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霖点点头,喝了水软绵绵地跌回榻上,和往常的捉摸不定不同,显得有些依赖别人,“昨日去阿耶寝殿,被过了风寒。”

这个时候的叶霖,叫苏瑶在心里莫名地生出一种怜惜来。

叶霖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忽然松开了手,将她往外推了推,道,“你离吾远些,将风寒过给了你,又要难受。”

苏尧心一软。这个人啊,一会儿叫自己不要离开,一会儿又要自己离他远些,真是矛盾得很。苏尧没听他的,反而靠的更近些,“无妨的,不如阿瑶为殿下揉揉头吧。”

她虽不是专业人士,可那报的班也不是白白浪费钱财,最起码她父母和淮阳长公主都是认可的,想来就算按不好,也按不坏不是么。

叶霖眼中闪过微光,随即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说起话来却没个正经,“随你想做什么,吾都是没有气力反抗的。”

苏尧:…

这人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没有力气反抗,她又没想对他做什么…就算真有是有那个心思,等他好了,该剁了她还是要剁了她的,趁火打劫也不是她苏尧的性格啊。

苏尧默默在心里吐槽了一番,往榻里凑了凑,伸手去寻叶霖头上的穴位。

片刻之后,一颗脑袋默默地放在了苏尧的腿上。

苏尧:…

殿下请你不要得寸进尺好不好…

看着叶霖闭着眼睛快要睡着的样子,苏尧觉得有必要和他说说话,来保持这个人的清醒,于是道,“殿下这么大一个紫宸殿里,怎么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她一个相府小姐好歹也有端茶送水的人,生病时也是身侧不理离人的看管着,叶霖这对自己也太狠了些。

没想到叶霖只是蹙了蹙眉,十分平静地嫌弃道,“吾不喜别人碰吾。”

苏尧按摩的手一顿。

唔…不喜欢别人碰啊…宁可这么渴着都不喜愿意别人端茶倒水…那她…是不是应该把在他头上肆虐的爪子拿开?

叶霖感受到苏尧停了下来,不满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她,“怎么不继续按了?”

苏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为什么她觉得叶霖脸上的表情…像是一个撒娇的小孩子?

“没什么,方才在想别的事。”

叶霖重新闭上眼睛,不知道自己反复无常的言论叫坐在一旁的苏尧心里七上八下也没个准头,兀自感受着熟悉的柔软手指划过自己的额头。

“殿下知道的吧,昨日秋小姐去了相府。”苏尧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招了,省得一会儿叶霖还不知道要怎么问起来。她哪知道叶霖已经不再派人去相府传达消息了。

“嗯。”叶霖沉沉地应了一声,看不出心中是何反应,仍然闭着眼睛,幽幽说道,“是她叫你来的?”

这话说的就有点赌气了。好在苏瑶早就习惯了叶霖时不时的别别扭扭,只当他是又犯病了,耐心解释道,“即便秋小姐不说,阿尧若是知道殿下病了,也是一定会来看殿下的。”

顿了顿,苏瑶继续道,“阿尧也是将殿下放在心上的。”

叶霖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是啊,她也是将他放在心上的,在她心中符合“好人”的定义的人,她都放在心上。叶霖明白,如果抛去太子的身份,他在苏瑶心中,甚至和她贴身的小丫鬟锦鸢的分量都是一样的。

有时候叶霖甚至有些恨苏尧的心软,前一世便是这样,不经意间带给他温暖,却也给别人。一个人的温暖就那么多,他只想自私地一个人霸占。

可在这个人心里,他叶霖,从来都不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苏尧还从来没同谁这样直白的说出心中所想,她以为他至少会有一丝愉悦,可实际上闭目养神的叶霖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变化。

想到这儿,苏尧微微垂下眼睫,懊恼自己又一次失言了。叶霖是东宫太子,多少姑娘趋之若鹜的太子,怎么会将她一个曾经企图拒婚的顽劣之人放在心上?也许秋御那种贵族门庭里规整出来的、英气明朗的姑娘,才是叶霖心中真正值得放在心上的人吧…

“前些日子便听说秋小姐风姿卓然,容貌无双,今日见了,确实叫阿瑶惊艳了一番。”苏尧默默说道。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有点危险,可她控制不住地想要去试探,想要知道,秋御在叶霖的心里究竟是怎样的地位。

叶霖却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你同她相比,并不差在哪里。”

并不差在哪里,便意味着秋御在他心中地位果然是极高的。将她连带着夸了,只是为了照顾她的感受吧…所以,叶霖说得那个故人,果然是秋御吗…

这厢苏尧还沉浸在这莫名而无用的情绪里无法自拔,那厢叶霖已经察觉出她反常的沉默了,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她,道,“阿尧,你不要胡思乱想。”

苏尧冤枉,“阿瑶没有胡思乱想。”

叶霖根本不买账,没有?她明明就是在胡思乱想,“吾与阿御只是朋友,吾从未想过要娶她。吾…自始至终都只想要你一个。”

苏尧:…

叶霖便是有这样的能力,无论说什么,都能撩拨的人心绪不宁。她亦知道秋御最多也只能成为叶霖心里的一颗朱砂痣,是做不得太子妃的,可…谁教他这样说话,说得她浮想联翩…

苏尧想,如果有一天她将叶霖扑倒了,绝对不会是她的错。叶霖这个人,明明看起来静心寡欲得很,偏偏是个多情种子,好好一句话都能说成情话,将来他爱上的女子,想必会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了。

就譬如现在,美人就躺在膝头,苍白病弱无力反抗,她多么有定力才能不去染指他!苏尧甚至为自己的“铁石心肠”感到骄傲与自豪。

正在天人斗争之际,一名绿衣宫娥忽然快步进了紫宸殿,头压得不能再低,尽力地减小自己的存在感,隔着巨大的屏风通报道,“徐公子到了。”

话毕,便眼观鼻鼻观心的杵在一旁隐身了。隔着屏风呢,她可什么都没看到,那屏风后隐隐绰绰的人影,她真的都没看到。

苏尧听她通报完吓了一跳,第一个反应就是从榻上跳下来。她和叶霖这样的亲昵不太好吧…毕竟还没过门么,被别人看去终究还是有损她的清誉。

只是她还是充分考虑到腿上这个脑袋是个金贵的太子的脑袋,摔一下很有可能会发飙,因此只是怔了一怔,没有冒冒失失真的抽身离去。

不过,她还是有点好奇——“哪个徐公子?”

叶霖抬眼看了她一眼,声音无悲无喜,“你恩人,徐慎言。”

苏尧:…

她发誓叶霖这话不是什么好话。方才还深情款款的说什么只想要她一个,这会儿又冷言冷语起来,生哪门子无头闷气,她根本没招惹他好伐。

“他来干什么?”

“表哥师从潋滟山千金阁,医术在长宁城也是一顶一的,吾叫他来开些药方。”叶霖也真就问什么答什么,多一句都不说。

苏尧也不知道他忽然别扭个什么劲儿。反正尊贵的太子殿下时不时地就这么犯一回病,苏瑶已经习惯了他的反复无常了。

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叶霖是不是该把他金贵的脑袋抬一抬了?

“那…阿瑶先告退了?”苏尧试图提醒这颗金贵脑袋的主人,她现在比较适合消失。叶霖这么不喜欢她和徐慎言有交集,她就不在这儿添乱了吧。等会儿别扭模式的太子殿下又抽疯,她怕被误伤。

叶霖却抬手按住了苏尧的一只手,叫她不能动弹,斩钉截铁道,“你别动。”

第28章 风月

当徐慎言走进紫宸殿的时候,苏尧正欲哭无泪地坐在床榻之上,叶霖枕在她的膝头,神色平静。

徐慎言停住脚步。

叶霖和他母亲淮阳长公主亲近,和他也比旁的表兄弟要亲近,平日里只“表哥”、“表哥”的唤着,从来不拿东宫的架子,可自从那日拜访了淮阳长公主府,徐慎言就觉得这个太子表弟和自己越发冷淡了。

听见响动,叶霖这才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停在殿中央止步不前的徐慎言,轻描淡写道,“表哥来了。”

徐慎言点点头,开口想说什么,就听见叶霖漫不经心地继续道,“阿尧不是外人,表哥如常开药便是。”

苏尧把这话听在耳朵里,心情叫一个复杂,叶霖从前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不是挺好挺好的么,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苏尧觉得叶霖越来越粘人了。

这样枕在美人腿上不肯起来的行为,真的没有有损叶霖“高贵冷艳”的形象吗?

这边苏尧内心翻涌如潮水,那边的徐慎言却真真切切地将她无视起来,望闻问切认真的诊起病来。

苏尧坐在一旁有点好奇地看着徐慎言,这个人还真是富有专业精神丝毫不带分心,就像这屋子里根本没有苏尧这个人。或许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医者。

一套程序走下来,徐慎言写了药方,这才将目光扫向一旁怀疑人生的苏尧,却也没有停留多久,很快转向了其他地方。

那一眼望来时苏尧恰好在看他,四目相对间苏尧只见徐慎言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可是转瞬即逝,她来得及体会的,也只有那一个皱眉罢了。

苏尧不明所以,她没记错的话,每一次见到这个人,徐慎言看着她的时候都会皱眉。

她发誓自己可从来没招惹过这个身怀绝技的徐大公子,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徐慎言就朝她皱起了眉毛。

这个人本来淡漠得很,仿佛什么都和他没关系,那份书卷气偏偏又叫人觉得亲切,放在现代,妥妥一个禁欲系男神的模样。

到底她什么地方叫徐慎言这样淡漠的人看不下去了?

徐慎言也没有多言,开过了药方和叶霖寒暄了几句,便要抽身告退了。

叶霖也没拦他,任他出了殿,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才淡淡说道,“很冷淡是么?”

苏尧回过神来才明白他是在说徐慎言,点点头,赞同道,“是哦。”

不过赞同完苏尧想的却是第一次见叶霖的情景,那个时候,叶霖也十分冷淡,看起来倒是和徐慎言有几分相像。大约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也不知道后来叶霖怎么就下道儿了。

“潋滟山绝情断爱,不问红尘,表哥在千金阁修习多年,所受熏染不浅,因此对人对事极为淡漠,医术却是一顶一的好。”

叶霖说这番话的本意是希望苏尧从一开始就不要对徐慎言起其他心思,只是话听在苏尧耳朵里,重点却已经不是这个。她想的是,潋滟山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能屹立在江湖之远历经几朝沧桑,也算是个神奇的去处。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身逢乱世,潋滟山却是个好归宿。

想着,苏尧不知不觉间念叨出来,“潋滟山…”

叶霖敏锐地听到了她低声的自言自语,抬手将苏尧的手拉在手中,道,“你想去?待日后一切尘埃落地,吾便带你去。”

总有一日,他将会带着她看尽万里河山…

苏尧点点头,却没往心里去,只当叶霖是随口许诺。他是太子,以后是皇帝,哪能随随便便抛下万里江山随她浪迹天涯?

苏尧将目光收回来,看着仰面注视着她的叶霖,这个人曾经也和徐慎言一样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冷眼旁观,而如今目光纯良柔软,表情就像一个小孩子。

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气息,堵在心口上不上下不下,堵得她有些难受。

“徐大公子受潋滟山熏染已久,那样的性情不足为奇。可是殿下…”苏尧说到一半就卡住了。她现在有些出乎意料的放松,说起话来也不经思考,忘记了有些话只能在心中想想,却不能问出来。

叶霖却好像没在意她的冒犯,又奇异般地理解了她未说完的话,黑色的眸子里暗涌着苏尧不能理解的复杂情感。

他说,“阿尧没听过么,一朝风月,万古长空,吾只愿此生不再沾染。”

苏尧没想到叶霖会回答,更没想到他回给出这样一个答案,此时叶霖枕着她的腿仰面看着她,眸光摄人,她的一只手还被握在叶霖手里,说不出的暧昧。

苏尧终于意识到如此实在过于亲昵,已经大大超出了她预先划定的界限,全身猛地一僵,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殿下该休息了,阿瑶也该告退了。”

叶霖看她一副被踩了尾巴一样炸毛的表情,也不为难她,终于自动自觉地将金贵的脑袋抬了起来。

苏尧几乎是立刻跳下了床,坐得久了腿也有些酸麻,差点直接跪下去,还好她眼疾手快扶住了床边,才勉强站住,不至于过分窘迫。

叶霖躺回榻上,头枕着冷硬的玉枕,不禁有些怀念苏尧膝头的温暖,见她龇牙咧嘴的模样,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问出话来却是个难题,“你何至于如此避我如蛇蝎?”

蛇蝎?

苏尧默默腹诽,太子殿下哪是蛇蝎啊,根本就是蛇蝎美人啊…苏尧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今天一见到叶霖,就觉得他举手投足间满满的都是小孩子耍赖撒娇的任性和顽皮。

这可是太子啊,那个光风霁月的清冷太子啊,现在这又开启了什么模式,小孩子模式?苏尧表示自己的接受下限再一次地被叶霖刷新了。

好在方才的药终于算是见了效,叶霖也开始迷迷糊糊打瞌睡了,苏尧一见,赶忙连哄带劝地将叶霖安抚好,才蹑手蹑脚地出了紫宸殿。

脑袋里还回放着叶霖那句“吾只是不愿再沾染”,苏尧抬眼去看碧蓝的天幕。

她不得不承认,当叶霖凝视着她说出这样的话来时,苏尧竟然觉得有些哀恸。一朝风月,万古长空,万古长空呵。只怕这叶霖和那开国皇帝一样,是个痴情人。

苏尧抬手遮住有些刺目的阳光,叶霖有心做开国皇帝那样的情种,只可惜,却错许了一腔深情。

深吸了一口气,苏尧摇摇头甩开那些莫名的情绪,迈步朝前走去。她一定是最近太过于养尊处优了,才这么多愁善感、悲春悯秋,这可不是她苏尧的性格!

转过了一道月亮门,紫宸殿已经消失在视野里。苏尧摇摇头甩去心中的杂念,正要重整旗鼓,迈出步子去,耳边冷不丁地飘来一句“苏大小姐请留步。”

苏尧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往后退了几步,侧过头,就看见徐慎言静静站在月亮门的一侧,弯腰向她施了一个礼。

苏尧赶忙还了礼,抬眼打量起徐慎言来。都怪他太安静,这么大一个人站在一旁,苏尧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这不眼瘸么。

不过看这个样子,应该不会那么巧在这偶遇他吧,怎么看这人都是特意在这儿等着她的。

“徐大公子可是有事?”不然在这等着她干嘛?

徐慎言点点头,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这些日子家母一直惦念着苏大小姐,不知苏大小姐何时能再光临寒舍?”

惦念她?估计是惦记她的按摩术吧。苏尧明白淮阳长公主不是什么坏人,只是要说见了一面就有如此深厚的感情,苏尧还是不信的。

何况第一次见面还不是那么愉快。

还有这个徐慎言,她还没想明白她怎么招惹他了,叫他这么看不过去眼。倒是说明白了些,她虽然不会改,可也能有自知之明地尽量少出现在他面前碍他眼不是。

不过徐慎言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确确实实该登门道谢。

苏尧想到这,转过身郑重其事道,“明日阿瑶必将登门拜访,还请徐大公子代阿瑶向长公主殿下问好。”

徐慎言微微颌首,也看不出来喜怒哀乐,仿佛只是在完成自家娘亲交代的任务,而他本人,完全没有好恶。苏尧斟酌了一下,把已经到嘴边的疑问生生咽了下去。

这人,好似碧水寒潭,看似清澈见底,实则深不可测。

苏尧不说话,徐慎言也就没再开口,一路默默走到了东宫门口,两人道了别,也就各自离去了。

转过身去的徐慎言却是紧紧地蹙起了眉。

有些事情想要确认,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他只希望明日苏瑶能够如约来淮阳长公主府,一探究竟。

第29章 进宫

没想到苏尧一回到相府,便被锦鸢直接引去了正堂。苏尧心里隐隐有些没底,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进了门果然看见苏序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前。

不但苏夫人,就连苏璎也是规规矩矩地跽坐在一旁,敛眉垂首,神色沉重。

自打苏尧穿越过来,几乎就没怎么见过苏序,想来他已经对这冥顽不灵的大女儿心灰意冷,才这般冷落的。今日见他沉着脸坐在一处,苏尧心已经凉了半截。

果然,她方一落座,苏序便硬邦邦地开口了,“太子殿下如何了?”

这多久没见了,她从马上摔下来,苏序都没说问上一句,一见面首先过问的竟然是太子的病情。看来在苏序心里,自己这个女儿是完全比不上叶霖的安危的。这样心怀天下匡扶正统的心思,苏尧理解,却并不认同。

雁朝虽比寻常朝代开放开明,可说到底,在许多人心里,许多人心里,子女之于他们,仍旧不过是巩固势力牵制平衡的工具而已。就像那些被父母争先恐后送进东宫的姑娘。可悲的是,还有夏嘉钰这样傻姑娘,一心积极地去做一枚棋子。

这样看来,苏序又和礼部尚书有什么区别呢?无非是披上一个匡扶正统、为天下大义牺牲骨肉的漂亮外衣罢了。可这天下大义,难道非要一个女子去承担么?

“回爹爹的话,殿下只是被陛下过了风寒,并无大碍,许是明后天便能还朝了。”苏尧心中虽有不满,可面上还是神色安和,规规矩矩地回答道。

没想到苏序闻言却是敛了眉,语气颇有些吃惊,反问道,“他是这样说的?”

苏尧微微一愣,很快明白过来,她刚到东宫的时候,听说的是叶霖在文德殿外跪了一夜才染上风寒的,可叶霖对自己却说是被皇帝过了风寒。苏序一定也是以为是前边的缘由。

他对所有人都说了谎,却独独和她说了实话。

苏夫人看了若有所思的苏序一眼,对苏尧道,“方才宫里下了旨,叫你们姊妹二人入宫拜见皇后娘娘,你仔细准备着,明日莫要失了礼数。”

苏尧点点应下,侧目看了看一旁的苏璎,后者交换给她一个“沉痛”的眼神。

见苏尧一副平静的样子,苏序继续说道,“为父知道你现在虽与殿下交往甚密,可心里还是怨着我的。明日面见皇后娘娘凤仪,不该说的话便咽回肚子里。此处是大雁盛京,并非平溪乡野,将你那顽劣性子收起来!”

这一番话说下来,可以算得上是严厉。苏尧本对苏序没有太多喜恶。苏瑶虽是死在苏序手上,可那是他们父女二人的是非,她虽替苏瑶惋惜,却也不曾记恨苏序。

可今日这番话却教苏尧有些反感,她做过什么事便算得上顽劣了?难道不想嫁给一个不爱的人,不想卷进长宁的漩涡,不想做一个权利斗争的牺牲品,便是顽劣?

她替苏瑶感到不值。

苏尧心里默默地腹诽,面上却也乖乖地应下了,苏夫人显然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反复叮嘱了她几句,这才放她和苏璎离开。

早不见晚不见,封皇后偏偏赶在这么个时候将她们二人召进宫中去,叫人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苏璎一路跟着苏尧出了正堂,往后花园走去。苏尧很快注意到身后愁眉苦脸的苏璎,不禁将她拉到身边,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苏璎这才长叹了一口气,哀怨道,“明儿个进了宫,免不了要见到那疯人,阿璎一想到便觉得心烦。”

苏尧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苏璎口中的那“疯人”,其实正是那位“脑子有疾”的四殿下叶霁。

她见过叶霁两次,一次在宫宴,一次在春猎,皆是遥遥一望,未曾正面交谈过。只是单就那么惊鸿两瞥,也叫苏尧印象深刻。

苏尧这么想着,抬手便将苏璎拉过来,压低声音道,“你倒是说说看你与四殿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见苏璎每每提到叶霁的样子,分明是恼羞成怒。

苏璎也不隐瞒,只冷哼了一声,道,“我哪知是怎么一回事,从打进了弘文馆,这人便有事无事地在我眼前晃荡。姐姐是知道的吧,四殿下花名在外,这长宁城里谁能比得过他?我可不想和这样一个人扯上半分关系。”

听这话里话外的嫌弃,倒不似苏尧最开始所想的,是情窦初开的羞涩与无措。到底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姑娘,年纪虽然小于苏尧,却比她考虑得多,也理智冷静得多。

苏尧一面自惭形秽,一面安慰苏璎道,“明日你与我一起,想来即便是碰上那人,他亦不会胡来。你莫要担忧了。”

苏璎无奈地点点头,叶霁与太子交好,叶霁就算再妄为,也会看在太子的份上给苏瑶几分面子,她倒是不担心叶霁会做出什么逾矩的举动。只是每每见到那人,都搞得她心绪不宁。苏璎本能地想要远离这个搅乱一池春水的男子,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心湖会起波澜的原因。

虽则苏尧毛笔字写得有些不忍直视,可是为了表明诚心,她还是亲自写了帖子送到淮阳长公主府上,说明失约的原因。

相比入宫去见封皇后,苏尧更想去赴徐慎言的约。她隐隐地觉察出徐慎言是想和她说些什么,当时是碍于东宫影卫才作罢的。这叫苏尧更加好奇。

说到底,徐慎言这个人,对她来说从她到脚都是个迷。

翌日,苏尧很早便醒了,独自在昏暗的床幕里抱着膝盖坐了一会儿,才抬高声音唤来了锦鸢给她绾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