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衍命车夫停下,自己掀开窗帘张望,不一会儿便见高车人聚居的地方鸡飞狗跳地闹腾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朝那边聚集,不时传来男人厮打时的吼声和女人、孩子哭喊的声音。

随从问平衍:“殿下,要去看看吗?”

平衍摆摆手:“不要去管。龙城尹呢?让他去含章门见我。“

含章门是皇宫南门,平衍赶到的时候,果然见严望在宫门前焦急地等待。见平衍的车驾过来,严望一改以往对平衍的敌意,主动来到他车旁问:“秦王也是来觐见的吗?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大半个时辰,迟迟没有音讯,眼下大敌当前,兵临城下,见不到陛下这可怎么办?“

平衍惊讶地看着他:“严将军不知道吗?“

这话问得严望登时升起一阵不安来:“知道什么?我已经好些日没见到陛下了。”自那日在城外被贺布军打败之后,平宸就收回了赐他的鱼符,剥夺了他随时进宫的权利。严望知道平宸这是趁机在给他颜色看,但他想着平宸要依靠自己对抗晋王,这脾气想来过几天也就过去了,便也刻意深居简出做出在家悔过的样子来,打算避过这个风头再说。

“陛下十日前就已经亲自南征了。”

严望一怔:“南征?十日之前?我怎么不知道?”

平衍笑了笑,十分体贴地说:“严将军莫多心,陛下认为此事重大,还是应该白龙鱼服,轻车简从,不引人注意的好。不然一出城迎头遇见晋王,岂不是坏了南方的大事?”

严望一听就知道他是在敷衍自己,连连冷笑道:“白龙鱼服?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陛下御驾亲征,怎么能不先到太庙圜丘告祭天地祖先,就这样轻车简从地走?他不带军队吗”

“平中书受陛下指派,亲率禁军护驾。”

前两日平若带着禁军出城,严望倒是知道的。只是当时他的眼线回来报称平若出城演练禁军为陛下南征做准备,他也就没有再多干涉。如今想来,竟然连那眼线只怕都已经被平若招揽了。

严望只觉脑中嗡嗡作响,看着平衍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倒是平衍贴心,替他解决了难题:“之前商议,不是说严将军出城抵挡晋王吗?看晋王如此来势汹汹,只怕要想抵挡住有些困难呢,陛下他们不在也好,毕竟君子坐不垂堂。只是如此一来,龙城安慰就要仰仗严将军了。”

严望自然知道他话里话外都在挤对自己出城与平宗硬碰硬。但之前海口也夸了,胸脯也拍了,何况当日他能破龙城就是因为先打败了晋王,如今没有道理面对晋王露出半分怯意来。

严望心中也明白,自己一生谋算,最辉煌处便是以外镇副将的身份,打败晋王官居太宰,在龙城出将入相,而如今皇帝显然已经弃城而逃,是无法再依靠借力了。眼下之计,唯有与晋王媾和,迎接晋王入龙城,以这样的功劳相抵,希望能获得晋王的谅解。

平衍见他垂首不语,笑道:“怎么,严将军也会怯阵吗?你可是当初光复龙城的功臣,可千万不能后退呀。”

严望干咳一声,放低姿态,向平衍长揖到地,低声道:“在下出城对抗晋王,还需有秦王相助。”

平衍似笑非笑:“我可是晋王党羽,严将军信得过?”

“正是因为秦王是晋王最信任之人,才有求于秦王。”严望见平衍并不打算找个清静地方与自己单独谈,只得硬着头皮,又凑近一点儿,地上到:“晋王得天时地利人和,他能力挽狂澜于既倒,身承天命,我们这些凡人如何能与之争锋?”

平衍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严将军的意思是大开城门,让晋王进城?”他不等对方回答,便好奇地追上一句:“严将军惧怕晋王至此,当初是如何战胜他的?”

这话却是直接戳向了严望的心口,登时令他面红耳赤,后退一步瞪着眼怒视平衍:“秦王说哪里话!到底我们是身受皇恩,肩负陛下重托的,岂能就这样将龙城拱手让人?我知道秦王倒是有这样的心思,但是我严望身为军人,却不能如此辜负陛下重托。”

平衍只是微笑:“那严将军要对我说什么?”

严望一番豪言说完,又想起来自己还有求于平衍,只得又软下态度,低声道:“但晋王既然承命于天,便也没有必要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尤其是龙城,更是本朝开国以来百代基业的根本,总不能因为同室操戈而惨遭兵灾之难。”

他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总算说到了关键处,却又停了下来,目视着平衍,不肯再开口。

平衍知道了这个时候要适当配合一下,于是轻笑了一声,问:“严将军需要我做什么?”他等了片刻,见严望不肯开口,只得替他说道:“你是想让我帮你守城门?”

严望长叹一声,知道终究还得自己开口:“是。请秦王在城上掠阵,时机成熟时开门,与我一起迎接晋王入城。”

平衍装作犹豫地思索了片刻,慨然点头:“晋王一定会感戴严将军顾全大局之心的。”

严望这才放下心来,深深向平衍行了一礼,匆匆离去。

平衍也不敢耽误,回府换了铠甲,问清楚晋王在东城门攻城,便命人将自己抬上了城头。

严望麾下玉门军经过几次改编,已经扩充到了四万多人。之前被平宗和焉赉陆续打败过几次,损失的兵力虽然也有所补充,却都是些新兵,用起来不是很顺手。此时跟随严望出城奔赴战场,许多新兵都不免心中发慌。

平衍命人将肩舆抬到了城垛后边,看着城下如同银河一样围绕着龙城的那条光带,心中无限感慨。当初他身单力孤,带禁军困守龙城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短短不到一年,自己又来到了这里,面对着围城的大军,心境却全然不一样了。

他突然心头一动,向身旁看去。守卫在一旁的王府护卫见他看过来,不明所以,凑过来问:“殿下,有何吩咐?”

那人并不在身边。平衍长长吁了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楚,集中精神凝神看着下面。

玉门军已经陆续出城,在城下摆开阵势。对面光带的两翼也相应地向中间收缩,向后拉出空当,摆出迎战的阵形来。

平宗不顾身边厍狄玮等人的劝阻,执意催马要往阵前去。厍狄玮急了,纵马拦在平宗面前劝道:“将军是三军主帅,怎么能上战场亲自拼杀?将军请三思!三军之帅,重中之重,切不可意气用事啊!”

平宗笑了笑,手中马鞭指向城下列阵完毕的玉门军:“别的仗我可以交给你们去打,但是跟玉门军,我们有一笔账还没有算完。”

厍狄玮还要再劝,忽然后面有人来汇报:“将军,有人求见晋王。”

厍狄玮大喜,连忙道:“快去拦住晋王,什么人要求见,带他过来!”

来人答道:“是长乐郡主。”

平宗本已经纵马走开了几步,听见了这又掉转马头回来问道:“你说是谁?”

“长乐郡主,说她从西边赶回来了。”

玉门军突然吹响了号角,所有人开始将手中长戟顿在地上,发出整齐的示威之声。

平宗笑道:“我倒是想与安安叙旧,只怕敌人等不及呢。你让她稍等片刻,等我的帐了了,就去见她。”

说罢再不停留,呼哨一声,带领早先与他会合的焉赉和五千贺布军冲出了阵地。

平衍在城头上看得清楚,平宗的身影异常显眼。平衍见他一切安好,心头猛地一松,微微扯出一个笑容来,吩咐手下:“锁死城门,没我命令,不得放任何人进来。”

手下大为惊异:“殿下,不给严将军他们留门了吗?”

平衍看着纵马来到阵前的平宗,点了点头:“有晋王招待他,不需我们担心了。”

严望看见平宗率众奔来,心头一紧。这一刻他早就有所预料,却没想到真正面临了,仍然心头发紧。

开春的时候平宗曾经带领三千贺布军越过大漠在龙城以北的北苑挑衅。龙城中几支军队轮流上阵,各自吃了不小的亏。尤其是他的玉门军,在北苑与贺布军遭遇三次,每次都是被贺布军神鬼莫测来去倏忽的打法戏耍得头昏脑涨,再在摸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遭到迎头痛击。

几次交手,严望深知自己无论在用兵还是在独斗上都绝不是平宗的对手。眼下他唯一的机会就在平宗傲慢得只带贺布军出战,而将大军留在身后。他只要以多敌少,用八倍于贺布军的兵力将平宗包围住,再好生商谈开门献城之计,料想平宗不可能不屈服。

所以严望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正面迎战。眼见平宗来到了阵前,忽然命令传令官举旗,四万人几乎一拥而上,将平宗等人团团围住。

厍狄玮登时急了,立时擂鼓,东路军无完人万众沸腾,杀气腾腾,要冲上去与玉门军决一死战。

然而在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中,却突然射出一只火箭,橘色的火焰直冲天顶,城上城下,十多万人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在城墙上俯瞰着一切的平衍长长舒了口气。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得分明,虽然被八倍于自己的敌人包围,贺布军也丝毫没有乱了阵脚,反倒突然之间散开队形,向前冲杀过去。

他们都骑的是天都马,面对的玉门军虽然也是骑兵,坐骑却远不如天都马高大。这样的差距若在地势开阔的平原上如此面对面交锋,影响还不算大。但如今这么多人马挤在城下的方寸之地,双方距离很近,要打起来也没有足够空间给他们飞驰冲锋,甚至连开弓的距离都十分有限,一旦交上手,就完全是靠兵刃肉搏,全无半点可以回旋的余地。

这种时候天都马高大的特点就显现了出来。贺布军在焉赉的带领下,突然齐声高喊,同时向周围八个方向冲杀了过去。玉门军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打法,一时猝不及防,还没回过味来,对方已经到了面前。

只见对方阵中熊熊火光映照下,突然齐刷刷地亮出密密麻麻的兵刃。天都马高大,那密密麻麻的弯刀当头劈了下来,如同兵刃之雨一般,就连扑面而来的风中都带着嗜血的冷厉。

然而更令玉门军胆寒的是,他们还没来得及举起手中兵器相抗,突然冲到面前的天都马却并没有停住脚步,反而奋力扬蹄向前扑了过去,登时碗大的马蹄比弯刀更早一步向他们压了下去。

这便是第一线玉门军的灭顶之灾。恐慌是比兵刃更可怕的武器,玉门军几乎立时变乱了阵脚,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却。贺布军却不肯给他们任何机会,靠着天都马高大的体型横冲直撞,生生将包围圈逼退了十多丈,平白给了对方更大的空间。

严望纵马大声呼喝,严令后退者斩,努力想要控制住局面。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平宗看在眼中。

平宗取过自己的长弓,张弓搭箭,突然放出一箭,精准的钉在了严望的肩上,巨大的冲力将他一下子就推下了马。

主帅落马,玉门军更加惊慌,登时乱成了一团。

平宗高声喝道:“玉门军立即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严望咬紧牙关,一把将钉在肩后的箭杆折断,在亲兵的护持下站了起来重新上马,高举手中长刀喊道:“我还在这里,不要乱了阵脚!”

玉门军见此情形,情不自禁同声欢呼,登时士气一振。

严望上了马放眼看清阵中形势,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就在之前乱了阵脚的一瞬间,贺布军已经趁机插进这边的阵营,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不知怎么对方竟包抄到了严望的身后,将他和身边百十来个与大部队隔绝开来,形成了大包围圈里一个小的包围圈,而这小包围圈里只有区区几百人,严望和他的亲兵正在面对的,就是平宗和三百贺布铁卫。

这正是平宗从一开始就设计的结果。他要的就是这千军万马之中与严望一次面对面的机会。他举起弯刀,令身后贺布铁卫不得相随,自己驱马走向严望。

这边玉门军如临大敌,立即有人就抽刀腾挪,蠢蠢欲动。平宗身后贺布铁卫毫不放松地张弓搭箭,弓弦紧绷的声音绞动所有人的五脏,压迫得玉门军不由自主将手中武器放低。

平宗笑了起来:“严将军,咱们终于又见面了。”

严望知道这是躲不掉的,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他肩后伤口的血顺着手臂流下来,从指间滴落。平宗看了一眼,问道:“要不要包扎一下?”

严望欲言又止。这不是他所期望的面对面的最好时机,他需要先让平宗吃到点儿苦头再谈献城。此时开口,对平宗来说没有任何的诱惑,因此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吞回去,索性趁着平宗这样说的机会,转身要亲兵为自己包扎。

平宗倒是没想到他如此无赖,气得笑了。只是这话是他自己说的,也就不会再说什么,知道对方在拖时间,也只能等下去。

外围的东路军和玉门军却都骚动了起来,他们等了良久,却无法交手,血脉里沸腾的血液几乎要冲破身体溅在当场,岂能经受得起这样的拖宕。不待双方主帅有所动作,已经各自不安地向前拥了上来。

平宗对局势变动动若烛火,笑道:“严将军,你的麾下好像已经等不及了。”

严望终于包扎完毕,重新接过武器横在马牵,肃容道:“晋王要与我单挑,严望自然不敢怯战。”

平宗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十分惊讶地问:“单挑?我为什么要跟你单挑?”

严望一怔:“晋王布下这样的局,不就是要让你我面对面单挑,以报当日夺城之仇吗?”他这话说到最后,在平宗揶揄的目光下越来越没有底气,声音渐渐低下去,自己也觉得可笑。

平宗是有找他复仇之心,也完全不用以少对多,冒着被大军围攻的危险。尤其是平宗从来不是好狠斗勇之人,如今龙城也已经如入掌中,真要报复完全可以等到破城之后,而不必跟他此时单挑。

平宗语气淡然:“找你报仇也不能说错,却不是为了我自己。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他的话音刚落,突然身后贺布铁卫动了起来,他们胯下是天都马,迅疾如同闪电,严望的亲兵还没有回过神,只觉面前疾风铺面,带着腥膻之气的风席卷而过,疾矢如雨,箭不虚发,不过一轮冲击,包围圈里就只剩下了严望还在马上。

这一下完全超出了严望的预料。他知道对方人高马壮,却没想到天都马竟然迅疾如风如电,甚至不让人有机会思考,就已经取得了胜利。

贺布铁卫将严望团团围住,焉赉问平宗:“将军,如何处置?”

平宗喝道:“将他手脚全都栓在马腿上,五马分尸!”

这惩罚却是无比毒辣严厉,就连焉赉都愣怔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追了一句:“五马分尸?”

平宗冷笑:“具体该怎么做,你问他!”

严望终于明白过来这事的原委,登时大声呼喊起来:“晋王殿下,晋王殿下,饶命啊!我当初并非真心要那样对她,叶娘子不也完好无损地逃走了吗?我献城!我投降!现在我去叫门,秦王就会大开城门迎接晋王入城的!”

焉赉从他这话中才听出了原委,知道平宗是不会收回成命的,再不犹豫,命令手下:“将他四肢都绑在马腿上,给他个痛快吧。”

平宗几乎要被严望的话逗得笑了起来。他抬起头,远远看见城头上正在紧密观察局面的平衍。兄弟二人一个在城上,一个在城下,隔着千军万马对视一眼,默契就已经达成。

“秦王给我开城门,还用你去叫门?”平宗的面色变冷,一挥手,“行刑!让玉门军都看着,投降的既往不咎,顽抗的这就是榜样!”

他吩咐完再不耽误,掉转马头往回飞奔。

严望的惨叫声从身后传来,但平宗已经顾不得再去操心他。外围的玉门军斗志已经瓦解,他从其穿过,身边的玉门军纷纷下马将手中武器扔在脚下,立即便有东路军的人士上前将投降的士兵绑缚起来清点战利品。

这甚至算不得一战。许多人鼓舞士气,枕戈待旦,好容易等到了今日,却是这样的结局,都十分扫兴。但平宗毫不在意,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才是他想要的。酣畅淋漓的拼杀、出生入死的鏖战,固然令人血脉沸腾,却并非一个主帅所应该追求的。

但他也了解士兵们的渴望,纵马回到之前所在的山头,高声发令:“发火箭通知秦王,可以打开城门了。大军不得入城,就地休整一夜,明日去追击伪帝君臣。”

传令官响亮地答应一声,将命令传送下去。

不一时,火箭冲天而起。万众齐声欢呼,声震云霄。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声音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逐渐凝结成同一个声音:“晋王!晋王!晋王!”

有节奏的齐声呼喊向攻城锤一样敲打着龙城的墙体和城门,渐渐四面包围的士兵都开始了整齐划一的呼喊声:“晋王!晋王!晋王!”

城门终于缓缓打开。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

平宗坐在马上,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心中无限感慨。焉赉处置完了严望和玉门军赶到他身边来,问:“将军,还不入城?”

平宗提起马缰:“走,这就去…”

然而话音未落,突然看见平安穿过人群冲了过来。她神情焦急沉重,面上半分喜色也没有。远远看见平宗,立即掉转马头过来:“阿兄!”

平宗志得意满,看着平安一笑:“安安你平安就好。晒黑了,也瘦了,这一趟辛苦你了。”

平安心事重重,听他这样说,也只是扯出一个笑容:“还好,不算辛苦。”

平宗执鞭的手一挥:“走,跟我再进一次龙城如何?”

平安欲言又止,终究只是点了点头:“好。”

兄妹俩齐行并进,士兵们主动为他们分开一条道路,一路欢呼高喊着目送他们向龙城走去。

平宗一边向众人挥手致意,一边随口问道:“对了,你最近有初雪的消息吗?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她的消息了。”

“我…”平安摇了摇头,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她的异样,平宗却全无察觉,一味自己说道:“我心里总有些不安,怕她怀孕身体不好,前些日子派了个不错的大夫去漠北看看,到如今也没有消息。安安,今日之事了结之后,你也别多留了,她一个人在漠北我不放心,你回去多照应照应吧。”

他走出几步,才发觉平安没有跟上来,于是停下来转头,着见平安紧紧勒住马缰,低着头也不知道在在想些什么,平宗走回去问:“安安,怎么了?”见她一味摇头,不肯回答,心中渐渐发紧,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你嫂子…”

平安微微震动,缓缓抬起头来。她心中矛盾至极,知道此时还不是时候,但到了这个时候若还缄默不语,万一叶初雪出了什么差错,只怕兄长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她也不会原谅自己。

平安顺了口气,抬起头盯着平宗低声道:“阿兄,龙城已经是你的了,该去救嫂子了。”

平宗面色一变:“你说什么?”

“你走后,昆莱的弟弟带人袭击了阿斡尔草原,嫂子骗他说肚子里的孩子是昆莱的,以此为交换,才救了阿斡尔草原诸部,但她被带走了。”

平宗皱着眉强令自己听完平安的话,面上甚至连震惊的神色也没有。

平安见他这样反倒迟疑:“她不让我告诉你,说不能让你半途而废。现在龙城已经夺回来了,你快去救她!”

平宗一言不发地掉转马头就走。

焉赉连忙追上他,一把拽住他的马头:“将军,先进城再说吧!你看,秦王已经亲自迎接出来了。”

平宗低头瞪着他拽住缰绳的手命令:“放开!”

焉赉继续劝说:“何况现在只是龙城夺回来,平宸和世子他们已经南下了,咱们不能功亏一篑,还得去吧他们追回来!”

平宗抬起头来,龙城上下灯火通明,万众之中,平衍乘坐肩舆从城门中出来。厍狄玮等人也已经会集,都在等待着他过去主持大局。

平安追上来,也知道自己还是说得早了,只得劝道:“还是去追五哥、阿若他们要紧。你可以先派遣旁人去救嫂子。关键是这事你知道了就好。”

平宗知道这是追击平宸他们最好的时机,而就算此时掉头北上,莽莽大山,找到叶初雪的机会也微乎其微。无论轻重缓急,他都不能意气用事。

“三个月!”平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她被人掳走三个月,竟然没有人来告诉我一声。安安,你们都是好样的!”言罢平宗一鞭子抽在焉赉的手背上,强迫他放手,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焉赉顾不得手痛,紧追不舍:“将军!将军!”

平宗突然勒住马,目光里喷着火:“你要么跟我来,要么去见秦王,一切全权交给他处置。”

言罢再不停留,在众人震惊迷惑的目光中,不顾一切地向阴山脚下飞奔而去。

焉赉无奈地叹息一声,大声命令:“贺布军跟我来!其余人等听从厍狄玮将军号令。”

他带着五千贺布军,追着平宗的身影飞奔离去,将刚刚重新得回的龙城,远远抛在了身后。

第十五章 风狂雨横秋月夜

平衍眼睁睁看着平宗已经穿过千军万马向龙城走来,却突然又掉转马头飞奔离去。不但如此,连贺布军也随他一起离开。他立即意识到是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当下不敢怠慢,命人快将自己抬过去,正遇上了江所有忧虑都写在了脸上的平安。

两人已经有六七年没有见面,然而此时重逢却都顾不得叙旧。平安虽然瞪着坐在肩舆上的平衍愣了一愣,却始终还是没有去问他断腿的事,只是说:“阿兄去救叶娘子了。她被步六狐的人掳走,至今没有音讯。”

平衍眉头微微一蹙,却问:“他刚知道,还是一直知道?”

“是我告诉他的。”平安夜不知道自己做得到底对不对,“我瞒不下去了!远在柔然也就罢了,可是看见他我就连一刻都瞒不下去。阿沃,你没有见过他们俩那样子,没了她,阿兄只怕活不下去。”

平衍突然生气起来,仰头哼了一声:“妇人之见。”

平安拧起眉:“阿沃,你什么意思?”

平衍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过分了,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他不能走。平宸他们已经南迁,必须要将他们追回来,否则断送的是我们丁零人百年的基业!再说,龙城也等着他主持大家。他怎么能走了?”他越说越气,声音渐渐提高:“还是为一个女人?这龙城就是那女人给搞丢的,他这么久还看不清那女人吗?还有平宸他们,他们也是受那女人挑唆离开的。这样一个女人,阿兄到底中了什么邪,非要去找她?”

“阿沃…”平衍所说的话全都是平安曾近想过无数次的,她对叶初雪也是从一开始的戒备埋怨,到真心欣赏,到忠心祝福,到心寒齿冷,最后又被她的勇气和智谋折服,她觉得自己能回答平衍这些问题,但眼下事态紧急,却顾不得说这些,想了想,她只能给出最直接的答案,“她怀着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