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尧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他的意思是,他是重生而来么?

“你说,你都知道?”苏尧退后一步,仔仔细细地将叶霖望着,“你知道我是借尸还魂,穿越而来?”

那人笃定地点点头。

苏尧抬手按上眉心,心中万般滋味不知从何说起。他竟是知道,他竟是一直知道…怪不得对她的不守规矩熟视无睹,原是他什么都知道,早已习以为常了。

脑海里蹦出一个念头来,苏尧脱口而出,“你知道我们必将相爱,那么,你也知道我们的未来?”

未来…对,这一次,他们会有未来…

苏尧看着这个人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语气忽然变得欢快起来,扑将上去,脆生生道:“那我们的未来是什么样子?我们是不是白头偕老?有没有孩子?他叫什么?聪明吗?他…”

“阿尧!”叶霖不忍地将她打断,“天机不可泄露。”

这一次,他们一定会白头偕老,他们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等他们的孩子长大,他便离开,带她去看尽这天下的繁华。

那时候叶霖以为一切都会按着他的设想一步一步向前,以为重活一世,自己已经洞察了全部,只想着如何弥补,却从来没有想过,上天让他从遗憾中重新来过,并不是叫他改正错误,而是叫他去发现,前一世里,他至死也不曾知道的一些事情。

苏尧吐了吐舌头,眨眨亮晶晶的眼睛点点头。好吧,她知道自己问的有点多了,可她真的还想再问一个问题,“阿霖,我们的孩子叫什么?”

第67章 阿霖

一句话轻飘飘地落在静谧的空气里,竟是半点声音都没有。苏尧不解地抬头去看他,那人却是一动不动,清湛的眼眸将她死死盯住,脸上的认真神色叫她忽然有点退缩。

“怎么了?”她只不过是好奇,问问她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何来这般欲言又止的神情。难道未来命运多舛,她们的孩子会遭遇什么不测?还是…他们根本就没有过孩子…

想到这儿,心里的轻松喜悦也慢慢地褪了下去,苏尧脸色变得有点苍白,抬起手扯住那人的袖子,有点焦急地重复道:“你倒是说话啊,到底怎么了?”

回答她的是那人猛地将她拥在了怀里,肩头埋在苏尧的颈窝里,声音里有着她不能理解的喜悦,热气喷薄而出,叫她初历人事的身体竟又有些微微发抖。“阿尧,你叫我什么?”

诶?她刚才叫了他什么?苏尧有点傻,眨巴了两下眼睛,也不晓得这个树懒一样挂在她身上不肯松手的人怎么忽然间就欢喜得像一个小孩子了。

“再叫一遍,阿尧,再叫一遍。”叶霖撒娇似的要求道,下巴在苏尧肩上蹭了蹭,活脱脱地像一个粘人的金毛。

这人又犯病了…苏尧在心中默默吐槽了一番,抬手拍拍叶霖的后背,哄小孩子一样柔声道:“好了,陛下,再不去上朝,朝臣们又要参我惑主了。”

那人却不为所动,死死地将他包住不肯离开,嘟嘟囔囔道:“莫要叫我陛下。从前你都叫我阿霖的。”

苏尧:…

陛下还真是,任性啊。

“好了好了,阿霖,快去上朝了…”苏尧早就忘了自己方才问了什么,只想赶紧将这个人打发去上朝。

千哄万哄才将那人赶去了前廷,苏尧这才松了一口气,在一旁的席子上坐下来。一切都发生地太快,太梦幻,叫她产生了一种恍恍惚惚的错觉,仿佛自己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叶霖竟是重生而来,竟是尽知前尘往事的。她本是借尸还魂,超出了原先的认知范围,自然也能接受叶霖的说法,只是这叫她有些不适,仿佛自己做的一切都被安排好了,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从前叶霖的那些莫名奇妙的行为通通得到了解释,也祛除了她心中的一块心病。苏尧自知不是那种心胸宽广的人,反之有些情感的洁癖,原先即便是被他吸引却依然抗拒,也是因为不能接受他心里面藏着别人,也是不能接受同别人分享她的男人。

可他却说,前世今生,他只爱她一个人。这原本是好事,可一想到自己百般的抗拒,便有些面上发热。他说他都知道,他说他知道他们注定相爱,所以,从前的那一切都是他步步为营,一步一步看着她走进他的甜蜜陷阱吗?

苏尧扶着额轻叹了一声,古来帝王多薄幸,只这么一个情种,竟是叫她碰见了。她并不是感情细腻心思别致的姑娘,她一朝穿越,前尘尽忘,不晓得自己因何而来,可是在这一刻竟也产生了一个煽情无比的念头——也许遇见他,就是她穿越而来的原因吧。

这样想着,经历了一夜疲惫、方才起床不久的某人竟也能靠在案几上睡着了。不晓得锦袖和锦鸢是怎的将她从席子上挪回软榻的,等苏尧再醒来,已是日薄西山,炊烟袅袅了。

苏尧坐起来发了一会儿怔,目光扫到新换的崭新床单,又想起今晨的那一番放肆行径,不禁又是一阵发烧,她竟是将尊贵的皇帝陛下给睡了,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如此行径,恐怕这从古至今也找不到几个了吧。好在另一个当事人并不在现场,苏尧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也就平静了,穿上鞋子踢踢踏踏地去外间拿了个话本子,就惹来了一直严正以待守在门外的锦袖。

她们这些做丫头的自然不知道昨夜帝后两个人的关系究竟发生了什么实质性的飞跃,只是做下人的感觉一向敏锐,眼见着陛下今朝出门时是喜上眉梢,嘴角的笑意几乎比得过灿烂的朝阳,娘娘也是,就连睡着也带着笑,这才放下心来。

锦鸢很快就查清楚了昨天乱嚼舌根的那两个宫女是芷汀殿的,在宫里摸爬滚打久了,自然想得到这是一处离间,好在看今天的情形,来苗南王女留宿陛下寝殿的事并没有对两人的关系造成什么影响,也就放心了,如实地朝苏尧汇报了结果,见她脸上毫无异色,便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她从九岁入宫,便一直在东宫服侍,从不能几道们外杂务一直做到殿门外的守门宫女,再到皇后娘娘身边的亲信,这么多年眼看着太子殿下如何冷情薄幸,仿佛完全没有感情。从前看见陛下,只觉得那是一尊神像,而如今的陛下能够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多亏了皇后娘娘。说句矫情的话,她觉着皇后娘娘就是陛下的药,唯此一味,别无他法。

苏尧哪里知道身边的小丫头心中这般感慨,只笑着摇摇头,心中暗暗叹息,廖沐兰想离间她们,却决计不会想到反而成全了她们。她说苏瑶破坏了她的姻缘,所以跑到大雁皇宫搭上自己一生的幸福来膈应她,在苏尧看来实在是毫无理智又幼稚可笑的行为。

她在相府闲得慌,也同苏珏聊了几次天,直觉上这个兄长虽然素未谋面,却是个少有的同她谈得来的人。她自然不敢直接去问,听徐慎言的意思,苏瑶营救顾扶风的事情,也是瞒着苏家长辈悄悄进行的,因此只得旁敲侧击,也得了些有用的信息。

原来那顾扶风回到苗南便毁了婚,之后却又没再嫁娶,如今早就到了婚娶年龄,却迟迟没动静。那夜徐慎言没有说完便被叶霖的突然而至打断了,还不知道后续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她直觉的觉着,顾扶风悔婚这件事,不只是同苏瑶有关,一定是另有什么隐情,想来总是要再将徐慎言召来,好好问清楚后续的事情。

还有那从相府带来的紫檀木盒子,还没找到簪子,不知道如何打开,徐慎言如此神通广大,兴许会些办法。

一想到这事儿,就不得不想起封策。虽则不知道白樊素为何要到相府去,可她却不信白樊素明明看见了却能无动于衷。第一次见那人她便敏锐地感觉到了白樊素眼底对叶霖的深深爱意,她估计白樊素既然捉到了这个把柄,或早或晚总是要告诉给叶霖的,因此心中早就打算好了要先告诉叶霖,这个人总归是通情达理的。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却是另外一个差点被她忘记的重要示事宜。

摒退了锦袖,叫她将门掩上,苏尧坐在席子边慢慢饮了一杯茶,这才微微抬高了声音,道:“阿九。”

那道玄色的人影如鬼魅一般出现在面前。

苏尧放下茶杯,眯眼看了几乎要同灯影融成一片,正垂着头跪在一旁的阿九好一会儿,感受到对面那人慢慢地紧张起来,料想无形中施加当然压力已经够大,这才慢慢地问道:“你从前说,陛下将你给了本宫,对么?”

那人点头。

苏尧微微露出一点笑意,“影卫的职责便是时刻保护主子的安危,对么?”

阿九迟疑了片刻,又点了点头。

很好。苏尧放在手中的茶杯,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收敛起来,沉声道:“那么,阿九,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三天前的夜里,你不在本宫身侧。”

若不是她多了个心眼儿带了匕首,若不是封策没想到她会下那样的狠手,苏尧不自知道现在自己会是什么样子。这个巧合未免太巧了些,巧到苏尧甚至对眼前这人产生了某种怀疑。

阿九显然没想到一向随和的皇后娘娘会突然这般严厉,她也是不曾知道那一夜苏尧所遇见的危机的,今次苏尧忽然问她,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她日日夜夜守在苏尧身边寸步不离,只有那一夜不在,苏尧如此一问,却叫她一下子将心提到了嗓子眼,莫非是那一夜发生了什么?

“阿九,确实不在。”

苏尧看了看自己长着薄茧的纤细手指,并不抬头看她,仿佛有些漫不经心,却叫阿九越发地紧张起来。

“原因?”

阿九沉默良久。久到苏尧甚至已经失去了耐心,才沉声道:“阿九知错。”

“你知道错?”苏尧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踱到阿九的身边,俯下身,“这些天本宫在相府别的消息没听到,却是听说,兵部尚书宋斯在家中遇刺,至今也未捉到凶手。此事正是发生在那一夜。你说,那刺客会是谁呢?”

阿九猛地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竟是陌生的薄凉。

苏尧却已经继续说下去了,“阿九,是谁叫你这么做的?”

第68章 千秋

“此事皆是阿九一人所为,并无人指示。”阿九竟也干脆地认下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俯首道。

苏尧原本并不知道此事是否是阿九所为,但那时候听苏璎提的几句闲嘴,说是有人目击了刺客,听她描述下来,只说那人身轻如燕见血封喉,行动干脆凌厉,体态似是女子,实在与阿九太像,只不过想要诈她一诈,没想到竟真的是她。

阿九虽是认了错,可苏尧不明白,能成为东宫的影卫,阿九本应该是身世清白的,如何能同兵部尚书扯上关系?目光投向遥远的夜空,一弯残月正垂在天边,苏尧响起宫变那夜也是这样的月色,她从城北入宫去寻兵符,那被阿九策反的羽林军首领曾对她请求,他说,求皇后娘娘好好待阿婵…

“你从前的名字是阿婵?”想到这儿,苏尧也就问了出来。从前她不过问阿九的身世,是因为阿九是叶霖给她的人,她信叶霖,也信他不会随便将一个不靠谱的人派给她,可现在所知道的信息也许叶霖也不曾知道,阿九是她的贴身影卫,她需得对这个人放心。

而这时候,唯有清楚地知道阿九的过去,苏尧才能真正的放下心来。

一句问询凉凉地摔在地上,无人应答,苏尧将目光移回到阿九身上的时候,那人正仰着头脸色惊讶地看着苏尧。

苏尧莞尔一笑,“怎么了?吃惊本宫知道你的闺名?”

阿九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明艳绝伦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不解。

“你可愿讲讲,为何要去刺杀宋斯?”苏尧还是笑盈盈地看着她,径自在一旁的席子上坐下来,补充道:“你不必担心,方才本宫遣了锦袖带着宫娥们都退出了二道殿门,无人会听到。”

阿九这才咬了咬嘴唇,原原本本将自己的动机说给苏尧听了。

兵部尚书宋斯原本便是摄政王那一派的人物,凭着一点溜须拍马的小聪明慢慢爬上来,如今已经是年逾六旬,到了年关也就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去,不会掀起什么大风浪了。就因为这个,叶霖这才没动他,省去了精力去对付摄政王府其他党羽,哪想到竟被阿九部分青红皂白地刺杀了,反而要分了叶霖的心,留神将谁安排在如此重要的位置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对前朝不甚了解,可平日里混乱翻的本子也是许多,不少都来自民间,想来也代表了一些百姓的看法,这兵部尚书宋斯虽是没什么功劳,可也没犯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综合起来看,顶多算是无功无过,何须阿九如此不顾一切地非要手刃于他?

直听得阿九说完,她这才恍然,细细想来心中竟是有几分惋惜与自责。

原来那日皇城北门被策反的那首领惹出的祸事。宋斯坐镇的这些年,兵部一向腐化惯了,功过赏罚全凭孝敬当然银子多少,便是叶霖执政以来经历了礼部的案子,杀一儆百肃清了朝廷,火没烧到自家头上,这兵部也就一切如旧了。那首领也是耿直脾气,明明宫变之夜是离了大功,只因为不肯使唤银子打点,竟是生生被人冒名领了上恩赏,将他打压下去了。

那首领自然不忿,三番五次地惹起宋斯不快,被那顶替之人暗算闯了不该闯的禁地,被宋斯不容分说地处罚,便刺字发配东陲边地去了。

也是那首领命中该此一劫,发配行军途中,行船至青州,竟是遇见了一队水匪,混乱间那首领还带着镣铐便被推至江中,便自此要杳无音讯,生死不明了。

话说到这儿,苏尧大致也就猜到,那首领自然是凶多吉少了,听阿九这意思,那首领也是长宁人,多半是不会凫水的旱鸭子,何况还带着镣铐。阿九这是将一腔怨恨悲伤全都算在了错判的宋斯身上。

其实说来这事苏尧亦是有几分责任在的,她进了宫便将那首领和阿九都忘在了脑后,以为自有人打点行赏,哪想到兵部如此堕落,竟会发生冒名顶替的事情。

只是阿九好歹也是在东宫做了多年的影卫,无论如何也不该这样失了理智,苏尧心中疑惑,还未等问及她,就听见殿外一阵喧嚣,锦袖抬高了嗓子在殿外嚷道:“恭迎陛下,愿陛下长乐无极!”

苏尧一皱眉,正想要抬高声音问问怎么一回事,那人已经破门而入,不顾苏尧的惊讶,拉起她的手腕便朝外走。

苏尧哪里是叶霖的对手,一路小跑地被他直拖到他的寝殿,这才住了脚步,一时间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插着腰没好气道:“我还没问完阿九的话呢。”

面前这个人脸上的温柔笑容几乎要将她融化掉,苏尧原本口中那句“陛下这是又犯了什么癔症”生生地被那笑容噎在了喉咙里,眼睛瞪得老大,相持了一会儿终于偏过头叹了口气,道:“算了,你倒是有什么要紧事,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径直将人家拖过来?”

叶霖抬手帮她理了理因为步履匆忙而显得有些凌乱的鬓发,柔声道:“阿尧,你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能是什么日子,她把他推倒的一天纪念日?苏尧摇摇头,一面顺气,一面用眼睛横了他一眼。

叶霖也没理会苏尧堪称恶劣的态度,只开门见山地解释道:“今日是九月十日,千秋节。”

哦…千秋节…苏尧也是知道这节日的,差不多相当于现代意义上的上元节,仕女公子们皆可上街赏花灯猜灯谜,眉来眼去间许了终生的也不在少数。据说当今的开国皇帝便是在千秋节上对那个传奇的秋皇后一见钟情的,因此,雁朝比前朝更加重视这个节日。只是,千秋节是民间的节日,一向同皇室成员没什么干系的,就连皇宫里也不曾有什么节日的气氛,苏尧便是因为这,才根本没把这千秋节放在心上。

不过,看叶霖这个模样,倒是很感兴趣。

“那又如何?”苏尧自己这样问出来,也有些自惭不解风情,可她思来想去也不敢去想,这人不会是一时兴起,想要微服出访吧!

这样想着,整个人便被叶霖扳过身去,嘴上还催促道:“里间有你的衣服,去换上,晚了人潮便要赶上来了,到那时再想出宫便麻烦许多。”

苏尧:…

感情他还打算要出去同长宁百姓凑热闹啊。

不过既然是皇命难违,苏尧也就老老实实去里间换衣服了。她来雁朝不过一年,确确实实也未曾见过这雁朝的情人节是个什么模样,心里想着能有机会出宫透透气也好,更是生了旖旎的心思,胡思乱想着,难道这就是他们第一次约会?

柔软的龙榻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叠衣服,上面又扣着一个简约的面具,苏尧挑着那面具,拎到眼前看了看,这才动手去脱衣服。

没想到叶霖竟是给她准备了一套男装。

苏尧撇撇嘴,将那衣服比了在身上试了试,不大不小,正是刚刚好。心中原有些惊讶,不过一想到叶霖什么都知道,便也不足为奇了。这样想来还真是不公平,他什么都知道,她却对往事和未来都一无所知。

换好了衣服,苏尧也便将那面具一并带了,对着落地的巨大铜镜顾影自怜了片刻,只见镜中那公子紫裳墨发,玉冠假面,腰背挺得笔直,却是一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

苏尧从没见过苏瑶千秋穿男装,如今一见,自己先是惊为天人,很快惋惜起来,若是苏瑶个子再高些,男装却是要同叶霖不分伯仲了。

等她打扮停当出了里间,叶霖也已经换好了一身白衣,腰间照例别着那一把折扇,手中拿着个狰狞可怖的面具,静静立在长明灯旁,注视着她一步一步走来。

他记得苏瑶尧一直很向往千秋灯节,一直念叨着要去宫外看看。可那时候他太忙,总是嘴上答应着,也不曾真正认真准备。后来等到真的到了那一天,他又有要紧的政务走不开,自然不可能叫苏尧一个人出去,便也就作罢了。

他记得那时候苏尧有多不开心,也不同他发脾气,只自己一个人在凤梧殿的玉阶上怔怔地坐了一晚上。只可惜,凤梧宫太远,听不见长宁坊间的热闹。

等他忙完脱身去凤梧殿找她,苏尧已经靠在大理石柱上睡着了。月光下那人的睡颜宁静地叫他心碎。他宁可她吵他,闹他,甚至无理取闹地打他,也比她这样安安静静地贤惠要好。她越是理解他迁就他,他便越自责越内疚。那时他下决心第二年的千秋节一定要带苏尧出宫,像寻常情人一般走走看看,却没想到,第二年的千秋节,她已经不在他身边…

叶霖慢慢露出一个缱绻着单薄悲伤的微笑,朝苏尧伸出手掌,真好啊,他还有机会,还有机会重来一次。这一次,她还在他身旁。

第69章 烟火

苏尧走出来,绕过云母屏风时脚步微顿,微微怔了怔,走到近前躲夺过了那人手中的面具,踮起脚轻轻为他戴上。

这人便是带上了如此狰狞的面具,依旧风采如旧,强烈的美丑对比下,反而更显了那人的惊艳绝伦。苏尧忽然想起历史上那个带着鬼面具的兰陵王来,不禁啧啧起来。同样都是惊为天人的美人,现在这个美人正对她死心塌地。

“怎么,很丑么?”说来也奇怪,明明隔着面具,苏尧却依然能感觉到他这时候是在笑,周身散发的温柔气息险些叫她沉迷,也是鬼使神差地摇摇头,道:“你若是丑,这天下男子怕是都要饮恨自尽去了。”

那人这才轻笑了一声,将她向前一带,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戏谑道:“你再这样说,我可要骄傲了。”

苏尧却没接他那一茬儿,只蹙起眉毛,有点担忧地问道:“阿霖,真的要冒险出门吗?”

摄政王府尚未根除,被软禁的宁王也蠢蠢欲动,叶霖最近动作颇大,触及了不少人的既得利益,苏尧不知道暗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们,准备将他们猝不及防地拖进黑暗里。

叶霖却是抬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里,笃定道:“没关系,还有我在。”无论如何他定是会护她周全的。

一股暖意从手中直接传达到了心底,所以抬头去看比她高上一头的俊雅男子。

她还是不明白叶霖为何这样执着地想要出宫去,她成长在现代,也不是没有去过庙会灯会,只觉得人头攒动吵闹至极,其实并未看到些什么美景,无非是人看人罢了,因此不甚上心,可又不好拂了叶霖的心思,便点点头,拉着那人衣袖捋着墙根悄悄地朝宫门走了。

叶霖对皇宫的巡守卫了如指掌,一路上带着苏尧躲躲藏藏,竟也没惊动任何人。苏尧有他带着完全不担心,路上还惦记着阿九的事情,便随口提起来,“阿九是何时开始做你的影卫的?”

紧紧地攥着她手的那人听到这样的问话回头将她望了一望,不紧不慢道:“很早。怎么问起这个?”

很早…那他知道阿九的过去,知道阿九同那羽林军首领的关系么?苏尧眨巴了两下眼睛,想了一想,道:“你可知道她的身世?”

叶霖也不甚在意,言简意赅,“她本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虽说门第不高,亦是衣食无忧,只待及笄,嫁个好人家去了。只是后来她父亲卷进了当时的一个案子,下狱没多久便病死在狱中了,家道自此中落下来,我见她有个好根骨,便将她收做影卫训练了。她倒是天资聪颖,算是同期影卫里最佳的。阿九知恩图报,你不必担忧她的忠心。”

也不知道那人听没听进去,只追问道:“那案子是个什么模样的案子?”

“当年…是兵部克扣军饷的事情吧…阿耶震怒,虽在病榻,仍亲自下令彻查此事,只是那时恰逢摄政王当政,宋斯又是摄政王的人,便只捉了下属应付了事,将他贪赃枉法的事情瞒了下来,阿九的父亲算是倒霉,便做了那替罪羊。不过这些事她应当是不知道的,毕竟那时还未懂事,哪里想的来这么多。”

应当是不知道的,但也不排除有别人告诉怂恿。怪不得她对宋斯如此怨恨,原是先前还埋着这样的诱因。

苏尧想着,也没留神儿脚下,绊在一处台阶上,刚要摔下去,便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给捞了上来。苏尧咧嘴“嘶”了一声,脑门上便被爆了一个栗子,抬头正对上叶霖“嫌弃”的目光,训斥道:“心不在焉的,好好走路。”

苏尧皱了皱鼻子,揉揉额头,看在叶霖救她免于摔倒的份上,也就偃旗息鼓,只方才提起阿九来,她便想起之前封策夜闯相府,叫白樊素撞见的事来。她并不知道白樊素当夜便将那事添油加醋的告诉给了叶霖,只当他一无所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该有所隐瞒,因此道:“说来有一事要同你讲,你可心平气和地听我讲完,不许半途发火。”

以叶霖这样的独占欲来说,听了封策登徒子的行径,恐怕就算脸上不表现出来,心里也要记上一笔的。

叶霖作洗耳恭听状。

苏瑶这才斟酌着坦白道:“我回相府省亲的第二日晚上,封策曾夜闯相府,将我约去后园相见。”

虽然早知道了此事,可听苏尧亲口说出来,终究还是有些不同。叶霖一开始就完全相信她对封策不会有一点好感,只是新路作怪的独占欲还是叫他有些不是滋味——那可是他一个人的阿尧。这时候她提起来,想来也是不想隐瞒他哪怕一时一点,心里反而涌起一阵暖流,将那不悦冲淡了。

苏尧见叶霖脸色十分平静,胆子也微微大了起来,继续道:“只怕那人并不知晓我是借尸还魂,还将一腔深情错付在我头上,意图将我召去策反,哪知道我竟是被你勾去了魂。”

顿了顿,苏尧眯眼笑道:“你说,你是不是使了美人计?”

眼前的人也不走了,直挺挺地停下来,转回身将一只手搭在了苏尧肩上,认真道:“原来你才意识到么,一直以来,我可是费劲了心思勾/引你,只是不见你领情。”

这人还真是…承认的大方啊。苏尧脸一热,那人已经低头在她脸颊吻了吻,叹息道:“还好小鱼最后还是上钩了。”

苏尧嘴硬,“那亦是愿者上钩,同你本身没什么干系。”

叶霖好脾气地“嗯”了一声,并不放在心上,沉声道:“然后呢,我家阿尧有没有被策反呢?”

这人,明知故问么。苏尧摇摇头,义正言辞道:“你家阿尧正被你那美人计迷得神魂颠倒,哪里喝的下旁人给灌的迷魂汤。不过想来此番他也应当死心了。”毕竟她刺下去的那两下,也是毫无顾忌下了狠手的。

叶霖听她这样抬举自己,竟是笑了,虽是有面具挡着,苏尧也猜到他得意洋洋的神色。这个人啊,明明活了两世,本应该比旁人更稳重自持,那想到有时候竟是比孩童还幼稚任性,朝她撒娇的。多大个人了。

“说起来,我在相府竟是见到了白樊素,听阿璎的意思,她是去相府做了舞师。可是你安排的?”

叶霖点点头,他本是要在相府填添上一个能帮衬的人,毕竟相府此时不仅仅是平溪苏氏的长房,同时也是关系国家兴旺的贵戚,自然危险了许多。白樊素虽丝毫不通武艺,手下却是人脉众多消息灵通,此番自请去相府担此重任,他便也允了。只是经过了前几日的事,他现在却要好好想想白樊素这个人的事了。

明玉阁不需要一个夹杂太多私人情感的阁主,一旦有了私欲,那么明玉阁的消息便不能在客观公允了。这是不能够的。

只是现在还未想好后背人选,思来想去并没有谁有此能力担任职务,才迟迟未追究罢了。

叶霖将心中所想导大致同苏尧讲来,也不隐瞒,见苏尧点点头,脸上的神色变得明朗起来,这才拉了她继续走。

等出了宫门,游街的队伍正巧抵达皇城附近,苏尧和叶霖泥鳅一般混了进去,竟是神不知鬼不觉。苏尧后来总结,叶霖这一路走下来,出了过宫门时废些周折要表明身份,其他时候都是悄无声息的完成的,想来这样的轻车熟路,也是年少时没少溜出宫去玩的经验了。

混在游街的人群里走着一阵子,一直紧紧攥着她手的叶霖忽然便将她拽出了那队伍,在一旁灯火阑珊的空地停下来,体贴道:“怎样,可觉得吵闹?”

苏尧摇摇头,她虽喜静,可也并不排斥热闹的,千秋节本就是个热闹的节日,虽人人带着面具,可每个人身上又都洋溢着的快乐那么有感染力,连带着她也发自肺腑的欢欣起来。

叶霖见她也不多说,直接牵了他朝热闹的人群里扎,反而有些有忧心,道:“莫要朝太拥挤处去,怕要同你走散了。”

话音未落,只觉得腕上一松,那人已经将手滑落在了他的手心里,灵活地改成了十指相扣的状态,扬了扬手,狡黠地眨巴了一下眼睛,道:“如此,便不怕走散了。”

都说十指相扣是最不容易走失的牵手姿势么。她也不想要同他走散,一辈子都不想要走散。

那人眼底的光芒险些将她淹没,叶霖似乎在说什么,于此同时那人身后响起的巨大声响完全将他的话湮灭。

苏尧看见那风华绝代,遗世独立的男子身后,忽然之间绽开了无数的绚丽烟花,明明灭灭,将他的一袭白衣染上瑰丽夺目的色彩。

第70章 回忆

绚烂的烟火在叶霖身后此起彼伏的炸裂,声音之大甚至将熙熙攘攘的人群喧闹声都盖了过去,可苏尧却奇迹般的辨别出了叶霖的话,他说,苏尧,你既已牵住了,以后便不许再放开。

苏尧上前一步将叶霖抱住,踮起脚在他耳畔轻声说了一句话,立刻就退开,撇过头去拽着他朝更热闹的灯火里挤去。

叶霖就任由她拖着,心思还被她方才的言语所迷惑,不知不觉间已久走出老远,忽而又觉那人微微用力地捏了捏他的手,方才倾身过去,听她附耳说道:“你看那两人可是眼熟?”

说着,苏尧便朝远处的灯谜桥扬了扬下巴。叶霖顺着她的示意望去,果然看见两个带着可怖面具的人站在灯谜桥下拉拉扯扯。那绯色绣金袍子,正欲去拎比他身量稍矮的那人领子的,不是他风流成性花名在外四弟叶霁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