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第一条路,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凭借梓玉的聪慧,怎会察觉不到他在背后捣鬼?届时依着她的性子,肯定会恼羞成怒,梓玉现在已经对他不冷不热,素日里连看他一眼都懒得看,到时候只会更糟…这种可怕的后果,皇帝十分清楚他不想要,他也承担不起。

所以,秋衡准备向梓玉坦诚自己的想法。

皇帝到咸安宫的时候,梓玉正闷在书房里认真对比“楚氏”的那两幅字迹。见着皇帝来,她也没想要避着,只起来福了福身,唤了声“陛下”,脸上依旧没什么好脸色。昨夜面前这人直接将她扛在肩上扔回到榻上,饶是有软被和褥子垫着,她还是被磕得有一点疼。

顶着皇后嫌弃的目光,秋衡走到案前,垂眼就看到案上那两幅字迹。他将淑景宫里搜出的那纸信笺抽出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又搁回案上。见梓玉疑惑地望着自己,秋衡踌躇了半晌,终开口切入话题,道:“皇后,你今日让如贵人抄写经文了?”

听皇帝突然提及这茬,梓玉没有多想,只当这人是来替他那好妹妹出气的,于是点头说是。梓玉正等着眼前这人兴师问罪呢,熟料皇帝却只怔怔盯着她,神色异常地复杂说道:“皇后,她已经猜到了你的…用意。”

我的用意?

梓玉微微愣住,她的用意无非就是要如贵人的字迹来作对照…

想到这一处,对于皇帝今天的反常还有他这些意有所指的话,梓玉恍然大悟——肯定是如贵人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眼巴巴地找皇帝庇护说情去了——她无奈笑道:“臣妾在这宫里真是呆傻了,越发思虑不周…”

打草惊蛇的一步,恰恰是她自己贸贸然走的——失算了!

宫里的女人都是嘴碎,还能指望没有人在如贵人面前提原来那桩抄写女诫的事?

只要有人在她跟前提起来,依照那人小心谨慎的性子,肯定心生疑窦,那必然会继续利用眼前这位小皇帝!

“陛下,如贵人去找你了?”梓玉确认道。

秋衡点头,坐到南窗下的软榻上,他有些无力。

“那陛下你现在到臣妾这儿来…”

梓玉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这人要跟她坦诚布公,可她又有些不敢相信,皇帝为什么要这样?

“朕就是想跟你坦诚此事。”

果然如此!

梓玉一时怔住。

秋衡将先前与如贵人之间发生的事无巨细通通说来,包括他猜中的,看到的,还有心底最直白的难受…说完,他只望着梓玉,面色有些担忧。

梓玉心里却是百转千回,她的脑中纷繁复杂,有许多想问的,到最后,她只是颦眉,疑惑道:“陛下,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朕不想再设局骗你。”秋衡如是道。

稍微顿了顿,他又低低垂下眼,道:“皇后,朕并不想瞒你,事已至此,楚氏和她腹中胎儿是朕对不住他们,如妹妹和婉儿的罪,说来说去,都比不上朕一个人的过错,所以,朕想求你放她们一马…”

这人说的有些乱,可梓玉都听明白了,这一瞬间,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其实,这件事,与她何关?这人若是在暗地出手,能够将她耍的团团转,现在反倒…

梓玉叹气:“陛下,此事臣妾可以就此收手,永不再提,只要你过得了自己那关。”

秋衡垂着眼,那种疼痛又蔓延开来,令他无所适从。

“只是…”梓玉话锋一转。

“只是什么?”秋衡惶惶然抬头。

梓玉笑道:“臣妾自然是要和陛下谈条件。”要她收手也行,只是梓玉从不会吃亏。

这才是齐梓玉!

秋衡终于笑了,他问:“什么条件?”

秋衡原本以为梓玉肯定会以齐府上下平安为条件,没想到她只是道:“陛下,若有下次,臣妾绝不会饶过她们。”

秋衡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他无不感慨道:“梓玉,你真是朕的好皇后。”

梓玉翻了个白眼:“陛下,楚婕妤一事本就是你是非不分,一味护着你那救命恩人,如今这债,也确实只有你自己能偿,若是治她们俩的罪,岂不便宜了你这刽子手?”

听她这些奚落自己,秋衡反倒觉得浑身畅快,他起身作了个揖,道:“还请皇后以后多多提醒着些…”

梓玉重重叹了一声,这宫里的事情,从来都难说的清楚,她姑且信这人一次吧。

毕竟,他才是最悲伤的那个,孤家寡人,大抵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晚了,祝大家小长假愉快~~

、第41章 位疑云

后来,为表心迹,如贵人给皇后送来了各类手抄经文,什么心经,金刚经、大悲咒…梓玉看得头晕眼花,最最关键的是她一窍不通。梓玉随手翻了翻,便递给一旁的小太监,又笑呵呵道:“贵人真是有心。本宫虽不大诵经念佛,但也知道这是引人向善的好事,多积些功德总是不会错的…”

如贵人心里一惊,知道这人是在借机敲打自己。她偷瞥了眼上头那人,只见皇后笑意盈盈,满面和煦,唯独一双凤眸微挑,泛出些凌厉。如贵人不敢多看,忙又低下头,诚恳表示这些都是嫔妾应该做的,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忠心耿耿、愿效犬马之劳的意思。

这种装腔作势的胡话,梓玉肯定不会放在心上,可落在旁边某些人的耳中,就有些不大自在了,比如娴妃。

经过太后的转述,娴妃已经知道自己诬陷楚婕妤的恶行败露了。虽然帝后不再往下深究,可她心里戚戚然,总是担心哪天突然降下旨意要她脑袋搬家。现在见如贵人这么上杆子地巴结讨好皇后,她当然也坐不住了,赶紧冲着梓玉溜须拍马表起忠心来。

娴妃一巴结,德妃又坐不住了…跟连锁反应似的,一时间,后宫之中巴结皇后之风蔚然盛行。

皇帝有些吃味,他抱怨道:“怎么朕的女人都来你这儿献殷勤了?”自小被人捧大的皇帝,觉得自己备受冷落,很不服气。

梓玉斜乜他,暗想,我替你管着那些叽叽喳喳、无事生非的女人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受些阿谀奉承和小恩小惠怎么了?连这也要跟我抢?未免小气!

见皇帝满脸愤愤,好似在跟她争风吃醋一样,梓玉不禁揶揄:“陛下如果亲自过问后宫之事,她们铁定一个个来您这儿大献殷勤…也对,谁的女人就应该谁来管!”

皇帝哼哼,不满道:“朕管了她们,那你还能管谁?”

“当然是管…”

梓玉顺嘴就要说“管我的男人”,可这几个字到舌尖上打了个旋儿,她便察觉出很多的不妥当。这话在市井百姓中说自然无妨,可在这深宫之中,就有些放肆了。她的男人是当今天子,她怎么管?不要脑袋了么?

将后面那四个字吞了,梓玉摸了摸后颈,皮笑肉不笑道:“管我自己,独善其身。”

“皇后想得倒是美——”秋衡评价道。

梓玉点头:“全托陛下洪福!”

对话一来一去,皇帝又被气跑了。

秋衡觉得自己不能在一棵永不开窍的树上吊死,身为个没节操的皇帝,他根本没有守身如玉的觉悟,所以,沉寂了一段时日,这一天,他终于翻了牌子。皇帝翻的是擅长跳舞的王昭仪。是夜,王昭仪殿内丝竹悠扬,美人翩跹,一切都分外美好,令人赏心悦目…

第二天,皇帝又翻了王昭仪的牌子,这一回没有丝竹奏乐,也没有美人献舞,气氛隐隐不太妙。

第三天,皇帝灰头土脸地到了咸安宫。见着梓玉,他有些手足无措地试探:“皇后,朕跟你商量个事?”梓玉只觉好奇,问他什么事。吞吞吐吐了会儿,皇帝终于道:“朕想给王昭仪晋个位分…”说着,他望着梓玉,模样有些可怜。

梓玉更觉意外:“陛下,这需要跟臣妾商量么?你金口玉言,谁敢不从?”

这样一来,从三品的王昭仪便成了正三品的贵嫔。

于是,宫中诸人便知道了小皇帝最近的口味。为投皇帝所好,众嫔妃纷纷加入了跳舞大军,开始练各式各样的舞。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秋衡无论到哪个宫小坐,哪个宫的嫔妃就一定要摆一桌酒宴,再亲自上阵跳一段。

秋衡兴致缺缺,却难得意外地通通忍了下来,直到他的皇后也开始玩这一套,他就崩溃了…只不过,他的皇后剑走偏锋罢了。

宫中女人没什么事做,要不聚在一起看戏听曲,要不就是去园子里闲逛,无聊的很…这一日恰逢旬假,春暖花开的好时节,皇帝溜达到开得正好的杏林时,赫然发现他的大小老婆们居然都在此,所以,皇帝索性在御花园里设了场雅致的赏花宴。

席间,觥筹交错,有人提议:“陛下,今日风光大好,此处犹如仙境,嫔妾最近练了一支西洲曲,不如为陛下助兴?”说了一堆,无非就是又要跳舞了,秋衡还没开口拒绝,另外一位也娇滴滴道:“陛下,嫔妾也学了一支…”

在一堆小老婆踊跃表达了想要献舞的念头之后,秋衡淡淡地瞥了眼旁边优哉游哉嗑瓜子的那位。只见齐梓玉一脸置身事外的淡然,这一切好像跟她无关似的,眼睛里甚至还有点看热闹的戏谑。秋衡隐隐有种被人忽视的莫名失落,心里就不高兴了,于是专门点了那人,道:“皇后,你呢?”这么多天,他看过那么多人献舞,唯独没见他的大老婆来他这儿献殷勤!

梓玉诧异:“陛下想看?”

秋衡点头,无比卖力。这个女人的身段,其实很柔软,挺妖娆的…只这么一想,他心底就有些热了。

梓玉轻笑:“幸好臣妾早有准备,本想过些时日,没想到陛下今日就提了…”

这番话让皇帝眼前一亮,见她难得想着自己,秋衡不由满心期待起来,斜斜的身子都端正了些。

只见梓玉微微颔首,约莫十个身着飘飘白衣的女子从杏林深处款款而来,脚尖轻点,手腕柔软,举手投足之间,娇媚的很。她们一边行,一边往上座的皇帝抛媚眼…皇帝很尴尬。

“皇后,你这是?”

梓玉笑道:“这是臣妾献给陛下的美人儿,各个舞艺精湛…”她难得俏皮地冲着秋衡眨了眨眼,意思是这些人还不错吧?

秋衡胸闷,一口气憋着不上不下,很想吐血。他不过是想看皇后跳支舞罢了,怎么会演变成他一下子又多出来十个女人?

现在这么多个,他应付的已经够累了,再来十个…秋衡觉得很有必要找齐梓玉谈一谈。

梓玉听完皇帝表达了自己不想要那么多女人的意愿,再联想到近来很多妃嫔时常在她面前隐晦抱怨陛下不翻牌子,要翻也只翻王贵嫔,她觉得很有必要和这位谈一谈,尽一尽皇后的责任。于是,梓玉硬着头皮劝诫道:“陛下,这个…你不是想要子嗣么?宫里女人多些,子嗣也会多,只是要雨露均沾,你懂么?专宠一人…总不大好。”

秋衡白皙的脸微微有些红,他低着头,犹犹豫豫地唤了声“皇后”。

梓玉“嗯”了一声,她觉得谈论这个话题实在尴尬,于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以掩饰自己的窘意,然后,“噗”的——全喷了。

只听皇帝道:“皇后,朕真的不行了…”

“!!!”

梓玉望着旁边蔫头蔫脑的那个人,困惑道:“不会吧,陛下前些天不是还…生龙活虎的么?”那夜在两仪殿,他二人虽然没有行房,但是身子贴的很近的时候,梓玉还是感受到这人最直接的反应。她皱眉道:“那个,陛下,是什么时候,请御医了么?”

“那夜,在王贵嫔处…”

据皇帝自己说,那夜在还是昭仪的王贵嫔殿内,舞也跳了,酒也喝了,他便将王昭仪抱到床上,两人缠在一处,情浓之时,他突然之间就看到了——楚氏!皇帝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那张脸还是王昭仪。但这样一来,兴致全无,他整个人就蔫儿了…

王昭仪虽然郁卒,还是尽心尽力地夸了皇帝很多,见皇帝平复下心境,她就开始使尽浑身解数,可任凭她换着法子,皇帝仍是那样…两人心里咯噔一下,同时冒出来个念头。

身为个男人,发生这种事情,秋衡还是很难以启齿的。他又不愿让太多人知道,所以,第二日夜里,他就又来王昭仪这儿了…

熟料,还是那样!

秋衡只得给她晋位,堵住这人的嘴!

听了这来龙去脉,梓玉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了,她挠了挠头,只能继续劝慰道:“陛下,你要不换个人试试?”

“此等丢脸之事,你还想弄得人尽皆知?”秋衡拂袖,脸更红了些,耳根子滚烫。他望着梓玉,忽然道:“皇后,既然你知道了,朕就和你…”

梓玉看他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却心生疑惑:“陛下,你不会又在诓我吧?”

这个小混蛋还是很狡猾的,她不能不防,谁知道他是不是乱掰扯只为了哄她…

秋衡气急,抓起她的手,相当无耻道:“不信你摸——”

梓玉还来不及甩开,她的手就已经被摁到某一处。隔着薄薄的春衫,底下还是挺明显的,梓玉的脸顿时绯红,她手僵在那儿,怎么都不是。见那人也不松开,她硬着头皮抓了两下,没料到手感出乎意料的好,梓玉点头道:“确实挺软的。”

…确实挺软的?

秋衡要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严肃脸,这是陛下负债的代价之一

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好消息就是明天周末我会继续更新,坏消息就是后天周一中秋节我要停更【作者卖萌失败,已被无情拍飞…】

、第42章 柳二公子

连日来陛下的脸总是阴沉沉的,好似顶了一朵厚厚的乌云,与周遭曼妙的春光格格不入。皇帝走到哪儿,哪一处就得担心他是否会龙颜大怒。而御前伺候的人更是难做,他们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生怕惹到这位小祖宗。

没有人知道皇帝怎么了,除了皇后这个罪魁祸首,偏偏她还不觉得错了,秋衡无处说去,只能憋着生闷气。

直到柳必谦的二子游历回京,进宫面圣,皇帝的心情才好了一些,至少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柳必谦膝下共有两个儿子。一个是沉湎于花柳的柳松月,京城里鼎鼎有名的不成器的浪荡子;而另外一个,就是柳松言,人称柳二公子。此人自小专心学问,文采斐然,早有一个好名号。只可惜见过柳松言的人并不多,当今天子恰恰是见过的,而且,还是这位柳府二公子的旧识好友——柳二公子乃是天子年幼时的伴读。

秋衡六岁入学,调皮捣蛋,上蹿下跳,元兴帝挑了数个官家子弟进宫做其伴读。熟料那帮小屁孩年纪相仿,凑在一块儿,整天没什么好事,将好好一个南书房闹的鸡飞狗跳。柳必谦气得吹胡子瞪眼干着急,到最后,他才自荐了二子松言。柳松言比秋衡大了好几岁,当时已是名满天下的少年才子。

秋衡只当此人和原来那些伴读一样,会对自己阿谀奉承陪着自己胡闹,没想到初初一见面,他就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赫赫有名的柳二公子居然腿疾,根本不能走!

这个认知,实在出乎年幼的秋衡的预料。

再相处下来,他发现,这人性子最最寡言少语,难处极了。柳松言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必然是尖酸刻薄极尽嘲讽,很少有人受得住。说来也奇怪,秋衡偏偏吃这一套。一来一去,秋衡便敬他为兄长,感情日益好了。

这两年,柳松言拧着性子固执地在外游历,近日刚刚返京,他一回京,皇帝就召他入宫了。

“参加陛下,恕草民不能下跪见礼。”

“如晦,不过两年没见,你怎么又这么见外?”——如晦是柳松言的表字。

柳松言正色道:“陛下,松言只是一介草民,不敢造次。”

秋衡不满:“朕让你考科举入朝为官,你又不愿意,总是推三阻四…”说起往事,柳松言这才淡淡一笑,两人之间的疏离消下去些,秋衡忍不住好奇道:“如晦,你游历在外这么久,可有什么趣事,说来给朕听听?”

柳松言蹙眉:“陛下,松言又不是专门说书逗乐子之人,你若是想听,动一动嘴皮子,他们准能给你搜罗来满屋子…”

还是那般的刻薄!

秋衡也毫不在意,他赔了个罪,又问:“你这一次回京,有何打算?”

“家父年岁高,兄长不成器,我又是个腿残的,我们柳氏满门还真是…”柳松言自嘲了一句,叹道,“自然是寻个谋生之策。”

秋衡知晓他的脾性,这人的腿疾是他的心病,所以也就没再追问,留他一道用了午膳,才派人送柳二公子出宫。

百无聊赖之下,皇帝自觉心情好了许多,便舔着脸去咸安宫消食了。他要当面告诉齐梓玉“朕原谅你了”,彰显一下作为帝王的大度,熟料,皇帝仍扑了个空。

“皇后呢?”他问。

顾忌着这位最近脾气不大好,王守福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陛下,今儿个是十五,娘娘她…”

秋衡愣住,他真的忘了日子。

原先梓玉每月十五出宫都会到他跟前说一句,而且安福门的侍卫首领也会来询问皇帝的意思,可现在…哼哼,一个个胆大包天,居然没人来知会他了!

秋衡按下不悦,又问:“既然你在此,那皇后带了谁出宫?”

“就锦澜一位。”

“没有别人?”皇帝的声音瞬间冷了许多,连面色都不自知的难看起来。

王守福缩了缩脖子:“还有个赶车的小太监。”

望着空荡荡的咸安宫,没有那人的身影,秋衡心下一沉,涌出很多的不安来。

这种不安,源自藏了许久的那个困惑,源自他至始至终都在努力忽视的那个问题,源自压抑的痛苦,直到现在,逼得他不得不正视此事…秋衡心里闷闷的,很不好受,就好像那人真要背着他去私会情郎,而他还得忍着…他虽然贵为天子,可这一次,连查都不敢派人去查。

因为,若是真的,秋衡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那人…

秋衡独坐在殿内,阴郁的宛如一株枯树。

他想,等齐梓玉这次回宫,就不打算再让她出去了,实在有些不像话!而且,他也不希望有人以梓玉和其他男人的事来兴风作浪。树大招风,太过落人口舌,对她并不好。

其实,顾虑梓玉的身份,文馆的萧先生也不愿她常来,可是禁不住梓玉苦苦哀求,说什么“先生有所不知,宫中苦闷又吃人,你可千万不能不要我”诸如此类的话,萧先生便心软了,到底舍不得这个学生。

——萧先生是个年过半百的妇人,学富五车,在大周极富盛名,梓玉就是师承她的门下。

如今这间文馆原本是萧先生的居所,后来扩建了一番,改成文馆,专收女学生。

梓玉这一日讲了不过小半个时辰的经文,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额上冷汗涔涔,身下腹痛难忍,只怕葵水要至,真是要命!

更要命的是她今日偏偏穿了件月白的纱裙…单这样想着,梓玉便坐不住了。

好容易熬完整个时辰,众人四下散开,梓玉才出声唤锦澜,结果那丫头不知去哪儿了…犹豫少顷,梓玉遮遮掩掩往后院去。后面是萧先生的住所,她准备去救救急。院门虚掩着,吱呀一声,梓玉推开,就怔怔顿住了步子。

院子里有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坐在树荫下,再仔细一瞧,那人竟坐在轮椅上…梓玉有些尴尬,可那人目光拂过她的方向,又撇过脸去。

见那人不理自己,梓玉只得又唤了声“先生”,无人应答,她不得不高声唤了几次。

有些聒噪!

树下的柳松言蹙眉,满是不耐烦地转过脸来:“萧先生不在,你是?”

他的面容蔽在阴影下,晦暗不明,梓玉警惕道:“我是前头的教书先生,这位公子你又是谁?”正说话间,身下突然涌出一股热流,梓玉防范不及,登时羞得满脸通红,又手足无措,很是狼狈。

“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察觉到梓玉的不自在,柳松言移开视线,自顾推着轮椅往外。他好像做惯了似的,也不需要旁人帮忙,动作熟练至极。

此人甫一离开,梓玉一溜烟地跑了进去。待收拾妥当,她才舒了一口气。见堂屋后门敞着,她又穿堂而出。这儿在半山腰上,是个开阔的平地,后门外面有几洼菜畦,绿油油的小菜迎风招展,看着可口极了。旁边还有个鸡舍,如今这几只鸡趾高气扬,咯咯咯乱叫,这儿啄一啄,那儿啄一啄,有一只更是胆大包天,啄到梓玉绣花鞋上来了,她被唬了一跳。

旁边廊檐下晒着陈年的小米,梓玉连忙抓了一大把,往外一挥,引得那几只扑棱着翅膀飞奔过去,实在有趣。梓玉便又散了好几次,逗的那些鸡到处扑棱,鸡毛散了一地。

梓玉哈哈大笑之际,有人哼道:“不知勤俭!”

梓玉一时怔住,她敛住笑意,循着声看过去,就看到了刚才那位腿脚不便的青年男子。他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也不知看了多久,如今只冷冷地望着别处,眸子里满是嫌弃,好似多看她一眼都是遭罪。

做坏事突然被人抓包,梓玉讪讪地连忙道了歉。

柳松言刻薄道:“姑娘,此话留着对萧先生说吧,你又没有对不住在下。”

梓玉平日口齿挺伶俐的,如今被这人拿话一噎,又没占理,一下子窘迫起来。她有些不服气,于是偷偷打量过去。这一次,他整个人暴露在阳光之下,许是常年疾病的缘故,这人有种病态的瘦弱,若说皇帝的脸是白皙,那此人就是彻底的苍白了…

柳松言自小最恨旁人这样看他,他瞥了眼过来,嗤笑道:“姑娘,在下腿疾有这么好看么?”

两人视线撞在一起,那人的目光冷到了极点,好像一汪冰冻千年的寒潭,梓玉很是难堪。就算隔了这么远,她依然能感受到此人的冷漠,还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那种冷漠望进她的眼里,她的心里,让她心尖上有一刹那的颤意。梓玉忽然有个荒唐的念头,这人虽是冷的,却应该是想要人关切的…

她垂着眼说了句抱歉,连忙转身离开,没走几步,梓玉没来由的心慌意乱,只能奔跑起来。

金乌之下,裙裾飒飒,月白之上落了点红梅…柳松言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淡淡撇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