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徐阵说:“徐先生,可不可以约个时间,替我进行催眠。”

自己也是心知肚明,警方没有那么多警力去抓住一条模棱两可的线索不放,就算魏晨为了抓到费雷东而紧咬着那个司机,办案时日也会延长,最终还可能是竹篮打水。

“虽然我向你提过这个方法,但我本人并不喜欢使用‘催眠’的手段。”

“我认识的人之中会催眠的,并且我可以相信的,也就只有你了。”

她想再回到那个地方,看一看有没有什么被遗漏的细节,心心念念只想要一个答案。

“是吗,我是有催眠治疗师资格。”徐阵的语气忽然变得带出些调侃,“你之所以想当精神科医生,因为你只相信自己。”

初徵心一愣,在他面前似乎狡辩也是无用的,只好坦然承认:“对,以前确实是这样。我相信能够治疗我的,只有我自己。”

“那我姑且一试。”徐阵说。

第十一章 治愈你的心

第十一章

下午四点多放了学,她骑着自行车,迎着漫漫余落的晚霞和梧桐树荫,穿过熟悉的市井回到家,附近陈旧的大楼有灰白的墙沿,但有温馨的饭香和光点散落在各处。

初徵心一步一步走向她的卧室,与往常并无不同地从书包里取出作业本,书桌前的那扇窗外对着的是隔壁那栋楼的楼梯间,窗角一隅有不知名的花装饰着料峭的滕木。

她看的到十几米外的那栋楼,也看的到忽然出现在那个地方的女人。

初徵心开了窗户,想问费小皮的母亲苗姨为什么去了那边,可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世界在一片昏黄的基调中失真,她终于想起来——这就是她的梦境。

初徵心看到那个男人站在了苗姨的身后,他穿着灰色风衣,个子瘦高,还能模糊地看得见半张脸,戴着她亲手为他织成的黑色围巾,从背后拿出一把刀。

她大声尖叫,想要转身出门去阻止那个恶魔的行动,可双脚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直到眼睁睁看着刀子毫无迟疑地插进漂亮女人的脖子,鲜血喷出来,染红她的眼睛。

血淋淋的场景令人再度陷入无限恐惧的阴影,初徵心的心脏失控般地狂跳,直到听见一个平静柔和的声音:“你不用感到恐惧,现在,跟着我回来”

就像有一个温柔的男人闯进她的梦里,在她耳边说着绵绵细语,让人无法抗拒。

终于从痛苦的回忆中回到现实,这种巨大震痛令初徵心在清醒的一瞬间就感到所有时间都凝滞住了,她再次被困在凶案发生的现场,竟然那样的无助。

越是回想越是觉得无法置信,她的父亲,怎么会突然一改平时慈父的形象,成为疯狂的杀人魔!

隔了许久的日子,她才再次落下眼泪,初徵心抓住眼前男人的衣袖,又觉得这样毫无安全感可言,索性双手环住他的腰际,用头抵在他的腹处,近乎祈求地说:“帮我抓到他抓到他”

愤怒的、震撼的、悲痛的,各种情绪令人头晕目眩般的大脑胀痛,她紧紧抓着徐阵,像是找到一根浮木,不会再轻易松开,渴望得到他给予的一份轻柔触抚。

徐阵维持着双手垂落的姿势,任由她抱了许久,他皱了皱眉,伸手不知是想要推开还是要回应,犹豫着半天,正当双手交错想要回应一下她这份不合时宜的渴求,对方却把他推开了。

“对不起,徐先生我醒了。”

某人:

徐阵递给她纸巾,她擦了擦眼泪,还有额头上的冷汗。

“我还没给你下一个暗示,你已经迫不及待的醒了,也许你的意志力很强,但这段创伤留下的痛苦,比你想象的还要深刻。”

“我以前也找过催眠方面的资料来看,研究过一些,所以可能对这些指令比较敏感。”

他神色微带严峻:“你不会是想催眠自己?”

“曾经想过,但幸好没有这么鲁莽。”

初徵心知道其中危险,也就不敢轻易去尝试了。

她看着徐阵白皙的的侧脸,内敛的神色,还是觉得有些心热,大概是因为她将过去的无助情感投射到眼前这位“医生”身上,产生移情作用,所以才在那一刻产生了不理智的情感吧。

她居然想要他来帮助自己,想要去完全的依靠他。

徐阵眉目也微微皱着,他在努力忘记刚才这女人带来的意外拥抱,想要凝神分析眼前的情况,却又像一直被什么分心着。

创伤后应激反应有分不同的种类,主要是极度恐怖的记忆伤害到个体,超过能够承受的范围,从而产生应激障碍。

有些治愈快的往往是强制自己快速忘记这段经历,或者选择回避,还有一类是会不断回忆起噩梦的经过,出现触景生情的症状。

而初徵心显然是从此提高了警觉性,刚开始的时候则是难以入眠,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张。

现下,初徵心想要强迫自己稳定不安的心绪。

学生时代也不是没有过喜欢的经历,但自从苗姨过世,她去学习精神学之后,自己就有一种奇怪的发现,她发觉自己天生喜欢高危人群,喜欢刺激,喜欢在黑暗中找寻神秘的源头,这仿佛就是一种天性。

初徵心一直觉得不能轻易陷入男女之情,因为她的身边只剩狼藉和幻影,越是将自己交出去,越觉得离光芒更远,何况她不再轻易相信别人,更妄论与一个男人的幸福怎么可能是归宿。

徐阵蹙眉,以清冷的声音打断她的胡思乱想:“你把梦到的内容在清醒状态再告诉我一次。”

“嗯,我还是没想起来什么新的线索,就记得那天后来我一直吐,一直吐”

她边吐边跑下楼,胃酸都已经吐出来,顾不得浑身污浊,好不容易报完警,最后警方找到的就已经是一具处理完好的尸体。

正如之前徐阵所言,开肠破肚得就像一朵绽放着的血腥之花,苗姨的尸体浸在鲜红的血水里,敞开式的伤口狰狞,尸体的惨状可想而知。

初徵心由此晕厥,大病一场,花了很长时间才从医院回到学校。

她知道徐阵在她的眠游状态下只是想办法让她回到记忆中的那个地方,男人认为暗示和引导如果用的不好会留下隐患,他并不推崇这种做法。

“我知道催眠这种东西很危险,也很深奥,不同的做法还会有不同的结果,如果下次有机会,我希望你能做的更深入一些。”

徐阵的回答藏着某些异样:“那么,需要对你的‘病情’有更多的了解才能下手。”

男人自认不是真正的心理医生,就算有执照也缺乏实战经验,不说要对她负责,他也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然而,初徵心却像是已经不以为然,只要能让她达到目的怎样都好,反正谁又能脱离人生的这场生死大梦。

初徵心回家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她早早起床,调出通讯录里的一个名字,怔怔地看了良久,才终于拨通了那个手机号码。

初玮凝的声音从那边清晰地传来,让她喉头一紧,既高兴又紧张地喊出一声:“妈”

“徵心,有什么事?”

对方的声音清爽柔韧。

“我想跟你说,我去澄昌市了,带小皮去看他外婆外公。”

“怎么说走就走了。”初玮凝的话语之间一如既往拥有着她的严厉,她似乎是走到了另一个更安静的地方,才说:“徵心,我不指望你有大出息,你选这个职业我也不说你什么,但现在随便离开实习岗位,就因为要带一个孩子回老家?”

“妈,我听说那里有费雷冬的消息”

“他已经和我们家没有任何关系了,和你也没有任何关系。”初玮凝疾言厉色,很不愿意提到那个男人,“你又不是他亲生的,何况他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你还去管这些做什么,交给警察去抓就是了。”

初徵心被戳中痛处,一时竟然不知怎么回答母亲。

她也是在费雷冬杀人逃窜后才知道,这个家原来都是善意的谎言堆砌而成的,初玮凝无法生育,与丈夫结婚后领养了一个女婴。

所以,她不像他们是基因出色的精英。

但到底是把他们看做亲生父母,初徵心在知道这个真相以前,从来不觉得这个家庭与别人有什么差异。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回去的。妈,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很好。徵心,先不和你说了,我还有一些实验报告要看,你不要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了。”

初徵心挂了电话,有些失落地起床梳洗。

窗明几净,冬日的温润阳光照入客厅,费小皮每回生病就到了最难伺候的时候,小勺子挖了一口饭,放在碗里玩来玩去。

费小皮毕竟还小,初徵心清楚地记得,才失去双亲的那些天,他整天整夜想要去见爸爸妈妈,可是再也无法与他们说上一句话,他们只能反复地告诉他说“妈妈走了”,他哭得谁去哄都没用,尖叫、发火、生病、摔饭碗,就算睡着也会惊醒,哭着闹着要妈妈,把小姨一家都给折腾坏了。

初徵心坐下来吃早饭,小萌娃用手托腮,突然问:“初徵心,你是不是要去徐叔叔家里?”

她希望能够在离开澄昌市之前,再想出些片段,所以也想得到他进一步催眠,不得不说与徐阵这种互相平衡的关系令她觉得牢靠。

“我听魏晟哥哥说,他的家里有很多很多的书,你带我去看,好不好嘛。”

初徵心不忍心拒绝,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那都是大人看的书,你又看不懂。”

“可我就想去徐叔叔家里玩一会,就一会。”

她也不懂怎么这孩子就突然喜欢上那位少言寡语的“徐叔叔”了,说:“那我们也要经过他的同意,是吧?”

让人没想到的是,徐阵那边知道费小皮要来他家做客以后,想了想,居然简短地回答:“哦,让他来。”

第十二章 触碰

第十二章

澄昌市的冬日平均也有二十几度,太阳不大的时候,也要穿起长袖长裤,初徵心带着费小皮还有他心爱的小飞机,一起来到海边那栋美丽的小楼。

他们按门铃的时候,徐阵正坐在单人沙发上,神情淡然地看着佛洛依德的《精神分析引论》。

小皮在姐姐的眼神示意下,乖巧地鞠了一个小小的躬:“徐叔叔好。”

“叫哥哥。”

初徵心:“咳咳,其实,你这个年纪也可以当他爸的。”

“我长得年轻。”

她:

徐阵转身,回到沙发旁的一块白板前,一脸平静地擦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迹。

费小皮好奇心重,一溜烟窜过去,问:“徐叔叔,上面那个乱七八糟的电线是什么?”

“一种费曼图”

接下来男人的话费喻文连一个音节也没听懂。

初徵心看着徐阵的后脑勺,心想这人难道在量子力学方面也有些研究,看来“侦探”不是好做的,真得是全才。

他擦完白板,回头看了看一大一小:“有些连环画和知识百科全书,放那里,可以看。”

费小皮在姐姐的脸上啵了一口,把小飞机放在地上,蹲在那边高高一叠书籍前,初徵心走过去翻了翻,这些书保存完好,不乏装帧精美、纸张特殊的,说不定还有一些是珍贵藏书。

她抬头浅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想到要跟着我来”

徐阵想必也是看在小孩子才刚病愈的面子上,才会答应他们。

她仔细端详着小皮的脑袋,发现他的鬓发有些湿,都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多的汗,就说:“最近我也是粗心,没留意你头发都这么长了,明天带你去剪。”

费小皮:“我可能需要徐叔那样帅气的发型!”

“你才几岁呀,学什么大人?”

“可我一直承受着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帅气和机智啊,真是好累。”

初徵心被他俊俏的小模样逗乐了,费小皮认真地扭头问:“徐叔,你的头发是谁剪哒?”

“自己剪。”

初徵心立刻了然,也是,他要避免去人流攒动的任何地方。

“那你也帮我剪一个帅帅的头发好吗?像hreo那样!”

初徵心知道他最近可迷《超能陆战队》,小皮再长大一些估计也是男主那样一个性格的小天才,而这孩子又比谁都强烈地想要得到一个能陪伴着他的baymax。

徐阵静默几秒,站起来,薄唇微启:“来吧,帮我拿东西。”

初徵心愣住,再次感觉到他对小皮存在着某种特许。

费小皮难得听话地坐到男人搬来的椅子上,他们拿来一些平时剪发用的工具,他将一块布铺在地上,又为小皮围上一个深色的围兜。

她在一旁看着徐阵专心地使用剪子,他穿了宽松的上衣,微低着头,露出显而易见的锁骨,下巴有一些些的尖削,看着瘦却不羸弱,目光中甚至多了几分平时不见的惬意,给人剪发的样子还挺养眼。

她想起初次见他时出神的状态,那也不能说是“惊艳”,而是折服于男人这种绝无仅有的特质了吧。

许是感觉到初徵心探究的眼神了,他也迎着目光望回去,几秒钟的对视实在令她略窘,索性拿起他的那本《精神分析引论》翻看。

剪完头发的小皮照了照镜子,夸张地说:“天了噜,我帅呆了!”

初徵心表示,这么自恋的小孩到底是谁家的。

费小皮看一眼微笑着的姐姐:“初徵心你的头发也长了,也让徐叔剪吧。”

“我去理发店就好,不用你操心的好吗。”

徐阵看见初徵心说话的时候,右手却不自觉地去抓发梢。

为了更方便地去生活,人总是愿意去多学几项技艺,他也有好几年理发经验了,虽说只在自己身上实践过,但事实证明小孩子的发型他也能轻松掌握,更别说只是修一下发尾那种程度,这些琐事已经变成消磨时光的趣事。

于是,徐阵也不说别的,而是提着解下的围兜,简直就是一副在等她过去的摸样。

初徵心哪里还好意思拒绝,默默地坐到男人面前,彼此对比之下更显得他高大笔挺、修长迷人。

“只要剪短一点点就可以了,实在麻烦你,徐先生。”

徐阵却是在享受这种操控的过程,他拿着剪子,抬头看她,再垂下,这一眼眼看得人心惊肉跳。

本来只是有些紧张的初徵心,慢慢发觉眼下的情况有些诡异。他们离得过分之近,甚至看得清徐阵眼睛下方有微微的黑色眼圈,但是眼眸里有清凉似水的光晕,澄湛如夜里的繁星,乌发慧眼,知性又感性的俊颜无波无澜。

而她的头皮都有种被无形揪着的微痒,手心像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开始燃烧,他呵出得气几乎是在她面前打着旋儿,她被他颀长的手指偶尔碰触到的脖颈处带着酸软的麻木,那种不知如何形容的气流巡梭在他的眼睛里,又一点一滴被清冷的容貌蚕食。

初徵心一改若若大方的常态,意外地被这沛然的气息虏获,徐阵也有些察觉异样,包括她耳尖上的一抹红色,还有和上次一样,他认为她有些好闻。

他只稍微替她修了一下发尾,抬眼看到她含蓄沉默的表情,四目相对,初徵心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姐姐,我的小飞机坏了!!”

费小皮抱起突然飞不起来的遥控小飞机,哭丧着脸跑到他们面前。

初徵心莫名地感到松了一口气,接过他手里的玩具看了一下:“是不是没电了?”

徐阵走过来,伸出一只手:“我来看看。”

初徵心跟着他走到厨房,只见男人拿出螺丝刀,眼看就要把飞机给分解了。

“你要是拆开就不能保修了。”

男人近乎是用鄙夷的眼神回看她,答道:“我从来不需要什么保修。”

初徵心被他嘲讽的一滞,瞥了他一眼,又一个字也回不上,只好语重心长地对身边的小萌娃说:“小皮,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啊。”

徐阵and小皮:?

她默默在心中咕哝,就如魏晟所说,哪怕“徐专家”每次都用大家讨厌的说话方式怒刷存在感,可光凭他是“犯罪心理学小王子”,专业水平牛x到整个省都没几个能和他比的,他们也就只能惯着他了。

片刻,男人找出症结所在,淡淡地指出:“有一个地方的电线链接松了。”

他手脚利索,不多时就把小男孩的玩具给修好了,费喻文呆呆地仰视着这位神奇的叔叔,半天都没说话,这下算是真服了。

事实上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事情他一般不乐意干,但这小男孩确实有特殊之处,徐阵没法不承认,他们可以说是有些相像,尽管,他父母尚在。

费喻文在徐阵家看看书,玩个玩具,初徵心打算满足一下他的新鲜感就把人给带走,这时候,徐阵接到魏晟的消息,忙了几天的男人声音低沉而疲累:“我们跟踪了虞良几天,除了上学放学,就是和朋友去玩,或者帮他家里的老人买点日常用品,没什么异常”

徐阵想想,说:“你把他每天的行程和路线都详细告诉我。”

魏晟耐心地逐一报出虞良每天走过的路名,徐阵听完以后,就有了大致方向:“我告诉你几个地段,你派人去周围转转,看有没有废弃的厂房、仓库之类,先不要打草惊蛇。”

等到他挂了电话,初徵心纯粹好奇地开口:“你怎么这么清楚那些路段?”

徐阵刚想回答,却被她的手势阻止了:“不用回答,我知道了——不能记地图的心理学家不是好侦探。”

这回轮到徐阵站在原地不动了,他看了看她,转身走向卧室,道:“我要去公安局一趟,顺便送你们回去。”

临走前,初徵心抬头,看见徐阵书房的墙上挂着一个小画框,里面像一小块黑色的上好绸缎,用金色丝线绣着几句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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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认出那是《雪夜林畔小驻》末尾处的几句诗,想来这暮雪深深的意境,也是极其适合这男人的——

树林迷人,郁郁森森

我有诺言,尚待实现

还需奔赴千里,才可入眠

还需奔赴千里,才可入眠。

第十三章 少年杀手

第十三章

晚霞徐徐,书店里,女孩抬头看着一本浅蓝封皮的书,正要踮脚。

“需要帮助吗?”

女孩回头望见一张娟秀清爽的五官,偏偏这精致的五官又是长在与她同龄的少年脸上,顿时心口一窒,有些窘迫:“没、没有,我想要拿上面那本书”

他伸手帮她把要的那本《精神焦虑症的自救病理分析卷》取下来,说:“我也在看类似的心理辅导书籍。”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