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人看她一眼,以轻蔑的笑声作为回答。

叶初雪终于知道他们此刻面临的是什么样的灭顶之灾了。

这群人显然并不满足于杀光这座大营的人,阿斡尔湖七部只怕都是他们的目标。而阿斡尔湖诸部的男丁都被派去保护珍色前往柔然,这里剩下的人们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如果任由对方为所欲为,只怕阿斡尔湖就会被鲜血染成血湖,而漠北丁零莫非要在今日葬送?

即使叶初雪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危机,此时也忍不住手脚冰凉,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由自主朝平安望去,见平安面色蜡黄,满脸冷汗,却已经忘记了呼痛,也正惊恐万状地朝她看过来。

叶初雪再也无法维持镇静,大声喊道:“你们的首领呢?我要见你们的首领!”她记得之前领头的人提到首领特别嘱咐要找到她,索性横下一条心伸头朝颈侧的细刀撞去:“他再不来,我就立即死在这里!”

她的动作出其不意,身后看管的人竟然没有防备,被她撞在刀刃上,登时血顺着脖子流满全身。立即有人掐住她的后勃颈子将她往后拽,领头的过来扯下一幅衣角按住她脖子上的伤口,皱着眉头怒斥:“你胡来什么?不要命了?”

叶初雪冷笑:“反正你们要杀死所有的人,早死早了结。”她从对方的话语中捕捉到什么,决定再试探一次,口中道:“我绝不会受你们侮辱!”说着,再次往细刀上撞去。

这一回自然不会让她得逞,立即七八只手过来将她死死压制住。

领头之人惊骇地瞪着她,骂了一声“疯子”却无可奈何,吩咐一个手下:“去请首领来,这女人太难搞!”

叶初雪已经明白,不管对方来的目的是什么,那个首领却不打算让自己死。但其他人呢?她却不敢冒险。细细想了一会儿,她微微挣扎了一下,立即感受到有人按住她的肩膀喝到:“再动也卸了你的膀子!”

叶初雪还是挣扎了一下,问道:“你们是步六狐部的?”

身后的恶徒不回答,只是呵斥:“不许说话!”

既然已经笃定了他们不会杀自己,这话对叶初雪也就没有了多大作用,她继续问:“你们的首领是什么人?他跟昆莱是什么关系?”

她不顾一切的挑衅追问,并不指望得到答案,只是希望从对方的回答中揣摩出蛛丝马迹来。不料一个声音从身后不远的地方冷冷响起:“昆莱是我兄长。”

这声音却有点儿耳熟,叶初雪一怔,回过头看清那个首领,登时愣住,略有些迟

疑地叫出他的名字:“贺布睢子?!”

那人果然就是当初与叶初雪在车中共同抢救阿寂的睢子。当日他不声不响地失踪,从此再也没有了半分消息,叶初雪几乎已经忘了这个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竟然号称是昆莱的兄弟。

“是睢子。”他走到她的面前,低头打量被强按跪在地上的叶初雪,手上细刀滴滴答答地向下滴着血珠,“不过不是贺布,我叫步六狐睢子。”

叶初雪勉强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大半年不见,睢子与当日在车中的贺部铁卫模样已经迥然不同,从她的角度望上去,只觉他身材凛凛,高大健壮,太阳就在他的脑后发出耀眼的光芒,他却目光冰冷一如寒冬。他见叶初雪肆无忌惮地打量她,便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一边打量一边问道:“头发怎么白了?还是这么大胆?不,比以前更大胆了。不怕血了?我给你的匕首呢?”

他满手的血全都抹在了叶初雪的脸上。

叶初雪脑中飞快地转动,试图搞明白状况:“你是昆莱的兄弟,却为何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你是来为他报仇的?你可知道他是世上最龌龊恶毒无耻的恶徒?你跟他不一样,不要学他…”

她的话没能说完,睢子突然用力掐住她的两颊,将她的脸掐得变形,不得不张开口,再无法说话。

“不许你诋毁我兄长。”他冷冷地警告,却并不见得多生气,倒是更像不愿意听她再说话。叶初雪眯起眼睛,惊讶地观察着他。

睢子却误会了她的目光,冷冷一笑:“我不学昆莱,我学晋王如何?他将我步六狐部全部诛灭,我不能杀光丁零人,却可以将漠北丁零从草原上抹去,片甲不留,全部杀光!”

平安突然嘶声喊道:“不!你不能!你要杀就杀我,去杀晋王,去杀那些士兵,这些妇孺老幼都是无辜的,他们什么也没做,什么都不知道…”

睢子冷冷地截断平安的话:“你们吃着从云山带回来的羊肉,用着云山生铁铸造的刀剑,还说无辜?若无你们供养,又哪里来的晋王,哪里来的士兵?无辜这两个字,在草原上不存在。”他说完不再理睬平安,又转头看向叶初雪:“别的人就让他们的血流入阿斡尔湖,而你,你是祸水,我要把你带走,带回云山,用你的血祭奠步六狐的先祖和神明。”

“带我走,放了其他人。”叶初雪寸步不让地坚持。

睢子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你到了这个地步还想跟我磨?你拿什么来讨价还价?”

叶初雪低头沉默,一时间一言不发。

睢子盯着她,心中略觉好奇,不知这个女人还能耍出什么样的花招来。但不管是什么,他都知道,这女人根本不懂什么叫知难而退。

果然叶初雪沉思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问:“你是为了给你兄长报仇?”

睢子哼了一声。

叶初雪继续道:“他本有五子三女,都死于这次丁零人对云山的清剿。”

这样冷静地叙述着当初的暴行,令睢子登时怒火中烧,回头用谁都听不懂的一种语言大喝了一句,立即就有步六狐大汉过去,拎起一个年轻妇人,将她拽到场地中央,强迫着跪下。周围登时悲声大作,所有人都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

叶初雪瞪圆了眼,大喊:“不!别动手!”

然而刀光闪过,那妇人已经被劈成了两半。

一时间场中一片寂静,所有的丁零人都震惊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妇人,人人泪流满面,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叶初雪心中无比懊恼,自毁不该如此刺激睢子。她咬了咬牙,强压下冲到了眼眶的泪水,抬头看着睢子:“你若再杀一人,我就立即死在这里。”

睢子冷笑:“你的命迟早是我的。”

“我死,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活不了。”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你猜猜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睢子的脸色变了。

平安听清她的话,震惊地张开口,半晌连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叶初雪像是体会到了她的震惊,扭过头来,冷静地盯着她。千言万语,借着这无声的对视交流。

睢子抓着叶初雪的头发向后拽,强迫她抬起头看着自己,问:“你是说…”

他的举动令叶初雪轻而易举地就回到了那一夜的噩梦中,她几乎不用开口,眼中的恐惧和愤怒已经泄露无疑。头发被拉扯得疼痛,他身上强烈的血腥味,还有依稀能看得出与昆莱约略相似的轮廓,无一不令她无法自已地颤抖了起来。“你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吗?”她要压下全部的羞耻感才能说出这几个字,说的时候,牙齿颤抖相磕,让话音几乎破碎不可闻。

然而睢子听不明白了,心头猛然一紧。

丁零部剿灭步六狐部是因为昆莱对叶初雪下手,这件事情整个草原都知道。具体情形自然无人透露,但叶初雪被昆莱折磨得遍体鳞伤,裸身晕厥在河边,却是很多人都亲眼所见,又广为传布的。

只是平宗血洗云山令所有人不由胆寒,这件事情也就没人敢在丁零人的地盘提起。然而睢子是听说过的。

叶初雪这样问,答案已经昭然若揭。睢子却不肯轻易相信,手上使力,又拽着她的头发扽了一下:“说实话!”

叶初雪露出一丝决绝的微笑:“我死了,你兄长在这世间所以最后一丝血脉也就没有了。”

睢子细细研判着她的神情,良久良久,终于放开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得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他只要一离开身畔,叶初雪的恐惧就会减弱很多。她镇静了一下,开始谈条件:“我跟你走,你放过其他的人。再死一个,我就弄死我自己。”

“你…”睢子眉头紧蹙瞪着她:“你没这机会。”

“现在没有,之后总会有。”她的语气平静,根本不像是在说自己的生死,倒像是在跟斯陂陀谈生意一般,“怀胎十月,只要你有一眼看不见,我都有办法弄死我自己。不信你就试试。”

睢子却到底不敢试。他如同困兽一样拖着细刀烦躁地大步来回走动,一时之间委决不下。

阿斡尔湖诸部空虚,这个机会千载难逢。他等了很久,仔细观察了太久,小心翼翼地谋划了太久,才终于等到了这个给族人报仇的机会。一旦今日无功而返,漠北诸部得到消息势必前来救援,届时再想下手就没有机会了。

然而他也不敢冒险让叶初雪弄死她自己。这女人的意志他是亲眼见识过的。当日她什么都不会,一点点鲜血都能让她浑身颤抖的时候她都没有退缩过,何况现在的她,在他看来已经脱胎换骨。

她的白发令她有了一种无所畏惧的感觉,而眼前又是杀人又是长刀,她却连眼都不眨一下。睢子听说过叶初雪跟着晋王在草原上并肩驰骋的事情,知道这女人已经不比当初,她是晋王亲手培养出来的战士。而她的意志和头脑令睢子绝不敢轻易去尝试。

他终于下了决心,大步走到阿延的面前,将刀高高举起。

平安吓得尖叫起来,叶初雪却已经明白了他的决定,心头微微一松。只见睢子手起刀落,阿延身上的绳子被斩断,落在了地上。

他转头吩咐手下:“把人放了!”见众人还在迟疑,恼怒地断喝:“放人!”

再没有人胆敢拒绝,绑在丁零人身上的绳子被斩断,一时间女人孩子的哭声响遍了营地。

阿延冲过来,抱住平安大喊:“阿娘,阿娘!”他见平安瘫倒地上根本坐不起来,只得向叶初雪求救:“叶娘娘,怎么办?我阿娘…”

叶初雪目视睢子:“把她的胳膊接上。”

睢子不情愿,却也不得不照做,黑着脸使了个眼色,一个步六狐大汉过去,把平安的手臂推回去。

剧痛一解,平安立即跳了起来,冲到叶初雪身边,死死抱住她。她身上惊怒震撼未去,浑身微微发着抖,声音中也满是颤抖。手臂刚好,抱着叶初雪仍然钻心地痛,但她不肯放手,也不愿放手:“嫂子,嫂子…”

叶初雪搂住平安,在她耳边轻声嘱咐:“我走了,你就能放心了,快去王庭!”

平安泪水冲破眼眶,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只能拼命点头,下巴戳在叶初雪的肩上,只觉她双肩单薄柔嫩,却要独自一肩担起太多的责任来。平安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叶初雪却没有时间去与她抱头痛哭,眼看着睢子大步朝这边走来,只来得及嘱咐最后一句话:“别告诉他,别让他半途而废。”

平安惊讶地抬头,还没来得及说话,睢子已经过来一把拎着叶初雪将她拽了起来:“走吧,你跟我走!”

步六狐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就在瞬间,那群凶恶强壮的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大营内外满地的尸体血迹,和一群惊魂未定的族人。

平安顾不得让人看伤,忙着指挥人去收拾残局。她一边吩咐,一边眼泪止不住地流。人们惊讶地看着她,从没见过苏毗当众流过泪,都以为她是被刚才的事情吓坏了。

只有阿延看得出母亲的心思,他无声地跟在母亲身后,寸步不离,直到周围再没有人了才问:“阿娘,叶娘娘还会回来吗?”

平安再也忍不住,抱住阿延,死死用力,像是要将他嵌入自己的身体里去,然后她用自己都陌生的声音说:“阿延,你记住,如果见到你舅父,千万不要说叶娘娘的事情。”

阿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那她肚子里的弟弟怎么办?”

平安终于放开了阿延,朝着叶初雪被带走的方向眺望,良久才道:“你得相信叶娘娘,她一定能平安无事的。”

番外 玉壶光转下

一 残红枝上稀

晗辛从来没有与任何人说过,身为渔家的女儿,她虽然水性不错,却从不敢在水中睁开眼睛。

她是渔家的女儿,熟识水性,却几乎在水中被淹死过。她记得水下摇曳的水草,悠闲游逛的鱼虾,还有水中宛如一缕衣带一样漂过来的一抹嫣红。后来无数次地回忆,晗辛总是诧异第一眼看见那抹红色的时候怎么会以为只是寻常受伤的鱼或是小兽。那是父母兄弟姊妹和乡邻的血!

那一日整村被屠,只有晗辛一人在泅水玩躲过了一难。

只是那铺天盖地而来的血红将她淹没了整整十七年,以至于只要她在水中睁开眼睛,就总能发现自己置身在血海之中。

“我知道你醒了。”这声音仿佛刺耳的饶钹,穿透重重梦境钻进她的耳中,“睁开眼!”

“不!”晗辛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将拒绝说出声来,却知道绝不能睁开眼睛,否则那血海一样的红色会重新将自己淹没。

一桶冷水兜头浇了下来,冰冷刺骨,寒意登时渗透骨髓。

“睁开眼!”那声音益发严厉。

一声脆响在她的耳边炸开,啪的一声,震得她浑身一颤。从柔然回来的人,当然知道那是鞭子甩出来的声音。

冰冷的水从面上滑落,留下一道道冰凉的痕迹,仿佛刀刃从皮肤上划过,晗辛喉头发紧,随着身体的颤动,这才察觉到双臂双足都因被锁扣住而刺痛酸麻。她并不在血海之中,只不过是个囚徒,是那个人的阶下之囚。

又一桶水泼过来,这次水中当是用了药,淋在皮肤上火辣辣地生疼。

晗辛终于睁开了眼。

眼前那一片恍惚渐渐清退,那个密不透风的牢房,晃动的火光,还有火光中的刑具变得无比真切。晗辛尝试动了动手臂,只有铁链哗啦啦的响声嘲笑着她的徒劳,却也激发出了她的不甘心。

“他呢?”她抬起头来轻声地问,声音很弱,几不可闻。但是他们听见了。晗辛无比确定,看见面前几个散开衣襟裸露出胸膛的彪形大汉情不自禁得对视,便知道他们都听见了。她冷笑了一声:“你们是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想知道柔然可贺敦和南朝长公主的秘密?”

为首的大汉喝道:“快说!”、

“你们也配?!”晗辛全然不怕激怒他们,笑容凌厉决绝,“你们即便将我的骨血分拆,用马蹄踏入泥中,我也不会说一个字。”

对方勃然变色,将浸泡在冷水中的牛皮鞭子捡起来,啪地甩出一声脆响,鞭梢从她的面颊上扫过,登时留下了一道血痕。

火辣辣的痛反倒牵引出了她目中的寒光:“让他来见我。想要问出任何消息,也该让他自己来。”

“你!”打伤了她的大汉暴跳如雷,冲到她面前瞪着眼破口大骂,“你到了这里,还有这么多废话?多少男人进来是个人,出去是堆肉。你个女人,还想囫囵个儿出去吗?”

晗辛偏头躲开他喷出来的口水,对他的凶神恶煞视而不见,只是问:“他在哪里?”

大汉被这显而易见的鄙视激怒,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劈手给了她一个巴掌,随即抄起火中烤得通红的铁钳贴近她的面颊,咬着牙道:“这是你自找的!”

铁钳的头红得发亮,热腾腾灼烤着她,瞬间便将她鬓边的发丝烤得焦黄卷了起来。晗辛闭上了眼睛,皮肤火辣辣地生疼。刚才那一巴掌打破了她的口腔内壁,血丝缓缓沁出嘴角,她不由自主闭上眼,然而铁钳狰狞而凶狠的红光却逗留在眼中丝毫没有减弱。

仿佛再次置身于血海之中,然而那灼烧的痛却又依稀回到了大漠烈日之下,她曾经因为打翻了水囊而三日滴水未进,倒卧在滚烫的沙漠中,一任太阳灼烤。

铁钳的热力已经令她的一侧面颊被烤得泛红,然而她却始终面带着微笑。

他们不敢。

时间拖得越久,她心中就越是笃定。不管这群人是什么身份,不管这暗无天日的牢房在什么地方,她都知道有一双眼睛在她看不见的角落紧紧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大汉虽然凶狠,下手却极有分寸,从她恢复意识到现在,所言所行,恐吓的成分更多。即便是刚才狂怒之下的那一巴掌,也无不透着心虚。

“你真要看他们这样对我?”她突然抬起头,不顾铁钳近在眼前,高声发问。

果然那大汉吃了一惊,手中铁钳急忙向后躲去,喝道:“别乱动,不要命了!”

晗辛斜睨着他冷笑,大汉登时意识到自己已经露了底,脸上一红,仍旧喝道:“你笑什么?”

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出来:“算了,你们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晗辛立即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火光不停跳跃,将周围的水迹映得闪亮。反倒益发将那个角落掩藏在了黑暗中。

大汉犹自不甘心:“可是…”

“出去吧,都出去。”

那人从阴影中走出来。银色的锦袍,腰间系九銙玉蹀躞,面色在火光的映照下,并不比身上腰间的苍白好多少。晗辛要侧过头才能看清楚他,只是这样一来头发披散下来,却又遮挡住了半张脸。她四肢被缚,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凝视着那个身影。

心中的寒凉却不可抑制地向四肢百骸游走。

心底始终还存着那么一丝奢望,无论理智分析得如何丝丝入扣笃定确实,却无法抹消她心存的万分之一侥幸,希望他不是幕后主使,他没有背弃他们的誓言,哪怕他只是毫不知情。

他终于如她所愿来到了她的面前,晗辛却只能怔怔看着他,直到泪水跌落在余温未消的铁钳上,发出哧的一声。

晗辛低下头去看,青烟袅袅,仿佛她此刻飘摇的心情。

“现在你见到我了。”他这样说,却不由自主躲闪开她的逼视。

平衍自负少年英武,也是百战之躯,刀枪剑雨从不曾胆怯,却终于在这双如同皎皎明月的眼睛前畏缩了。

他的声音提醒了她。晗辛恍然回神,面色已经平静得仿佛被吊绑在刑柱上的是别的人,与她甚至没有任何关系。

平衍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见她半边脸被打得肿起来,忍不住伸手去探抚,却被她飞快地闪头躲开。

他的手在半空僵了片刻,终于收回去,硬起心肠说道:“我知道你恨我…”

“我不恨你。”她终于开口,语气总算变得平和柔软,只是其中负气的意味却更加明显。她冷笑着说:“我只恨我自己,竟然如此信你。”

“我何尝不对你深信不疑。”他忍不住回敬,话一出口立即后悔,然而仍旧恼恨,说起来依然不可置信,“我那么信任你!”

他眼中受伤的神色刺痛了她,逼得她硬起心肠说:“我只是个萍水相逢的路人,并没有求你的信任。”

平衍的面色果然一沉,涩然一笑:“原来是这样。”

他低头去看地上的铁钳。

热度已经消失,只余下一点红星明灭闪动,奄奄一息。

再抬起头时,像换了一个人般,冷静而沉着:“那么从你我相遇开始说起吧。想来不是偶遇?”

晗辛一时无力回答,只能沉默以对。

他于是也就明白了,压下心头苦涩,继续问:“阿寂的病却不是假装的?”

“他什么都不知道。”提起阿寂,晗辛突然乱了阵脚,看着他的目中带着恳求,“他与此事无关。”

“他是柔然人。”平衍冷笑,“真的与此事无关吗?”

话说到这一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晗辛叹了口气:“你这是在迁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