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古人的《礼记》不是说过吗——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弗与共天下也,不可以并生。

即便这些年来死去的都不是她的父母,但费雷冬无疑像是已经死了,曾经像她妈妈一样的苗姨也死了,而那些女孩们的双亲又该如何活下去。

她现在就有这样的感觉,真想杀了晏梓乌,可是,浑身却使不上力气。

“我推断晏梓乌想将这里作为他最后一场表演的舞台,你觉得有没有道理?”

徐阵把他的想法简单地告诉初徵心,她捏着他的手,想了一会才说:“我也猜不到其他他可能去的地方了,他毁了穆教授也就等同于毁了‘雨夜乌鸦’,再杀十个、二十个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萧瑟风中,一切都是清冷的色调。徐阵垂眸看她,眼里像有微白的月光,身影严峻而挺拔,在她的面前显得颇有安全感。

她也跟着盯住他,发现对方的眼底还隐隐带有担忧,总算是笑了笑:“就算他不在这里,只要有你在,一定能追到他天涯海角。”

徐阵安抚着摸了摸她的背部,又对负责这次行动的警察说道:“晏梓乌很擅长‘伪装’,甚至可以化妆成老妇人,所以你们除了小孩以外,其他一个人也不能轻易放过。”

警察们很快各就各位,此次为了顺利逮捕性质恶劣的杀人犯晏梓乌,甚至还动用了特警部队。

徐阵听见风中有呜咽低哑的鸟兽鸣叫。

他就在这里,他能感觉得到。

忽然,敏锐的察觉到附近有杀意,徐阵将初徵心护在身下,同时大喊:“趴下!”

只听一阵枪响,划破空气发出震动,子弹打在他们背后的树干。

“三点钟方向,有同伙。”

“你们保护徐专家,其余的跟我来!”

第四十六章 爱如往昔

第四十六章

消音后的枪击依然带着满满的杀戮之气。

徐阵揽着初徵心的背,立刻蹲下来隐蔽枪击,破空声再次传来,刑警们准备将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徐阵想想还是不妥,对负责此次行动、绰号“大石”的队长叮嘱:“我怕有埋伏,既然有同伙,证明他不会轻易投降。晏梓乌用过硝/铵炸药炸了小木屋,也会炸了福利院,里面都是小孩,必须谨慎行事。

他就是想毁掉这一切,说不定他连我们也算在内了,要成为他的‘陪葬’,你们务必万分小心。何况,他还有信徒,刚才开枪的就是。”

初徵心在旁听着,同样也是如此考虑的。

她还记得之前回澄昌市的时候,他们在徐阵家谈及案子,魏晟就坐在沙发上,抽着烟告诉过她:“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一件徐阵办的案子,凶手是个妄想症,名字叫郁学明的吗?”

“嗯,我还有些印象。”

“我现在怀疑那个人也被晏梓乌洗过脑,我在他的手腕上看到过乌鸦的纹身。”

要真如魏晟所言,现在躲藏在福利院的敌人还不知共有几人,不过说到底那些人只是配角,只要抓住晏梓乌,其他一概不去考虑。

大石队长拍了拍徐阵的肩膀,早就见惯大风大浪的他也多了一份豁达中的细心:“放心吧,拆弹也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

初徵心屏息凝神,等待着那些警察从福利院里不动声色且训练有素地转移出来一小批、一小批的老幼妇孺,她并不觉得恐惧了,但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感简直叫她出了一身冷汗。

徐阵牢牢观察着里面的情形,整个深夜寂静得让人感到可怕,阴黑的夜色里仿佛随时都有凶机,远山还在沉睡,不知何时会变作发怒的巨兽。

终于,打破第一丝虚伪和平的是孩提的哭声。

紧接着,他们听到搏击声,枪声,乃至是爆炸声,但根据大石队长接到的报告,引爆地点是在后方的花园,并无人员伤亡,他们也在同时松了一口气。

围在同一个区域的警察越来越多,窸窸窣窣执行着各自的使命。

初徵心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不断有人护送着孩子们和老师平安地撤离,随着时间推移,天色渐渐升起鱼肚白。

终于在仿佛没有尽头的等待中,有个人影在大部队的封堵之中慢慢地走出来。

瞬间,大灯照下来,打亮整片早已无声沸腾的郊区,一眼望去仿佛白昼来临,所有见不得光的阴影也最终被照亮。

初徵心看着这个激荡人心的大场面,内心突然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热流

正是这批可靠、坚韧、勇敢到像是无情的刑警、特警们,把他们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两个小时前,晏梓乌来到西泠市的这所福利院门口,林校长亲自给他开了门。

他见到六十来岁的妇人热泪盈眶,全神贯注让人分辨不出真假,抑或他真是将对方当成了久别重逢的母亲。

“林校长,好久没来看你和孩子们了,都好吗?”

并不知道眼前站着的是早已披着人皮的恶魔,他在福利院老师们的眼中仍然是那位天赋异禀的少年人。校长更是看着他这些年成长起来,也极为肯定他在绘画方面的才华。

“怎么这么晚才到,快进来,晚饭吃了吗?老师给你准备了一点夜宵。”

“采风用的时间比我预估的要久,所以来晚了。”

这里都是心地善良的人们,没有人怀疑他,也并不知道他找人已经在福利院附近埋下□□。

至少,这地方的大人小孩,谁都别想再轻易走出这个地方。

夜更深了,迎来了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候,阴冷的凌晨孩子们都已进入梦乡,晏梓乌打开窗户,另一边站着一个同样高大的身影,蓄着络腮胡,倚着窗口,背对月光。

“有警察来了。”

“嗯,我听见了。”

“现在跑还来得及。”

晏梓乌摇了摇头,声音又静又冷:“不必了,我既然相信那个可能侦探会来,就是想要在这个地方做一个了结。”

“那随便你,我出去打几枪凑个热闹。”

“你可小心别被抓住了,不要小瞧他们。”

那男人轻蔑地笑了笑,转身朝远处疾行。

等对方离去,晏梓乌的眼神立刻冷了下来,他低垂着头,静静地坐着,脸上表情有些难过。

不知是过了多久,他沉浸在愉悦而又痛苦的偏执里,度过了这段静谧的完全只属于自我的时光。

当戴着红外线装置、举着枪的特警们闯进来的时候,谁也没想到那个称作“雨夜乌鸦”的男人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坐在床边,孑然一身。

甚至,那一刻所有人都认为这或许是一个天大的陷阱,不敢放松半分警惕感。

“不准动!晏梓乌!你已经被包围了!”

晏梓乌默默地站起来,一手插着口袋,一手将圣经合上,看着窗外夜空沉默不语。

那人的脚步声很轻,初徵心看到他被押着走出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是第一次与真正的“他”对视。

她有一丝惊讶,尽管对方将帽檐压得很低,她还是能看出他的脸比她在脑中勾勒的要年轻。

听见他低低笑了几声,她回过神,警惕而冷怒地望着他。

特警们怕他再作出什么残暴的举动,早就准备好狙击手对准着他的眉心,而这个穷凶恶极的男人却没有再做任何多余的挣扎,甚至可以说是摆出了乖乖顺从的模样。

他的表情淡然,眉宇桀骜但眼神温和,乃至有一些笑意,倒显得好像是他们粗鲁了。

晏梓乌已经被押到室外,还没等别人开口,他已经主动屈膝跪在地上,做出双手抱头的姿势,仰起头看着徐阵。

那表情依旧是带着笑意,衣服有点凌乱,神色憔悴但眼睛发亮,黑色眸光有一种动人的吸引力,也能堪称是英俊的小伙。

他们搜索整片区域,暂时没有抓到他的同伴,但无论如何,抓捕行动意外顺利地收尾。

猎物已经失去逃跑的动力,也丧失他自己对这个游戏的兴趣了。

晏梓乌没有她意料的那么消瘦苍白,他们离着十几步距离,初徵心咬着牙,压制着情绪问:“穆泽德在哪里?”

“我已经杀了他。”

“尸体呢。”

“我怎么可能让你们知道。”

徐阵拿身子挡了挡她,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冲动。

晏梓乌挑眉,淡笑着看他:“竟然被你识破了炸药。本来这里的警察和福利院的所有人,你和我,还有你亲爱的女朋友,都注定只能有同一个下场。但是,谁说我被抓了就是一无所有?”

“我不相信你的心情是真正愉悦的。”

面对徐阵的不屑,晏梓乌也是很欣然的接受,只不过他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咧嘴说:“怎么不会,当我离开的时候,当你们想到‘恐惧’的时候,还会记得谁?”

徐阵却不理会他的话语,冲大石队长点了点头:“带回去吧,你们应该有太多的内容需要审问他了。”

他迈开步子,瞬间又想起什么,回头对那个罪犯笑了一下:“别到半路睡着了,你的‘舞会’才刚开始,晏梓乌。”

在旁的初徵心闻言,心中微微一动,她抬头看见徐阵的半个脸庞隐没在日出的朦胧光线里,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接着那光线,他的脸更显得柔软精致,只是也像笼了一层寒气,严峻整肃。

初徵心微讶,突然觉得自己再一次相信“正义”了。

多少人共同努力,终于将这个恶贯满盈的“雨夜乌鸦”归案。

就像曾几何时,她也在哪本书上看到过那句话的——正义有可能迟到,但永远不会消失。

对上初徵心晶亮亮的眼神,徐阵眸色微动:“别被晏梓乌激怒,这本来就是他的用意。”

“嗯,我在尽力了”

如果这里没有别人,她真想用力的、久久地抱紧他。

才这么想着,初徵心眼前一闪,那人已经过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紧密得仿佛没有一丝空隙,她就这么顺理成章地依偎在他胸前,身体放松下来,身躯变得火热,势不可挡的保护让她微微晕眩。

徐阵没有把心里得想法告诉她,如果可以,其实他还想索吻的。

晏梓乌动了动被铐住的双腕,闭上眼睛像是在小憩。

但审讯很快就要开始了。

他要不要和他们讲述一下从头到尾的人生经历呢。真要回头望一眼,好像也已经过了许多年的时间。

他的人生是在一个看似平凡无奇的冬日改变的,这么一回想,好像还能看见熟悉的片段,还能看见那栋小小的楼前有人在扫雪。

透过树枝雪间,他看到一张有混血特质的面孔,晦涩难懂,但又充溢着不可企及而宏大的能量。

“你好,你是今天新来的?”

“嗯。”

“你看上去年纪真小。”他淡淡一笑,打量着眼前这位身材瘦弱,看上去简直是发育不良的小男孩,不禁有些怜惜之意,“外头天气冷,你怎么穿这么少?先进去吧。”

第四话·隐秘情诗

第四十七章

少年看着窗外雪花簌簌落下,手里端了还冒着白色热气的马克杯,望着四周微微愣神。这栋独立洋房清雅别致,如一副宋元时期的水墨画,花园布局有脉络和章法,人的身躯没有被钢筋水泥束缚,而是得到了释放。

西泠市的房价居高不下,若不是家中富裕,根本不可能买得起这种该地段的好房子。

数十载人生,从来没有这种安定、暖绒而又不可名状的感觉,后来的晏梓乌才知道,这就称之为“幸福”吧。

穆泽德走进房里,擦掉肩上的细雪,他五官深邃,乍一看真就宛若一尊白色雕像,完美无缺。

“热巧克力好喝吗?”

“这是我第一次喝,嗯很甜。”

看着高中男生拘谨的样子,穆泽德微微一笑:“现在像你这么有爱心的年轻人太少了。”

晏梓乌第一次来福利院,是跟着学校的合唱团来文艺表演,看着腿上有残疾不能行动的孤老与孩童,感觉到一种与生俱来的相似感。

有不少好奇的孩子在他身边转悠,还有一个小男孩伸手就对他说:“抱抱~”

他没有迟疑,立刻蹲下紧紧地抱住了对方。

当时内心有种奇异的颤动,于是他主报报名成为义工。

而初见穆泽德的时候,他就觉得用课本上的“惊鸿一瞥”来形容也不为过,他就像整片黑面上唯一亮着灯的那座小屋,有种难以言喻的男性魅力。

他说:“我喜欢去那个地方,它让我觉得像家,寂寞、孤独和冷漠,但却是温暖的家。”

福利院院长也在偶尔的机会下关注到这位年轻俊秀的少年人,林老师带他信仰基督,还送给他一本《圣经》,让他了解何为“信仰”之物。

在与穆泽德的聊天中,晏梓乌发现他对宗教也有研究,有一次他对自己说:“你有没有想过,有人信仰光明,有人是无神论者,那么黑暗里站的是谁?”

那是他第一次听见古怪的理论,但是,就像被戳中了心穴。

后来也知道了,原来穆泽德和他的母亲是一家人,他说:“但我们不一样。”

穆泽德安慰他,柔着嗓子说:“我对你没有那么多其他的顾虑,你就像我弟弟一样,小晏。”

晏梓乌对他那么崇拜。

除了穆泽德,谁也不知道他的故事。

母亲从出生就不爱这个被强/暴所生下的儿子,她被这家人虐待,身体羸弱,最后惨死在家中炕上。

他被父亲毒打,八岁的时候“转让”给隔壁村一个恋/童/癖,不仅要照顾那个人的起居,还要被人猥/亵。

晏梓乌再大一些的时候,被一个十几岁的邻居强/奸。

他注定要靠自己离开这座大山,他已经穷途末路、别无选择了,不是走,就是死。

穆泽德早就看出他的自杀倾向和抑郁症,他有时间就替他治疗,耐心地安抚他:“这些情绪总能找到出口,记住,不要太过压抑自己。”

在澄昌市的木屋里,他们一起过了第一个圣诞节,他还教自己唱了一首歌,是溯源古老的芬兰民歌《贤君温斯拉斯纪事》:

thatnight

thoughthefrostwascruel

insight

gath'rfuel

?

积雪覆大地,松脆且平旷

是夜月皎皎,寒霜亦凄凄

但见褴褛者,拾薪不停息

晏梓乌从穆泽德背后抱住他,轻声对他说:“节日快乐,泽德。”

想着前程往事,晏梓乌也记起了自己在杀人时的感觉——

两种男性的冲/动在撕扯,想将她们毁灭,又想深深地进入她们的身体,这种冲动只有在杀戮中合二为一。

来吧,烧了天堂,还有地狱。

他站在峭壁边缘,穆泽德就在他身后。

然而,他掉下悬崖的时候,穆泽德却醒了。

对于他来说,什么都已经失去了,唯一剩下的梦,就是不断杀人。

他想杀了穆泽德,不是为了吞没或者超越他,只是为了圆满而已。

审讯室的门开了,进来一老一少两人搭档,分别在他面前坐下。

“我们开始吧,晏梓乌,你第一次杀人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成为了‘雨夜乌鸦’?”

“晏梓乌,你是不是打算和我们较劲?”

“当然不是,先不要动怒吧。”晏梓乌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我的案件很特殊,想必你的上级也给了不少压力,为了让我们彼此合作愉快,我向你提一个要求,你不介意吧?”

经验老道的刑警队长看着他。

“徐阵不来,我是不会说的。”他看似谦逊地又一笑,嘴里说出的话却是:“我和你们没什么多说的。”

有些人的相遇,有些轨迹,历来如此玄妙。

也许他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也许他是你一生不语的知己,抑或是憧憬经年的偶像,但所谓的机缘巧合,不过是我们杜撰出来给自己开脱感情的说辞。

即使今生不能一起前进,也要坚守当初的选择,否则,就活不下去。

抓到了罪大恶极的杀手“雨夜乌鸦”,着实让徐阵和初徵心松了一口气,但只要想到穆泽德的事情,她还是难免抑郁,看得徐阵心中又酸又烦。

最终在警方送她回家的路上,他在车里看着她绕手指的小动作,云淡风轻似得开口:“你不要为他太难过了,穆泽德根本没有死。”

初徵心彻底愣住,激动地拽住他的手,追问下去:“是真的吗?!怎么回事呢?你快说,你快点说啊!”

“你抓得我这么紧,是因为穆泽德吗?”

她冷静下来,觉得微窘和好笑,为什么这种时候徐专家还不忘了要强调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他是我朋友,关心他的生死是当然的,这很重要。拜托你告诉我吧,好不好?”

初徵心柔声,轻轻捏他的手指,徐阵这才笑了,把前因后果简单地说了一遍。

当时,穆泽德在小木屋遇到晏梓乌,但对方启动炸药之前,他已经从脚边的密道逃出了那个地方一段距离,尽管还是受了重伤,不过,他满身是血地向当地人家求救,得到了及时治疗。

担心自己还活着的消息会打乱晏梓乌的机会从而失去逮捕他的机会,同时也会让自己再次陷入险境,穆泽德在医院只给徐阵一人打了电话,也只告诉了他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