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霄则在尧允五万大军的帮助下东山再起,一举将刚刚攻破落霞关的南朝军驱赶到了长江一线。

平衍明白,龙霄目前的优势完全是倚靠尧允而来,一旦尧允撤兵,他便无能为力,而罗邂的势力正在分崩瓦解,凤都皇位空虚,迟早要有人来代替。与其让南朝故老再选出个远支宗室来,不如就扶持龙霄。一样是傀儡,不管是罗邂还是龙霄,在平衍心中并无不同。

但是这样的话只能平宗去说,而平宗到现在一直都不见踪影。

平衍知道平宗受伤的事情,但以他对平宗的了解,平宗一旦知道了雒都这边的局势,一定会飞快赶来。到了现在都不见人,只有一种可能,平宗伤势太重,无法上路。

只要有这一层担忧,平衍就无法在雒都城下安心围城。他心中焦急,不得不往最坏的局面去想。如果平宗真的伤重不治怎么办?按照之前的安排,无论如何都应当是阿戊继位,而阿戊还不满周岁,一旦阿戊继位,那么随之而来的就必然是叶初雪登上太后之位。

自从叶初雪产下阿戊随平宗回到龙城,平衍一心一意想要阻止的,恰恰正是这样的局面。为此他甚至不惜与平宗反目,甘愿承受叶初雪这样的人将自己当作仇人,也绝不能让皇统和帝国最中心的权力落入那个女人之手。

南朝局面的瞬息万变,以及龙城未来的隐患,此刻都远远超过了平衍对眼前战局的关注,他实在无法在战火面前兴奋起来。

“阿屿!”平衍喝了一声,将第一次上战场、盯着大火目瞪口呆的侍从叫了过来,“拿酒来!”

“酒?”阿屿有些意外,“殿下,御医吩咐…”

“这里是战场,我是主帅,御医的话只在龙城王府有用。”

“可是…”

平衍扭头严厉地看了他一眼:“快去!”

阿屿无奈,只得遵从。

北朝军队,自平宗以降,历来有不得在军中饮酒的规矩。纵有人随身携带粟米酒,也多数是为了治伤用。阿屿担心粟米酒太烈,终究还是不敢拿给平衍,只得四处去寻更温和的黄米酒。

酒一时送不上来,平衍愈加烦躁,正要发作骂人,突然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有人指着雒都城墙的方向喊:“快看,城门开了!”

火光熊熊,将城门下照得亮如白昼。只见一队士兵簇拥着一个身形清瘦、着锦袍的文官从城中出来,立时引得众人喧哗了起来。

崔璨久在龙城执政,他的风格一向是带着丞相府的幕僚在龙城街头巡视处置,因此龙城百姓、军中士兵对他都不陌生。自北朝分裂之后,众人久已不见崔相,此时一见之下个个都异常兴奋,也不知道是由谁先开的头,口中欢呼:“崔相,崔相…”

继而越来越多的人也跟着呼喊了起来:“崔相,崔相,崔相,崔相…”

呼喊之声渐渐蔓延开来,平衍带来的大军倒有一半都加入到欢呼的海洋之中,声音震天,动人心魄。

平衍皱眉紧紧盯着崔璨,一时之间一言不发。

他的身前身后都有人在高喊崔相。

厍狄聪有些慌张,过来请示:“殿下,现在怎么办?”

平衍摆了摆手,示意步辇向前,走到队伍的最前方。厍狄聪立即指挥士兵手执盾牌围在平衍周围保护。平衍突然怒喝了一声:“让开!”

他一贯给人体弱多病的印象,如今阵前于山呼海啸的高呼声中突然爆出这一嗓子,在场所有人都清晰听入耳中,登时惊得都闭了嘴。

盾牌军让开,平衍与崔璨面对面看见了彼此。

那一片山呼海啸也令崔璨意外非常。

战场之上,两军对垒,纪律严明的北朝军队却对着敌军的首领欢呼,这样的事情即便是熟读史书的崔璨也是闻所未闻。他在片刻惊讶之后便不顾身边护卫的阻挠,驱马向阵前走去。

在被平宸指着鼻子喝骂,让他自己上阵迎敌的时候,崔璨虽然心中毫不恐惧,却多少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打算就此战死城头,身国同葬,也不枉此生了。

他就像是走在一道通向深渊的悬崖独木桥上,如履薄冰,步履维艰,却没想到等在桥那一头的,却是这样一份丰厚的盛情。

崔璨已经因为平宸而枯败的心头,突然生出了一眼泉水,泉水喷涌滋润,令他对今日之战的结果,突然有了完全不同的期待。

所以当他面对平衍的时候,整个人从内到外都仿佛被泉水濯洗得焕然一新,以至于能抢在平衍开口之前,当先说道:“秦王殿下,好久不见。”

平衍的脸绷得紧紧的,点了点头,努力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是啊,当日龙城一别,没想到要到今日才能重逢。”

“世事弄人,当日别后,我与陛下都没想到过,还有重逢的一天。”崔璨仍然记得在鹤州驿馆所遇的袭击,他的亲近幕僚在那一役中全数遇难,即便是自己,若非晗辛鼎力相救也早已死在了灰衣人的刀下。

以崔璨世家子弟的涵养,他不会当面与平衍计较这件事,但同僚的遭遇,晗辛的危险,以及那一个清晨的激荡心情,都在刚才那山呼海啸的呼喊声中发酵膨胀,让他如果不略微讥讽一下,难以消遣心中澎湃之情。

平衍倒是老实,点点头:“的确没想过。”他坦然笑了一下:“崔相当然是听过卞和之玉的故事的。和氏美玉,若不为所有,宁愿毁了,也不能馈赠敌手。崔相家学渊源,想必能理解我的为难之处。”

崔璨淡淡地说:“今日你我城下相逢,既非叙旧,也犯不上谈心。”

平衍和颜道:“的确用不着说这些。崔相,你我既然已经打过了招呼,请崔相回去,两军交战,刀剑无眼,崔相多保重。”

崔璨点了点头,一时却没有动作。直到平衍身边厍狄聪等人耐不住朝刀柄摸去,才突然抬头道:“平中书正领大军从昭明赶来,秦王殿下,昭明之围已解,你我两朝本出自同根,又何必相煎太急。莫非你真的愿意让这些大好男儿毫无意义地死在这城下吗?”

平衍眼中光芒闪动,笑意却更加深沉:“怎么,崔相是不相信我能攻破雒都?”

“如今南朝局面晦暗不明,你我两家合则两利,战则两败,又何必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彼此攻伐,自相残杀呢?”

平衍哈哈笑了一下,转头向身边一众将领笑道:“刚才还在说崔相是和氏美玉,谁知道他其实还是蔺相如,这番话倒是颇有纵横家的味道了。只是,”他转向崔璨,笑容背后闪过一抹凌厉,“可惜崔相错生在了如今。如今的世事,也不容崔相再来玩合纵连横这一套了。雒都我是势在必得的,崔相我也是势在必得的。请崔相保重身体,我带你回龙城面见陛下之时,当指日可待。”

崔璨心头如明镜般清楚,他刻意当众说出这样轻慢的话羞辱自己,就是为了摧折自己的傲气,令自己因愤怒而失态。

“多谢秦王厚爱,崔某今日在丹陛前叩别陛下时就已经打定了主意,雒都在,崔某在。也请秦王一切多加保重。”

他说完之后拨转马头施施然地向回走,仿佛压根儿看不见平衍身后几百弓箭手都在张弓搭箭,将自己视为瞄准的目标。

平衍看着他悠然往回走,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良久没有挪开。

厍狄聪揣测平衍的心思,问:“殿下,要放箭吗?”

平衍眉头一蹙,突然扬声唤道:“崔相请留步!”

崔璨转过身来看着他。他身下的马似乎对这样往来反复十分不耐,不悦地喷出鼻息,用右前蹄在沙土地上刨着。

崔璨看着平衍,目光沉静。

平衍问:“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他的问题终究没有问下去,但崔璨已经猜到了他想知道什么。他有一股冲动,想要讥讽反问,既然关心,当初为什么要舍弃?既然已经舍弃了,又何必念念不忘?但终究,他自幼所受的熏染令他只是温和地点头,说:“她如今是昭仪,统领后宫。她的儿子,陛下给起的乳名叫文殊。”

平衍需要用平生最大的毅力,才能令自己不太过失态,只是无意识地重复着崔璨所说的话:“儿子?文殊?”

也许是这份痴情打动了崔璨,令他在自己能冷静思索之前,脱口而出:“若是雒都城破,庙堂倾颓,殿下倒是可以带她回龙城。”说完又觉得自己多事,苦笑了一下:“不,她一定不愿意再回龙城,还请殿下给她留一条生路。”

平衍看着崔璨,直到眼睛酸痛难忍,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牙根已经被咬得发酸发痛。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招手叫过厍狄聪:“让弓箭手准备。”他目送着崔璨的身影没入高大的门洞,才继续说道:“准备攻城。”

崔璨走入门洞,不等从人过来,自己就从马鞍上跳下来。他飞快地沿着台阶爬上城墙,口中一连串地吩咐:“对方随时会开始攻城,做好准备,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守住。平中书的援军就快到了,我们不必打败对方,只要能等到平中书回来,就有希望了!”

城头被大火烧得一片漆黑。崔璨往城垛上摸了一把,满手都是黑灰。他接过从人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本已经走开了两步,突然又站定,身后跟着的一群将领便不得不停下来。这些人都是州郡军中的老兵提拔上来的,这样规模的攻伐从未经历过,却也不算是毫无大战经验,因此对这位文质彬彬的主帅颇有些不以为意。见他停下来,立时便有人阴阳怪气地问:“崔相是想到了什么退敌的妙计?”

崔璨不理睬话语中的讥讽之意,伸手在城垛上敲了敲,果然夯土垒建的城垛却如同陶器一样发出了咚咚的声音。崔璨举头望去,只见被火烧得乌黑的城垛仿佛一道黑色的绳索,一直向着远方延伸而去。

崔璨笑了一下,转头面对那些将领:“退敌之法还没有,但大概是能守到平中书回来了。”

他飞快地吩咐:“去找桐油来,将这城垛全都浇上桐油…”

有人抱怨道:“崔相这是嫌咱们这城墙烧得不够狠吗?”

不料在前面飞快走着的崔璨突然停下来,转身冲他一笑,点头道:“没错。”

突然弓弦颤动的声音如同万山松涛一样从城下传来,身边护卫一把将崔璨按倒在地上:“崔相小心!”

箭雨如同飞蝗如期而至。崔璨抱着头趴在地上,一直等到这一轮箭雨稍歇,也不顾护卫的压制,跳起来高声吩咐:“点火,将城垛点着。”

平衍看着城墙上继续火光大盛,蹙眉思索。

厍狄聪过来问:“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嫌之前烧得还不够吗?”

平衍摇了摇头:“我倒是忘了,这雒都本就土质特殊。传说五百年前前朝草创营建雒都时曾在取土之处发生过一场大火。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火灭之后,那土坑居然被烧成了陶坑,自此世间才有了雒陶。”

厍狄聪大惑不解:“难道他们要把城墙烧成陶器?”

“不…”平衍摇头,“大火烧过的城墙坚硬如雒陶,寻常弓箭无法破坏,要想攻城,就得动用地弩,只可惜咱们军中没有。除此之外…”平衍的目光朝东南方向眺望。

暗夜里,群星的光芒都被雒都城头的大火映得暗淡,那个方向只有一片黑黢黢暗无天日的树林。

平衍缓缓道:“他这是在给平若指路呢。”

崔璨在城头,透过跳跃的火焰,目光紧紧落在平衍身上。城墙太高,距离太远,他甚至看不清对方的面目,却毫不困难地能够揣测到平衍心中的冷峻。

他会怎么做呢?

然后崔璨看见平衍在阿屿的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从身边贺布卫的手中接过一张一人高的大弓。他推开阿屿搀扶的手,就靠一条腿稳稳站住,身体笔直挺拔,引箭张弓,瞄向城头。

崔璨突然感觉到眉心剧烈地发烫,与此同时箭镞发出尖啸的声音转瞬飞了过来。

崔璨眼前出现了奇妙的幻觉,仿佛他能够看得清楚羽箭破空而来时飞速旋转的箭身,看得见箭镞尖锐的头闪耀着冷冷的光芒。

眉间的灼烧感越来越强烈,令他终于忍不住低头去探查。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头顶蓦地一凉,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他的发髻,将他推向身后的箭楼。笃的一声,崔璨被羽箭穿透发髻,钉在了箭楼的柱子上。

“崔相!”

“崔相小心!”

“崔相!”

周围的人惊呼起来,肝胆俱裂,纷纷拥过去查看。

头皮被箭镞像犁地一样划开,一股鲜血从头顶蜿蜒流下来,滑过崔璨的面孔,让他的脸割裂成狰狞的两部分。

崔璨喘了口气,不由自主又去摸眉心。

如果不是刚才那一低头,只怕那支箭此刻就已经取了他的性命。

城下龙城士兵要过了片刻,才突然会过意来,一阵欢呼之声爆发出来,地动山摇,瞬间席卷过整个军阵。

这欢呼声与之前对着崔璨的呼喊截然不同。若之前那样的呼喊是浪花潮水,那么此时在军中爆发出来的则是海啸一样撼人心魄、席卷天地的轰鸣。

城垛上的大火渐渐熄灭,崔璨顾不得城垛上还散发着滚滚热气,也顾不得自己的发髻被扯散,冲到墙边向下张望。

之前平衍那一箭将军中士气振奋到了极点,一股不安分的热情在士兵之间跃动。平衍目光冰凉,看向身边的厍狄聪。

厍狄聪举起手发令:“准备——”

身后五千长弓兵整齐划一地拉开弓。五千根弓弦被绷紧的声音,在夜空里汇聚成了一种带着威慑力的暗调,令守城的士兵情不自禁地胆寒。

厍狄聪的手挥下去:“放!”

箭雨呼啸而至。

崔璨被身边人飞扑卧倒,只觉一阵凉风从头顶身后飞过,来不及躲闪的士兵纷纷中箭倒地。一时间,城头之上,惨呼连连。

然而这还没有完,五千人射完箭后退,装箭、拉弓的同时,又有五千人替换上来。

厍狱聪的手不停地举起来、挥下去,每一次挥手都会引发一轮箭雨的攻击。一连射了五轮,完全不给守军任何喘息反击的机会。

直到城头呼喊哭号的声音已经昕不见了,厍狄聪才终于看向平衍:“殿下?”

平衍微微点头:“开始吧!”

大军突然向两边让开,五百名士兵抬着攻城锤冲向大门。

崔璨狼狈地爬起来,顾不上扶正自己头上的冠子,飞快地吩咐:“查看损失,有多少人伤亡?都别慌,这只是第一步,他们就是要压得咱们胆寒了才开始攻城。派人去城门加强守卫,小心敌人用云梯!”

话音未落,突然一阵巨大的震动将刚刚走了几步的崔璨一下子又震得几乎摔倒,旁边侍卫连忙扶住他:“崔相小心!”

“不妨事。”崔璨推开来搀扶的手,吸了口气,“他们开始攻打城门了。”

城下平衍目光炯炯地关注着城头的动静,见崔璨能迅速稳定局面,调遣军队对自己的攻势进行应对,不禁长叹了一声:“竟然是个能文能武的人才,可惜了。”

然而平衍的青睐也不能挽回雒都守军的颓势,几轮攻击后,崔璨这边左支右绌,渐渐无力支撑,而平衍则越来越兴奋,双手紧抓住步辇上的扶手,身体前倾,双目放光,恨不得自己去战才好。

厍狄聪担心他身体承受不住,劝道:“殿下,且休息一下吧,这城迟早是咱们的。”

“不,平若的援兵正在往回赶,今日必须要一举成功!”

厍狄聪会意,高声传令,号令手下再接再厉,务必一举攻破城墙,捉拿平宸。

众人山呼应答,气势如虹地向城墙发起攻击。

崔璨倒也不慌张,镇定地命人取来酒。他怀中藏着一个小瓷瓶,其中鸩毒剂量足够自己死十次的。他早已决心要同此城共存亡。

然而就在又一轮箭雨稍歇的间隙,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

已经精疲力竭的崔璨手撑在膝盖上,微微喘息,突然发现身边左右侍从纷纷跪伏在地上,他连忙回头,果然看见了平宸一手执着刀,一手拉着晗辛来到城墙上。

崔璨吃了一惊,连忙迎上去:“陛下?”他太累,来不及多想,已经转向了晗辛:“你们怎么来了?”

平宸冷笑连连,拽着晗辛的头发把她拉得耳朵贴近自己的唇边,冷笑道:“你看看,崔璨见了你多高兴。今日这场仗,有你在,就必然会精彩万分。”又转而对崔相说:“你看看这女人,你不是还想带她去逍遥江湖从此终老吗?你忍心看着城破后平衍带着她回龙城?”

崔璨从见到晗辛那一刻起就脑中一片纷乱,既不明白平宸此举的意义,也想不清楚晗辛为什么会被卷进来。但平宸的话他听在耳中却如同惊雷一般,被震撼得做不出任何反应来。

要与晗辛江湖终老的话是当初晗辛藏在她府中时两人私下里说的,平宸却知道得清清楚楚。晗辛自然不会说,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从那个时候起,他的丞相府中就有平宸的耳目。也就是说晗辛一直以来藏匿在自己府上的事平宸全都知道,却又假装什么都不了解,一面将即将临盆的晗辛抢入宫中,一面仍然任用他担当丞相之职。一时间崔璨只觉手脚冰凉,寒意从脚底一直升上来。

不论是平若还是崔璨,这一两年来,渐渐都对平宸心存轻慢,觉得这少年帝王性情浮躁,不堪重任。然而这份心机和城府,崔璨想,即使是龙城的平宗、平衍这些人,大概都无法望其项背。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直到脚跟碰到中箭身亡的一名守军的身体,这才悚然回神,向晗辛伸出手去:“晗辛,你过来。”

晗辛本来木着一张脸,麻木地任平宸掌控自己,然而崔璨这话却让她震惊了。她瞪大眼,从崔璨眼中看到了从来不曾见过的怒火,不由自主地摇头:“别,崔相,你不能。”

崔璨咬紧了牙:“晗辛…”

平宸却不再给他们机会,拽着晗辛的头发往城垛边走去。

晗辛忍着头皮火辣辣地痛,磕磕绊绊跟在乎宸的身边,被他一下子甩到城垛上。

平宸冲下面大声贼:“平衍,七郎,你好好看看这是谁!朕和她都在这里,有本事你就放箭,将朕和这女人都射死在这里!”

平衍一下子站了起来,随即就又因为没有拿捏好向前摔下步辇去。

众人大哗,连忙去搀扶。平衍顾不上起身,大声喊道:“住手!不得攻城,停下来!”

厍狄聪等将领也都看清了城墙上的人是晗辛,一时间都不禁叹息。有不明所以的将领,战意正酣,眼看离攻破雒都城门也不过一步之遥,谁想到居然传下一道不许继续攻击的命令,一时间都气不过。有人立即抛开部队追到中军来问:“到底是为什么不打了?怎么回事?”

有人便指点给他看:“城上那个是王妃。”

在惊愕和叹息之余,却仍有些不甘心,还在问:“那就这样了?不打了?不是说攻下雒都至关重要吗?皇后娘娘在上面都不该停,何况是个王妃。”

平衍所领之军人员繁杂,不少是八部私兵改编合并而来。这些人常年在草原上横行,眼中除了自己本部大人之外,就没有过什么规矩王法,说起话来口无遮拦,毫无顾忌。厍狄聪等秦王府出身的将领听了这话气得几乎要背过去,只是战事之中不能自己人先起龃龉,只得狠狠瞪他们两眼,呵斥两句,让他们回去规范手下,不得违抗命令,若是王妃有任何差池,唯他们是问。

对方这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不敢多言,一一凛遵。

平衍被人扶起,略定了定神,撑着拐杖站起来,举头看着城墙上的人影。

距离太远,实际上他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然而他看得见她的头发被攥在平宸的手中,因为吃痛不得不偏着头相就,他几乎能感受得到她头皮的痛。

平宸大声喊:“七郎,你后退三十里,不然我就将她推下去。城破了,朕大不了一死,但这女人也会死!”

崔璨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怒从心头起,再也忍耐不下去,捡起一把刀就向平宸走过去。

平宸手中的刀却在半空中挥舞:“没有什么可以商量,你退兵,朕就将这女人放了,让你们夫妻团聚。朕给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这女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平衍始终一言不发,钉子一样立在原处,目光落在晗辛身上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厍狄聪等人纷纷围拢在平衍身边,催问道:“殿下,咱们怎么办?”

平宸还在喊:“答不答应,一句话!七郎,别逼我做狠事!”他说着,突然挥刀向晗辛的头上砍去。

城上城下响起一片惊呼声。

好在平宸的刀只是将晗辛的头发削掉了一绺。不知何处风来,将她的头发吹得四下飞散飘落。

“平衍,下一回刀就不会落在头发上了,你是要头,还是要人,自己看着办!”平宸喊得声嘶力竭。

平衍终于开口,只有两个字:“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