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辰了,说不得吃顿饭马上就宠幸了。

温才人想着想着,脸白了白,看着元央的屋子,终于还是狠下了心。

用膳

既是见驾,无论是否侍寝都需先沐浴更衣才好。

元央分位低,既没什么好衣服也穿不了好衣服,就让身边的宫女澄碧去拿件素净简单的,至少不要打了皇帝的眼。不过,等着澄碧把浅绿色的纱衫递上来的时候,她唇边忍不住显出一点微妙的笑意来。

元央伸手接了衣衫抖开,纱衫上有用细线绣出的莲花图又用暖香熏过,低头轻轻一嗅,芷兰之香隐隐约约,她似笑非笑的看了澄碧一眼,喜怒不明的笑道:“你倒是很有心思。”

澄碧面上一白,咬了咬唇,跪下行礼,小声道:“奴婢不敢。”她肩头微微瑟缩,显是被吓到了。

元央心里有数,没再理会她也没去换其他衣衫,自己穿了衣服,跟着小黄门去了皇帝的乾元宫。这一回倒是没有久等,外头守门的小太监见了她便端出笑脸来:“陛下正用膳呢,说是元才人来了就直接进去便是。”

话虽如此,元央心知皇帝跟前这些人的难缠,自然不敢放肆,先是口上谢过,正要入殿,忽然额头抽痛,不由得顿住了步子,整个人都有些怔住了——这附近竟有考生!

元央心中一时转过许多念头,手心冒着冷汗,手脚都有些僵硬了:其实若是考生不使用异能,她一般是发觉不了的,所以对方现今确实是在使用异能。虽不知对方异能为何,但会在她来乾元殿时使用异能,是不是可以说明对方已经对她生疑?如今敌暗我明,若真是被人揭露身份,她就死定了。

前头引路的太监见元央忽然停了步子,不由犹疑的转过头关切的问道:“元才人,可有不适?”

元央用力用指甲尖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竭力稳住心神,面上勉强一笑:“只是走动时牵扯了旧伤,一时有些疼。”说着就跟了上去。

那太监见她面色难看也不再多说,安安静静的在前引路。

他们一前一后的缓步进了内殿,这样的夏日,皇帝的乾元宫依旧是冰冷的,好似一下子从炎夏步入寒冬,浑身的汗毛都跟着立了起来,入目之景颇有一种“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感觉。元央不知是心冷还是体冷,悄悄的打了个冷颤,脚下步子却不敢停,走了一段路后果然见着皇帝顾正则正在用膳。

他乃是元央平生仅见的俊美人物,单单只是坐在那里便美如诗画,一举一动皆是无法挑剔的优雅从容。可是,这样一个男人却也是元央平生仅见的可怕角色。

大自然用它的造物告诫人类:越是美丽的生物,越是危险;人类亦是应从此理。

元央深呼吸了一下,收拾起那些烦乱的心思,躬身行礼:“妾见过陛下。”浅绿色的裙裾在薄毯上一掠而过,仿佛是春日里那被杨柳染绿的春风一般,隐约带来一阵清新的香风,温柔静谧。

元央微微垂了头,长而卷的眼睫遮住眼中复杂的神色,微翘的鼻梁,樱红的唇,从这个角度看去显得格外的动人。她这些日子一直细心养护头发,如今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犹如鸦羽又似流泉,衬着少女娇嫩如同花瓣的雪肤,竟有几分罕见的丽色。

元央之前做过书楼女官,看过不少典籍。记得里面有一卷书上曾录:卫皇后字子夫,与武帝侍衣得幸。头解,上见其发鬓,悦之,因立为后。因而才有了西京赋里面的:“卫后兴于鬓发,飞燕宠于体轻”。元央勉强算是半个吃货,受不了饿肚子的苦,便小心翼翼的去养头发、美肤美容。过了这么久,也不过是稍见起效,这次出门还特意抹了一点玫瑰发油。

顾正则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极快的掠过一丝晦涩的神情,眉眼不动,只是淡淡道:“坐吧......”

元央小心翼翼的和顾正则隔了一位置,端正的坐好,低眉顺眼的简直是标准的小媳妇模样。

顾正则随意的摆摆手,身后布菜伺候的人都如同流水一般的退了出去,一点声息都没有。元央抬头看了顾正则一眼,十分贤惠的伸手拿起筷子亲自替皇帝布菜。因为这位皇帝疑心比较重,用膳前都要有人试过菜,碰到还未试过的菜,元央还要先试一口。

这么好吃的菜,她简直吃得双眼含泪,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谁知道会不会碰到一个专门研究化学□□或是有这方面异能的考生,皇帝运气好自然不会有事,可她真要是毒死了才是倒霉。

这么一顿饭伺候下来,元央简直压力山大。

结果皇帝还不满意她的态度,长指扣了扣桌案:“你这是什么表情?”

元央哽了一下,差点呛到,转了头双目盈盈含泪的道:“妾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一时激动。驾前失仪,求陛下恕罪......”

这倒是真话,来这个空间之前的元央是个乡下来的土鳖,所有的钱都用来提升异能等级了,只吃的起最便宜的营养液。结果到了这个空间,她顿时长了许多见识,心态经历总结如下:这个居然可以吃——天啊噜,这个吃起来居然这么好吃——话说,这个真的可以吃吗......

皇帝的膳食自然是比其他人的更好,元央吃到嘴里简直要感动的流泪,可惜一想到这里头可能会有毒,她就有些食之无味了。

顾正则唇角笑意冷淡,言辞更是冷凝如刀尖:“朕还以为,元才人是不高兴与朕一起用膳。”

元央故作惶恐的低了头:“妾不敢。”

顾正则看在眼里,神色却越加冷淡。他定神看着元央,只把人看得僵住了,方才纡尊降贵的道:“你还没用膳,吃一点吧。”

元央本要推辞,见着顾正则冷硬的神色却再不敢装模作样,只得拿起银箸挑了眼前的菜肴慢慢吃了起来。她确实是有些饿了,眼前的菜肴又全都味道不错,她越吃越快,下箸如飞,不由得就把剩下的去了一半。

等她不太好意思的抬起头,不知是否是错觉:一贯冷淡的皇帝唇角似有些微笑意,那一点的笑意冲淡了他面上面具一般的冷漠,仿佛月夜里的清凉的微风,吹开笼罩着密林的薄雾,将那不为人知的美景呈现于人的眼前。

美景如斯,直叫人沉醉不知归路。只可惜,那样的错觉只不过是一瞬,等她凝神去看,顾正则依旧是冷漠淡定的神色,毫无半点人情。

顾正则大概是感觉到了元央的目光,冷淡的扫了她一眼,径直起身:“过来,伺候朕沐浴。”

“是。”元央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起身的时候差点同手同脚。虽然她心知肚明皇帝这种时候叫她来是为了什么,但是一想到对方是杀了她好几回的家伙,她的心脏就开始乱跳——吓的。

皇帝的浴室乃是引了温泉水,汉白玉砌的浴池,源源不断的水流从九个龙头吐出,仿若腾云驾雾一般的升腾起白蒙蒙的水雾,里头不知熏了什么香,香味淡淡,一如拂面微风。

元央几乎是咬着牙替顾正则脱衣的,低垂着眼,霞飞双颊,面红耳赤的模样。

顾正则见她这般咬牙切齿,眼中反倒少见的掠过兴味,看了她发红的面颊一眼,漫不经心的道:“元才人可是觉得热了?”

元央抓着衣服的手指紧了紧,仰头一笑,眉眼微带羞涩:“并不是......妾只是想起大熙民间的习俗——新婚当夜,都是妻子亲自为丈夫更衣。”说着,手指轻轻往上,恍若无意的碰了碰顾正则露在外边的脖颈。

那是人最脆弱的地方一直,也许只要用一用力就能掐死对方。可元央不敢,顾正则的武功本就远胜于她,更何况对方还有逆天的运气。

顾正则对着元央欲拒还迎的挑逗不过是扬眉一笑,伸手扣住了元央抓着衣服的手指,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言语刻薄:“这话应该是皇后来和朕说才对......”顿了顿,他忽而拉开元央的纱衫,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今日,朕替元才人更衣可好?”

夏日的纱衫本就及其轻薄,皇帝不过是稍稍用力,便被撕开了。随即,元央和顾正则都闻到了衣服里面那若有若无的兰芷之香。这香气混在浴室的熏香里面,嗅入鼻翼只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仿佛有一簇火在心尖被点燃,火焰摇曳不定,血液里面都流淌着灼热的温度。

顾正则抓着她手指的手微微紧了紧,肌肤灼热如火,声音却冰冷宛若寒泉上浮动的冰块,带着些许嫌恶:“这就是你给朕的见面礼?”他轻慢一笑,慢慢的垂了头,附在她耳边说话,轻轻的含住耳垂然后咬住。言语之间,扑在面颊上的呼吸灼热而麻痒,令人全身都绷紧了。

虽然如今的事情皆是在元央意料之中,但到了时候她却依旧有些恐惧退缩,她下意识的退后几步却被顾正则用更大的力度拉了回来,猝不及防的撞入顾正则的眼底,清晰的看见他眼中那一抹冷酷的颜色,毫无半点情意。

她仿佛唤醒了那个最可怕的凶兽,它揭开披在身上的人皮,露出爪牙要将怀中的猎物彻底撕碎。

温泉

不作不死,元央又一次深刻的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深意。

作为一个矫情的贱人,她终于又一次成功的把自己作死了!

当顾正则把她抱进浴池,扣住她的后脑,把她压在浴池边上汉白玉砌成的玉璧上的时候,元央几乎疼得恨不得立刻昏过去。

元央痛得咬牙,顾不得其他,抱着我疼你也要疼的心态狠了心低头往皇帝的肩头咬去,她咬得用力很快就有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很巧,顾正则线条优美而结实的肩头上面还有个牙印,旧伤添新伤,怕是真要留个疤。

顾正则一时不防,略有吃痛却没有停下动作反而是抬了眼看她,他本就白如瓷玉的肌肤此时也是微微泛红,唯有一双眼睛看上去黑沉沉的,犹如吸走一切光线的黑洞。

即使是这样的时候,他依旧是是冷漠而克制的,犹如昆仑山巅上的终年不融的白雪。

元央被那样冰冷的目光看得心上一凛,本还迷糊的意识立时就清醒过来,赶忙松了口。她浑身发热偏偏意识清醒,温热的温泉水温柔的环绕在身侧,周围腾起的水汽使她一眼望去皆是一片白茫茫。她整个人被顾正则困在怀里,进退不得,动弹不得,隐约中有一种水深火热的错觉。

到了最后,元央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伸手紧紧的抱住对方,咬紧了嘴唇。

一次,又一次。仿佛是清晨的潮汐,此起彼伏,一次又一次的在雪白的沙滩上留下水迹。

有句话叫“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可到了顾正则这里却是“心有猛虎,狠嚼蔷薇”。元央自觉自己这朵可怜的小白花,都快被皇帝这头猛虎翻来覆去的嚼的快断气了。

她眼眶微红,眼泪不知不觉的落了下来,只是睁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自己上方的男人。这样的时候,她眼里没了往日里的防备,反倒显出几分小兽一般自然而然的天真与懵懂,看着可怜又可爱。

顾正则本来最厌恶的就是女人流泪,可是见到她胸口还未好全的疤痕,想起她替自己挡刀甚至说出那句“妾愿为陛下效死”时的模样,心中那种厌恶和怒火反倒不知怎的消了下去。连他自己都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轻轻的低了头,轻轻的吻了吻那湿漉漉的眼睫。

这样一个吻,温情更胜于欲望。隐约之间甚至透出一种罕见的温柔。

元央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她本就是强撑着精神,惊吓之下竟是眼前一黑,不争气的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天光大亮,她一人躺在皇帝宽敞温暖的龙榻上,“吃饱喝足”的皇帝早已是不知去向。她一抬眼便见着一个穿着碧绿宫装的宫人小心翼翼的跪在榻边,轻声细语的问道:“娘娘可是醒了?”

元央浑身酸痛,撑着身子起来,问道:“陛下呢?”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嗓子都哑了。

那碧衣宫人低眉顺眼的柔声道:“陛下已去早朝,交代奴婢服侍娘娘。”

元央点点头,有些吃力的扶着宫人的手起了身:“是了,今日还需拜见皇后。”按理说,元央这身份是没资格给皇后请安的。可按照大熙的宫规,嫔妃侍寝之后必要给皇后请安,除非皇帝亲口给免了。

当然,元央既然打算混后宫,当然也不愿意搞特殊化。正所谓“和谐后宫要靠全体后宫同仁共同建设”,作为后宫的一份子,元央也是干一行爱一行的。

昨天穿的纱衣已经被皇帝撕坏了,自然是穿不了了,碧衣宫人十分体贴的另寻了一件大小合适的湖蓝色的宫装替元央换上。几个手巧的宫人则是利落的上前替元央梳妆打扮。

不得不说,皇帝身边的人就是能干,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就把元央收拾妥当了。因为是要拜见皇后,既不好过分华丽又不好不施粉黛。那碧衣宫人亲自上前替元央上了妆,用轻薄温软的脂粉遮去了皇帝留下的吻痕,看上去十分的低调得体。

元央起身照了照镜子,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碧衣宫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奴婢秋桐。”

元央深深的起了爱才之心,非常想要挖一挖墙角。不过想到自家目前的身份,只得握住了对方的手微微一笑:“今日有劳秋桐姑娘了。”皇帝跟前的人,全都是人精,轻易得罪不起。

“奴婢不敢。”秋桐退后一步,垂首行礼恭敬的送了元央离开。

元央只是笑笑,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起身去了皇后的凤仪宫。她醒的有些迟,去的自然也有些迟,等到了那里的时候,满殿如花一般的美人都转了目光看她。

元央觉得她们的目光都在异口同声的说着一句话:看,辣个讨人厌的小妖精来了......

元央感到十分的......受宠若惊。她狗腿又欢喜的笑成了一朵狗尾巴花,颇是殷勤的小步上前见礼,声音轻缓而有礼:“妾拜见皇后娘娘,宸妃娘娘,惠妃娘娘......”她分位最低,自然摆不了什么架子,一口气把殿上的几位娘娘叫下来差点岔了气。

都说红颜易老,可这后宫之中的美人却犹如长生不老的妖,越发的美、越发的艳、越发的动人。

皇后果然一如传说之中的贤惠,先是叫了起,含笑上下打量了一下,语调不轻不重:“不必多礼,坐吧。难得陛下看重你,留了一夜。想来也是累着了。”她刻意的把“看重”和“留了一夜”咬得有些重,殿中的几个女人神色都不大好。

今上素来不重情/事,甚少来后宫。除了每月初一、十五会去皇后宫中之外,宸妃、庄妃、惠妃、柔妃大概都只能轮到一日,余下的则是全看心情。且今上的脾气也有些古怪,不仅禁忌颇多还因着疑心重不甚喜欢留人在边上安眠,常常临幸之后就起驾离开,后宫的诸位美人暗地里不知撕坏了多少手绢。

像是元央这般第一次就留了一夜的确实是十分的叫人惊讶,故而满殿上下的人都睁大了眼睛想瞧一瞧元央有什么特别之处。

很可惜,元央既没有让人讶异的姿容才学也没有出众的家世,平白而无奇。

柔妃乃是四妃之中资历最浅的,本就因着惠妃有孕的事情心中烦躁,想起自己多日未见皇帝更添了几分不耐,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微微一挑,波光潋滟:“说起来,元才人入宫也有几月了,不知家里那边可是交代好了?”她能歌善舞,说起话来轻柔婉转,听的人心尖都跟着酥软起来。

元央的身份来历早在她被皇帝带入宫之后就被宫中的几位娘娘查了个底朝天。自然,她们也很清楚元央亲爹亲娘亲祖母的德行,更知道她早前有一门婚约。这时候说这样的话,可不仅仅是添堵而已。满殿的人都跟着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看着元央的目光里含了淡淡的不屑和满满的优越感:是了,哪怕是宫女出身的丽贵嫔也有个七品官的父亲,哪里是元央这般的农家女可比的?更何况是订了亲的农家女。

元央面不改色回道:“妾记得有句话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妾如今既随了陛下入宫,自然应当万事以陛下为重,其他的事都该放到一边。”

听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众人都呆了呆:她们简直无法把皇帝和鸡狗联系起来。不过“以陛下为重”这顶大帽子盖下来,殿上诸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虽然元央这是歪理,可是她们也不好就这么面对面的反驳回去。

庄妃微微沉了脸,看了元央一眼,神色淡淡,不疾不徐的道:“元才人此言差矣。天地君亲师,亲虽在君后却也绝不是可以轻忽的‘其他事’。”

元央心知自己不好太打眼,顺势垂头认错:“多谢娘娘教导,妾明白了。”

惠妃抬眼看了看众人神色,跟着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元才人自入殿来一口茶都还没喝呢,若是叫陛下知道了,还以为皇后娘娘连杯茶都不舍得赏人。”她是世家出身,说话的时候温声细语给人一种如浴春风的感觉,且她说到最后的时候转头对着皇后亲昵一笑,平添几分亲近之意。

皇后回之一笑,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缓缓然的端起白玉茶盏:“是了,惠妃妹妹说的是,还是先喝茶吧。”说着又看了看宸妃,“你今儿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宸妃秀眉微蹙,很是忧愁的道:“臣妾今日出门算了一卦......”她唉了一声,愁眉苦脸,没再往下说下去了。

边上的人多少知道宸妃的性子,听到这里都觉得有些尴尬,全当没听见的拿起茶盏遮了半边的脸,准备喝茶。

不过,皇后和惠妃今日这般亲昵的情况倒是叫边上的几位嫔妃都跟着惊了一惊——之前皇后还特意送了牡丹花去警告惠妃,如今怎地就成了姐妹好的模样?

庄妃就坐在皇后下手的位置,默不作声的端起茶盏,垂首的时候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若是惠妃和皇后达成同盟,要把腹中的孩子过继给皇后,那她们底下的人日后又有什么指望?

眼见着惠妃和皇后引走大部分的目光,元央也随大流的端起茶盏,十分惬意的合了眼品茶:这可是武夷山九龙母树大红袍,大概也只有皇后才能这般财大气粗的端出来招待情敌。

筹谋

凤仪宫的“晨会”很快就在众人和谐融洽的氛围里结束了,几位嫔妃出了殿门都先后的上了自己的步辇。

元央是在场里面比较命苦的一个,她分位最低,只能用最原始的交通工具——双腿。所以,她不敢耽搁,趁着众人在殿门口缓步行走的时候快步走到庄妃边上,颔首一礼后轻声道:“妾适才得闻娘娘教诲,若有所得,不知来日可否至娘娘宫中拜谢指教之恩。”

庄妃闻言倒是侧头看了元央一眼,美目之中流转着动人的波光,艳红的唇角微扬,若有所指:“本宫倒是不知,元才人竟是个好学的。”

元央上前几步,亲自伸手扶着庄妃上了步辇,用一种农户女特有的精明神气笑了笑:“妾出身寒微,得入宫门已是万幸,自是不敢再奢求其他。若能得娘娘教诲,更是三生有幸。”

她如今身份低微,若要想要得个暂时的安宁就要先要找个靠谱的靠山。若按元央本意自然是要去靠一靠稳如泰山的皇后娘娘,只是皇后的傲慢乃是刻在骨子里的,虽是给她送了兰花却也从未正眼看她,她若是贸贸然的靠过去反而是要惹人厌。若是投靠柔妃或是惠妃,怕又要有好些麻烦事,说不得还要站到皇后的对立面。所以,她只能先靠向皇后派的庄妃,所幸庄妃出身不高,大概也不会像是那些世家出身的妃嫔一样因为家世而完全的否定元央。

自然,后宫的结盟本就不大可靠,庄妃若真因为她的几句话就信了她怕也混不到如今的地位。元央现今不过是要摆出自己态度罢了——当你不够强大的时候,万万不能心存侥幸的如同墙头草一般摇摆不定,否则一定会被卷入斗争的漩涡里成为被淹没的炮灰。

庄妃轻轻斜了她一眼,抿了抿唇并未立刻应下,反而是颇有些深意的挑了挑眉:“你有心了。”她纤长白皙的手指在步辇上轻轻扣了扣,下头的人便会意的起驾往回走,后头跟着成群的太监和宫女。

元央默默的站在后头,目送着那些高位妃嫔离开,等人影都不见了方才慢悠悠的自己走回兰漪宫。她回兰漪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昨日给她准备衣裳的澄碧给叫到跟前来捶腿。

澄碧年纪尚小,肌肤水嫩的仿佛可以拧出水来,看上去颇有些眉目盈盈的姿态。只是她的脸色白得就像是新裁好的宣纸,又薄又白,轻薄的仿佛一戳就会破。她被叫入屋子后便安安静静的半跪在美人榻边,一边给元央捶腿,一边咬紧了唇不说话。

元央十分仔细的端详了一下她的神情,忽然开口问她:“温才人是给你什么好处了?你竟是特意给我准备了那么一件‘好衣裳’?”

澄碧的手顿了顿,知道再也抵赖不了,整个人差不多都要匍匐到地上了。她苍白的唇颤了颤,仿佛挣扎一般的小声道:“娘娘,我是没办法.......”

元央不置可否,她冷静的问道:“她拿你家人威胁你了?”她看了看澄碧的表情,漫不经心的接着问道,“还是你的生死或是情人?......”

澄碧的双手握成拳,一声不吭的作不抵抗运动。

元央看着这样子却觉得兴味索然:“你是我的宫女,她虽有丽贵嫔做靠山却也决定不了你的生死。温家本就是刚发家不久,自然也没办法因为一点小事就发作你的家人......”元央淡淡一笑,“你所谓的‘没办法’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法罢了。”

澄碧的脸又白转红,她忽然抬起头去看元央,尚且年轻的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红色:“宫里的下人跟着什么样的主子就过什么样的日子。温才人和郑良人都不喜欢您,可再如何您都是娘娘,有吃有穿,有人伺候。可我们这些下人呢?没有可以撑腰的主子,您知道我们这些底下伺候的人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元央毫无半点同情心,一字一句的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不过你觉得为什么我底下那些人里头,温才人单单找你?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忠心,最值钱的也是忠心。你连这一点事都禁不住,急匆匆的把那一点忠心给廉价卖了。现如今,谁敢用你?谁又愿意用你?”澄碧再说不出话来,面色惨白的瘫倒在地上。

元央看了她一眼,忽然扬声叫了人进来,不紧不慢的吩咐道:“澄碧身子不适,大概是干不了重活。日后也不必让她在我身边伺候了,去给绿浓搭把手伺候兰花吧。”这一句话先是把澄碧排除出了核心又给澄碧挑了个棘手的活计。

下头的人虽不知底细却也立刻就明白澄碧这是做错了事惹恼了元才人,乖觉的没有说话,立刻就上来半搀半拉的把她架了出去。

澄碧适才顶撞了几句此时却早就吓得满脑空白了,双腿发软,只是稍稍挣扎了一会儿便不再使劲了——她是真的后悔了,也不知当初是怎么想的,温才人不过是威胁了几句,她便傻了似的照着做了。她看着懒懒倚在榻上的元央,心中又痛又悔:若是她当初能守住本心,跟着这位主子,日后未必没有好日子。都是温才人害了她!

等人把澄碧压下去了,元央起了身,十分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感觉微有困意于是便侧了头懒洋洋的和人交代道:“我要再睡一觉,午膳的时候再来叫我。”

底下的碧叶、画扇还有小邓子眼见着澄碧这个“前车之鉴”就在眼前,都毫无二话的跟着行了个礼,甚至还很是体贴的把门给带上了。

处理了心思不定的澄碧,元央并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猪队友的杀伤力实在太大了,澄碧连这样一点的挫折和诱惑都无法抵抗,留在身边越久只会造成越大的伤害。她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只能把所有的怜悯和同情留给自己。

元央并非没见过世面的农户女,早在澄碧把衣服拿过来的时候,她就明白过来了:那上面有催情香。

皇帝顾正则是什么样的人呢?他十七岁时踩着兄弟的累累白骨登上皇位,俯瞰万里江山,手握重权整整十年。这一个人,杀伐决断,纯粹的帝王脾性。所以,他绝对不会喜欢旁人算计自己。倘若元央穿着那件衣服去见他,他只会以为元央心思不纯,故意使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心生厌恶。

可是,元央还是将计就计的穿了那件衣服。因为她需要给顾正则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哪怕是厌恶——对于顾正则来说,厌恶远比喜欢更简单。

有了误会,再解开,那么最初的厌恶未必不能转为怜惜。

不过,这还要有个前提——她必须再见一次顾正则,在“不经意”的时候把误会解开。倘若是普通的妃嫔,大概只这一次就要“红颜未老恩先断”,从此再也无缘得见圣颜——这本也是温才人或是丽贵嫔的原意。可元央不同,她很清楚,自己马上就会有个机会。

元央把事情重新在心里过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的同时也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有一世的死法,心情跟着坏了许多。她有气无力的趴在床上,随手从桌案上拿了一块蜜饯放到嘴里,甜蜜的口感让她的心情跟着轻松了些,她开始嘟着嘴想起其他的事情。

她之前去乾元宫察觉到的那个考生,究竟是谁呢?元央很清楚,除了她之外再没有人有可以重来的好运,那个人要么是当时直接投影到了乾元宫边上,要么就是后来通过关系故意调过去的,无论如何能够在顾正则的眼皮底下待着,确实是个能人。

如果是前者,那他就是耐力惊人,竟然可以一直在皇帝身边忍耐十年;如果是后者,那他就是心思深沉——顾正则疑心极重,乾元宫一向都是极难进的。

有这样一个对手呆在暗处,实在是叫人放心不下。

元央闭眼想了一会儿,一时也没法子能够找到人。她只得先把事情放下,慢慢的放松精神,这样一来她很快就睡了过去。

午膳的时候,画扇小心翼翼的进门叫她:“娘娘,午膳准备好了,可要用?”

元央撑着额头爬起来,睡眼朦胧:“唔,端过来吧。”

画扇温声应了下来,然后伸手扶了元央起来,顺便替她理了理有些乱了的发鬓和衣角,开口道:“今日御膳房那边的人特别好说话,送来的都是娘娘您爱吃的。”

元央终于有些精神了,她双眼亮亮的看着画扇,问道:“都有什么?”夏天本就没有什么胃口,偏偏元央之前不受宠,御膳房那边跟着摆架子,要什么没什么,自然吃不到什么好东西。

碧叶这时候正领着小宫女端东西上来,闻言脆声应声道:“回娘娘的话,这里有:水晶肘子、酸辣肚片、酱牛肉、红烧鲫鱼......”她脆生生的一连报了好些个菜名,接着又笑道,“还有碗小荷叶莲蓬汤,娘娘近来食欲不好,正好开开胃呢。”

元央一听着就觉得胃口回来了——她是个无肉不欢的肉食动物,这一世被迫吃了这么久的素,自然是早就馋坏了。昨日虽是在皇帝那里吃了一些,但到底提着心,不及自己屋里吃得舒心。

她扶着画扇的手落了座,想了想又特意交代道:“等会儿再做几个冰碗子,这样热的天,要吃些冰的才舒服。”她昨日里刚刚侍寝又额外留了一夜,御膳房这会儿肯定正热情呢,不趁着这机会好好吃一顿,岂不可惜。

碧叶连忙应了下来,抬步出门去吩咐厨房。元央看着满桌子自己爱吃的菜,食指大动,顿觉人生还是很美好的。

失宠

可惜的是,元央不仅没能吃到冰碗,连这顿圆满的午膳也没能吃到。

因为温才人来串门了。

原先,丽贵嫔让她在元央的衣服里面放迷情药,她是害怕的——她害怕皇帝,从骨子里怕。她心里很清楚,皇帝的那颗心是何等的冷硬,也许宫中还有许多人做着感动皇帝的美梦但她虽愚蠢却也有自知之明,心知自己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打动对方的。直到元央安安稳稳的回了兰漪宫时,皇帝那边毫无动静之后,惶惶不安的温才人才彻底安下心来,打扮的花枝招展来瞧元央的笑话。

元央抬头看了眼径直闯入殿中的温才人,挑了挑眉,还是把手上的碗筷给放下了,与她见了礼后便问道:“温姐姐怎么这时候来了?”她与温才人品级虽是相同,但是温才人到底是比她早入宫又有个丽贵嫔作靠山,这种时候,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