孤闵、贺娄元光、李钊、高健这些名字你肯定都不陌生。”

他每说一个名字,平衍捏住水晶杯的手就用力几分。他没想到平宸下手如此之狠,竟然连平荐这个两岁小儿都不放过。他仍不肯朝着最坏的方向去想,沉声问道:“你将他们怎么样了?”

平宸呵呵地笑了起来,带着一种胜利者才有的表情走到平衍面前,刻意居高临下地打量他,然后慢慢右手向下挥,做了一个砍杀的动作,得意的目光留在平衍身上分毫不离。

平衍手中的水晶杯铮地一声炸裂,清脆的响声在大殿中显得无比清亮。酒杯碎成了渣,刺入平衍的手掌,登时鲜血直流,他却仿佛全无察觉,双手猛地一拍身前矮几,撑起身体一口痰飞向平宸,口中怒斥:“畜生!禽兽不如!”

平宸躲闪不及,被他的痰沾上袖口,登时面色大变:“你混账!”

平衍一条腿支撑着身体,突然直起身也顾不得保持平衡,挥手一掌掴在平宸的脸上,登时打得平宸脸上满是鲜血,踉踉跄跄向后倒去。平衍自己也失去平衡,一扇之下,整个人向前扑出,索性扼住平宸的脖子,与他一起滚倒在地上。

殿中登时大哗了起来。

平宸惊叫着拼命挣扎,不料平衍竟是用出了全部的力气,死死扼住,任他手脚如何踢打都绝不松手。

内官侍卫们蜂拥而上,将两人团团围住,却怕伤了平宸竟然无人敢上前相助。

平宸被扼得渐渐眼前发黑,手脚挣扎也没了力气,他努力睁大眼睛,却只看见平衍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地模样,心中一片冰凉,万万料不到自己竟然毙命于此。

正闹得不可开交,互听有人在大喝了一声:“快住手!”平若大步冲了进来,拨开围在周围的人,用手臂将平衍的脖子勒住,一手拽着他的胳膊将他从平宸身上拽了下来。

平宸突然得救,翻身坐起大口喘气,随即连连咳嗽,撕心裂肺。平若却从他的咳嗽声中听出了胆寒之意来,这才转头去看平衍。

平衍喘着气坐在地上,伸手去抹额头上的汗水,满手的鲜血抹了一脸。他咬着牙看着平若冷笑:“阿若,你这一手还是我教你的。”

平若按住他的胸口:“七叔,你息怒。”

平衍却捉住他的手腕问:“他说的可是真的?汝阳王、河阳公他们都…都…”他实在说不出那两个字,双目通红,心痛如绞:“是不是真的?”

平若低下头不说话。

平衍急了,一把揪住平若的襟口:“河阳公才两岁!他一个孩童有什么罪过?即便是旁人又有什么罪过?你们怎么可以如此?”

平若低声道:“是昨夜的事情,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平宸此时总算缓过气来,冷冷地说:“平荐是篡位的逆臣,其罪当然当诛!”

平衍抬头怒视他:“他一个孩子何罪之有?要论罪,当初是我选的他继承皇位,你不如来将我杀了。却又为何不敢动手?你诛杀晋王故旧,就没想过普天之下悠悠众口吗?”

“晋王不过是一介败寇,擅弄权术,欺凌帝室。直到如今还阴图反攻龙城,搅得天下不宁。这种人若被我捉住就千刀…”平宸的狠话说了一半,目光瞥到平若脸上,见他正冷淡地看着自己,讪讪地哼了一声,“你消息倒快。七郎来了不过片刻你就赶来了。我问你,你究竟是要做我的忠臣,还是要做你父王的孝子?你要做孝子我不拦着你,但你别一边掣我的肘,一边对你父王尽孝。我最看不上你这种两面三刀的人。”

他这话说得严厉之极,平若面上不禁变色。他扶着平衍的手蓦地一紧,攥得平衍一痛,朝他面上看去:“阿若?”

平若放开了平衍的手臂缓缓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来到平宸面前。

平宸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见他朝自己走过来,竟然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向后退去:“你要做什么?你不做忠臣,就想做逆臣么?”

平衍见平若面色不善,也禁不住唤了一声:“阿若!”

突然门口一阵骚动,响起一阵皮靴踩在地板上整齐的脚步声。平若一惊,意识到是严望来了,撩起袍角转身向平宸跪下:“陛下,忠孝不能两全,我为了陛下早已与父王决裂,如今顾念的不过是父亲抛诸脑后的阖府上下诸人和我母亲,陛下若是连这些都不能谅解,我今日回去就将父王家眷遣散,搬出晋王府,也请陛下废黜他亲王之爵。”

他说话间,严望已经带人进了延庆殿。平宸一见靠山来了,登时腰杆也硬了,底气也足了,本来向后退的脚步停住,反倒向前跨了一大步,来到平若面前,低头看着他咬牙问:“你说的是真的?”

“陛下,我为了陛下差点被他打死,当日在王府厅事之前,当着龙城所有勋贵的面,我跟他的父子之情就已经断绝。从那日起,我与他就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陛下问我要尽孝还是尽忠,我就算是想要尽孝,也只有母亲一人可尽。我走到今日地步,宗室中人哪个不戳我的后背说我是个不孝的逆子?满朝文武却绝无人可以说我是个背信弃主的叛臣。我随陛下远遁贺兰部,又一起夺回龙城。这朝野上下,再无第二个人如我这般了解陛下的胸襟抱负。因为陛下的抱负就是臣的抱负;陛下的壮志就是臣的壮志。陛下若嫌臣对陛下不忠,尽可将臣与那些晋王余党一起处决,臣便是死,也绝不会对陛下有半分微词。”

他这一番剖白可谓掏心掏肺,一连串的图咒发誓将平宸多少刻薄话都堵在来嘴里说不出来,明明知道他这是用往事来暗讽,却也无可奈何。抬头见严望进来,眼看话是没办法继续说下去了,只得轻轻用脚尖在平若身上踢了一下,用玩笑的口吻说:“朕不过随便发句牢骚,你这长篇大论的,倒是要数落朕的不是么?”

平若将头埋在地上,不肯抬起:“臣不敢。”

“哼,你有什么不敢的。”

严望过来看了看殿中情形,心中冷笑。他进来之前已经有内侍通过气,知道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于是问道:“陛下,听说这里有人惊吓圣驾,我来将人带走。陛下要如何处置?”

平若连忙抬起头:“陛下!”

平宸瞪了平若一眼,问:“做什么?你还要给他开脱不成?你是亲眼看见他…”他手指着平衍瞧过去,不料平衍也正亢然回视,目光中自有一股凌然之气,竟令他心中不由自主又是一寒,立即偃旗息鼓地将手指收回来,不满地看着平若:“这样的人你还要保?”

“臣是要为宗室保全一个可以为陛下谋划之人。”

平若的声音本就清亮,此时蓦然说出这句话,将平衍平宸心头都震得晃了晃。

平宸有了严望的撑腰却硬气了许多,冷笑道:“朕就算身边没有谋士如云,满朝群臣却也不缺这一个。阿若,就算是九五之尊的天子,对这样的逆臣也不可能宽宏,不将他千刀万剐已经是我看在当年与他有一场少年之交的面子上了。”

平若苦苦恳求:“七叔对陛下不敬,确实是罪无可恕。臣请陛下废去他秦王之爵,蠲夺封邑,以示惩戒。”

平宸冷笑:“你让朕除他王爵,留他性命。于是这夺人饭碗的事是朕干的,救人性命的事情却是你做的。你倒是会卖人情。”

平若舔着脸笑道:“既然如此,不如陛下连那得罪人的事都不用做了。秦王这样的身子骨,此事若传出去,人家不说秦王欺君犯上,倒是会议论陛下连秦王这样大病初愈的残疾之人都无可奈何呢。”

这句话才说中的平宸的心思。丁零人以武立国,君臣之间本就不若南朝那样礼仪森严,倒是百官尚武,真传出去平宸连平衍都打不过,只怕从此面目无光,连三军将士都不会再听他号令。

平宸悻悻地哼了一声:“朕是不愿意跟他一个废人动手。”

“极是极是。”平若连连点头,笑道:“陛下还是体恤宗室长辈的。”

平宸猛然一个激灵,顿时如醍醐灌顶,明白了过来。

他刚刚一连杀了好几个宗室郡王级的人物,此事一旦传出去,定然天下哗然,宗室震动。平若的话让平衍猛然意识到眼下的情形,显然留下平衍比治他的罪要有利的多。

“不但是体恤长辈,”他生怕这话题说得还不透,追着平若的话补充:“即便是对七郎这样全天下都知道的晋王肱骨,朕也是宽宏大量的很。”

平衍重重地呸了一声。

严望过去就要打他,平若赶紧拦在严望身前笑道:“严将军,陛下都要体恤的长辈,你却要不敬么?”

严望冷冷瞧着他,“陛下宽宏大量是陛下的恩德。你我身为臣下,却犯不着有圣人胸怀。我只知道陛下至高无上,不可侮辱,任何人但有僭犯,绝不饶恕。”

平若笑道:“你就不怕清君侧么?”

严望一怔,刷得一下抽出腰间佩刀:“你什么意思?”

严望是在场所有人中,唯一得平宸特许带刀入殿之人。他问这话时,刀光霍霍,杀气逼人,颇有一语不入意便要当场见血之势。

平若却对凛冽刀光仿若不见,笑容反倒更加明亮,咬着牙低声道:“你当我不知道陛下大开杀戒是你的主意吗?我只告诉你,你若不能将我平氏宗室全都杀干净,便纵有成千上万的人替你杀,也终有一天会死于我的刀下。”

严望的刀一横,架在了平若的颈子上冷笑:“你当我不敢杀你?”

“你自然敢杀我。只是旁人会以为你打不过我父王就要杀我。”

“我管不着旁人怎么想。”

平若的模样简直有恃无恐:“那你就来杀杀看。”

殿中场面正在僵持,互听外面传来争吵喧闹之声。似乎守在外面的侍卫正在呼喝驱赶什么人,间杂着一个女子的声音争辩的声音。

其他人都尚在懵懂之中,只有平衍突然听出了晗辛的声音,浑身一个激灵,腰板一下子挺得笔直。

他和晗辛都是平若弄进宫的,旁人就算不知道晗辛的存在,平若也心中有数,见他这个样子立即明白过来,一下子跳起来,冲着平宸笑道:“陛下,外面有个人你可必须要见见。”

平宸正因为之前冷眼旁观严望对平若动刀找不到个打破僵局的借口,听他这样说连忙问:“什么人?”

平若嘿嘿笑了一声,反身出去,不一会儿拽着晗辛进来,笑道:“陛下,这位就是晗辛娘子。”

平宸对晗辛与平衍的纠葛并不了解,见眼前这女子眉目舒朗,身形挺拔,自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光彩,与平日后宫中所见的粉黛大为不同,也觉得仿佛一股清风吹进了这波诡云谲的延庆殿,登时精神一振,站了起来,笑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晗辛?朕对你是久仰了。”

晗辛一进来一眼先瞥见了平衍手上的血迹,心头一揪,正要发作,突然平若拽着她的手用力掐了一下,她立即醒悟,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平衍身上挪开,转向平宸。此时见问,便盈盈一拜,低声道:“村野妇人,不值陛下惦念。”

她所受皆是南朝皇宫的熏陶,言谈举止中有一种北方妇人不曾有的精巧雅致恰到好处,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竟然毫不见怯场,反倒有股从容的镇定。不但平宸,就连严望也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平宸在晗辛面前更是格外要展现出少年天子的风范来,爽朗笑道:“晗辛娘子太客气了,你若是村野妇人,只怕朕这后宫之中也就没有什么婵娟之色能入得了人眼了。”

晗辛不亢不卑地辞道:“陛下谬赞了。”

严望忽地冷笑一声,问道:“你是如何进宫的?这延庆殿也不是寻常人能来的地方,你倒是出入如入无人之境啊。”

晗辛并不回答,只是抬起眼来向他看了一眼。她目光晶亮有神,神态镇静自若,让人觉得贸然开口询问的严望才是失礼的那个人。

平宸便抢过话头问:“对啊,你是怎么进宫的?又到延庆殿来做什么?”

晗辛笑道:“是妾莽撞了。妾进宫已经有几日了,一直在高贤高貂珰的院子里,今日好容易雨停了,想着出来玩耍,却迷了路,胡乱撞到这里来了。”

“你倒是会迷路。”平宸兴致大起,起身几步走到晗辛面前打量,见她身上都是泥水,裙脚还沾着血迹,便问:“摔跤了?”

“嗯。”这么一问晗辛才想起来腿上还有伤。她之前因为担心平衍,根本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此时听见问才觉出了手脚的涩痛。

平宸问:“受伤没有?”

晗辛点了点头。

平宸便大声吩咐:“去请太医来看看。”

晗辛连忙摆手:“陛下不必操心,不过是点儿擦破皮的伤,妾回去自己上点儿药就好了。”

平宸笑道:“你别怕太医们麻烦。反正他们镇日无聊,白吃着朕的俸禄,让他们来看看,都是大国手,害不了你。”

“可是…”

平若突然出声打断她:“陛下的好心,娘子就不要推辞了。”

晗辛一怔,见平若朝平衍走去,立即会意,连忙点头:“啊,是妾不懂事,求陛下莫怪。”

平宸对晗辛十分感兴趣,笑道:“怎么会怪你?定然是你在朕这里不自在。你不要这样,朕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他一边说着,一边目光往其他几个人身上扫了一下。

平若趁机扶起平衍:“我带七叔下去疗伤。严将军…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严望哼了一声,并不十分情愿。

晗辛终究放心不下,目光追着平若和平衍,一直看到他们头也不回地出了殿门,这才转过头来。只见平宸正好奇地看着她微笑,心头没来由地慌乱了起来。

第三十二章 雪练倾河云似血

清晨,叶初雪是在青草野花的芬芳里醒来的。

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一回头,看见平宗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你做什么?醒的这么早?”

平宗差点儿笑出来:“还早?你也不看现在什么时候了。我已经梳洗过了,回来看你还在睡。今日要出远门你还记不记的?”

叶初雪面上有些发烫,连忙要坐起来:“已经这么晚了么?我觉得没睡多久呢。”

他拦腰将她又给拽了回来,将她收进自己的怀里:“那就再多睡会儿。我老说你睡得太少了。难得几次你比我醒得晚。”他一边说着,手却开始不老实地在她身上游走,鼻子埋进她的颈侧,轻轻噬咬着,低声呢喃:“要好些天见不到你,你说我想你了怎么办?”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翻身向外滚着躲避他的骚扰:“你别又来,今日不行。”

平宗这才记起日子,登时泄了气,有点沮丧地将她拉进怀里:“好,好,我不扰你了,你再睡一会儿,反正还早。”

平安的人三催四请了好几遍,大帐中的两个人才终于肯起身。

春风像是神灵的手,将所过之处遍地染绿。一夜之间阿斡尔草原就像是被绿色洗透了,前一天还只是若有若无只有向远处看才能连城一片的草色,叶初雪走出帐幕的时候已经一脚就踩进了到脚踝的草里。

她看着脚下的草有些发怔,仿佛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身处何方,倒像是夜里被人偷偷挪了地方的样子。

平宗跟在她身后出来,见她这个样子马上就明白了,笑着扳住她的肩头说:“你看,这才是我们草原上最好的季节。”

帐篷之间的草地上,开着各色各样的野花,浅黄、乳白、殷红、橘黄,五颜六色应有尽有。花瓣都还没有完全打开,沾着夜里的雨水,散发着特殊的香味。

平宗摘下一朵橘色的花为她簪在耳边,笑着问:“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花?”

叶初雪笑了,略带不满地轻轻在他胸膛上推了一下:“你镇日弥赧花、弥赧花地说,这时候倒考问起我来了?”

他大笑起来,搂着她的腰轻轻抱了抱:“真聪明。”

两人一路说笑着离开大营,勒古已经带着五十骑在外面等着。叶初雪好容易说服了平宗,由自己去榆关与柔然图黎可汗和可贺敦珍色见面,游说他们支持平宗。平宗自然知道叶初雪与珍色定然还有她们自己的小秘密要说,但时至今日,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只要叶初雪答应留在他的身边,她私底下搞再多的小动作他也能接受。

两人商量的结果,都觉得贺布军太过招摇,还是由平安选派了五十名漠北丁零的战士,在勒古的带领下护送叶初雪前去。平宗本来嫌五十人太少,但平安劝他说再多的人反倒惹人嫌疑。五十人可以装作是某部家眷探亲,在草原上既不惹人注意,也能够大致保证安全。平宗权衡再三,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也就只好首肯了。

这次带去的人都是勒古手下最勇猛精悍,且与他并肩战斗过的战士。其中不少人当初受伤还是叶初雪给治的伤。平宗知道若有意外,这些人一定会舍命保护叶初雪,这才心中略定。

叶初雪见他这样反倒笑话,说是这样放心不下不如他跟着一起去。

“我倒想去。”平宗没好气地说,“是你们不让我去。”

叶初雪对他这样闹脾气是最没有办法抵抗,只能安抚道:“等你把龙城抢回来了,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可好?”

平宗这才展颜,也不顾身后勒古等人还看着,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将叶初雪抱起来放在马上,恋恋不舍在她颊边亲了亲,低声道:“叶初雪,你要的名字我给你想好了。叫邬娜。”

她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说起这样的话头,连忙趁他缩手之前拉住追问道:“这是你们丁零语的名字吗?汉语是什么意思?”

他却笑了笑,不肯回答:“等你回来,让我看你的白发,那时我才告诉你汉语的意思。”

叶初雪气恼。这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她白发的模样一直穷究不舍,像是看透了她像保留自己最后一点隐秘,却无论如何都要连这一点都掠夺去一样。但她在面前已经节节败退,被他全部攻占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儿。叶初雪不愿意面对,却也没有办法骗自己,于是对他脸上那种势在必得的自信就越发恼怒了起来。她哼了一声,拨转马头就走,不愿意再看那人脸上得意的笑容。

平宗哈哈地笑了起来,转头对勒古说:“勒古,我把叶娘子交给你了,你可给我好好把她带回来。”

勒古的马鞭在半空响亮地甩了一声:“晋王放心吧。叶娘子有我们,肯定万无一失。”他一声呼啸,率领身后五十人追上叶初雪,簇拥着她越走越远。

平宗为叶初雪选的是天都马中最温顺的一匹。但天都马到底还是天都马,一旦跑起来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饶是叶初雪最近勤勉练习骑术,十几二十里地一口气地跑下也已经吃不消了。

勒古一直小心护在她身边,看出她体力不济,便问她是不是要休息一下。

叶初雪好强,不肯示弱。咬着牙说还能跑。一行人又向前走了十来里路。眼看着天边云彩渐渐染上金红色,红日沉沉,已经没有来正午时的炽烈耀眼,变得温润艳丽起来,勒古这才伸手挽住了叶初雪的马缰笑道:“天色晚了,前面有条河,咱们就在那边扎营吧。”

叶初雪以手遮在额前向前面张望,果然在一望无际的草原远处看见一带映着霞光的水面蜿蜒横过。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大觉惊艳,便点头同意。

勒古安排了几个人先到前面去准备。自己陪着叶初雪放慢脚步慢慢过去。

叶初雪问勒古:“你们丁零语里,邬娜是什么意思?”

不料勒古却十分精滑,嘿嘿一笑,讪讪地说:“晋王说了,不让告诉你。”

叶初雪愣了一下,没想到居然被平宗料了先机,登时觉得面上无光,悻悻地不吭声,催马朝河边走去。

到了河边的时候,夕阳又落下去一截,仿佛一颗巨大燃烧的玛瑙,沉沉贴在水面上。漫天红霞如同它发散出来的火焰,倒映在水中,随着水纹缓缓抖动,乍眼看上去就如同整条河水都燃烧了起来一样。

叶初雪看得入迷,仿佛那火焰渐渐从河水中升了起来,迎面向她扑过来。她微微一惊,向后疾退两步,撞在了刚从河中打水回来的勒古身上,这才恍然回神。

勒古见她有惊惶之色,忙问:“叶娘子,你怎么了?”

叶初雪摇了摇头,略微定定神,苦笑道:“你看这河水…”

“是啊,我们丁零人管这叫血河。”

叶初雪心头又是一跳,失声问道:“什么?”

“哦,你别怕。”他也知道自己的言辞听起来唬人,连忙安抚道:“这是部落故老们喜欢说的话。是吉兆。早年丁零人以渔猎为生,每到黄昏会将猎物带到河中清洗血污。河水被血染得越红,说明猎物收获越多。老人们常说,像今日这样的血河,预兆着第二日渔猎大有斩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