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来寻妹妹说话呢。”温才人扫了一眼桌上还未动过的饭菜,掩唇一笑,颇有些意味深长的道,“原来妹妹午膳都还没用啊,可是在等陛下的赏赐?”按照大熙后宫规矩:侍寝之后,上必有赐。因为一般情况下皇帝后宫众多,虽有宦官和彤史女官分别负责记录皇帝每晚寝宿所在及所幸宫嫔名字,但只要是人就可能会被收买,不若赐件东西下去,日后妃嫔有孕也方便查档。

偏偏,这规矩到了顾正则这里就全然变了味道。顾正则后宫并不多亦不热衷于此,最重要的是他本人过目不忘,凡有宠幸便是不用去看起居注都能一清二楚。所以,他对于赏赐就敷衍随意了许多,若是得了欢心,自然是有厚赏赐下,若是不得欢心,自然什么也没有。后宫诸人也能从中看出皇帝的态度。

温才人心知元央昨日穿着那样一件衣服必是得不了好的,故而特意赶在这时候来瞧她的丑。

元央饿着肚子,眼睁睁的看着一桌子的美食不能吃,心情自然不太好,语气也跟着不好起来:“不知陛下当初赐了什么给温姐姐?”

温才人的面色微微有些僵,好一会儿才故作不在意的道:“一副红宝首饰。”

这样的赏赐,差不多和宠幸宫人一个档次。元央虽知道温才人混得不好,倒还真没想到混得这么不好。

元央故意作出没见过世面的表情,又惊又喜的伸手握住温才人的手感叹道:“哎呀,陛下真是宠爱姐姐,竟是赐了一副红宝首饰!!!”

温才人顿时如受重击,一张脸白了又红,看着冷冰冰的,就好像是刚刚拿出来的冻柿子,化去外边的凝冰显出红色的外皮来。她气恼的瞪着元央那可恶的模样,话梗在喉中,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女学考试,你辛辛苦苦却考了倒数第二,正打算一个人去找静静。结果有人欢天喜地的拉着你把这残酷的事实又重复了一遍,告诉你:“哎呀,你好厉害,竟然考了倒数第二,居然不是倒数第一!”忍字头上一把刀,温才人一口气忍得辛苦,胸口更是气得起伏不定,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咬着唇徒然拂袖起了身。因她出门走得急,迎面正好撞上来端着冰碗上来的碧叶,她那件簇新的明紫色绣玉兰的宫装湿了一片。

碧叶一见着温才人那余怒未消的面容立刻就吓得连忙跪倒在地,磕头请罪道:“娘娘恕罪。”

温才人本就是气得狠了,现下火气上来也顾不上仪态,伸手用长指抬起碧叶的脸,直接左右开工的扇了碧叶两个耳光。她打完了人方才扬着下巴去看元央,神色里面带着些许的傲慢,挑衅似的道:“我知道妹妹刚刚进宫,一贯心软,舍不得去管教下头这些人,实则是惯坏了这些人,反是叫她们一个个都欺到主子头上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今日正好替你管教管教。”

温才人手劲极大,来回几下,碧叶的面颊一下子就红肿起来了,尖锐的指甲甚至划破了她面上娇嫩的皮肤。碧叶却不敢哭,只能垂着头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

元央本还平静的面色终于变了——打狗还要看主人,温才人在她面前这般欺辱她的人,想来是真的打算要与她翻脸,她若是再不出声,不仅要与下面的人离心更是要成满宫的笑话。元央的目光极快的掠过碧叶红肿的面颊然后落在温才人身上,再不复适才那装疯卖傻的模样,她神态冷淡,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本还带着几分玩笑的言辞之中终于透出一份强硬:“我的宫人,不劳温姐姐你操心了。若姐姐实在闲的慌,迟些儿我把澄碧送去?”

她的目光冷淡至极,犹如看待一个死人。温才人被看得心头一寒,些微悔意涌上心头却也只能强撑着放了几句狠话:“好,好,妹妹这般心气,我这个做姐姐的是自愧不如了。我就等着看陛下给你什么赏赐。”

她甩袖离开,整个屋子都静了下来。元央看着桌上已经冷了的菜肴,神色稍稍缓了缓,摆摆手道:“端下去热一热吧。”她看了碧叶一眼,叹了口气,“去柜子里那伤药擦擦脸,要不然别人还以为你主子我脾气有多不好呢。”

碧叶心里很是感动,用自己的袖子用力擦了擦眼泪,慢慢的站了起来。

众人悄悄松了口气,有条有理的收拾起地上的杯盏和桌上的菜肴,都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是元央心里却明白的很,她不自觉的抿了抿唇,眼睫微微垂下,遮住了复杂的眼神。

她心知,有了昨夜那种事,皇帝今日肯定不会有赏赐。这后宫素来现实,估计很快就会有人来落井下石。

果然,等到入了夜,皇帝的乾元宫也依旧没有半点消息,仿佛完全忘记了元央这么个人。后宫那些暗搓搓等着的人都悄悄松了口气,又觉得这都是在意料之中:也是,那元才人不过是因缘巧合进的宫,陛下本也不过是图个新鲜。那样的姿容、那样的出身、那样的谈吐,又怎么能入得了一贯眼高于顶的陛下的眼?

温才人最沉不住气,听了消息忍不住就笑出声来,拍手叫了一声好,原先被元央气出来的恶气全都消了。她心情一好,甚至还难得的大方起来,兴高采烈的赏了来报信的那个宫人银子。

倒是庄妃,正在喝茶的时候听到这消息的,微微蹙了蹙眉:“倒是可惜了,”她像是有些嫌弃茶水太烫,慢慢的搁下茶盏,语调隐隐的带了点漫不经心的神色,“本还以为是个可塑之才,可惜......”皇帝不喜欢。

庄妃身边的大宫女如意小心翼翼的替她揉肩,不敢出声。

而另一头,惠妃正端着安胎药一口一口的抿着。这药甚苦,一口一口的喝下去更是苦,她似乎正在和什么人说话,隔着一道绣着万荷映月图的屏风,声音有些模糊,仿佛是拂过荷塘的微风带起花叶轻轻的交错声,隐有暗香在空气中浮动:“他(她)是这么说的?”顿了顿,然后才缓缓的点头,放下手中的白瓷药碗,“我知道了,我会让人多留意一下元才人的。只是,我家那边的情况危急,还望他(她)能多费心。”

屏风前头有人低低的应了,依着礼俯首告退。

第二日,丽贵嫔的重锦宫就来人请元央去一趟。那宫人穿着得体,说起话来倒是十分的周到有礼:“我家娘娘请元才人去重锦宫说话。”

宫里头虽然没有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说法,但是却也等级分明。既然丽贵嫔特特让人来请,元央自然不能不去。

元央想了想,借口回去换件衣衫,叫了碧叶到跟前,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遍,等事情交代完了方才施施然的理了理衣饰,起身出门。

美人

认真论起来,元央和丽贵嫔曾经也一段往事,准确的说她曾和丽贵嫔共事过,亲眼见证了丽贵嫔爬上龙床飞黄腾达的传奇经历。

那一世,她是个侍卫,刚刚进了乾元宫的殿门,因为是新人所以被欺负的比较惨,论地位的话大概只能踩到皇帝的影子。丽贵嫔则是皇帝身边新上任的奉茶宫人,娇娇媚媚,顾盼之间分外动人,走起路来都能带出香风。

元央瞧着非常心酸——丽贵嫔的前任就是因为茶里下药而被当作挡箭牌被刺客捅死的元央。结果丽贵嫔得了机会步步高升,元央却只能从奉茶宫人到倒夜香的小太监再到刚入宫的小侍卫,一步步的往下走。

直叫人情何以堪!元央那时候还没有现今这样不动声色的心性,偶尔撞见顶替了自己的人还要悄悄看几眼,把还是小姑娘的丽贵嫔看得面红,后来丽贵嫔还悄悄送了自己做的香囊过来,不知里面装了什么竟然很香。

那时候,元央还天真的以为自己和丽贵嫔之间的友情就是乾元宫这个黑暗泥潭里唯一盛开的小白莲,出淤泥而不染,想着自己日后说不定能走个关系调到皇帝身边。结果没过几日,就听说丽贵嫔故意把茶洒到皇帝身上,当夜就侍寝了,隔了一天一夜就成了娘娘。

元央深深的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奋斗升职...哦不,是杀皇帝,从此走上人生新高峰的吗?

身边几个同僚瞧出元央难过,特意拉了他去喝酒,结果酒喝得多了,一个踉跄就从台阶上摔下了下去,头磕在地上,死得再干脆没有。

真真是再冤枉没有——都说酒是穿肠毒/药,果是如此。从那一世起,元央就彻底戒酒了。

不过,元央当然也不会因为那一世的交情而小瞧了丽贵嫔——经了这么多世,她早已经知道一世有一世的活法。几年过去,丽贵嫔也再不是当初那个被看几眼就会面红的小姑娘,她早已在这个可怕的后宫中脱胎换骨,修炼成精。

作为宠妃,丽贵嫔的重锦宫自然是极尽奢华,抬眼望去:半人高的红珊瑚盆景随意的摆在一旁,珠光宝气;万金难求的殷红鲛纱罩的木窗,窗下则是红宝石花盆载的红花;一颗颗大小相同的玉珠串成玉帘,触手生温......

一眼望去便觉得富丽堂皇、锦绣成堆。或许,这样的摆设很有些暴发户的其实,但是不得不说这也充满了“宠妃”才有的底气。

元央心不在此,只是随意一瞥并未多看,心里把出手豪气的皇帝骂了几句,步子不停的跟着宫人进了内殿,等掀了帘子进门后才看见正坐在靠窗榻上的丽贵嫔。

她穿着一身浅红色的纱衣,乌黑浓密的长发随意的披在肩头,因是夏日衫衣轻薄,隐约可见白瓷一般细腻白皙的肌肤。这样令人厌烦的炎热天气,她看上去也依旧是冰肌玉骨、媚/态天成,当真是天生的尤物。她手上捏着一朵新折下的石榴花,正迎着光端详着,听到脚步声,方才漫不经心的转了头,一张娇艳的脸庞被镂空雕花红木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照得明亮异常。

此情此景,当真有几分美人如花隔云端的意态。

元央眼神微微一变却还是规规矩矩的上前见礼,轻声道:“见过贵嫔娘娘。”

丽贵嫔随手丢开手中捏着的那朵嫣红的石榴花,亲自伸手扶了她起来,娇娇的掩唇一笑,容光灼人:“宫里好久未进新人,能与妹妹一同侍奉陛下,也是缘分。说来,我对妹妹一见如故,一见着就觉喜欢,所以今日一人无事,便让人叫了妹妹来说话。只盼妹妹可别怪我唐突才好。”她的声音有些娇嗲,听上去软绵绵的,仿佛是细丝磨着心尖,叫人心痒。

倘若说柔妃的声音是柔媚到了极点,那丽贵嫔的声音则是娇媚到了极点。

元央连忙摇头,轻声应道:“能叫娘娘喜欢,是妾的运气。”

丽贵嫔仔细的端详了一会儿她的面色,叹了口气,微微挑眉:“我知道我那堂妹脾气不好,定是惹得你不高兴了。到底姐妹一场,我这做姐姐的还是代她和你道个歉。”神态之间说不出的温和亲切。

元央这会儿真有些被吓住了:丽贵嫔这样骄纵任性的性子,除非是对着皇帝皇后那样身份的,否则越是亲切温和就越是可怕。她心里有了计较,只得作出受宠若惊的样子,低了头:“娘娘言重了。”

丽贵嫔看着她这谨小慎微的模样,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颜色,随即便开口道:“好了,好了,今日不说这个。来,你坐下吧。”顿了顿,她又对着身后的宫人吩咐道,“去把陛下赐的如意拿来。”

宫人大概是早有准备,应了一声“是”,很快就拿了个锦盒过来,双手呈给丽贵嫔。

元央推辞不过,只得被丽贵嫔拉着,小心的在榻边坐下。然后,她便看见着丽贵嫔亲手打开那个锦盒,对着元央微微一笑:“这是陛下赐给我的玉如意,妹妹想来是没见过,快来瞧一瞧。”

元央的神色终于有些变了——从她进殿起,她就用了五感敏锐的异能,所以她很轻松的就能看见那玉如意上常人所看不见的裂痕。那裂痕很深,说不定等会儿她一拿起了玉如意就碎了,到时候满殿的人都可以作证是自己把这御赐的如意给弄碎了。

到了这时候,元央也终于明白丽贵嫔把她叫来的深意:这玉如意不知怎的摔坏了,按理说虽是御赐的东西但丽贵嫔也勉强算是宠妃,撒个娇什么的大概也能勉强过关。偏偏皇帝是个性情冷淡的蛇精病,要是真知道了这事说不得就要罚一罚。再过些日子就是七夕,后宫的几个宠妃难得能够在那一日见皇帝一面,这会儿要是出了事,丽贵嫔的日子也要跟着难过了。所以,丽贵嫔干脆找了元央这么个无依无靠无圣宠的来背黑锅。

元央心中思绪翻转,口上却还是小心的推辞道:“这是陛下赐给娘娘的,妾就不看了。”

“妹妹不必客气。”丽贵嫔却十分热情的拉着她的手,笑着道,“这玉触手生温,你摸一摸。”

元央缩回手,垂了眼:“妾实在不敢。”

丽贵嫔的神色终于有些变了,她的声音压得有些低,听上去隐隐有些不乐,压力亦是扑面而来:“元才人这般模样,可是瞧不起本嫔?”

可元央还是不敢去摸这玉——重锦宫上上下下都是丽贵嫔的人,只要她的手碰了这玉,来日玉如意出事,满殿的人都要出来做证人。

元央只得想法设法的推辞,被这般堵着自然是有些词穷,就在她快要认命的时候,外边忽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竹绿色宫装的宫人步履轻盈的从外面掀了帘子进来,先是恭敬的对着丽贵嫔和元央行了礼,抬头一笑:“奴婢奉庄妃娘娘命,来请元才人去华音宫。”

元央终于松了口气——她让碧叶去找的靠山终于还是到了。听了她让碧叶带去的话,庄妃到底还是没有袖手。

丽贵嫔的脸色显是不太好,适才堆砌在面上的那一点虚假的温和彻底被她丢开,双眸盯着元央,似笑非笑:“我倒是不知道元妹妹你这般交游广阔,竟是连庄妃娘娘都派人来请。”

元央“谦虚”的低了头:“娘娘过奖了。也许庄妃娘娘也和娘娘一样,对我‘一见如故’呢。”她故意把丽贵嫔适才的所说的“一见如故”给咬了重音。

丽贵嫔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压下满面的怒火,冷然一笑道:“好了,既是庄妃娘娘有请,我自是不会拦着。”这就是她比温才人高明的地方——无论如何的气恼,总也能看清形势,做出正确的选择。她甚至还十分体贴的伸手替元央理了理衣饰,压低声音笑道:“来日方长咱们日后再聊便是了,路上小心。”窗外的阳光流淌下来,温暖非常,可她的面容却有着冰雕一般的冷艳之色。

元央淡淡的回之一笑,轻声细语的道:“妾也祝娘娘能够得偿所愿。”她目光在那朵被丢开的石榴花以及窗上那“流云百蝠”的花样上一掠而过。

无论是石榴花还是“流云百蝠”都是多子多福的象征,如今惠妃已然有孕,依着丽贵嫔的野心,哪里愿意落在人后?只是,元央今日把话说透,后宫其他人怕也要对“骄纵任性”的丽贵嫔多有提防了。

丽贵嫔眼中瞳孔微微一缩,本还平静的面容也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打破,随即便恢复平常:“承妹妹吉言了。”

七夕(上)

华音宫来的宫人领着元央出了重锦宫便收了面上的笑容,转过身用一种疏冷而有礼的语调和她说道:“庄妃娘娘已经歇下,元才人也不必前去拜见,直接回宫便是。”她顿了顿,笑容里面含着一丝矜持的意味,“对了,庄妃娘娘让我转告才人一句话‘您的话她都记下来,只是您若只是会耍小聪明,那么她救得了您一次,救不了下一次’。马上就是七夕节,还望元才人能把握住机会。”

元央微微颔首,算是把话应下,随即便端起笑容道谢道:“既然娘娘已经歇下那我就不打扰了,还望如意姑娘替我向娘娘道声谢。”

如意看了眼一下子叫出自己的名字,一脸淡定从容的元央,眼中掠过一丝意外之色,她很快便点了点头随即行过礼后便带着下头的宫人一起回华音殿了。

元央亦是不敢在重锦宫边上多留,最后望了眼重锦宫后便快步回了兰漪宫。

金色的阳光洒落在琉璃瓦上,仿佛是金色的流水,整个重锦宫仿佛笼罩在金色的光晕里,明亮灿然。元央的心却是一片冷然:温家两姐妹对她所做的一切,总有一日她会全部还回去。当然,在这之前还要为即将到来的七夕节和顾正则准备一二。

七夕乃是情人之间的节日,按照宫中的惯例,所有的妃嫔们都能在那一日的晚宴上见到皇帝,而皇帝也会根据妃嫔所送的礼物选出当晚侍寝之人,对于久久不能得见圣颜的后宫诸人来说,七夕节乃是梦寐以求的机会。

按照元央的话来说:皇帝就是块大大的五花肉,对于一月只吃一二回荤或是好几个月才能吃一回荤的人来说,看着都要流口水。

不过,元央一穷二白的进了宫,侍寝之后又无赏赐,真到了要备礼的时候就有些囊中羞涩了。

虽然外头的人都觉得宫里的娘娘日子实在太好:包吃包住,常有赏赐,每日里闲着,只需要打起精神好好伺候皇帝就行了。但是像是元央这样的低位嫔妃的日子却很艰难,往往都是入不敷出,一算账就要头疼。

要知道,嫔妃的银钱来源一般有三个:自家补贴的;皇帝、皇后等人赐的;宫里发的例银。对于那些高位嫔妃来说,前两个才是大头,那一点儿的例银也就是面上好看罢了。到了元央这里:元家全家都是根正苗红的穷人,皇帝那头又吝啬的很,只能靠着那一点例银来过日子。

碧叶拿着账本在元央跟前算了一回账,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叹起了气:“其他宫里送来的东西平时挑拣着用用还行,可若真要送礼却也拿不出手。至于皇后那边提早支给您的例银,除去日常给宫人的赏银,还有给御膳房那些人的打点等等,也没剩下多少了......”碧叶倒是个实心眼的姑娘,自从元央上次给她出了气,她便一颗红心向着元央,如今想来不免为元央担起心来,“七夕节给陛下的礼,娘娘可得好好想一想。”

元央懒洋洋端着冰碗,用玉勺子吃了一口渗了果汁和蜂蜜的碎冰,觉得心尖尖都跟着甜蜜起来,随口道:“陛下那头都没赏我什么,我做什么给他送礼?我又不是傻子......”眼角余光瞥见碧叶不大好看的神色,元央只得咬了咬勺子咽了一颗蜜红豆,笑盈盈的道,“你替我绣个香囊,往里头装些红豆就好了。”

碧叶听了这话不由呆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弱弱的反驳道:“娘娘,这,这也太寒酸了吧?”那些嫔妃有送宝剑、送古董奇珍、送珠玉翡石,哪里会像是元央这样一点红豆就打发了?

元央吃完冰碗里头最后一块甜甜的桃肉,舌尖被冰地有些僵住,意犹未尽的叹了口气——这碗也太小了些,她才刚刚尝出味道呢。一到夏天,凡是沾了冰字的东西就格外的贵重起来,像是元央这样分位低又无宠的妃嫔,简直是一点冰渣子都看不见。如今这一碗冰碗还是元央拿了银子特意让人到御膳房打点一番才有的。

元央惋惜完了那一碗冰碗,然后才端正了神色和碧叶说话:“那些人只知道洒钱攀比,论起心意哪里及得上我这礼?都说‘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我这是以礼寄情,陛下若是见了一定会怜惜我相思之苦的。”

碧叶顿时被一本正经的元央给震住了,好一会儿才小小声的道:“真的吗?”

元央点点头,十分认真的道:“当然。”当然不是真的,皇帝七夕那天估计是什么礼都看不见了......

碧叶看着元央这般态度,终于定了心,连忙应了下来,急匆匆的就要起身去准备东西。

元央搁下手中空空的瓷碗,在后头追加了一句:“香囊绣得丑一些,要不然陛下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我绣的。”虽说七夕那天皇帝估计看不见礼,但她这头既然费了心,日后总也要用到的。

碧叶被这话逗得一笑,忍不住道:“娘娘既然担心这个,不若自己亲自绣,好歹也是一片心意。”

“才不要。”元央顺势躺在美人榻上,好容易白嫩些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里犹如花朵一般的娇嫩,她的声音懒洋洋的,像一只怎么也睡不够的小猫,“我最近正想法子磨手上的茧子呢,才不做这些......”

碧叶哭笑不得,只得兢兢业业的先去选了花样子去给元央过目。

等到七夕节的那日,元央却没有乖乖的呆在屋子里由着碧叶她们换衣装扮,反而是趁着午睡的功夫偷偷跑去了慈宁宫后面那个偏僻的书楼。

曾有一世,她做了书楼的女官,本打算找机会再混到皇帝身边伺机行事却倒霉的撞见了皇帝的秘密,被心狠手辣的皇帝亲手捅了一剑然后丢到湖中。

她一直记得那种一剑穿心的痛苦还有逐渐蔓延到头顶的冰冷湖水,那种临死之前的恐惧和绝望直到如今依旧记忆如新。但是,当初那个害她至死的秘密却也成了她可以利用的东西,即将使她再次接近皇帝。

元央一直相信:曾经绊倒你的石头,总有一日会成为你走向成功的踏脚石。

******

七夕那日,元央悄悄从殿中溜出来,身上穿着的是碧绿色绣莲纹的纱裙,裙摆是用碧绿色的细纱一层一层的交叠起来,暗纹浅浅,走动的时候仿佛翠丝摇曳,碧波荡漾。

可元央偏偏故意往花草丛中走,一会儿纱裙就被勾坏了,元央倒不在意这个反而随手撕掉了一小块碍眼的裙摆,准备选个好地方等顾正则来。

书楼就在慈宁宫的后面,因为太后早早过世,慈宁宫一片冷情,连着书楼那一片都是荒无人烟。当初,她做书楼女官的时候,曾经意外在书楼后面遇见正在祭拜亡者的皇帝,吓得脚一滑却被皇帝给抓了个正着,没了性命。

后来,她多方查证才隐约猜到:皇帝祭拜的是他的生母。七夕乃是那位生母皇太后的生辰。

大概是七夕出身的姑娘都情路坎坷,那位太后的一生亦是十分不太平。她原是慈宁宫的宫人,因为双手白如凝玉,奉茶时被先帝一眼看中宠幸,倒霉的有了身孕。因她身份低微,容色亦是不甚出众,很快就被坐拥众美的先帝抛在脑后。先帝朝时的后宫之争更甚于现在,她孕中日子艰难,生产之时更是吃了一番苦头。偏偏,那个她拼了性命生下、唯一的儿子一出生就被抱去给膝下无子的贵妃。最后,产后虚弱的她在所有人的漠视中郁郁而逝。

她一生都默默无闻,其生也平平,死也平平。谁又能想到,她所出的儿子竟会成为大熙的君主,君临天下。

七夕(中)

元央默默感慨了一番际遇无常,打算着在皇帝来时的小路上来个“美好”的偶遇——这个地方离皇帝祭拜的湖边不远不近,既没有远到遇不上人,也没有近到让皇帝起疑心要灭口。大概是因为皇帝是任务对象,她的异能根本无法对他生效,使用五感敏锐的时候接触到的只能是一片黑暗,犹如吸走一切光线的黑洞。就连上一次在西山,她观察的对象也是木子李而不是皇帝。所以,她现在也没用异能,反而是小心的躲着等待。

就在元央蹲在地上看蚂蚁数数的时候,忽然额角抽痛,整个人都惊得差点扑倒在地上,面色惨白一片。

有考生,除了她之外竟然还有考生在这附近!难道说,有人也知道了这事,准备现在对身侧无人的皇帝下手?

元央心知今日的事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料,她咬了咬牙,还是狠了心快步往湖边跑去——如果那个考生知道了皇帝今日的行踪准备下手,下手的地方一定是在湖边。眼下情况超乎预料,她若想要及时应变那就必须去湖边,至于这会不会重复前世的悲剧,那就只能看运气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不得不说,元央的性子里还是藏着那么一点的赌徒的狠,哪怕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她也不会因为害怕而使得命运送来的机会在她眼前错失。元央心中有了主意,走得自然极快,不一会儿就到了湖边。她作书楼女官的那一世,死的时候很是后悔,后悔没能躲好一点,故而湖边几个藏匿点她记的特别清楚。元央在那几个地方来回看了看,最后还是蹲在一片灌木丛的后面。她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她果然看见了缓步走来的皇帝。

皇帝其实也不算是合格或是认真的祭拜者,他手上只拿着一支香烛,用火点燃之后便搁在了地上。然后,他便一言不语的靠着背后的银杏树,看着香烛一点一点的燃尽。火光摇曳,只能照见他深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的黑暗。也许,那眼里曾经也有过火焰,但是如今大概只剩下火焰燃烧之后所余的灰烬,连一点余温都不曾剩下。

元央一边悄悄的看着他,一边满是焦虑的等着后面那个不知要如何出场的考生。

虽然,考生的异能都被封印了九成,大部分的异能更是无法作用于皇帝,但是异能的运用是最微妙不过的——就像是元央当初通过异能探看木子李而确定皇帝行踪,只要愿意总是有办法的。

元央等了一会儿,忽然看见一个穿着银红色宫装的宫人从林间小道走出,她乌羽似的的发上面插着一朵艳丽至极的曼陀罗花,整个人看上去美艳的几如林中生出的妖魅。她手上拿着瓜果,徐徐的朝着皇帝走去,巧笑倩兮,柔声细语说道:“陛下既是祭拜先辈,怎能不备些祭品?”

皇帝神色不变,转头看着与平日谨慎小心的宫人全然不一样的模样,他声音里面带着一种不悦的冷淡:“你怎么来了,秋桐?”

来的正是当日在乾元宫替元央梳洗换衣的宫人秋桐。

元央的面色也跟着微微一变;她很早就知道秋桐也是考生,因为秋桐曾经杀过她一次,她也很清楚秋桐的异能是什么。这一刻,她终于明白秋桐为何会选在这里动手——在湖边的茂林里,秋桐的异能显然会得到极大的提升。

果然,站在皇帝跟前的秋桐听到皇帝的问话,极其轻快的应了一声道:“奴婢,自然是来取陛下性命的。”她手一松,手上的瓜果落在地上,然后那些瓜果就像是小炸弹一般的炸开。

果汁和果肉都朝着皇帝的方向飞溅而去,种子则是直接落地生根长出长长的枝条,皇帝身后的银杏树的枝干则是飞快的缠绕住皇帝的脖颈、手腕还有脚腕,以极快的速度将人绑住。

没有错,秋桐的异能就是植物控制。

蹲在灌木丛后面的元央心一跳,差点蹦出来,她真心觉得自己也处于重重的危险之中。不管怎么说,秋桐都是杀过她一回的对手,她自然是不愿意让她得手。故而,一贯以损人不利己为行动准则的元央争分夺秒的从灌木丛后跳了出来吸引火力,“满面惊惶”的叫道:“陛下......”

秋桐本以为此处无人,此时忽然听到元央的声音不由得分神往后一看,甚至还分心旁顾的用地上的杂草凝成草藤捆住元央的双脚。就是这一瞬的疏忽,皇帝用内劲挣开绑住自己的树枝,抽出长剑刺向秋桐。

秋桐从未经过如此近距离的争斗——似她这般的植物控制,一般都是后备的,从来不需上正面战场。她吓得蹲在地上,等反应过来了又用藤木在自己跟前集成一个盾。

长剑木质的剑柄仿佛也被秋桐所触动,飞快的长出藤蔓捆住皇帝的手和长剑,不一会儿就把皇帝的长剑缠绕成了一根木棍。

在这样的茂林里面,倘若秋桐拼了命的使用异能,确实是难缠至极。

皇帝用力一挣方才把手挣脱开来,只得暂时弃下长剑退后几步,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见着不远处的元央拉断了脚下的草藤飞速的往他跑来。她从发间拔下金簪丢给皇帝,口上焦急的道:“陛下,用金簪。”

只要是木质的都会受秋桐控制,而这金簪却是金子做的。

皇帝一闻即明,他动作迅速的抬手接过被丢过来的金簪,看准秋桐的方向用力一掷竟是直接穿透那藤木编织的木盾,直接刺入秋桐的脖颈。

这一刺蕴了内力,极是犀利,秋桐整个人差点就被钉到了地上,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就断了气。

她一死,密林的失去了控制的树木都恢复了原状,地下则是一片的断枝残叶,一地狼藉。

元央立刻就听到了系统的提示声:注意,注意,第442号考生淘汰出局,原排名第8,其后考生排名各进一名。你现在的是第10名。

元央忍不住在脑中问了一句:怎么这次一下子进了这么多名?原来不是还是19名?

系统的声音十分淡定,在这样的氛围里听上去格外的毛骨悚然:身份不同,下手的成功率不同,排名自然也不同。

元央强自忍耐着翻白眼的冲动扫了一眼地上的秋桐,连忙快步扑倒皇帝怀中,仿若惊魂未定一般的问道:“陛下,您没事吧?”她声音都在发颤,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让皇帝看清她蒙着水雾的双眸。

皇帝的面容依旧冷淡如初,犹如冰雪凝成,可是认真看去却缓和了许多。他并没有立刻推开怀中的元央反而是漫不经心的扫了她一眼,冷静而直接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元央想也没想,反应极快的接口道:“妾察觉到了陛下今日将有一难,故而冒险前来。”说着还可怜巴巴的眨了眨眼,长而浓密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皇帝垂眼看了她一眼,双眸深如寒潭,冷漠俊美的面容终于有所松动:“你救了朕两回。虽然没有你,朕也不会有事,但你确实是冒死相救。”他顿了顿,问道,“你想要什么?”

这就是皇帝,在他眼里:万事万物都是有价的。元央舍命相救,他最直接的反应不是道谢或是其他,而是用东西来补偿、嘉奖。当然,比起上一次的怀疑或是无动于衷,这一次他的态度显然是更有诚意了。

元央的手紧紧的抓着皇帝的衣襟,两人离得极近,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胸膛里面平稳的心跳——这是她除了侍寝那日外离他最近的一次,不过,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机会。

元央在心里想了想美好的未来,仰起头看着皇帝,双眼明亮如星子,情不自禁的扬唇笑了起来:“刚刚那支的金簪,妾大概是用不了了。陛下不若赐妾一套新的首饰。”

皇帝既然开了口,她这会儿无论说什么他都会应下,但不免会影响到她的形象。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应,毕竟她拼死拼活为的不过是皇帝本人的信任而不是那些旁的东西,万万不可走入歧途。

果然,皇帝便垂眼看了她一眼,目光最后落在她那因为没了金簪而披散下来的一头乌发以及白皙的脖颈上,淡淡道:“朕知道了。”

元央像是八爪鱼似的抱住他,伸手挠了挠他的胸口,小声的加了一句:“要红宝的。”她还记得温才人那一套红宝首饰呢。皇帝被她缠得身子一顿,干脆直接伸手将她抱了起来,冷淡的声音听上去依稀烧着灼热的火:“知道了。”

与此同时,即将出门赴宴的宸妃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卦象,微微怔神。

是凶卦。

七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