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音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太后到底还是听说了离音有孕的消息,遣人送来各类绫罗绢匹上千,各种生鲜果蔬、水产不计其数,另有燕窝、鹿茸、人参之类的补品。离音看了毫无喜色,只是对柳二娘说:“不如选一些给永嘉送去,她那身子如今倒像是个布扎的一样。”

“其实早就想劝娘子,有这些贵重的药材不妨自己用。如今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却拿去贴补别人。旁人不知道你心慈,倒说你惺惺作态呢。”

离音忍不住讪笑:“怕是柳姐姐你自己的腹诽吧,却赖在旁人头上。”

柳二娘被她戳穿,也不反驳,只是嘿嘿地笑了笑,热络地说:“这血燕收拾起来容易,先做一碗来给你。”

离音点头让她去了。自己仍旧将赏赐的清单细细看了一遍,说是身体困乏,要休息片刻。旁人也不敢打扰,由着她关起门来倒头睡下。

到晚饭时分,血燕炖好,柳二娘亲自送来,唤醒离音叫她吃饭。

离音先将血燕吃了,又吃了几口脍鲈鱼,便说身体不舒服,放下筷子不肯再吃。只是吩咐备热水洗澡。柳二娘也知道她孕后胃口时好时坏,不以为意,命人准备好洗澡水,扶着离音坐进浴桶中才退了下去。自己这才忙着去吃饭。

一顿饭吃毕回到离音房外,见服侍的下人仍在门外守着,知道离音还没洗完,心中奇怪,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里面却没有水声。她试着敲了敲门问道:“离音娘子,洗完了吗?怕是水凉了,要不要添水?”

然而里面半晌没有一点儿动静,柳二娘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也顾不得许多,一边说着:“娘子,我进来了。”一边找人来撞开门,只见屋里一片漆黑,只有浴桶里阴沉沉泛着红光。

柳二娘心头一跳,连忙点燃蜡烛,才见离音面如金纸,泡在一桶的血水里,已经昏死过去。

罗邂得到消息飞快赶来,他脚下的血水还没有完全被清理干净,被粘在脚底又散布得到处都是。下人们小心翼翼地打扫,却被他一声断喝出去:“谁要你们在这里碍手碍脚,都滚出去!”

姬妾闻讯来看望,他冷笑了一声,登时令那群女人遍体生寒,识趣地离开。

为离音诊脉的太医被他走来走去的声音扰得静不下心来,却又不敢提醒,只得皱着眉头捏着胡子闭目凝神,良久一句话不说。

罗邂急了,催问道:“到底如何了?为什么不说话?”

柳二娘实在看不过去,叫过一个小丫鬟照应太医,来到罗邂身边,低声道:“你能不能出去?”

罗邂猛地回头,怒视她,神色阴沉吓人,阴测测地问:“你说什么?”

柳二娘压下心头的不安,面上不改颜色,仍旧维持镇静:“你在这里扰得太医无法专心。”

罗邂怔了怔,往太医那边看了看,终于一言不发地拔脚往外走。柳二娘想了想,还是跟了出去。

一出门罗邂劈头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好好的为什么会…”他指着室内,想了想却想不出恰当的词,只得哼了一声:“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说明白。”

这种时候柳二娘不敢有所隐瞒,原原本本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她吃饭时就说不大舒服,却要洗澡。我等了许久不见里面有动静,进去看时已经那样了。”想起当时的情形,柳二娘忍不住浑身一寒:“她就跟泡在血水里一样。”

罗邂定了定神,问:“都吃什么了?”

“晚饭吃的是鲈鱼脍。那之前还喝了一碗血燕。”柳二娘斟酌着将实情说出来,“血燕是太后着人送来的。”

罗邂盯住她看:“太后?”

柳二娘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太后知道娘子已经有了身孕,便着人送来赏赐。”

罗邂低头沉思,咬着牙冷笑:“她就是吃了血燕后觉得身体不舒服的吗?”

柳二娘点了点头。

正说着听见里面太医咳嗽了一声,两人知道是诊完了。罗邂不等柳二娘去请太医出来,自己当先迈步又回到屋里去,正好迎面看见太医出来,劈头就问:“如何?”

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毒十分凶险。”

“孩子能保住吗?”罗邂不等他说下去,直接问最关心的问题。

太医叹着气点了点头:“没事了。辛亏毒虽然凶险,用的方法却不对,本是趁着清早体内阳气未张阴气仍盛之时,借天地阴阳两气相交之时用药,清宫除胎最有效,也是娘子这月份很大了,药量却不足,所以虽然很伤根本,胎儿却还能保住。”

罗邂这才松了口气,摸着冰凉的脑门点了点头,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柳二娘忍不住问:“那娘子呢?她身体还好吗?”

“好在娘子的底子好,只是以后要更加小心调养,如果成了气血两虚之症,怕是对今后很不利。”

柳二娘听了无言,朝罗邂望去,见他立在一旁,并没有要再问的意思,便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对太医说:“那就请太医开药吧。”

太医点头:“正好,我也要教教贴身照顾之人平日调养之道。”

罗邂立在远处等两人走远了,才冲着黑暗的角落里招了招手,瞬间出来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来到面前。他问:“柳二娘说的都是实话?”

“是。”

“这毒是谁下的?”

那黑影沉默了片刻,低声说:“若说不是太后,也太巧了些。”

罗邂冷笑了一声:“是啊,我也这么想。”他突然转身朝外走:“你带十个人跟我来!”

黑影抬起头来,也是一张年轻英武的脸,他惊讶地问:“去何处?”

罗邂冷笑:“进宫!”

这一日小皇帝照例又因为吃饭闹脾气,摔摔打打,好容易吃完饭已经到了该就寝的时间。一群内官宫女手中拿着布巾,端着水盆、青盐、澡豆列着队追在小皇帝身后,哀告连连,求他赏面停下来擦把脸、漱个口。

小皇帝的性子今日来愈加暴烈,被撵得急了,一巴掌将身后内官手上的盥盆打翻,又抓起装盛澡豆的琉璃碗奋力扔出去,登时豆面混着汤水撒的满地泥泞,身后几个手脚不那么轻便的内官登时滑倒的滑倒,歪歪扭扭走不动的走不动,一群人人仰马翻闹了个天翻地覆。

小皇帝见这局面,自觉计谋得逞,飞快地逃离寝宫。

他如今已经将近八岁,身量比一般同岁的孩童还要高出一头,跑起来飞快。那一群内官宫女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几个转折就已经被甩在了后面。

他的寝宫就在居延宫中,与太后寝宫由走廊相连。天气溽热,小皇帝只穿着单衣光着脚,顾不上疑惑为什么今夜值守的内官全都不见,一路畅通无阻地跑到太后寝宫外,正要推门进去,突然听见里面似有人争执的声音,便站住在外面偷听。

以往也总有这样的事情,太后寝宫中不乏男人的身影,小皇帝近年来渐渐懂事,也知道那都是母亲的面首,早就习以为常。只是今夜听来里面的动静却不同寻常,似是母亲在同人争执着什么。

太后寝宫里的人就是罗邂。他统管内廷护卫,在后宫之中行走如入无人之境。进入太后寝宫的时候连佩刀都不摘,一进来直接将太后从床榻上拽了下来。

太后本已梳洗睡下,此时见他突然气势汹汹执刀闯进来,几乎是立即就知道大事不妙,她在最初惊慌质问又得不到答案后便迅速冷静下来,一把将胳膊从罗邂的掌握中挣扎出来冷笑道:“罗邂,再如何我也是当今陛下的母亲,是太后,你竟然带着刀闯入我的寝宫,是想作反吗?你胆子也太大了!”

罗邂上去一把扼住她的脖子,将她推挤到屏风上,咬着牙冷笑:“你的胆子也不小!做了那样的事情,你居然睡得着吗?”

“做什么了?”太后冷淡地反问,忽而笑了起来,仿佛全然不介意自己被他掌控在手中:“不管我做了什么坏事,也没有你做得多,你都能睡着,我为什么睡不着?”

罗邂听她这话越发恼怒,手上用力,登时扼得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喉间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声音。罗邂凑近她,咬着牙说:“我知道你一直防备着我,担心你这比累卵还要危险的皇位不长久,担心我一旦有了子嗣便会起不臣之心。你以为你聪明,你有远见,你能够先人一步料人先机,所以一见离音有孕便立下杀手。今日我便告诉你什么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我本将你当做一面挡风的墙,由你和你那杂种儿子做面子给人看,我来掌握朝政,咱们二人本应合作无间。但今日你做了最不该做的事,犯了最不该犯的错,你敢伤我的子嗣,我便让你跟你的命根子死无葬身之地!”

太后听着他的话,渐渐瞪大了眼睛,拼命摇头,却无奈发不出声来,更渐渐气息短促憋得面上通红。她拼命挣扎,想要摆脱他的钳制而不能。

罗邂继续咬着牙警告:“我今日来,就是要告诉你,你那毒谋没有成功,你该庆幸离音母子平安,否则她肚子里的孩子若是有半分闪失,我就杀了你儿子!”

太后惊得双目几乎瞪裂,死死盯着他,眼泪渐渐泛了上来。

罗邂手上加力,喝问:“听明白了没有?”

她拼力点头,泪珠飞溅。

罗邂这才猛地将她推倒在地上,黑沉着脸冷笑:“记住了就好。我可不是什么琅琊王、龙霄之类的人,你说得没错,坏事我做得太多,驾轻就熟,不差害你们母子俩的账。”

太后猛然被放开,一边大力地往肺里吸气,一边剧烈地咳嗽。她喉咙火辣辣地疼,仿佛被刀子从里面刮搅了一遍一样,每说一个字都如同在吞咽火炭。但她知道事关重大,这个时候绝不可以畏缩,拼着要咳嗽出血,也挣扎着蹦出了三个字:“不是我!”

罗邂本来已经准备要离开,听见这话回头冷笑:“不是你还有谁?你刚才都认了,这会儿又来抵赖?”

“真的…”她痛苦地跪在地上,拼命摇头,眼泪流了满脸:“真的不是我。”她膝行两步,拽住罗邂的衣角,不顾一切地陈情:“即便我不愿见你有子嗣,也不可能在我赏赐的东西里下毒,这不明白昭告世人是我做的吗?再说,赏赐那么多,我又怎么会知道她要吃哪一样?万一她不吃反倒转赠给别人,岂不是连别人的性命都害了?”

罗邂冷笑:“你还会在乎害几条无辜的人命?”

“就算我不在乎害别人,可我总得在乎能不能真起作用吧?白害了别人却让她安然无恙,这样的蠢事我怎么会做?再说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何曾肯做这种脏了自己手的事情?”

这话倒是令罗邂犹豫了起来。他后虽然凉薄狠辣,却从不亲手害人,无论是永德、龙霄,还是琅琊王,都是假别人的手除掉。如果她真的要让离音流产,有的是办法,在自己赏赐的东西里下毒确实是最愚蠢的做法。

“如果不是你,那会是谁?”

听见他这样问,太后松了口气。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泪,起身扶着罗邂的胳膊,声音仍旧粗哑,却已经能够精巧地掌握语气:“我知道你心里急,我也是做娘的人,你着急我知道。只是你一味怨我,旁的不说,便是将我杀了,真凶仍旧逍遥。他能下一次毒,就能下两次毒,到那时离音就未必有今日的幸运了。”

罗邂半信半疑,仍旧看着她问:“真的不是你?”

太后惊魂初定,已经能够谈笑自若:“若是我,我还能这个时候安寝,等着你拎刀来找我的麻烦吗?”她说着,从罗邂手中接过刀放在桌案上:“你且坐坐,我这里有酿好的梅子羹,我喝些,你也喝些,咱们俩都压压惊。”

罗邂一直到这个时候,才惊觉自己的身体一直肌肉紧绷。竟是从得知离音中毒时起就没有放松过。他在锦垫上坐下,看着太后忙碌,突然心头一动。

太后毕竟仍是最盛的年华,论风韵远在离音之上。此时脸上泪痕犹存,头发散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身上又只穿着蝉纱一样的单衣,衣内春色若隐若现,竟是无比诱人。

太后似是对他越来越火辣灼人的目光毫无察觉,将用冷水湃着的梅子羹倒入琉璃碗中送到罗邂面前,一时却并不放下,直接送到罗邂唇边,朱唇轻启,吐气如兰地说:“请。”

罗邂哪里还忍耐得住,突然伸手一把将她搂到怀中,咬着牙在她耳边低笑:“咱们俩却还从来没亲热过,我今日不走了如何?”

“那自然好。”太后一落入罗邂的怀中,便仿佛浑身的骨头都化了,软软地由他上下其手,一味攀住他的脖子,喘息连连地问:“我比离音如何?”

罗邂将脸埋入她胸前,哪里顾得上回答,只是腾出一只手一路向下抚去。

太后惊喘一声,发出细细的呻吟,浑身突然绷紧,令罗邂以为是受了他的刺激,随即突然发动攻击,抄起罗邂的刀向他的后背捅去。

罗邂反应飞快,一下子将她打翻在地上,但到底迟了一步,腹部被她用刀戳进去两寸深。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伤口,怒骂道:“刁妇,你做什么?”

太后一击不中,就地滚到榻前,从枕头下面抄出一柄金簪冷笑:“你知道我只杀一种人,就是想要伤了我儿子的人!”她状若疯狂,握着金簪向罗邂扑去。

罗邂这回早有了准备,左手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右手劈手就给了她一巴掌:“你这是自己讨死!”

太后被他一巴掌扇得向后跌出去。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推开,小皇帝尖叫着冲了进来,一边喊着:“不许伤我母后!”

太后止不住跌势,一头撞在了小皇帝的身上,只觉手上金簪像是捅进了谁的肉身里,登时一股温热的液体便溅满了全身。小皇帝瞪大眼,似是还没有想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只看见面前母亲惊恐悲惧的双眼,随即软软倒下。

罗邂也被这意外惊住,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冲上去要拉起太后。

太后到这个时候才终于有了反应,尖叫了起来,一声凄厉过一声。她举起双手,看着满手的血,突然回身抓向罗邂的脸,嘶声悲鸣:“你杀了我儿子,你杀了我儿子!!!”

第四十三章 牡丹笑我头如雪

平宗是在湖边找到平安的。

这一夜阿斡尔湖显得格外静美。月光如玉,落在湖面上,仿佛星光铺满了水面,随着水波起伏,荡荡漾漾直到天边。水波有条不紊地拍打着岸边,发出令人心安的节奏。

平安高踞在离大营不远的一处巨石上,背对着营地,面朝湖水。

那一日,叶初雪亲手将刀交到她的手上。平安起先是惊讶,随即便被悲伤淹没。她不肯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情绪,只能借着昆莱身上飞溅出来的血来掩盖她眼角的泪。她一共捅了昆莱四十九刀,终于在昆莱惨嚎声断绝之后良久被旁人拉住。

当时平安好容易停了下来,将淌着血的刀扔在地上,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被绑在柱子上血肉模糊的尸体,吩咐了一句转身就走:“丢到外面去喂狼!”

她的爱和恨在那一场亲手执行的处决中已经消耗完了,她的眼泪也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流过了。她的心只比以前更加坚硬,懂得不沉溺于悲伤之中。她明白这一夜兄长想要做什么,但她不需要。

“阿兄!”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是什么人,轻轻叫了一声。

平宗心头一紧,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异样:“怎么了?”

“那日我杀昆莱时,他哀号咒骂不断,我好像听他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

昆莱的血从他的嘴里向外涌,身上已经被连捅了七刀。他的脑中出现被平宗带来的追兵瞬间斩成肉泥的那些手下,自知事到如今已经绝无生理,突然间懊悔和不甘涌上心头,他被自己的血呛得一张口就咳嗽不止,身体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他被濒死的惊恐笼罩,口齿含糊的嘶吼着,含含混混地喊出一句话:“我死了那女人一样要死!”

平安蓦地停顿下来,喘着粗气瞪着他,喝问:“你说什么?”

他想张口大笑,不料一口血喷出,喷得她一头一脸。已经杀红了眼的平安失去理智,一刀砍断了他的咽喉。

但那句话却无法随着血迹被清洗掉。这些天来时时在她脑中闪过,她一直没有办法厘清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这一刻。

平宗皱起了眉头:“他说他死了初雪一样要死?这是什么意思?”

平安摇头:“我不知道,听这个意思,像是在说他不是唯一要让嫂子死的人。”

平宗沉下脸冷笑:“是啊,她那样的身份,想让她死的人多的是。”

“如果他做那事是受人指使呢?”

这也是平宗刚才听到这句话时第一反应想到的。如果有人指使昆莱,那个人会是谁?谁能指使得动昆莱?

正疑惑间,突然见塞湖跌跌撞撞地跑来,抬头冲着石头顶上的两人喊:“苏毗,殿下,他们回来了,回来了!”

平宗兄妹诧异地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问:“谁回来了?”

“焉赉将军他们!他们剿灭了步六狐部回来了!”

平宗兄妹赶回大营的时候,营地已经陷入了一片喧闹的沸腾中。焉赉照例令贺布军驻扎在五里之外,但两千漠北丁零子弟却是要回到阿斡尔湖畔来的。他们回来得神不知鬼不觉,突然出现在大营守卫的面前时令人吃了一惊。

但短暂的惊慌随即便被巨大的喜悦所取代。消息传得飞快,大大小小的穹庐和毡帐中次第亮起了灯光,一直沿着水岸向远处延伸,星星点点,密密麻麻,与天上繁茂的银河交相辉映。

两千子弟满面征尘。与贺布军不同,他们中绝大多数这是第一次正式出征。短短十几天时间,回到亲人面前的已经不再是出征时跃跃欲试的生涩新兵,变得沉稳肃穆,动作划一地下马,一手牵马,整齐肃立,即便面对前来迎接的亲人,也纹丝不动。

焉赉一眼就看见了赶来的平宗,连忙上前手扶剑柄行礼:“将军,我们回来了。”

“嗯。”平宗的目光从焉赉身后那些站得笔直的年轻人身上扫过,点了点头问道:“如何?”

“我们一路追击昆莱残兵翻越云山到了西边。步六狐本部有一万多人,十四到五十岁男丁将近三千,和之前昆莱声称的力量相差无几。”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来,平宗这才注意到焉赉的颈侧包裹着布巾,血迹浸透布巾渗出来一大片,现在已经变作褐色。“怎么,你受伤了?”

焉赉咧嘴笑了笑,黝黑的皮肤在火光下泛着光芒:“小意思,不妨事。”

“步六狐部在深山里,你们的骑兵占不了便宜。”

“之前就想到这个问题了。”焉赉露出得意的笑容,“我们想办法把他们引到山下决战,另派一支队伍从后面包抄,掀了他的老巢。”

平宗点了点头,回头看身后聚集着大批的人,知道这一次行动颇多见不得光的地方,也不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细问,于是点点头:“都辛苦了。”

焉赉一笑:“将军,我们可不是空手回来的。”

他说完拍拍手,身后的年轻人整齐地向两旁退去,给中间让出一条道来。忽听得牛羊声响起来,此起彼伏,热闹非凡。平宗立即明白,这就是他们此次收获的战利品,只是没想到焉赉居然将生牛生羊全都给带了回来。

焉赉笑道:“咱们阿斡尔湖的丁零人都是放牧能手。我本来说将牛羊宰杀制作肉脯带回来,不拖累行军速度,没想到他们却说要带回来养…”

他的话声未落,就听见外围呼啸之声此起彼伏,由远及近,彼此呼应。就连平宗也大感新鲜,扭头笑着对平安说:“你手下这些人可真会盘算,这个季节羊羔初生,定是他们舍不得杀,等着回来养大了再说。”

正说着牲畜的叫声和人声越来越近,忽然一下仿佛潮水突然从黑暗中冒了出来,数不清的羊狂奔了过来,各自狂叫着,白色的身影连成望不到边的一片,营地门口登时便成了白色的海洋。

焉赉一边护着平宗向后退,一边低声笑道:“清点过了,一万八千只羊,五千只羊羔,三千头牛…”

平安眼睛发亮:“这么多?!”

“我们运气好。”焉赉笑道:“他们在山上本来没有那么多地方放牧,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刚买了一万五千只羊,两千头牛,当时还没有送到。我也是听到俘虏说起来,派人前去截击,将这批牲畜全给抢来了。”

平宗心中一动,微微蹙眉,不由自主朝平安看去,只见她也正看过来,知道他们兄妹默契,还是想到了一处去。

焉赉见两人神色有异,笑容终于缓了缓,问道:“怎么?”

牛羊越来越多,眼看营地前也挤不下了,平宗摇头:“这样不行,焉赉你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让这边做好收牲畜的准备?”牲畜太多,声音嘈杂,他们得要大声喊着说话,才能让对方听见。

叶初雪闻声出来,走到平宗身前,与他并肩看着牛羊欢悦,牧人喜气洋洋的笑脸。焉赉挤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白球递给叶初雪:“叶娘子,这个是给你的。”

叶初雪一怔,接了过来低头去看,原来是只刚出生的羊羔。“哎呀,好可爱的羊羔,浑身雪白的,你叫什么名字呀?”

平宗就站在那里看她逗着小羊玩,看着她柔软温暖的神情,觉得自己可以醉死在她的笑容里了。所以当听见叶初雪说出下一句话的时候,他几乎没能站稳:“勒古算是没有白死,漠北丁零从此尽入你的掌中。”

平宗上前一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叶初雪,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哎呀,疼!”叶初雪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手按在他的胸口,轻轻推了一下:“你别急,到里面说去。”言罢抿嘴一笑,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抱着小羊转身进了大帐,回眸之间眼中光芒明亮耀眼。

自叶初雪在平宗凯旋之夜为他起舞之后,他们二人如同少年人一般每日醉心情爱,中间又经过了昆莱之事,平宗对叶初雪更是小心呵护备加怜爱,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眼中闪动那种明亮的光芒了。然而那种光芒才是她最令平宗倾心的地方。那明灿她眼中闪动那种明亮的光芒了。然而那种光芒才是她最令平宗倾心的地方。那明灿的目光中,似是蕴藏了无限的智慧,广阔的胸襟和深远的思量。与那样的叶初雪谈话对平宗来说,有一种超越情事的畅快。

叶初雪临进帐前看他的那一眼令平宗有一种如饮甘泉的清冽感,登时精神一振,紧跟着她往大帐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