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衍一怔,像是被吓到了,几乎不敢相信:“什么?”

平安心中奇怪,无论如何这也不该是个不可置信的消息:“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他们两人在一起那么久,到现在才有孩子我还嫌迟了呢。”

平衍有些魂不守舍,一时间竟然想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反复问:“她真有孩子了?你确定吗?”

平安点头:“确定。”想起那日的惊心动魄,她心中犹有余悸,“当时阿斡尔草原空虚,所有的人都出发前往柔然了。步六狐的人出乎意料地出现,将七部所有的老弱妇孺全都绑起来,要报灭族之仇。幸好她挺身而出,骗对方说她怀着步六狐首领的遗腹子,这才解了围,但是她也被步六狐的人带走了。”

平衍突然打断她:“她说什么?”

“说那孩子是昆莱的遗腹子。”平安说道这里突然醒悟,“你大概不知道来龙去脉,当初是因为昆莱趁叶娘子远行突袭施暴于她,才有了阿兄一怒之下将步六狐整个灭族,和后来昆莱的兄弟睢子来报仇。”

“睢子?”平衍重复了一个名字,似有所悟。

平安敏锐地留意到了他意味深长得喃喃自语:“怎么?你知道这个人?”

平衍抬起头看着平安欲言又止。

突然远处两团火焰冲天而起,有人大声呼喊起来:“快来人呀,起火啦!快救火呀!”

平衍面色一变:“糟糕,大变之时,定是有人刻意为之。”

平安也知道局势紧急,不敢拖宕,立即唤来马车,与平衍一同上车往着火的地方赶去。不料还隔着三四个坊,就被人拦住。平衍发怒,将人叫来一看,是龙城府衙的一名主簿,知道龙城尹已经赶到,正在组织人救火,这才松了口气,问道:“具体什么情况?”

“着火的是昭阳坊和庆安坊,火势极大,不过一刻便已经烧掉了大半条街,现在还有蔓延的势头,龙城尹命我在此驱散围观闲杂人等,以免烧伤无辜。”

平衍心头一紧:“怎么烧得这么快?”

“现在秋高物燥本就容易走水,且过火之处皆有油渍,只怕是有预谋的。”

这话不出平衍的意料,他点了点头,冷笑一声:“昭阳坊是太宰府所在地,庆安坊是严望玉门军的公廨所在,也只有严望的手下有这个机会提前准备。大概是严望出城迎战之前就已经有了安排,万一他回不来就放火报复。这人终究是不肯吃半点亏的。”

平安也对龙城布局十分熟悉,更加忧心:“昭阳坊到也罢了,都是公廨官署,平日就有专人防火防盗,这个时候又不会有人在廨署中逗留,伤亡损失不会太大。可庆安坊就不一样了。”

庆安坊东侧是永安寺,西侧就是东市。永安寺里殿宇辉煌,佛塔林立。东市更是中外客商交易买卖的要紧之地。东市中店铺仓库林立,无数波斯香料,蜀中锦缎、南方青瓷都储存在那里,万一被大火波及,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东市北边就是皇宫,而这个时节多吹南风,确实大意不得。

平衍听平安提醒,立即知道利害,连忙吩咐:“无论如何要确保庆安坊的大火不波延别处,我这就命人调集军队一同灭火。”

平安在一旁渐渐看清了局面。

平宗不顾一切地去找叶初雪,追击平宸的事情就该由平衍担负起来。然而她数年未见平衍,如今重逢,除了平衍身负残疾这件事早已经知道之外,更令她意外的是平衍憔悴枯瘦的脸,以及虽然强自振作却仍显萎靡的精神。她知道平衍曾经毒发,一直体弱,却没想到衰弱至斯。

之前谈话时尚在担心他是否能够率军去追击,眼下看来,龙城的局势也不容乐观,只怕平衍根本就抽不开身。

平宗从河西带回来的四镇大军虽然兵力充足,却缺少一个统帅能令各路人马都服从调遣。此事除了平宗之外,也只有平衍能做,如今平衍抽身不及,平安想来想去,只得拉住平衍道:“你去救火,安抚好龙城,让我去追五哥他们。”

平衍蓦地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

“只有我行了。别人谁指挥得动?”

平衍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阿兄不让你上战场。”

“他现在不在。”平安一边说这,也不耽误,将自己身上的衣衫重新整顿了一下,就要下车,“我从漠北带来三千人,都是跟着我从柔然回来的,这一路磨砺,不比贺布军差。玉门军不是已经被打败了吗?我这三千人应该够用的,四镇的兵力晚出发两天也来得及。”

平衍皱眉想了一会儿,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点点头,又拉住她的手说:“阿兄之前就怕出现这样的局面,分了三万人守在太仓河可以截断陛下他们的路,带兵的是令狐朗。”他情急之下,对平宸的称呼并未改口,不过此时平安也顾不得这些细节。

“令狐朗?”平安笑起来,“我跟他倒是熟悉,当年阿兄渤海国的时候我跟他都在军中。”

平衍松了口气:“那样最好,你带着我秦王府的腰牌去,和他一起协作吧。”

平安点了点头跃跃欲试:“你安心稳定龙城,等阿兄回来。”

平衍看着平安跳下马车,突然又叫住她:“安安…”

平安走回到窗口仰头看着他:“怎么了?”

“你不是不许漠北丁零参与到龙城的事情里来吗?”

平安一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在她心里也盘桓了许久。她自己也搞不明白,明明自己的态度很坚决,平宗也一直赞同她的意见,怎么不知不觉间,自己就这么深地卷入龙城之争?她想了一下,只能低声道:“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一个人。”

平衍明白了:“因为那个女人?”

平安半开玩笑得警告他:“他们俩是行过礼的,你不叫嫂子,好歹也叫她一声叶娘子吧。”

平衍避开话题,只是说:“安安,你能回来再好不过了。”

平安笑了笑,不再逗留,转身上马,到城外去与自己带来的漠北丁零会合。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鹤州,晗辛正悄悄将昏睡中的崔璨推醒:“崔相,崔相…”

崔璨睡得很浅,几乎立即就睁开眼,正要开声发问,就被晗辛一把捂住了嘴:“虚——”她冲他摇了摇手,示意他噤声,又警惕地向帐外张望了片刻,见门外卫兵确实没有被惊动,这才放开手。

崔璨被她捂住口鼻时,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柔软被自己的鼻息渐渐染透,一种她身上特有的馨香笼罩在鼻端,逗惹得他心神飞逸了出去,一直到被她放开,还不能回神。

晗辛却没有留意他的异样,只是凑到他耳边,低声急速地说:“你的伤怎么样?现在能动吗?”

崔璨之前遭到灰衣人的袭击伤了肩膀,如今休养了十几天,已经可以行动了,只是动作不太利落而已。他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晗辛就守在跟前,飞快而又默契地交代了他们的处境之后告诉他,她向晋王的人隐瞒了他的身份。

此后为了不暴露他的身份,晗辛尽量不与他见面。

如今在深夜来找他,崔璨知道定然是出了巨大的变故。

果然,晗辛低声对他说:“晋王在四个时辰之前已经攻克了龙城。”

崔璨一惊,一下子坐起来,登时伤处一阵剧痛,他捂着肩膀微微蹙眉,动作略微一滞,见晗辛关切地要问,连忙竖起手掌:“我没事。”略喘了一口气,问道:“消息确切吗?”

“刚才听守卫的士兵说的。”晗辛 并不确定,只得将具体情形说明白,“守着我的几个人这些日子已经混熟,夜里他们弄了两壶酒就没怎么管我,在外面一边喝酒一边聊天,结果说到一般,一个百夫长过来,说是接到太仓河那边令狐将军的命令,说龙城已经攻克,皇帝逃亡,命南线随时待命,准备拦截皇帝。”

事情复杂,一时间晗辛也只能说出这么多来,但对崔璨来说已经足够了:“这么说晋王没有得到陛下,听这个意思,陛下已经提前出发南征了?如此一来,令狐朗在太仓河岂不是守株待兔,坐等陛下进陷进?”

他一下子站起来,忍着痛:“不行,我得去通知陛下。晗辛娘子,你能不能想办法掩护我?”

自十几日前平宗见过晗辛之后,便吩咐令狐朗好好保护他们二人,言外之意也就是严加看守。崔璨有伤,而令狐朗急着赶往太仓河,折中的办法就是令狐朗留下了一百人队在鹤州“陪伴”晗辛和崔璨。

令狐朗并不知道崔璨的身份,因此重点都放在了晗辛身上。她又是晋王特地关照过的人,因此虽然面子上还得保持客气,但对晗辛的看守显然要比崔璨严密得多。

晗辛估摸了一下局势,点了点头:“我可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只是崔相你的伤如何?”

崔璨抚上肩膀,忽略那里的疼痛,摇了摇头:“不妨事。”

晗辛点头:“我听守卫话了的意思,陛下似乎没有带军队同行,南征怕是说不上,崔相此去小心,即便与陛下会合,也不要急于南下,这一路艰难,你要劝陛下少安毋躁。”

崔璨却吃了一惊:“陛下没有带军队同行?不是还有三万禁军吗?”

晗辛也只是听了个只言片语,并不敢确定,只能大胆猜测:“许是没有逃过晋王的大军。”

这是最大的可能。崔璨一颗心直沉了下去。没有三万人马扈从,皇帝要从龙城抵达雒都,中间还有令狐朗拦截,身后定然晋王追兵也不会少,确如晗辛所说,一路艰险,只怕寸步难行。

崔璨略微思量了一下,说:“那我就更加要去了。主上之危,莫过于今日。我忝为丞相,庸碌至今,若是在这样的危机时刻都不能解陛下的困厄,力挽狂澜,日后崔氏满门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叔父?”

晗辛早就知道他会如此选择,也不再劝说,想了想道:“我去想办法给令狐朗捣点乱,日后破晓之时,日落你们能赶到太仓河,不妨试着过河。南岸自有雒都的人接应。”

崔璨怔了怔:“你想做什么?”

晗辛微微一笑:“这是我的事了。崔相,你只要专心把皇帝带出来就好。”

崔璨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有种不舍的感觉堵在胸口,让她觉得如果不做点儿什么,就无法离开。但他终究是个谦谦君子,目光落在晗辛的面孔上,将她沉静而镇定的模样深深记在心头,嘱咐道:“你万事小心。”

晗辛笑:“放心吧,这种事我必你经历得多。崔相你也小心,若是幸运的话,说不定咱们会在雒都相见。”

她说完先出了崔璨的帐篷,仔细观察了一下守在门外睡得鼾声大作的两个卫兵,这才招手让崔璨出来,带着他悄悄找到马厩,帮他选了一匹脚程快、脾气好的牝马。

临去前,崔璨忍不住问:“晗辛娘子,我如此奔波是为了陛下,你却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与秦王对着干吗?”

晗辛微微愕然,随即温和地笑了:“就像你要为陛下不辞劳苦带着伤奔波,我也有这样需要我去奔波的人,为的…不过是对她的承诺而已。”

崔璨便恍然了。他不再多说什么,催马离去。

晗辛送走崔璨,自己又等了一个时辰,耳听得到外面响起喧闹之声,知道是守卫终于发现崔璨不见了,这才装作惊慌的样子冲出去,质问守卫崔璨的去向。

众人都只当崔璨是王府的随从,见晗辛这样焦急担忧,都觉得十分棘手。

晗辛索性越大闹了起来,责怪这些人将崔璨弄丢,勒令他们立即出去寻找。对方自然唯唯诺诺一切应承,但晗辛犹不罢休,一定要去见令狐朗亲自讨个说法。百夫长无奈,只得带人护送晗辛去太仓河见令狐朗。

就在晗辛前往太仓河的同时,崔璨一路狂奔,终于在第二日的下午,在太仓河以北一百五十里的地方发现了平宸一行。

虽然 早有心理准备,但见到平宸知带着五百人的扈从和不到二十辆车驾时,崔璨还是吃了一惊。

平宸再不济也是皇帝,按照太武皇帝时所指定的礼制,皇帝出巡,光车驾都得又三百六十辆,扈从禁军一万,五品以上文武官员全部随行。如今虽然平宸境况不加,且三成官员都已经迁移到雒都去做准备,但也不至于出行如此仓促狼狈。

崔璨拦在马前要求见驾的时候,声音都带着哽咽。

倒是平宸见到崔璨,吃了一惊:“崔相怎么在这里?不是派你去雒都了吗?”

崔璨顾不得解释,将前方的情形简短地汇报给了平宸,抬头见平宸沉思,身边却不见平若的身影,只得问道:“平中书不在吗?”

平宸心烦意乱,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计划。他本来期待着平若能带着禁军追赶上他们,但刚走了不久,便传来禁军被晋王打散的消息。平宸恼怒不已,派人传令给平若,命他不要急于追赶他们,留在原处收集打散的禁军,重新组织起来再来追赶御驾。

但禁军却不比当初的贺布军,打散了就是散了,平若两日里只找回了百十来个人,这个消息给平宸的打击远比禁军被打败要重得多。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才能、声望和作为皇帝的巨大感召力应该远超晋王。当初既然晋王被打到一无所有还能东山再起,他也能力挽狂澜于既倒,在一片乱局中做一个中流砥柱,主持大局。

然而仅仅是禁军就如此离心离德,他很难想象到了雒都,从州郡调集的军队能有多听从调遣。

崔璨的问题正好问到了平宸心中痛处,他阴沉着脸哼了一声,并不回答,只是问:“那么依崔相看,现在朕该往何处去?”

崔璨这才道:“广安公主已经赶往太仓河。她说会想办法为陛下开出一条路来,请陛下于明日破晓之时渡过太仓河南下。”

平宸登时惊喜起来:“阿姊居然在这里?她怎么不在秦王府做王妃了?”

崔璨苦笑,才发现这位皇帝消息闭塞得简直可怕,连晗辛离开龙城这么久了他都不知道消息。然而面上却只能恭敬回答:“机缘巧合,臣在路上遇公主偶遇。”

他们还在说着话,后面车中已经有人不耐了起来,派人到前面来查看:“王妃问陛下怎么不走了。”

崔璨一头懵懂,不知道这里怎么又冒出个王妃来,好在平宸解释道:“是晋王妃。”

崔璨大吃一惊:“晋王妃怎么跟陛下出来了?”

平宸十分得意:“不单晋王妃,整个晋王府中,晋王的那几位妻儿都跟来啦。要不然就算朕拖家带口,又能有几个人,哪里就会有这么多车?”

崔璨心思转得快,立即问道:“陛下带晋王府诸人南下,就不怕激怒晋王吗?”

平宸大笑了起来:“崔相真是老好人。王妃就算不跟出来,晋王就没有怒气了吗?他们呀,都是朕的护身符。”

崔璨倒吸一口冷气,心头一片冰凉。

其实在听到说晋王妃也在时,他就已经多少猜到了些,却犹自不肯相信,直到这时才确定了平宸的想法,确实是要以晋王府上下来做护他安全的肉盾。

“陛下,”崔璨开了个头,却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满腔的惊讶和暗怒卡在喉咙里,无从宣泄,良久才问道:“这样的安排,平中书直到吗?”

平宸一看他的神色就已经知道他心中所想,哼了一声:“你当朕真是凉薄无行的小人吗?连阿若的情分都不去顾及,无所不用其极吗?这事是王妃自己献的策,她自告奋勇,带着阖府上下与朕一起离开龙城的。为了这,连阿若都瞒着。”

崔璨更加惊讶:“可是王妃为什么要随陛下南下?难道她不想见到晋王吗?”

平宸才懒得考虑这么多:“定是她舍不得阿若吧。”他耐心用謦,问道:“那么崔相你现在的意思就是我们去太仓河寻机渡河?如果这样就不要再耽误,晋王的追兵随时会追上来的。”

正说着突然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道:“只有不是晋王本人追来,别人都不怕。”

崔璨回头,见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贵妇人款款走过来,知道一定是晋王妃了,连忙下马跪拜。

贺兰频嫘十分客气:“崔相,这是咱们头一次见面,只怕以后会经常碰面了。”

崔璨不解,抬头看着贺兰频嫘。

她说:“追兵已经来了,是长乐郡主带的兵。”她忽而笑了起来:“你看看,晋王那边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这小姑,晋王一向不许她上战场的,如今也用上了。这就是给咱们陛下的好消息,龙城之怕乱得让他们抽不出身了。”

崔璨这才发现平宸这整支队伍中,贺兰频嫘竟然是最镇静的人。他怔怔地问:“王妃是如何知道的?”

贺兰频嫘让旧暖暖地笑着:“这一路南下,我都撒了眼线沿途收集军情啊。不然人家都快追上了我们还不知道,惊吓了陛下我如何去向阿若交代?”

平宸笑道:“崔相不知道吧?咱们这位晋王妃,当年在贺兰部就率领手下跟人打过仗呢。”

贺兰频嫘看着崔璨道:“刚才崔相所说,广安公主已经去太仓河接应,这里又有崔相关照,我也就放心了。晋王的两个儿子,阿芒、阿节就在后面车中。烦请崔相多关照,两个孩子小,若有冒犯的地方崔相也请多担待。若是孩子们的姑姑追上来,就将那两个孩子绑在最后一辆马车上,追兵自然就不会再追了。”

她的话让崔璨莫名打了一个寒战,再看这女人时,心中已经多了一些不由自主的畏惧。

倒是平宸留意到她话中的别意:“阿嫂要去哪里?”

贺兰频嫘笑道:“晋王没有来,我大概知道他去做什么了。这件事情我必须要去解决,待解决完了再去雒都见陛下。”她声音柔和,语气却不容置疑,说完之后转身上马,立时便有一百来人跟随着飞奔而去。

第十六章 翻覆人间未肯休

离音终于为罗邂产下一个女婴。过了满月之后,罗邂便遣人去汤泉宫将离音母女接回城中来。

汤泉宫距离凤都不过五十里,若是快马一日便到了。只是离音她们一行拖家带口,小的小,病的病,半分委屈不得,一路走走停停,足走了三日才回到凤都城外。

凤都仍然在戒严之中,城外聚集了大批流民,密密麻麻,足有上千人。

离音吃了一惊,问:“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新来的乳母答道:“寿春王和庐江王截堵了长江水道,江边渔户日子过不下去了,又担心打仗,所以纷纷进城避难,而且如今凤都也施行了戒严,更是风声鹤唳。

城里的人往外跑,城外的人往里拥,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安身保命。”

离音不由想起龙霄来。这个让凤都上下人心惶惶的消息,在她听来却着实是个好消息。“如果两位王爷打下了凤都,那么…”离音轻声地说,面上不由自主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文山侯府的车驾自然不会被刁难,守城的兵卒飞快地打开城门,一边拦着想要趁机拥进城的流民,一边辟出一条路来让车队通过。

流民们如何甘心被拦,眼看着车队过去,城门就又要关上,也不知谁带头发一声喊,上千人一起冲击,百十个兵卒压根儿抵挡不住,登时便如堤坝溃塌、洪水泄流一般,流民们蜂拥而入,没多久便流散进了凤都的大街小巷,遍布全城。

楚勒便混在了流民中进城。他跟在离音的车队后面,没费太大力气就找到了文山侯府。

其时罗邂已经得知了离音等人回到府中的消息。

如今他一手把持朝政,疑心又重,背着一个小皇帝已死的秘密也就不敢与任何人分担中枢要务,即使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几个亲信,也只能帮助处理五品官以下的庶务。如此一来,罗邂每日里忙得焦头烂额,几乎没有时间从这书斋中出去,更遑论面对两位王爷虎视眈眈的截堵,还要小心备战。他到如今才体会到了日理万机是如何辛苦,所以一想到那堆公务,也就对自己不去看望离音母女感到理所当然。

忽然一阵风来,将案头灯火吹得晃了晃,罗邂今日眼花得厉害,登时觉得有些头晕,这才想起居然忘了用玻璃灯罩将烛火罩起来。他起身去寻灯罩,猛一抬头赫然发现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的门边,身形高大矫健,却不是平日在书斋里伺候的童子,登时吓得一惊,手里的玻璃灯罩失手跌在地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那人笑道:“罗子衾,怎么,才两年就不认得故人了?”

这声音罗邂却是耳熟的,他定了定神,认出了来人:“楚勒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就你罗子衾能到凤都来,我就不能来吗?”楚勒历来对罗邂没有太多好感,说起话来就有些阴阳怪气。

罗邂倒是飞快镇静下来,微微一笑:“不敢。楚勒将军是晋王麾下最倚重的良将,晋王的宏图大业离不开将军,所以没想到将军会光临寒舍,真是意外之喜。将军远道而来,罗某没能为将军接风洗尘,罪过罪过。”

“好了好了,你那套应付汉人的敷衍之词就不用对我说了,我专程到凤都来,就是帮晋王传句话。”

从楚勒露面的那一刻起,罗邂就在心中盘算他此来的目的。想了几转,知道不管他是为什么而来,总脱不过凤都和龙城近日的局势,心中也就大致有了些底。听他这样说,便起身过去将书斋的门打开朝外面张望了一下。

楚勒笑道:“外面的人都被我放倒了,倒是要委屈他们睡上三个时辰,方便咱们说话。我也知道,如果被人瞧见你跟我在一起,只怕会给你出难题。”

罗邂将门关上闩好,这才笑道:“多谢楚勒将军体谅。你我异地重逢,我倒是很想与楚勒将军叙旧,只怕将军却无心与我闲聊呢。”

楚勒打量着罗邂,问道:“听说你在凤都混得很好,已经是一手遮天了?”

“哪里哪里,将军这话是要将我置于火上烤啊。”

楚勒淡淡一笑,并不与他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晋王让我问你,既然南朝的小皇帝已经死了,你愿不愿取而代之?”

罗邂只觉耳边轰的一声响,脚下仿佛裂开一个大坑,让他几乎站立不稳,摔进那坑中去。他勉强定了定神,扶着矮几坐下,良久才找到声音问:“这话从何说起?将军你不如说我一手遮天好了,还能勉强留我一家老小的性命。晋王这话若让旁人听见,我们罗家只怕就要再被诛一次全族了。”

楚勒笑意仍然不减:“晋王既然问得出这话,自然有可靠的消息。你觉得我千里迢迢从北朝来一趟凤都容易吗?我到这里来是会跟你开玩笑逗乐的吗?”

罗邂觉得心在腔子里剧烈地跳动,几乎敲打得他胸膛发痛。他口中发干,要说话的时候才觉得喉咙干涩发痛,声音只能他们二人听见:“这么说,那女人是跑到龙城去了?”他突然抬起头,急速地说:“其实那个小皇帝根本就不是先帝的血脉,他是那个女人与别人通奸所生。”

楚勒点点头:“是,这我们都知道。叶娘子不就是因为此事被你弄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