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她一向都知道,他会为了她什么都不顾。所以有些话她说不出口,她不能这样利用他的深情。她从不吝于玩弄人心,唯独眼前这人的心,她不敢亵玩。这是她一生最珍贵的所有,即使算上永德的二十几年生命,也没有什么能与之相提并论。所以这话她想了许久,却始终不肯提起一字。

离开雒都来找平宗的时候,她就已经下了决心。是这男人给了她绽放的机会,因此她愿意为他收起羽翼。

但他终究还是知道她的,他替她说出了这些话。

“你可以不这么做的。”她垂泪低声地说,自己都没有察觉声音和身体都颤抖得如同秋雨中的水面。

“我情愿。”他抬起头慨然一笑,“我的江山,留给我的儿子。”他说完,又皱起了眉头,看着叶初雪:“他们突然决定放弃龙城南迁,就是因为阿若不是我的儿子?”

叶初雪不敢与他对视,垂下头去。

平宗于是全都明白了,一把掐住她的下巴,强令她抬起眼看着自己:“叶初雪,我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你不许再打我江山的主意。”

她乖乖地点头,心甘情愿地被他警告威胁,心中充满了不可言说的甜蜜。

那甜蜜似是通过两人相接触的肌肤传给了他,令他终于绷不住,微笑了起来。“叶初雪。”他轻轻地唤了一声,等她低低嗯了一声之后,又叫,“叶初雪。”

她抬起眼,带着笑嗔道:“做什么?!”

他想说话,心头却激动无比,一把将她搂入怀中,用鼻子磨蹭着她的耳垂和脸颊,低声恳求:“求求你,答应吧。”

她闭上眼,轰然崩塌在他的怀中。

她还有什么资格拒绝?她除了匍匐在他的脚下,将自己全部的真心谦卑奉上之外,还有什么选择?

然而嘴上却是硬的:“父皇以前说,帝王不该将所有的功勋自己全占了,总要给后世留一些余地。阿护,你愿意给你的儿子留余地,是江山之福,也是你我之福。”

“只要你不觉委屈就好。”平宗听出了她没有说出的应许,心满意足,“我就怕给你的是你不要的。”

“你给我什么,我都要。”她在他怀中抬头,抛却全部的矜持自尊,毫无虚饰地说,“我将这一身都交到你的手中。”

“那好!”也许是因为心情畅快,他突然有了力气,拉着叶初雪跳起来,“你先收下我给你的第一个礼物。”

叶初雪骇笑:“原来还不止一个礼物?”

平宗严肃地转头看她:“一共有三个。叶初雪,一共有三个礼物。”

第五十四章 参商相距几微尘

平衍突然出现在雒都宫前,令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平若匆匆赶到的时候,他安然坐在步辇上,倒是周围四五十个禁军剑拔弩张地严防死守,只要他稍微有一点儿动作,就会哗的一声后退一步。见他不动了,就又小心翼翼试探地上前。

平若担心他是来问罪的,脚步滞了一下,又自觉不能像这群胆小的士兵那样让人笑话,只得硬着头皮快步从玉阶上下来,来到步辇前,拉起平衍的手晃了晃,唤了一声:“七叔!”

平衍看着平若,面色稍微和缓了些:“风尘仆仆,从南边回来还没休息?”

平若有些难为情,点了点头,客套地招呼:“不知道七叔会来,事先没有准备。七叔,如今宫里是非多,不如到我府上去落脚?来人,送秦王去我府上。”

“不着急。”平衍抬手阻止了下人,看着平若,忽而一笑,“阿若如今长大出息了,也跟你七叔玩这一套了?”

“七叔…”平若心里咯噔一下,面色尴尬,偷偷向四周瞥了一眼,低声道,“七叔身份敏感,突然到这里来,万一有人发难…”

平衍打断他:“阿若,你贵为中书令,还是皇帝近臣,你实在告诉我,雒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平若没想到他竟如此开门见山,被问得一呆,犹自想要掩饰:“七叔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我进雒都城时,城门正要关。城中坊里街道都在逐步封锁警戒,若非我有鱼牌,在雒都已经寸步难行了。”

这正是平若想不明白的地方:“七叔是哪里来的鱼牌?”

“阿若又是哪里来的虎符?”

平若脸上一红,讪讪回答不上来。偷虎符这事,不论他有多正当的理由,终究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因此被人当众揭出来说,面子上到底挂不住。

平衍将他的面色变化看在眼中,心中益发笃定,问道:“怎么,五哥居然没有因为这事降罪于你?这可不像是他的秉性啊。他是不是病重了?”

平若一惊,抬头看着平衍:“七叔是怎么知道的?”

“他服丹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又不是没人在雒都,你们雒都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

平若越发心虚,几乎不看他的眼睛,心虚地敷衍:“是吗?”

他与平衍这番对答,并没有着落在平宗身上,平衍看上去并不知情。平若的心一半放下了,一半却又更加忐忑。平衍若不为平宗之事来,那只能更加难以应对。

果然,平衍问:“五哥还好?”

平若心头一慌,抬起头来勉强笑道:“七叔这话问得好没来由。”

这慌乱全落在了平衍的眼里,他一皱眉,握住平若的手腕,低声问道:“阿若,你老实跟我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平若向四周看了一眼.终于躲不过去,只得说:“七叔随我进宫去,七婶还在宫中呢。”

“七婶?”平衍心头一颤,有了一丝预感。

晗辛被封作昭仪,即便平宸做出拿她去退敌的事情来,毕竟她是唯一的皇子生母。平宸又没有立皇后,平若不是随便说话的孩子,却突然称她作七婶,这就只有一个可能——阻碍晗辛从昭仪成为七婶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他一把捉住平若的手腕,沉声道:“阿若!”

平若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那句话:“七婶还在等你。”

平衍终于会意了,惊得险些从步辇上跌下去,却到底还是定了定神:“好,她在什么地方?你带我去。”

晗辛听说平衍到了,早就坐卧不宁,但真正亲眼看见平衍被抬进来放在大殿的中央与她面对面的时候,却又怔在了原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平衍抬头,见崔璨、高贤等人都在,尤其是崔璨,正一脸警惕地看着自己,不由笑了笑:“崔相,没想到这么快咱们就又见面了。”

崔璨点了点头:“是啊,确实没想到。”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走了两步,来到晗辛的身前,连自己都没有留意到无意中做出保护的姿态来。

平衍微微一笑:“崔相,我只是个身负残疾之人,手边没有拐杖,若无人搀扶,连站都站不起来。我没有办法对晗辛做什么,也没有必要。晗辛,你说呢?”

“嗯?”晗辛惊了一下,不知之前神飞何处,被他问了一声才恍然回神。她从平衍进来,目光就落在他的身上再没有离开过,平衍跟谁说了什么,她全然没有留意。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也以为即使再见也不会再对他有任何额外的用心,然而这样自欺欺人的幻想根本经不起任何考验,平衍还没有开口,她就已经一败涂地。

平衍反倒要比她镇静得多,环顾了一下四周,嗅了嗅殿中弥漫的药味儿,低声笑道:“我也算是个久病成医的人,既然进了这大殿,你们要隐瞒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

崔璨略微恼怒地盯着平若看了一眼,似有责怪之意,向前一步,问道:“秦王,你我两国正在交战,你作为主帅之一,却出现在这里,我是该赞赏你的勇气,还是该笑话你的鲁莽?”

“崔相怎么想,我管不着。”平衍淡淡地说,“只是如果我猜得不错,雒都如今发生了剧变,这剧变便是平宸已经死了?”

他的问题没有回答,但殿中的一片死寂却已经证实了他的猜测。“那么咱们这仗还有必要打下去吗?”他近乎冷酷地嘲笑,“雒都朝廷本就是个笑话。阿若、崔相,你们也都已经尽力了,但我今日进城一路看来,这么久了,雒都依旧人丁寥落,天黑时炊烟寥寥,城门外更是大片田野荒芜,这城还是半死之城。国都尚且如此,别的州郡还用说吗?你们二位都是有抱负、有才华之人,可惜跟了平宸就是明珠暗投。既然如今平宸已死,你们若献城投降,我能做主保你们雒都上下文武官员绝不受牵连。”

平若、崔璨相顾无言。

平宸已死,雒都该何去何从,这本是必然会讨论的事情。只是当时大敌当前,为了不扰乱军心,他们一致决定秘不发丧。之后的事情一件连着一件,一直到了平衍登门,都还没有讨论。

其实也是他们二人刻意回避,因为这中间牵涉着晗辛。

平宸死后,幼子平熠继位是理所当然的。然而他们眼看着晗辛在叶初雪的宽慰下动了离开雒都的念头,便谁都不肯提让平熠继位的话。崔璨自不必说,即使晗辛不与自己相偕终老,他也会千方百计让晗辛下半生幸福,而平若则是绝不肯再回龙城。但这样的话他说不出来,只能暗中将手中军队布防好以防不测。

平衍就是在这样的局面下出现的。

平若一百二十万分不愿意让平衍见晗辛。当时叶初雪的一番话已经坐实了晗辛心中的倾向,他担心平衍来就是为了带走晗辛的,而唯一能让他心存一线侥幸的,却是叶初雪离开时并没有带走晗辛。

那个女人做任何事情都不会没有原因。连晗辛都在惊讶她只身离去,平若只能期待她有别的安排。

见众人沉默,平衍笑了起来:“怎么,莫非你们二位也意见相左?”

他几乎不用想也能猜到崔、平二人各自的立场。雒都朝堂,汉官为主,求稳惧战是主流。因此若给出一条献城投降的路,未必群臣不会支持。阻力来自眼前这两个人,他们一文一武,掌握雒都朝堂命脉,也都不是畏战之人。平衍在得知平宸死讯之后,就一心在考虑如何拉拢二人。

见他们不回答,平衍也猜出了问题出在晗辛身上,便转向她:“你可愿随我回龙城去?”

晗辛一震,对上他的目光,心头大乱。

崔璨的心提了起来,轻轻唤了一声:“晗辛…”

平衍笑道:“阿若叫你七婶,你知道吗?”

崔璨立即向平若怒目而视。

晗辛却只是垂下头去,似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

平衍渐渐笑不出来了,他那一句问话本来心存撩逗,只是为了打破场面的尴尬。但话一旦问出来,却又渴望得到答案,晗辛的迟疑让他心情沉到了谷底。

“怎么,你有别的打算?”

晗辛思虑了片刻,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目光莹润澄澈,温和地看着平衍。平衍太过了解她,立即知道这代表着她已经做了决定。他心头不由自主地绷紧,低声问:“晗辛,你跟我来吗?”

晗辛转向崔璨: “让我们俩单独说几句话。”

“可是…”崔璨欲言又止,终究只是后退了一步,点点头,向外面走去。

此时天色已经大黑,一轮明月将外面玉阶照得如同覆上了一层霜。晗辛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见他走到门口,又转身招呼平若:“平中书,你也去吧。”

崔璨心细,不放心晗辛与平衍单独在一起,叮嘱高贤在门外多安排几个人,仔细留意里面的动静,若有不妥,千万保护昭仪的安全。

他这话专门大声说给平衍听,倒是令平衍哭笑不得,直到门从外面关上了,还在抱怨:“他将我当作什么人了?这样防备!”

“你是派人刺杀过他的。”晗辛冷冷地说,站在一臂之外,始终不肯再上前一步。

“当日我知道他们到雒都来是为了迁都做准备。杀了他,就是拆掉了雒都朝堂一半柱石。当日若真的成功杀了他,前几日我攻城,不等平宸押着你上城头就已经功成。可惜当日没有能杀了他!”他说这话时愤恨的神情绝不像是只因为他说的那样。

但晗辛没有揭穿他,只是静静看着他。

平衍于是静了下来,目光终于坦然落在她的面上。他要将这些日的分别都看入眼中,要将这些日的思念都宣泄出来。他伸出手:“晗辛…”

她却没有再如以前那样招之即来,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问:“为什么退兵?既然已经那么恨了,为什么?”

他叹息了一声:“我可以身边没有你,却不能看着你去死。晗辛,就算我恨你入骨也不会,何况还…”

他突然住嘴没有说下去。然而他要说些什么,任何人都能顺着话意猜测到。他以为晗辛会有这样的默契,没想到她却问道:“何况什么?”

平衍一愣,有些失望:“你真的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晗辛冷得像这一夜的月光,清亮明确,绝不拖泥带水,“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平衍蹙起了眉,一时没有言语。

“平宸已死,唯一能够维持雒都皇朝的,只有我儿子文殊。可若是我随你回龙城,说这孩子不是平宸的骨血而是你的,雒都便没有了君主,被你的大军攻破是指日可待的了。”

平衍被她说中了心思,面上有些挂不住:“你眼中,我就只有这样的阴谋计较吗?”

“你只是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罢了。”

晗辛叹了口气,终于走到他面前蹲下,问道:“如果我答应你,跟你回龙城,文殊怎么办?”

“你若肯跟我回龙城,我仍让你做我的王妃。文殊,我会当作亲生儿子看待。只是,他不能做我的世子,也不会另封王侯。想来陛下是要幽禁他一辈子的,但我会保他一生平安祥宁。”

晗辛认真听着,垂下眼眸思索了片刻,走到门边去吩咐了几句。不一时,乳母抱着幼儿过来。晗辛接过孩子,遣走乳母,仍旧关上门回到平衍的面前。

“七郎,这就是文殊。”她把孩子送到平衍面前,见他只是看着,并不伸手去接,补充道,“正名叫熠,是崔相取的。”

“熠?”他不明所以地抬起眼看她,似乎是不懂为什么一定要告诉自己这些话。

所以晗辛说:“七郎,文殊是你的孩子。”见他震惊地抬眼朝自己看来,继续道:“你的第二个孩子。”

他像是被这一个接一个的消息震得忘了反应,半晌才如同梦呓般问:“第二个?”他终于伸手接过那孩子。

是他的。

他将孩子抱在手中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无比确定。他抱过阿戊,也抱过平宗其他的几个孩子,可是没有一个孩子会给他这样如同天崩地裂一样的震撼。那孩子看着他,乌亮的眼睛是他的,翘翘的鼻头是她的,嘴型像她,笑起来的样子像自己。那是他的骨血,他生命的延续,一个完整的身体,这世间另一次生命。

平衍抱着孩子,泪盈于睫,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那种最深沉的感动,最洞彻的温柔,那种突然觉得此生再无缺憾的圆满,让他在晗辛要抱走孩子的时候,直接侧身躲过了她的手。

“七郎,我不会跟你回龙城。”她的声音像冰剑一样刺穿了他激越的心情。

平衍愕然抬头:“什么?”

“我要和文殊留在雒都,他会成为皇帝,我会成为太后。”

“可这是我的儿子!”

“让你的儿子成为一国之君。七郎,这就是你的机会。”

“不可能!”他终于明白了她的打算,“你是想保住雒都,用雒都作南朝的门户,只要北朝一日没有统一,我们就一日无暇顾及南朝。晗辛,可你用你我的儿子做这人盾,你怎么忍心?”

“为什么一定是质押?”晗辛终究还是趁他手生,将儿子从他怀中抢了过来,“雒都是千年帝都,阿若和崔相都是百年一遇的人才。他们俩联手,只要给他们时间,一定能将太仓河以南经营得很好。届时百姓安乐,文物风华,也是天下之幸。”

“这又是那个女人让你这样做的?”

“她已经离去,只给我留下了选择。”

“我不会答应!”平衍怒视她,“晗辛,你把孩子给我,你可以不跟我回龙城,但我的儿子,我的世子.我要亲手培养他,让他承我的嗣…”

他的话音在啥辛冷冰冰的注视下渐渐低了下去。

晗辛直到他不说话了,才淡淡地开口:“你总是认为我心中只有主人。可是我的主人会让我去选择,并且给我最好的可能,而你,在乎的只有社稷而已。”她走到他的近前,索性在他脚下坐下,头靠在他的断肢上。那是他们独有的一种相处方式,那种任何人都不可能接近的亲密,让他们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体会到久违的悸动。

晗辛说:“你就算不为我,不为你自己,也为文殊想想。你我这一生最大的苦痛,皆源自身不由己。你贵为秦王,也一样身不由己。你想让文殊日后也如此吗?”

“傻瓜…”平衍叹了口气,“你以为做了皇帝,就不会身不由己吗?”

“至少他有选择的机会。你和我,何尝有过?”她攀着他的腿,仰望着他,“七郎,我这样的安排,并非为了社稷。只是平生以来,我第一次有了这样的选择机会,我绝不可能再回到你的身边,否则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会一再发生。我们为了彼此都伤痕累累,可我们可以留下文殊,共同守护他。”

平衍颤抖地伸出手去,却又收了回来。他动心了,并且为这动心而惭愧。她这是要他欺瞒全天下,包括那个他一辈子也不可能背叛的人。晗辛的话有道理,也许她的确是为了儿子着想,但结果仍然是北朝的分裂。他不能这样做。

“不行!”他咬着牙摇头。

她沉默了,良久才幽怨地问:“你就不想知道第一个孩子吗?”

他浑身一颤,飞速思索,并没有太费力就能猜想到:“是在金都草原?”

“是个女儿。”她垂泪,“胎死腹中。七郎,就是那样的绝望,绝望到那孩子甚至不愿意来到这世间。”

他的腿开始剧烈地疼痛,痛得他几乎无力回应。然而他想起来了,在缥缈遥远的过去,在混混沌沌的昏迷中,他总是隐约记得她说过些什么。可是他的神志被拉得太远,以至于从来也没能想起来。直到这一刻,他想起来金都草原上那个女人求他给她留条活路,想起来她离开那日自己在营帐中听见外面孤鸿的哀鸣。

无数个夜里惊醒,他都要屏息去听,确定窗外没有那样的哀鸣,才能确定梦中的一切都只是梦。然而他多希望时间能回到他们相逢于龙城外的那个午后,当一切重新开始,他不是他,而她也不是她。他们只是一对单纯彼此互生好感的年轻人。

平衍叹气,他知道晗辛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时刻提起这件事来,却终究还是败退了下来。“好吧。”他说,有些自暴自弃,又无限自厌,什么样的人才能生出这样的私心来呢?他听见自己说,“我来把咱们的孩子送上皇位。”

第五十五章 美人来去春江暖

叶初雪看着浑身血污团成一团的那个人,用了好一番力气才辨认出来:“谢紫钦?”

罗邂浑身颤抖,一股悲凉油然而生。

她叫他谢紫钦,即使从头到尾她都知道他真实的身份,却仍然只愿意叫他这个化名。

叶初雪不顾地上的泥污,走到他身边蹲下,声音温和:“你转过脸来,让我看看。”

他却越发将头往腋下去藏。

他不是没有脸面见她,而是不肯让她看见自己此刻的窘境。身边的猪哼唧哼唧地叫了起来,仿佛是在嘲笑他这可笑的虚荣心。

她的身上带着馨香,无端勾引起罗邂的回忆。似乎就是在昨天发生的一切,她从槐花影中幻化出来,穿行过太后庭院,裙袂翩然,从他的跟前拂过。她身上带着槐花的香气,一闪即逝,却逗留在了他的记忆里。

她始终是那个轻快吩咐他“起身”的长公主。他扳倒了她,却从未战胜过她。罗邂怔怔落下泪来,想要抬手去擦拭,才突然看见了只剩下一半的手掌。

血腥和痛苦扑面而来,遮天蔽日,让他从此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所有的梦都土崩瓦解,在梦中他似乎无限风光,姬妾成群,最终做了皇帝,然而一旦梦醒,就只有身边的猪陪着他。

罗邂一度以为自己就天然出生在这猪圈之中,和那些天然肮脏丑陋的畜生一同生活。一切都是梦,只有那些猪是真实的。

可是她却来了,她叫他谢紫钦,将他早已遗忘的记忆唤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