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玉大概能猜到小皇帝心里为何不痛快。因为楚氏的事,他肯定对某方面的能力又产生了自我怀疑和否定,偏偏没地发泄去——这种事对男人而言,也许真的挺丢脸的,他不好意思对人言,身旁的太监估计也没法理解这种烦恼…

小喜子快哭了,他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又眼巴巴地唤了一声“娘娘”。梓玉嫌弃似地摆摆手:“给你们支个招,赶紧伺候皇上翻牌子去。”给皇帝塞个女人泻泻火,他估计能找回些自信。

小喜子恍然大悟:“谢娘娘提点。”他眉开眼笑地作了个揖,又一溜烟跑了回去。

梓玉只觉得皇帝这样折腾十分可笑,她摇摇头,转而吩咐王守福正事,命他安排几个人下去,宫里宫外盯着今日娴妃找来的那几个证人,仔细查查他们的底。末了,梓玉又提醒了一句让那些人务必小心谨慎些。

“娘娘,奴才办事,您什么时候这么不放心了?奴才早吩咐下去了…”王守福往自己脸上贴金。

梓玉还真不大放心。

其实,从皇帝亲自下令仗毙楚氏那一刻起,这件事便盖棺定论了,后宫之中任何人引以为戒之外,不得再自妄议,否则岂不是给皇帝脸上抹黑?这毕竟是一桩丑闻!而梓玉顶着惹怒皇帝的风险,坚持要查明真相,一半是为了楚氏,另一半不过是存了私心。因为她坚信此事后面有如贵人在作祟,偏偏她又厌恶极了那个人。之前她跟皇上提的时候,还有些担心,没想到皇帝竟然准了,说什么“都随你”,梓玉有些意外。

梓玉不信皇帝会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她也不信皇帝会猜不出这事背后的弯弯绕,见他那么心急的处死楚氏,很有可能是想护着他那位救命恩人罢了!

那他为什么还会同意?这个小混蛋不会挖了个更大的陷阱在等着她跳吧?

既然如此,她就得更加小心了。现在,除去皇帝,梓玉暂时不想惊动别人,就让这后宫中人都以为楚氏一事过去了,安安稳稳的,省得她查起来碍手碍脚,又或者她心里不痛快想要栽赃嫁祸时,会打草惊蛇!

借着烛火,梓玉展开那张从淑景宫搜来的信笺。上面的字迹颇为娟秀,一笔一划之中都透着一股子婉约之气,像是个练家子,不输于她。梓玉仔仔细细看完一遍,对锦澜道:“将原先楚氏抄的那份女诫拿来。”——上回那些妃嫔手抄的女诫都被梓玉妥妥收好,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处。

两张薄薄的纸铺陈在烛火下,梓玉垂眸,静静看着,试图辨出些不同之处。

突然间,小喜子又哭天抢地跑过来,跪在书房外头抹泪:“娘娘,娘娘,救救奴才…”

“放肆!”透过丝绢屏风,梓玉颦眉,“在本宫跟前大呼小叫,又怎么了?”

小喜子哽咽:“因为翻牌子的事,陛下撸着袖子要揍奴才。”

“就你这没大没小的样子,本宫也得揍你一顿!”

小喜子抹着泪,碎碎念道:“娘娘,去瞧瞧陛下吧。”

梓玉不做声。

小喜子又说:“娘娘是菩萨心肠,最是心疼陛下和奴才们了…”

梓玉摇头:“你们这主子奴才都一个德行!”——脸皮厚!

候在两仪殿外的钱串儿见皇后来了,才堪堪松下一口气,没想到紧接着皇后就斜斜挑了他一眼:“钱串儿,你和你手底下这帮人居然跑到本宫跟前演苦肉计…”

“请娘娘责罚。”钱串儿赶紧跪下来,又道,“娘娘,奴才实在是没法子了…”里头这位小祖宗近年来难得发这么大的脾气,这一回连他都哄不住,又不敢四处张扬,怕有损陛下天威啊,到底不小了!

“去请太后了么?”

钱串儿摇头。

“其他妃嫔呢?”

钱串儿依旧摇头。

梓玉剜了他一眼,这才独自进殿,就听钱串儿在后头提醒道:“娘娘脚下小心些…”

里面果然乱七八糟,跟被人洗劫过一样,满地都是最上等的瓷瓶碎片,梓玉啧啧蹙眉,这小混蛋还说她不知勤俭,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两仪殿暖阁内,秋衡裹着个被子,盘腿坐在那儿,对着墙生闷气。听到有人进来,脚步窸窸窣窣的,踩在他心尖上,顺势又撩拨起他的抓狂和焦躁,于是,皇帝梗着脖子喝道:“快滚!”

“…臣妾告退。”

——齐梓玉!

秋衡心念一动。

这人声音依旧清寒,落在他耳中,却是格外熨帖,犹如春风拂面般透着股温存。他赧赧地回过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皇后,你怎么来了?”

梓玉福了福身:“来看看陛下闹到什么样子。”

秋衡哼了一声,又背过身去,不理她。

梓玉威胁道:“陛下若再如此,臣妾便请太后来。”见那人没什么反应,她又道:“陛下若再如此,臣妾再请你那两个表妹过来…”——这几个人撞在一起,准没什么好事。

又威胁他!

秋衡恨恨回过身,委屈道:“朕还不能生生闷气了?”

梓玉面无表情道:“陛下似乎已经不是闷气了,砸东西的动静,臣妾在咸安宫都能听见…”

秋衡:“…”这人果然一开口就拿话噎他!

“陛下既然心底这么不痛快,又这么介意,那就更应该留着楚氏,好查个明白!”

听她提这茬,秋衡偏过头,烛火拢在他白皙的脸上,微微泛起些温暖的黄晕,他的眸子却有一瞬间的失神。他今日下令仗毙楚氏,一则,他确实有些恼恨,二则,也是最重要的,身为一个帝王,看惯了阴谋诡计,秋衡当然知道这事背后不简单,可他不想再闹大了…所以,他才狠了心。

梓玉还想说什么,见他这样心事重重,她轻轻叹了一声,还是那么安慰道:“陛下尚且年轻,夜夜辛劳,自然会开花结果,听内务女官禀说陛下近来并未招幸,今日,不如翻个牌子?”顿了顿,梓玉又道,“还是,陛下已经看腻了,要…”新鲜的?

秋衡闻言,偏过头来,怔怔望着眼前这人,内心愤愤,这人就知道替他翻牌子!

望着望着,忽然,他就脸红了,像是轻轻柔柔浮着的一抹朝云,透着一股子羞赧。

这些日子,只要闭上眼,他就会想起汤池边的那一幕,那一弯清冷无瑕的背,他不自觉地想和这人亲近,比之以往都强烈的念想…谁都替代不了这种蚀骨的滋味。

秋衡心尖颤了颤,招招手,难得做哀求状:“你过来坐。”

梓玉白了一眼:“陛下看来已经消气,臣妾告退。”

见她要走,秋衡连忙翻下床,三两步到她跟前,顾不得其他,直接将她整个人扛了起来,笑道:“朕今晚翻你的牌子。”实在是孟浪又轻佻,让人恨不得踹上两脚。

梓玉使劲挣了挣,却哪儿抵得过他的力气,她被丢到榻上,一下子栽进柔软的被褥里…

梓玉觉得自己被这阖宫的主子奴才给骗了。

两人贴的极近的时候,秋衡俯身望着那双眸子,乌黑发亮,很是耀眼,却还是冷,冷到没有温度,像是冬日里的寒雪冰在心窝子里,冷到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别说欲望,就连怨愤都没有…他心里挫败万分,又有些说不出的难受,他问:“你不想朕碰你?”

梓玉直勾勾盯着上头明黄的小穗子,淡淡回道:“陛下就是要臣妾去死,臣妾也绝不皱眉!”

——还是这句伤人的话!

秋衡叹气,翻了下来,和她并肩躺着,这仅有的触碰让他稍稍好受些。看着上头微微晃动的小穗子,他道:“睡吧。”

话虽如此,秋衡睡不着。直到身旁那人呼吸安宁又清浅,好似熟睡了,他才偷偷起来,单手支头,侧卧着,静静注视着她。见有些发丝纠缠在梓玉脸上,他小心翼翼地拨拢好,又低下头,在她侧脸轻啄了一口,才不甘心地道:“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别人?”

自然无人应答,只有帐幔外的红烛轻轻啵了一声,烛火摇曳之间,秋衡又道:“不许有别人!”

翌日,众人都听闻皇后昨夜宿在皇帝寝宫的消息,心里酸溜溜的,可又畏惧皇后威严,无人敢说什么。

百无聊赖,正准备散了,梓玉忽然唤住如贵人,抱歉道:“本宫想抄份经书,劳烦贵人…”

作者有话要说:一周的榜单终于要过去了,再次感谢看文的亲,还有留言的各位~谢谢!

、第39章 洞悉世事

“本宫想抄份经书,劳烦贵人代笔,不知是否合适?”梓玉笑眯眯问道。

众妃嫔本来恹恹的,已经准备行礼告退了,此时听见这句话,不觉精神一震,纷纷舔着脸留下来看好戏。遥想皇后初进宫那会儿,他们就被这一招整过,没想到,如贵人也没逃掉,估计以后的嫔妃都会有此经历了,也算皇后借机立下马威,可给如贵人的下马威是不是来的太晚了些?

众人心底里绕了几绕,有点想不明白。

想来想去,思路只能回到皇帝在咸安宫前为了如贵人与皇后争执的那件事上,女人间争风吃醋很正常,也解释得通今天皇后的发难。

如贵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那件事后皇后还没找过自己麻烦。

“皇后言重,这是嫔妾应当应分的。”她连忙福了福身,又柔声问道,“娘娘,你想抄哪一卷经文?”

梓玉颦眉,思量半晌,讪讪笑了:“不瞒诸位,本宫对经文一知半解,也没怎么念诵过,如今提起来皆是因为楚氏。”梓玉顿了顿,抚着胸口道,“昨日发生那样的事,本宫心悸的很,想念念经压压神。”——其实,她说这么多,只是想找个合理的借口,要如贵人的字迹罢了。

听皇后忽然提起楚氏,再联想到那人临死前的百般哀嚎,还有身为帝王的翻脸无情,一干人心里一时间百转千回,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无奈也好,孤苦也罢,好似漫漫人生一下子迷惘了许多。只有当时狠踩楚氏的那几位脸上挂着笑,比如娴妃,再比如后来加入的德妃等人。

如贵人回道:“既然如此,娘娘不如念诵心经?”

梓玉点头,又赏了许多东西给她,比如千年红珊瑚的镯子,碧玺玉佩,嵌宝石的金簪也有好几支,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令人眼红。如贵人谢了恩,皇后忽然又道:“差点忘了,昨日娴妃揭发楚氏有功,也该重赏。只不过,这事到此作罢,诸位还需引以为戒。”言罢,梓玉微微颔首,后头的人又捧出来一堆的好东西。

娴妃见自己比如贵人还多几个头面,心里十分舒坦,也谢了恩。

皇后分赏到兴头上,于是大大小小又赏了好些东西,其中不乏今年新进贡的好东西。

每个人都笑呵呵地,心里却好奇,皇后为何这么高兴?

后来,他们又齐齐转过弯来:之前楚婕妤有了身孕,对皇后而言,是很大的威胁,现在楚婕妤没了,那这事最大的受益者,其实是皇后!

以上这个效果,正是梓玉期望达到的,因为,她不想打草惊蛇。

众人从咸安宫出来,如贵人依旧独自一人慢慢走着,德妃特地停下来,道:“恭喜妹妹,今日得了不少赏赐。”德妃很早前就发现自己空有妃位,实际上并不受皇帝宠爱,她心里便有些着急,之前得罪了太后和娴妃,她于是想和皇后拉拢关系,偏偏皇后不吃她这一套,所以,德妃看准了性子软弱的如贵人,想找同盟。

如贵人喏喏回道:“都是皇后娘娘抬爱。”

娴妃在一旁听见这话,只觉得格外假惺惺,她哼了一声,斜斜睨了眼德妃二人,这才施施然坐上肩舆离开。

德妃看见这人颐指气使的讨厌模样,曾经受过的气一股脑又通通冒了出来,她愤愤对如贵人道:“你别看娴妃现在趾高气扬的,她可是被皇后治得最惨的一个,先是借着抄书为由苦整了好几次,又受了皇后掌掴…”

如贵人微微一愣,有些好奇:“什么抄书?”

“你不知道?”德妃惊诧。

如贵人摇头。

其实,谁会跟一个后来进宫的、位份又低的贵人提自己曾被皇后罚抄书的事呢?谁都不愿回顾这份屈辱,也就德妃这样缺心眼之人无意漏了口风,乱了梓玉的安排!

德妃将皇后命他们抄女诫的事说了,又说娴妃替宫中所有的嫔妃都抄了一份,现在她宫里还留着呢,娴妃后来还替皇后描了万寿纹样云云…说着说着,德妃自己掩着嘴乐不可支。

如贵人静静听着,勉强笑了笑,又问:“姐姐,你们每个人都被罚抄了?”

德妃点点头,又压低声道:“咱们的皇后可厉害着呢。”

如贵人只是虚虚笑着,并未再接话。她从来不会落人口舌,怎么可能给德妃留把柄。不过,德妃的这些话倒给她提了个重要的醒——皇后那儿有所有嫔妃的字迹!

今日,皇后让她抄写经文,是有心,还是无意?

回到淑景宫,就见楚婕妤住的主殿已彻底空了,金乌洒在廊檐下,衬得空荡的殿内愈发暗沉,好似个能吸人魂魄的黑洞。她只望了一眼,心里便冒出来个念头——皇后此举定然不简单!

“皇上下朝没?”

听宫女答说快了,如贵人道:“将心经抄本拿上,咱们去太后宫里坐坐。”

秋衡下朝后,按例到太后宫里请安。未免惊扰太后,他惯常不让人通传,今日亦是。走进次室,秋衡便看到太后倚在软榻闭目养神,而软榻旁摆了张案桌,如贵人正伏案抄写着经文。

“母后——”皇帝上前见礼。

室内本来极静,他突然一出声,如贵人骇然,她赶紧起来见礼,匆匆忙忙之际,手中的墨笔就弄污了宣纸,直接糊了一个字。

她“呀”了一声,秋衡微微蹙眉:“不过毁了一卷经文,朕命人替你抄一份就是了。”

她低垂着眼,摇头道:“这是嫔妾替皇后娘娘抄的,本来就写得不好,再写一份就是了。”

秋衡视线随之落在案上那份污了的宣纸上,他抽了过来,两手拈着,举到眼前,淡淡扫过一眼,道:“如妹妹的字…比之以前娟秀许多。”

“嫔妾在静心庵修行时,曾跟着姑子们学过一些,想来太过纷杂,看着四不像了。”

将纸搁回案上,秋衡又问了一句:“这是皇后让你抄的?”

如贵人点了点头,答是。

指尖在案桌上轻轻敲了敲,秋衡轻笑:“那确实应该好好的抄,皇后眼里可容不下沙子,朕也是。”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如贵人拧眉,实在捉摸不透皇帝的意思,这才微微抬眼望向眼前这人,皇帝也正在望着她,敛着眉,薄唇抿着,透着天子的威严,让人打心底里害怕,而他的视线更是冷,好似能将自己彻底看穿一般。她心底一颤,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可笑,因为她在这个人面前已经无处遁形了。

“皇帝,你俩跟打哑谜似地,说什么呢?哀家听着都费劲!”太后这时睁开眼,刚刚好解了这份尴尬。

“没什么,母后多虑了。”秋衡回道。

太后叹气:“哀家现在最想的就是含饴弄孙,皇上,你…”

这话正好又戳到秋衡的伤疤,他随便糊弄了几句就想走了,熟料如贵人唤住他,又道:“陛下,嫔妾有些话想对你说。”

秋衡愣了愣,笑道:“好。”

从雅韵斋出来,正好是御花园,如今春光正好,春意盎然,处处透着生机,两人身形掩映在柳条花枝下,模样倒也般配,只是一个负手沉默无言,一个垂眸静静跟随,格外冷清。

绕过千步廊,走到听春阁外的杏林处,秋衡顿住步子,缓缓道:“此处无人,你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如贵人低着头,入目正是那人明黄的衣摆,十分刺眼,令她心头发虚,身子发软。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何对眼前这人坦白自己的心思,煎熬之下,只能绞着手绢。

“你不说,那朕来问你话,你答是或不是。”

她点点头,熟料皇帝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楚氏宫里的信是不是你写的”!

不期然皇帝会突然这样问,如贵人唬了一跳,脸色登时吓得苍白,只怕连喘气都忘了——她原本只是怀疑楚氏与那侍卫有私情,后来她才发现自己弄错了,可当时娴妃已经暗查此事,还买通了那几个证人,没有人会收手,所以,她一不做二不休写了那纸信函,送娴妃一个大礼,坐实了楚氏的罪证。

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秋衡又继续道:“你今日引朕知晓皇后怀疑你字迹一事,无非就是希望朕帮你继续掩着,是不是?”

又被戳破一个,到了这时,她再也招架不住,只能无力地点点头。

“这么说,楚氏腹中的…真是朕的子嗣?”秋衡问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不自知的发颤。

其实,昨日他知道事有蹊跷,但也不大确定,毕竟依婉儿的心性做事是不会这么滴水不漏的,可他更不愿相信这是性子柔弱的如妹妹谋划的,直到今天见她特地在自己面前提了皇后,还有那字迹,秋衡才真的相信…原本他想提个醒,熟料这人欲跟他坦白,继续寻求他的庇护,那秋衡索性借机问个清楚。

眼前这人没再答话。

秋衡紧攥着手,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心底的怒意,他冷冷道:“在这宫里,朕可以庇佑你一时,却庇护不了你一世…”

听了这话,如贵人眼中的泪再也噙不住,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簌簌掉了下来。

“陛下,我错了…”她仓皇无措,只能苦苦哀求,却也笃定这人必然会出手救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开诚布公

因为经文抄本还落在雅韵斋里,如贵人只能硬着头皮回来拿。见她双眼泛红,一副惊吓到的怔愣模样,说话也不清不楚的,太后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便问她到底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

诬陷楚氏那件事,如贵人是暗地里偷偷做的,并没有知会过包括太后在内的任何人。现在,若不是皇后对她生疑,若不是皇帝当面戳破她的意图,如贵人肯定不会对人言,会永远死守这个秘密,可此时她见再也瞒不住,便一股脑地对太后和盘而出,却又略去自己在娴妃面前煽风点火的部分,说成自己想偷偷助娴妃一臂之力。

太后闻言,果然震怒:“你和婉儿真是糊涂,那是皇帝的血脉,岂容你们儿戏?”

狠狠将眼前这人骂了一顿,太后忽的又无奈长叹一口气。历朝历代,困在这深宫里的女人们,哪个不是这样子争来斗去?连她自己都不例外!否则,先帝当年怎会就只留下一条血脉?

平复下怒火,太后问:“皇帝怎么说?”

如贵人摇头:“皇上什么都没说,只让我先走…”

“那他现在在哪儿?”

“我走的时候,皇上还在御花园里。”

太后忍不住又叹了一声,“皇帝他心里最不好受,算了,咱们就让他一人先待一会儿吧,至于你和婉儿的事…”说到了这儿,太后没再继续,她早就有些看不透摸不准自己这个儿子了。不过,既然他亲口下令仗毙楚氏,那表示皇帝在当时就已经做出了决定——他这一次肯定会从皇后手里庇护下这人,可以后就未知了,毕竟帝王之心难测啊——太后摇头,直骂她们糊涂,又让她们务必在皇帝面前做足悔恨的样子!

御花园中,春风缠在花间,窸窸窣窣作响,秋衡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立在那儿。一根花枝斜插在他的眼前,秋衡微微仰面,注视着那抹生机。花枝柔软,在阵阵暖风中轻颤,又柔柔摇曳,好比一尾入了水尽情撒欢的鱼,自由自在极了。秋衡看在眼里,抿起嘴角,浅浅一笑。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他需要坐在父皇肩头,才能够到这么高。而现在,只要稍稍抬起手,就能拂过枝条顶端的花骨朵儿。花苞柔软,触碰在他的掌心中,像是个最最无助的小可怜,可怜到还来不及在这世间绽放…

只这一瞬,他的心便又疼了,那种久违的孤家寡人的可悲又悄悄地爬了上来。

这种可悲,像是漫无边际肆意生长的青藤,紧紧裹住他的心,将疼痛一下子全部挤出来,让他无处遁形,不留一丝一毫的余地。

他沐浴在漫天碎金之下,周身渲染上薄薄的暖意,偏偏心底那一处阴暗至极,还冷。那儿有着他最最不堪的一面,比如对某人无时无刻不在的肖想,而现在,那里又添了个伤口,无人知晓…

轻叹了一声,秋衡慢慢往回走。

“皇上”,钱串儿在后头担忧地唤了一声,他伺候皇帝十多年,从没见过这位小祖宗的步履这么沉重。前面那人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钱串儿才又斗胆问道:“皇上,您这是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

“摆驾芜香殿。”——他得先去列祖列宗前谢罪。

芜香殿内依旧空寂,几排白烛,一众灵位,显得肃穆又庄严。御前的人一贯留在外头,只有皇帝一个人走了进去。

看着面前列位先祖的圣容肖像,而他们也正透过画卷望着他。

“初苗,你虽年幼,但需时刻谨记做个明君,将来膝下若有了子嗣,还需是个好父亲,教他们兄友弟恭…”

这话是元兴帝临终前将他唤到病榻前交代的,言犹在耳。那一年,秋衡懵懵懂懂,如今,回想起来,他自觉有愧。十岁那年,他失去了父亲,如今他一十八岁,为偿还如儿的恩情,就这么亲手扼杀了尚未出世的子嗣,而这笔债,没有人能背负,除了他自己,并且,今生无处偿还…

而他欠下的那份救命恩情,到此,就算彻底了结了…

秋衡眼眶泛起潮湿之意,他撩起衣摆,跪在先祖前,正色拜了一拜。

在殿内呆了许久,皇帝才摆驾离开,此后又径直去了咸安宫。

关于如贵人和皇后之间的事,秋衡想到两条路。一条就是他派人抹去所有的罪证,将黑的彻底变成白的,神不知鬼不觉,然后放任齐梓玉去查,最终,眼睁睁地看她白忙碌一场;而另外一条路,就是他自己去和梓玉坦诚整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