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苏家的名头,苏尧和苏璎竟也坐着马车过了二道宫门,上省去了一番力气。刚一下车便有双髻宫娥将她们引着朝封皇后所在的明嘉殿去了。

这是苏尧第二次进宫。前次参加宫宴,是和苏夫人一起,下了车便直接往紫云阁去了,并没有好好看过皇宫是怎样一番景象。而这一次,因是步行,心中又有底气,苏尧倒是将这皇宫大内好好欣赏了一番。

雁宫是在前朝大兴的皇宫上直接修整完善的,加上雁朝七代帝王的不断添砖加瓦,宫宇星罗棋布,绵延无边,隐隐地呈现出一番盛世气象。苏尧看在眼里,心中不禁赞叹。这是何等的富庶,何等的太平,何等的气派?

等进了明嘉殿,转过层叠的珠帘翠幕,苏尧很快就看到了大雁的女主人——皇后封维书。苏尧只朦胧地看了一个轮廓,便规矩地低下了头,和苏璎一起跪了下来。

没想到那人的声音确是十分好听,清越婉转,温和道,“起来罢,不必多礼了。”

苏尧这才和苏璎起身,抬眼去看坐在案前的皇后。那日在观礼台下遥遥地一瞥,不过是个虚影,也未曾近看过封皇后的模样,此时看来,却教苏尧大大惊艳了一番。

她从不知一个女人可以美成这个样子。自从穿越以来,她见过许多美人,夏嘉钰的娇俏,秋御的英气,苏璎的灵动,和苏瑶的顾盼流辉。可小姑娘家的漂亮终究是和当今是凤仪天下的贵主,封皇后的容姿几乎可以说叫苏尧惊为天人。

也难怪封皇后能够宠冠六宫,哪怕是贤明如当今陛下,想来面对如此美人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能亲手造成今天这个大权旁落外戚专政的局面的人,又怎么会是个平庸之人呢。

苏尧看得有些呆,直到封皇后轻咳了一声,这才缓过神来,跪倒在告歉道,“阿尧失礼了。娘娘如此风姿卓然,容光摄人,阿尧竟有些看痴了,以为自己是一梦去了蓬莱仙境,见了神仙妃子。”

封皇后闻言展眉而笑,抬手将她唤到身边的席子上坐下,拉着苏尧的手热切道,“不愧是苏老先生亲自教导的姑娘,与寻常人家的就是不同些。”

苏尧偷眼看了看跪坐在一旁的苏璎,后者面上并没有什么异色,自己不算丢了苏家地位面子,这才放了心,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封皇后再接再厉地叹了一句,“本宫那阿策侄儿能与这样灵秀的姑娘青梅竹马,也是他的福气。只是可惜了我那侄儿,与苏大小姐却无再续前缘的机会了。不知道苏大小姐心中可有遗憾?”

此言一出,苏尧和苏璎皆是心中一惊。说到底,封皇后仍是太子嫡母,她此刻却拉着太子未婚妻子的手,提起苏瑶的前尘旧事。

苏尧不知道封皇后是何用意,也不知道她究竟希望从苏尧口中得到怎样的答案。

此时此刻封皇后究竟是雁朝的皇后娘娘还是摄政王世子的姑姑?

苏尧无从分辨。

第30章 阴谋

东宫。

绕过水墨屏风,便可看到紫宸殿外间临窗的榻上倚着一个人,紫衣迤逦,墨发如绸,体态十分慵懒,眉宇间也是无尽风流,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正握着一卷古书,看得认真。

旁边的席上坐了个人,绯色宽袍一丝不苟地铺展在席子上,绝无一丝褶皱。一头青丝用金冠一丝不苟地束好,同散发而卧的紫衣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如此在乎个人形象的,一定是四皇子叶霁了。

叶霁皱着眉看了一会儿雷打不动地看书的某人,东宫事务庞杂,劳心费力,又有封策处处阻碍,若是换做他,必定手忙脚乱早出晚归,可偏偏这个人总像个没事人似的吟风弄月,逍遥得很。

他原以为叶霖是将一众事宜都推给了东宫的太子詹事崔述,可那日去詹事府上溜达了一圈,也未见崔述怎样繁忙,想来只能是眼前这人运筹帷幄,能将一切事物处理妥当了。

人比人,还真是气死人。他这个三哥,真切切地是个做皇帝的胚子。

想到这,叶霁叹了口气,出声道,“三哥惹恼了陛下也不想想法子,反而在这里看些无用的稗官野史。文人发的牢骚,竟有这般好看么?”

叶霖也不在意,翻过一页,悠然道,“她很喜欢看。”

所以他也想看看,前世今生她打发无聊时光的那些册子究竟有什么意思,为何有的时候苏尧看那些册子的兴致竟甚过于看他。

叶霁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那个“她”是指苏瑶。想到今日在皇宫和苏家的马车打了个照面,叶霁道,“说起来,今日皇后仿佛宴请了苏家姐妹。”

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榻上那人竟然“啪”地一声合上了书,坐了起来,墨发迤逦一榻。

那人说,“阿霁,吾要你去做一件事。”

明嘉殿里。

苏尧轻咳了一声,垂睫道,“娘娘说笑了。阿瑶从未想过遗憾与否,太子殿下选中阿瑶是阿瑶的福分,阿瑶信命。”

紧握她手的那只手蓦地松开了,封皇后还是笑着,只是照比方才多出了一份疏淡,指了指面前的茶具,道,“听说苏大小姐茶艺精深,不如为本宫沏一杯窈山银针吧。”

苏尧只知道自己的回答没有叫皇后满意,却不明白为何皇后突然提议自己泡茶,她自是会泡的,思来想去窈山银针也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只得乖乖泡茶了。

一套程序做下来,苏尧还是没想出个头绪来,抬手捏住三才杯想要将杯中的水隔着滤网倒在品茗杯中,没想到一股滚烫的热气便冲着手掌喷了出来。苏尧低低地“哎呀”一声,松开了三才杯,只听清脆的一阵响动,茶水洒了一身。方才捏着三才杯的手指赫然起了一溜水泡。

这绝对不是沏窈山银针的温水,而是沸水。那三才杯也绝对有问题。

苏尧心知肚明这是皇故意为难她,可她又能如何,只能承认是自己的疏忽,茶艺不精,才烫伤了自己,好在茶具离皇后尚远,若是烫了皇后,她才罪该万死呢。

忍着手指和身上的痛,苏尧“扑通”跪下来,道,“阿尧愚笨,未能将茶艺修习精炼,还请娘娘见谅…”

皇后倒是没再为难她,直接唤来宫娥将她引去换衣裳去了,叫苏尧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

苏尧听话地跟着宫娥出了明嘉殿,风一吹,竟然觉得一阵冷颤,身上洒了茶水的地方和右手的三根手指上那一溜水泡又火辣辣地疼,冰火两重天里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坏了,苏瑶这个小身子骨,可千万别又感冒。苏尧这样想着,开口问面前的宫娥道,“这是去何处换衣裳?”

皇后的明德殿里竟然正殿偏殿都算在一起也没个换衣裳的地方么?干什么非要跑出那么远去别的宫宇,苏尧不得不多一个心眼。

那宫娥倒是有问必答,道,“就在旁的含光殿,不远。娘娘寝殿里没有姑娘家的衣裙,只得委屈苏大小姐与奴婢去含光殿了。”

苏尧点点头,想来就在一旁的含光殿,应当出不了什么岔子,也就随着那宫娥走了。

手上的水泡火燎燎地疼,苏尧举起手看了看,心疼地倒抽了一口冷气。苏瑶这手虽不是白白嫩嫩,可也算是一双漂亮的手了,一溜水泡烫下来,隐隐显出几分狰狞。伤的又是右手,恐怕有些日子尧行动不便了。

正想着,没留神路过的一扇门忽然打开,一只手迅速地掩住她的嘴,将她拖了进去。

苏尧瞪大眼睛,挣扎着用手去抓门框,怎料伤了的右手在拖拽间将那水泡磨破,一股钻心的疼袭上心头,手一松,便被无声无息地拖进去了。因着苏尧本就寡言,那宫娥竟也没有发觉,自顾地朝前走去了。苏尧眼睁睁地看着殿门被紧紧关上,心中暗叫不好,那宫娥究竟是真的是没感到异样还是放任这样的劫掳发生,苏尧不能确定。

想得远些,原来皇后本意竟然不是为难她,是有意让她湿了衣裙,好在此处算计她。想到此处,苏尧顾不上手上的伤,拼命挣扎起来。

身后那人一错身转到她前面来,俊美异常的脸上竟然是满满的无奈,苏尧定睛一看,这个将她掳至此处的人,竟然是——四皇子叶霁。

叶霁愁眉苦脸地看着苏尧鲜血淋漓的右手,声音里满满都是心累,道,“苏大小姐你这又是何苦,见你这般狼狈,三哥又要责怪我了。”

三哥…叶霖?坦白说,听到这个人的名字,苏尧竟然奇迹般地放下了心。

苏尧停住挣扎的动作,显然有些迷茫,总是这样将她拘着也不是一回事,叶霁压低声音道,“此番我将你带至此处,是三哥吩咐,待会儿放开苏大小姐,苏大小姐可千万别喊叫。”

见苏尧用眼神示意赞同,叶霁这才慢慢放开手,试探性地向后退了一步。

苏尧一被放开,立刻龇牙咧嘴地握着自己的右手腕抽了一阵冷气,半晌才眼泪汪汪地用一双眉目瞪住叶霁。怪不得苏璎说他脑子有病,是个疯人,苏尧看他还不如他那个时时抽疯的“三哥”正常些。叶霖叫他请自己便好好去请,干嘛搞得像是绑架一样?害她慌慌张张弄破了水泡,这下必定要留下疤痕了!

叶霁也知道自己做得有些粗鲁,可他哪能想到苏瑶竟是如此烈性,宁可伤了手也要死死拽住门框不松手。因此只好摊手道,“日后霁必定登门赔礼。”

他现在已经预测到叶霖看到苏尧的时候,将会怎样将怒火算在自己头上了。

“四殿下究竟为何事出此下策?”苏尧此时可以算得上是气急败坏,语气堪称恶劣,手指一剜一剜地疼,已经鲜血淋漓。

叶霁指指身侧一堵墙壁,道,“苏大小姐可知道含光殿正殿的那张榻上躺着何人?”

“你说含光殿里还有别人?”苏尧睁大眼睛,皇后这是想要毁了她的清白?

“正是。”叶霁肃容道,“方才若非我先用迷香将他迷晕,又将你拦至此处,恐怕现在苏大小姐已经百口莫辩了。”

苏尧闻言只觉得后怕,顺着后脊梁密密麻麻地升起一股凉意来。从前只当那些宫廷险恶的斗争是电视剧里拍来做不得真的,没想到有一日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都是女人,皇后娘娘竟然如此歹毒心肠,叫苏尧觉得一阵心寒。

“殿内那人…可是…”苏尧心中划过闪念,却又不敢相信,犹豫间叶霁已经将话接了过去,道,“便是摄政王世子,封策。”

封策…果然是他。

苏尧闭眼,封策这个人,虽然她不喜欢,不亲近,避之如蛇蝎,可那也只是因为立场的问题。她本是对封策并不讨厌的。那也是一个痴情种子,只是错付深情,执迷不悟罢了。只是她没想到,封策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人。

皇后那时问她心中可有遗憾,她说了无憾,皇后便搬出这样一出戏来,叫她于换衣裙之际被封策冲撞,清誉尽失。雁朝未来的皇后如何能是个有如此前史的姑娘,想来与叶霖的婚约也就到此为止,她也不得不嫁给毁了她清白的封策了。哪怕苏家舍了她,绝不变节,也终究会因为伤了脸面不再过问朝政。叶霖失了苏家,便是摄政王府的收获。

若是她那时答了有憾呢?皇后可会助她们暗通曲款,将她做一枚安在东宫的暗棋?

苏尧只觉得沿着手指尖一寸寸地冷下来,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寒冰地狱。

叶霖,那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嫡子,曾经像亲生儿子一般看待的嫡子,寄在皇后名下唯一的嫡子,她却为何这样算计他,非要抢走本该属于他的皇位?

第31章 解气

苏璎跪坐在一旁的席上,心里却很担忧自家姐姐。皇后娘娘今天话里话外都不是那么好相与,姐姐被为难,她亦是如坐针毡,不知道皇后究竟是何用意。

皇后却是安然自得得很,身边机灵的小宫娥稳稳当当地接着苏尧的活将窈山银针重新泡了一杯,皇后便稳如泰山地端着品茗杯品茶了。

一杯窈山银针罢了,皇后由宫娥扶着慢慢站起身来,悠然道,“怎么不见苏大小姐回来?本宫记得含光殿那院里花儿开得倒是正好,许是苏大小姐流连忘返了,二小姐不如随本宫去看看?”

苏璎是何等聪颖,一听皇后故意将话头朝含光殿引,便知道姐姐那边必定是出了什么差错。这是故意逼迫她们姊妹二人就范啊。因此,苏璎连忙婉拒道:“臣女姊妹二人哪里需得娘娘这般照顾,姐姐长于乡野性子随意了些,这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唐突了娘娘本就已经不对,如何能劳娘娘亲自去寻,不如臣女同娘娘下一盘棋解闷,也算是赔罪了?”

皇后却只是状似随和地说道:“苏二小姐这是哪里的话,大小姐生于平溪书院,想来最是知书达理,二小姐怎的如此谦虚?这暮春初夏的好时节,便随本宫出去转转吧。”

话毕,人已经不由分说地朝外走了。苏璎见阻止不了皇后,只得乖乖跟上去,只在心里祈祷,姐姐能吉人自有天相,安然度过这暗藏的危机。

含光殿离明嘉殿还真的就不远。只是刚走到一半,便见一个宫娥急匆匆地赶来,神色焦急得很,附在皇后耳边嘀咕了几句。皇后闻言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训斥了那人几句,便对苏璎道:“这奴婢忒蠢笨了些,几步路的距离,竟将苏大小姐领丢了。”

苏璎一听心里便是一沉,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丢,她姐姐那般单纯的性子,恐怕要白白被人算计了。果然是场鸿门宴,今日怕是不能好端端地回去了。也不知道凭她的能力,能不能将姐姐择出来。

说话间已经到了含光殿门口,那宫娥想都没想,推门便要往里闯,苏璎可是不干了,“扑通”一声跪下来,道:“姐姐尚未出嫁,此时在殿内换衣,若是冲撞了姐姐,姐姐这脸面可是往哪里搁?”

皇后却是“嗤”地一声笑了,向身后扫了一眼,扬扬手道:“怕什么,都是女人,何来冲撞二字,难不成这光天化日之下还能藏了一个男人?”

苏璎也不好再说,心中却隐隐地预感到了什么,正在焦心之时,含光殿紧闭的大门却“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外面众人顿时将目光集中在了打开大门的人身上,只见一鸦青齐胸长襦裙外罩水绿轻纱薄衫的姑娘迈出门来,正是换了衣裙的苏尧。那人微微一怔,似是有些惊讶,旋即朝高位者深深施了一礼,道:“娘娘怎么亲自来了?阿瑶愚钝,想必是叫娘娘等得急了。”

那宫娥先是惊讶,转瞬却是蹙起了眉毛,一副不解的样子,仿佛没想到她会如此平静。皇后娘娘虽是面无异色,却也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道:“还不快进去收拾?”

苏尧不解道:“阿瑶并未碰殿里之物。”言下之意便是,何须收拾呢?

皇后却不听,只吩咐了身边人进去。那人进了含光殿,仔仔细细地搜找一番,也没有寻到本该出现在这里的摄政王世子,只好面有难色地出了殿,朝皇后摇了摇头。

皇后正暗自思忖,便听见一宫人慌慌张张地来报,说摄政王世子同四皇子在流觞亭饮酒,醉了酒,刚被四殿下送出宫去了。

流觞亭正是在含光殿后头,叶霁自幼便和太子交好,皇后闻言立刻便明白过来此事未成是叶霁从中搞鬼,虽是于无形中化解。并未伤及自己颜面,可以后想要再算计苏瑶,恐只怕不会如今日这般容易了。

苏璎心中也猜测到了几分,脆声道:“原来封哥哥也来了宫里,只可惜我们姐妹二人同他有缘无分,未能见面。”

苏尧也笑笑,道:“平溪一别,也是多日未见,却是可惜了。”

方才领苏尧来含光殿的那宫娥却不依不饶起来,“扑通”一声跪下来,道:“奴婢引着苏大小姐来此,行至一半苏大便不见了人影,方才恍惚间却看见摄政王世子朝含光殿这边过来…”

言下之意,苏尧怎么可能没见到封策?往重了说,便是苏瑶与封策于皇宫大内私会了。

话还没说完,苏尧便笑着接过了话头,道:“想必是你记错了,我分明是被你引着进的含光殿,怎么此时便不记得了?娘娘身边的人这般伶俐,怎会犯这等错误?”

那宫娥一愣,似乎没想苏尧能这样睁着眼睛编瞎话,可对方是相府大小姐,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人,任着苏尧胡说,皇后娘娘也不可能摆明了信她不信苏瑶,因此很快改口道:“是奴婢一时记错了,只是方才确是见了世子朝这边走来。四殿下同世子一向话不投机,怎么可能约饮流觞亭?”

苏尧脸上的笑意越发地明显起来,温言道:“主子间的事你又看的清楚了?世子若不是应了四殿下的约,缘何未经通便能进的了这皇宫内院?如此妄议主上,蓄意挑拨是非,若不是娘娘仁慈,如何能任你跟随身边却不受处罚?”

直到话毕,苏尧这才抬眼去看面色微僵的皇后,道:“娘娘,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这样将话头抛给皇后,皇后便不能再任由这宫娥“胡说”下去,再说下去便是她身为中宫皇后却管教无方了。见那宫娥还有开口之意,赶忙吩咐了身边人,道:“信口雌黄搬弄是非,本宫身边如何容得下这样愚笨之人。来人,拖下去,面…”

话还没说完,苏璎也“扑通”一下跪了下来,求情道:“娘娘仁慈,这宫娥也只是一时间犯了糊涂,莫要重罚了她,臣女看杖责四十便足够了。”

皇后那句“面壁三日”便生生卡在了喉咙里,这宫娥是她的贴身侍女,只不过是不甘心,立功邀赏的念头强了些,只不过没想到苏瑶这般厉害,竟然一句一句将她驳得无言以对,只能走个过场罚罚她,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苏璎来,非要杖责了她才解恨。

皇后有心偏袒,想必这宫人也是皇后身边的近侍。杖责四十若是实打实地打下来,那两条腿也是废了,苏尧不想被皇后记恨,也跪下来,拉了拉苏璎,刚想开口,却被皇后误解了意思,以为她也是落井下石的,抢白道:“既然如此,待你们姊妹二人走后,便杖责四十罢。”

那边苏璎虽被苏尧拉了衣袖,看见了自家姐姐的眼神,却摇摇头,道:“娘娘也不必避讳臣女姊妹二人,臣女和姐姐自幼长于乡野,断然不会害怕的,娘娘当面责罚了便是。”

言下之意是必定要眼睁睁地看着那宫娥被罚,才算出了这口恶气。

苏尧一时间搞不清楚往日冷静理智的苏璎今天怎么忽然不依不饶起来,有心劝阻她苏璎却又不理,只得蹙着眉不说话了。

皇后竟也没有发火,当真当着苏尧二姐妹的面将那宫娥杖责了,不多不少,四十下打得实在。

苏璎这才心满意足,和苏尧交换了眼神说明辞意,回府去了。

皇后被生生摆了一道,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心下十分厌烦,连带着看伏在地上梨花带雨已然站立不起的宫娥也厌烦起来,待苏氏姐妹告辞,便拂袖而去,不再顾那宫人死活了。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苏尧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拉着苏璎的手道:“妹妹今日怎么这般气大,非要顶撞了皇后你才肯罢休?往日里提醒姐姐那些话,感情你自己个儿全忘了?”

苏璎哼了一声,怨念道:“皇后娘娘摆明了要算计姐姐,那宫娥又拿姐姐清白说事,咱们姐妹自幼也是平溪人人礼遇的苏氏千金,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我今日就是要皇后明白,咱们苏家的姑娘不受那样的委屈,日后你嫁进东宫,也叫她不能为所欲为地欺负姐姐。”

她这个姐姐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随和了些,事事不放在心上,将来嫁进东宫,若是受了委屈,她必定要心疼的。她们苏家虽然不是什么皇天贵胄,可平溪苏氏却是连皇帝都要让三分的。她们爹爹出仕是为了治世,可不是为了受委屈。

说着,苏璎将苏尧隐于广袖下的右手拉过来,心疼道:“姐姐这双手,是弹琴驭马的,怎能被如此对待?”

苏尧干咳了一声,她如何能说这是自己作的…话锋一转道:“说起来,姐姐今日能够安然无恙的度过此劫,却也是少不了四殿下的帮忙。姐姐看他,却不像你说得那般不堪。”

第32章 心迹

苏璎仍旧对四皇子叶霁嗤之以鼻,在她的认知里,叶霁始终就是个百花丛中过的浪荡皇子,就算是现在有所收敛,也不过是因为这江山马上就要改姓了封罢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叶霁再怎么,还不是个花心儿大萝卜。

苏尧见她如此态度,也不再多言,只是回想起那人与她商量完对策,便倚着朱漆描金的殿柱有些落寞地笑了,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意思。他说,“霁不求你能帮衬着三哥,只求苏大小姐一心一意地对三哥,莫要与那摄政王世子纠缠不清。三哥他一颗心早就被伤透,怕是再禁不住背叛了。三哥是真心喜爱苏大小姐的,还请苏大小姐,不要叫三哥一腔深情错付。”

他说这话时的样子,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浪荡皇子,那时苏尧郑重地应下了他,心里却是一声叹息。不要叫他错付了一腔深情么?却不知道那人的一腔深情究竟与谁付了。

苏璎见自家姐姐有点黯然神伤,心中只当她想起往日在平溪的种种,思及封策与苏瑶昔日的情分,也不禁感伤起来。那时候大家都以为日子总能这样一帆风顺地过下去,以为等姐姐及了笄,便可顺理成章地嫁进摄政王府了。

可是曾想,昔日的青梅竹偏偏反目成仇,站在了你死我活的对立面。今日封策能同皇后谋划此下策,想必也是还对苏瑶能同他一起寄予了一丝希望罢。

有时候她也在想,这个天下有什么好争抢的,哪个做了皇帝不一样呢,高处不胜寒,哪里能有逍遥山野活得自在?若摄政王不是有心夺位,非要争这天下,爹爹还好好的在平溪,她们也好好的在平溪,她的封哥哥永远都是她的封哥哥。

想到此处,苏璎抬手抱了抱兀自出神的苏尧,道:“姐姐莫要难过了,封哥哥他,兴许也是有苦衷的…只是以后,怕是不能和从前一般相处了。”

苏尧本没有在想封策,她与那人自打第一次相见,就知道他是个危险的人。她只是慨叹,原来无论身处何处,她都不能碌碌无为想当然地去做一只无忧无虑的米虫。有人的地方,便会有是非。就算是身居高位,也免不了要被旁人算计一番。

苏尧将眼神投向百叶窗切割出棱角的窗外,看着那一方碧蓝的天幕,看着长宁城熙熙攘攘的街道和人群。这街道这样安宁,这样祥和,却又有谁能够看得清楚,在这看似平静美好的表象下,究竟暗涌着多少阴谋。

那是阳光无法照见的角落,阴冷潮湿,见血封喉。

回府后,她本不想多说,可苏璎倒是按捺不住,将所见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苏夫人听了,苏尧无奈,只好将叶霁怎样搭救自己,她们二人又如何应对一一做了详细的解释,苏夫人听完沉默了良久,只淡淡地夸赞她们几句遇事沉着冷静,便起身往书房去了。

苏尧知道苏夫人在决定将苏瑶嫁给太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此番去书房也只是和苏序商量往后的对策。她是苏家长房长女,可在苏序苏夫人心里,她又能有多重要呢?

若是她出了事,还有苏璎,还有许多的苏氏女。也许换做了别人,换做真真正正的,知书达理的苏氏女,反而会省去许多麻烦吧。

有时候,亲情亦不过如此罢了。

淮阳长公主府那边,苏尧也无心再去交涉。好在一早写了帖子说明了缘由,想必淮阳和徐慎言应当也不会介意。苏尧想着过几日心情平静了,再去拜访他。

她这几日只想去见见叶霖。虽然她算是顺利脱险,可含光殿一事始终在她心里是个结。皇后与封策能出此下策,想必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不会轻易被他人知晓,苏尧很想知道,病中的叶霖,是如何得知皇后和封策的这一般计较的。

因此,这一日风和日丽的上午,苏尧便通告了苏夫人,乘着马车出门了。

因为苏尧的身份,一路上也是畅通无阻,没有受到什么阻拦,想来也是叶霖拂照过了。快到紫宸殿时,苏尧却被告知,太子殿下在后花园湖心亭会客,请她直接过去,便直接朝湖心亭去了。

刚拐过了一道水墨描绘的长廊,远远地便能看见湖心亭里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影。叶霖是照例一袭紫袍的,另一人却是一身白裙拽地,柔顺黑发长得出奇,她是跽坐在叶霖身侧,黑发却已经迤逦到了席上,被风微微扬起,竟有几分出尘的气息。

此时那白衣女子正仰头同叶霖说着什么,似是说到了有趣之处,只见叶霖点头而笑,抬手执杯抿了一口,目光放得更远些,便看到了正朝那边走去的苏尧,四目相对间微微蹙起了眉,扭头对那女子说了什么,那白衣女子便起身告退了。

苏尧同她正是擦肩而过,未免要多看她几眼,只见这女子容貌清丽,气质不俗,周身未曾有何装饰,唯独长发以一根竹簪挽起,更添了几分疏离与神秘。苏尧离得近了,才发觉这人的黑发竟已经长至脚踝,不免有些惊异。

那人迎面碰见她,却是退到一旁站定,朝她施礼道:“苏大小姐。”

未等苏尧搭话,那人便颌颌首,飘然而去了。苏尧在心里合计着,这人又是谁?看起来却不像红尘中人,倒像是一个绝世隐居的高人。因此也只是点点头,多看了那人几眼,方才继续朝湖心亭走了。

等到了近前,却见叶霖一只手撑在膝盖上,歪坐在席上,神色沉静,颇有点恣意潇洒的模样。仿佛是沉浸在刚才与那女子的谈话中,还不曾回过神来。

苏尧轻咳了一声,才将那人的思绪拉了回来,见她直直地站在一旁,伸手示意她坐下来。

苏尧就坐在方才那女子所坐的席上,空气里仿佛还萦绕着那白衣女子身上的清香。苏尧一时间也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只微微出神道:“这人却不似人间绝色。”而是神仙妃子。

叶霖又是微微蹙眉,他自是希望她与他同坐在一张席上,可这个人显然是不会同意的。他不想教她误会,可这么一句话说出来,叶霖却品到了些酸溜溜的气息,心中忍不住又泛起狂喜。她是在吃醋吗?他是在她心里已经有了一席之地吗?

苏尧见叶霖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却一声不吭不肯说话,心里便要有些没底,眼见着这人已经差不多完全好了,神智也清楚得很,不知不觉间竟然有几分莫名地紧张。她发誓她绝对不会管叶霖有几个好妹妹的,他能不能不要这样看着她啊。

苏尧又咳了一声,语气堪称温婉,忙着澄清,“不知道佳人是哪家的小姐,阿瑶自愧不如呢。”

叶霖听到这话却又蹙了蹙眉,声音有些低又有些哑,“她是明玉阁阁主,白樊素。”

见苏尧睁大眼睛有点惊讶,叶霖微微垂下眼睑,道:“明玉阁吾曾带你去过,你不记得了?”

苏尧连忙摇摇头,她当然是记得的,明玉阁是东宫的消息集散地,是长宁城里一枚暗棋,那明玉阁主一直神出鬼没,苏尧却没想到她是这样绝世出尘的女子。白樊素,虽然容貌和长宁诸多美人相比并未见有哪里略胜一筹,可那人周身的气质却和名字一样清丽,叫人移不开视线。

原来身为太子的叶霖,身边从来不乏红颜知己。

苏尧轻叹了一声,回答道:“阿瑶记得。明玉阁的糕点是极好吃的。”

那人竟笑出了声,兀自将她的手拉过去握在手心里,呢喃道:“你若喜欢,吾日后再带你去就是。她今日是来汇报近日得来的消息的。”你可不要多想。

苏尧没听出他话里的担忧,眼睛却瞟到叶霖放在身侧的折扇。这折扇他还带在身边,说明他没有因为自己擅自在扇面上提了字而生气。苏尧斗胆主动提及此事,道:“阿瑶那日寻不得纸笔,只好写在了这扇上,还望殿下不要恼了阿瑶。”

眼前那人却是欲言又止,生生克制住就要破口而出的话,最终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心中有什么东西慢慢下沉,苏尧垂下眼睫,又想起秋御来,轻声感叹道:“只是不知道这折扇的赠主,是秋小姐,还是白阁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