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的目光忍不住又飘向郑良人那里,再说不下去,不由掩面呜咽出声。

元央听着这席话,心中若有所思:昨夜就是七夕,虽然众人都去赴了晚宴但因着皇帝临时改变了主意,那晚宴也早早就散了。按理说,郑良人应该是早早就回来了才对。她一边往郑良人躺着的那张紫檀雕花木床走去,一边接着问道:“昨夜宴散的早,郑良人怎地回来这么迟?”

红梅面上沾了一层的眼泪,小声的道:“昨夜陛下没来,良人心里难受得紧,想着也是无事就趁着夜色逛了一圈。良人心里不舒服,不喜欢人太多,故而昨夜里只澄水一个跟着。”她说着就怯怯的抬头看了眼那个叫澄水的。

那个叫澄水的宫女仿佛吓了一大跳,连忙接口道:“奴婢,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她双腿战战,直接就跪在了地上,“良人说是要走一走,结果一晃眼,不知怎的就和奴婢走散了。后来还是在御花园的碧玉亭才找到良人的。”

碧玉亭在御花园的中心,从那里走,一是可以去柔妃的柔福宫;一是可以去惠妃的兰心宫;一是可以去慈宁宫。

元央不敢去碰郑良人的尸体,正端详着她的面色,听到澄水的话不由得蹙了蹙眉:“从你们走失到再找到郑良人,大概有多长时间?”

澄水努力想了想:“好似,有大半个时辰吧......”

元央垂下眼:郑良人面色青紫,指尖亦是放着紫红之色,若无意外,显然是中毒而死。她虽有些闹腾但也算是低调,会出这样的事,说不准就是昨夜里撞见了什么。元央转头去看澄水,沉声问道:“你找到郑良人的时候,她心情如何?”

澄碧似乎踌蹴了一下,还是接着道:“良人的心情好了许多,回去的时候,她还好兴致的赏了奴婢一块玉。”她摸摸索索的把那块玉佩从怀中拿了出来,双手呈给元央。

元央却没接手,只是垂头细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原是皇后带人来了。

皇后外热内冷,便是连四妃都不怎么放在眼里,自然也瞧不起低位的妃嫔,从未来过兰漪宫。只是这回出了人命,哪怕是皇后都不能不来看一眼——她主管后宫,这般大事一出,陛下那里怕也是要生气的。

皇后来得匆忙,便是连仪驾也只摆开半副,但那排场已然是威仪赫赫。她下了凤辇,缓步走入殿中,左右宫人皆是跪了一地,垂着头不敢去看。元央和温才人亦是跟着上前见礼。

“不必多礼。”皇后随手一摆,目光扫过床榻上的尸体,语声有些冷凝,“先把事说一遍。”

元央瞧了瞧六神无主的温才人,只得上前把适才整理出来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此事似乎另有玄机,不若令人去和陛下说一句。”

这倒是元央的私心了:她现今人微言轻,难得见皇帝一面,总是想着要用各种方法见见皇帝,顺便刷一刷好感度。

皇后闻言看了她一眼,沉吟不语。

外头却恰好传来一声轻笑,言语中满是讥诮之意:“原还以为元才人是个懂礼的,想不到竟也是不知体统——若这等小事都要劳烦陛下,那陛下岂不是要忙坏了?”殿外走来一位美人,艳色夺人,容光照人,她对着皇后一礼,娇声道,“嫔妾拜见娘娘。”

来的正是丽贵嫔。她的重锦宫离得最近又和温才人有所来往,故而来得也很快。

皇后看了她一眼,因着她适才的失礼,过了许久方才叫起。就在皇后要开口的时候,外头就传来太监拉长的声音。

“陛下驾到......”

丽贵嫔好似被人打了一耳光,面上又白又红,羞恼的顿时没了声音。

僵局

皇帝来了,皇后自然是带着人一起去迎驾。

元央故意转头俏皮的对着丽贵嫔眨了眨眼,只把人一张美艳的面容气得发白发红,方才觉得舒心。

等她们出了殿门,方才发现这回来的不仅是皇帝,还有宸妃和惠妃。

宸妃虽是武将之女,但她崇尚道教,此时一身素色袍服,乌发如同男子一般束起,一眼望去清丽绝伦,高贵出尘,颇有些天上谪仙人的姿仪。惠妃则是穿了一件湖蓝色的宫装,头上带了一套蓝宝头面,因着有孕也不过是略施薄粉,虽说不上美艳动人却也肤白貌美兼之有书卷清华之气,亭亭而立一如庭中芝兰。

皇帝身边站着这两人,虽说不上环肥燕瘦但也算是各有千秋,端得好艳福。他冷漠的目光在在场诸人的身上一掠而过,好似在元央身上停了一瞬,随即便毫不在意的转了开来。他上前几步,伸手亲自扶了皇后起来,英俊淡漠的面容稍显缓和,开口道:“朕和宸妃适才都在惠妃宫里,听了这事便一起来了。”

皇后闻言垂首告罪:“是妾失职,劳烦陛下操心。”

皇帝淡淡道:“此事与你无关。”他惜字如金的说完这话,目光在皇后身后的三人一扫而过,开口道,“都起来吧。”话声落下,他已经阔步进了内殿,众人只得亦步亦趋的跟着。

温才人尾随在众人之后,因着腿软过门槛的时候差点摔倒。她的手在殿中的地毯上抓了一下,好似在地上抓着什么,然后才颤颤的扶着宫人的手起了身,小心翼翼的把手缩倒袖中。

等皇帝在上首坐下,一贯来腿慢的太医也气喘吁吁的跑了来,他向在座的几人见了礼方才小心的检查了郑良人的尸体。随后,他转身对着皇帝说道:“郑良人应该半夜时候服了毒.药,昏睡中断气的。”

半夜时分,那就是说这事是在兰漪宫发生的。元央昨夜正好跟着皇帝在乾元宫,故而倒是凑巧的摆脱了嫌疑。在场诸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温才人还有郑良人的几个贴身宫人身上。

温才人本就有些发白的面色显得更白了,她满面彷徨的看了四周一眼,哪怕是丽贵嫔都避开了她的目光。所以,她只得小声辩解道:“妾昨日宴散之后便回了宫,早早就休息了,什么都不知道......”她在众人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微不可闻。

皇帝端起茶杯,毫无半点怜香惜玉之心,只是接着问道:“那昨夜,你们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温才人被皇帝的目光看着,几乎要哭出声来,她咬着唇回道:“妾睡得沉,并无发现什么异常。”

其余几个宫人亦是乖觉的跪倒在地上,低头答道:“昨夜良人回来的迟,等就寝之后,良人并无其他吩咐,大家便都歇下了。并无异常。”

丽贵嫔轻轻挑了挑眉,这时候插了一句:“或许,是我们想多了,郑良人是自己服毒自尽的。”因为有皇帝在前面,她说话也小心了许多,斟字酌句的道,“昨夜陛下没来,诸位姐妹心情都不甚好。郑良人本就苦闷,许是心里憋着气,一时气急了,趁着半夜无人就服了毒。”

丽贵嫔这话倒是合情合理,毕竟哪怕宫中真有人能无声无息的毒害嫔妃也不至于对郑良人这样一个低位嫔妃下手——杀鸡焉用牛刀。再者,人若是在情急之下确实是有可能失去理智的。

只是,元央心里却不这样认为:宫妃是不能自尽的,若真是服毒自尽,不仅不能安然入葬更是要问罪其家的。郑良人这般在宫中熬日子也不过是为了给无子的母亲撑腰。若真是出了事,问罪郑家,她的母亲也要跟着受累。更何况,据那宫女澄水的话来说,那晚郑良人会来的时候心情极好,不至于一时气恼服毒自尽。最重要的是,毒.药从何来?

只是这事还轮不到元央来说——郑良人身份低微,放在皇帝皇后眼中大概也就和一朵花、一只鸟相差仿佛。虽然皇帝的来意不甚分明但皇后会来也因为出了闹出了人命,她是后宫之主必要表态。只是此事又惊动了皇帝,皇后现今怕也想着要早些把事情掩下,要是因为此时再扯出其他来,反倒要更显出她这个做皇后的失职来。

故而,丽贵嫔这话其实也是暗和了皇后的心思。皇后垂了眼,低头抿了口茶,并不说话却也代表了默许。

皇帝手中握着茶杯,闻言倒是弯了弯唇,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在座的诸人,然后才道:“就依丽贵嫔所言,按自尽论处。”他语气里面带着明显的讥诮然而语声却是冷定的,“此事到此为止。”

一条人命就如此轻而易举的在一言之中定下。

皇后跟着放下茶盏,看了看皇帝线条冷峻的侧面,轻声接口道:“过些日子就是中秋了,不若让郑良人早日入葬,也显得陛下心胸宽广。”七夕刚过,离中秋自然还有些日子,皇后这般说法也不过是寻个借口罢了。

皇帝微微颔首:“可。”

宸妃大约也有些不适应这种人命如草芥的态度,叹了口气:“妾前些日子抄了一部《地藏经》,迟些让人送来烧了去。无论如何,总也能排上用场。”她说是信道教,实际上佛经道经全都读且不求甚解,每每论起经书来都要难倒一群和尚道士。

惠妃抚了抚自己的小腹,面有悲悯,温声接了一句:“这郑良人真论起来亦是称得上一句‘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陛下一贯圣明,还望因此不要牵连到她的家人才是。”

皇帝闻言握住了惠妃的手:“你放心,郑知府也算能干,朕自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怪罪于他。”顿了顿他又道,“好了,这里死了人,阴气重,你还怀着孩子,先回去吧。”

皇帝话声落下,自己便先站了起来,其余诸人不敢再坐着,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

皇帝漫不经心的扫了内殿一眼,忽而把目光落在一侧站着的元央身上,忽而伸手将元央拉了过来:“朕还有事,先回乾元宫。你们都回去吧。”

在场之人都依礼恭送圣驾,只是她们的目光都仿佛刀尖一般的落在被皇帝拉走的元央身上,恨不得把她剥皮去骨,立刻送去给郑良人作伴。

元央深觉皇帝没有好心,狼心狗肺正好成双。只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一脸羞红、亦步亦趋的跟着皇帝出了殿门。

重温(捉虫)

皇帝本就走的快,元央在后头跟了几步,不得不小跑着跟上去。等到了龙辇前头,皇帝干脆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一起拉了上去。

元央本要说话,想了想还是闭紧了嘴,规规矩矩、安安静静的坐在边上。

皇帝垂眼看了看她,忽而弯了弯唇角,道:“朕还以为你要说‘圣贤之君,都有名臣在侧;唯有历朝末主方与妃妾并坐’。”

这是前朝贤妃劝谏君王的话。

元央连忙笑着应道:“陛下乃是天定的明君圣主,将开太平盛世,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她顿了顿,笑颜如花,敬职敬业的拍着马屁,抑扬顿挫的道,“妾能与陛下同坐,乃是福气。”

反正她要做的是杀皇帝的奸妃,和贤妃根本搭不上边。

皇帝虽是听过不少奉承话,倒是没见过元央这般不要脸面的奉承法,心里虽觉得受用但面上还是不甚高兴,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元央看着他毫无瑕疵、冷漠英俊的面容,很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陛下,为何要带妾去乾元宫。”

皇帝看了她一眼,长眉宛若利剑一般,黑沉沉的眼眸里的瞳孔仿佛因为午日的阳光染上了淡淡的金色。他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但元央立马闭嘴坐的更端正了。

正好是午膳时间,等到了乾元宫,乾元宫的人看着皇帝的面色,会意的午膳给端了上来,然后就依次退了下去。元央左右瞧了瞧,只得体贴的拿起银箸干起试菜布菜的工作。

一回生二回熟,元央早前干过一次这回就很熟练了,而且也稍稍放心了些——刚出过秋桐的事情,那个在乾元殿的考生怕是正低调呢。不过比起上一次,这回的午膳显然更合元央的口味,元央伺候着皇帝用了几筷,自己就觉得有些馋了。

那一盘盘的菜就好似是一个个捎首弄姿的美男,对着元央抛媚眼,元央偏偏还要道貌岸然的摆出不为所动的模样。元央咽了咽口水,顺着皇帝的目光给他夹了一筷红烧鲫鱼,温柔贤惠的都快把她自己给感动了。皇帝倒是没什么兴趣,懒懒的吃了一会儿,然后便往后一靠,淡淡道:“你用吧。”

元央早就看饿了,虽然没声没响的,动作也还算优雅但下立马就干掉了剩下的一小半菜,动作之快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皇帝就靠坐在椅上,双手交叉放在膝上,漫不经心的看着元央用完膳,然后才出声问道:“脚伤好了吗?”

元央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笑了笑:“陛下昨日帮我上了药,我早上起来一看,早结疤了。”

皇帝点了点头,似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他靠着椅背坐着,元央站在一边,可是这样一眼望来,并不像是仰视反倒更似俯视。

元央不自觉的垂下头,随即她又反应过来,不由大着胆子去拉皇帝的手臂:“陛下今日去兰漪宫,可是担心妾?”

皇帝看她一眼,随口道:“担心什么?”

元央垂下眼睑,面上羞红,小小声的道:“妾到底是和郑良人同住一宫,今日是郑良人,说不定下次就轮到妾了。”

皇帝弯了弯唇,道:“你这是提醒朕,给你升个分位?”若要搬出兰漪宫,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升个分位再换到其他宫中。

元央心知皇帝此时心情大约不错,眉眼含笑的看着皇帝,软绵绵的撒娇道:“妾不敢......”

皇帝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开口道:“放心吧,你不会有事。”

这话说得奇怪,元央稍稍怔了怔很快就反应过来,她忍不住问道:“陛下知道郑良人是因何而死?”

“朕已说过,此事到此为止。”皇帝站起身,让人凛然的目光轻轻的扫了她一眼,张开手臂,“替朕更衣,朕要沐浴。”

元央满腹疑虑,只能在心里暗暗嘀咕着:白天沐浴什么,一个大男人还这么多讲究?可她到底不敢多言,手上的动作亦是不慢,很快便替皇帝脱了外衣。

这一回,皇帝倒是不洗冷水澡了,反而是把元央带到了温泉浴池那里。

元央看着腾腾而起的水雾和不断吐水的九龙头,再是迟钝也反应过来了——皇帝专门把她从兰漪宫带到乾元宫,居然是要她侍寝。

真真是色中饿鬼!!

这般情景,元央不自觉的想起初次侍寝的情景,面上微微有些红,浑身发烫,不由得顿住了身子。

皇帝倒是没在意她的小心思,自己把寝衣脱了,步入浴池,稍稍抬眼去看元央:“下来。”

元央只得跟着下了浴池,她的外衣没有脱,浸了水,反倒更显出曲线来。

皇帝扬了扬长眉,伸手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眼中仿佛带着微微的笑意,声音却是冷冰冰的:“朕昨日就想要这么做了,只是你脚上受伤了。”他的手指拂开元央的乌发,贴在她的面颊上,有一种冰凉凉、湿漉漉的感觉,他轻轻道,“还记得上次吗,也是在这里.....”

他的声音有些模糊,仿佛是被水流声所淹没又仿佛是被掩饰在了唇齿之间。

水雾模糊了他的面容,可是元央被迫仰头对着他的时候又觉得面前这人的面容清晰而英俊,犹如刀锋一般一刀见血,令人生不出抵抗之心。他让人想起被落日余晖所怀抱的无垠深海,水天一线,四周都是浅浅的蓝,唯有那一点冰冷的耀辉灼人眼眸。

那样的美,只要一眼就不能忘,情愿永远沉浸其中,为之舍生忘死。

他慢慢的靠近元央,垂首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是眼睫、鼻尖、面颊、还有唇......唇齿相交、鼻尖互触,那种彼此圆满的幻觉仿佛是温泉上的水雾,一点一点的扩散开来,包裹着他们。

许久,皇帝方才松开了手,元央好不容易才喘了口气,面上飞霞,垂下眼睫:“妾都记得的......”

皇帝仿佛笑了一声又仿佛没有,他的手紧紧的抱住元央,将她的背抵在浴池的玉璧上,就和那一日一样。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眸就那样看着元央,轻轻开口道:“你看,就和那天一样......”他的声音听上去和往常一样的冷淡却给人一种烈火焚身的灼热感,仿佛是有火,从耳边一直蔓延到心尖,“朕抱着你,然后......”

温泉水不断的在他们身边流过,温暖着每一寸的肌肤,来来回回,元央觉得自己就是顺水飘荡的小舟,不知不觉就迷失在水流之中。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苏公公犹犹豫豫的隔着屏风禀报道:“陛下,温才人在惠妃的兰心宫中毒了。”

元央本还模糊的意识一下子清醒起来,她立时睁开眼,正好对上皇帝镇定冷静到了极点的双眸——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元央有一种预感,温才人大概是活不了了。

迷离

事情一出,元央和皇帝都没了心情。

夏日纱裙轻薄,元央的衣裳早就在水里的时候被撕碎了。皇帝拿了一张毯子,把她裹好抱上浴池边上的竹榻上,沉下声音:“来人,替元贵人更衣。”他自己倒是方便,径直起身往外间去,苏公公带着一群小太监捧着衣饰小跑着跟着。

虽然适才一直都是泡在温泉水里,十分舒服,但元央觉得身上依旧有些酸痛。她身上裹着薄毯,坐在竹榻上,微微有些发怔。

倒是那捧着衣服侍候她更衣的冬雪笑着道:“恭喜娘娘,贵人乃是正六品呢。”虽然皇帝只是随口一言还未下诏,但金口玉言,自然是不容反悔的。

是了,才人不过是从六品,这贵人却是正六品。只是,元央却依旧觉得皇帝实在太小气——这抠抠索索的升个半级,顶什么用?

元央心里虽是发牢骚,但面上还是笑盈盈的把冬雪的奉承给应了下来,低着头,露出白皙柔软的脖颈,低低道:“陛下厚恩,妾受之有愧。”

呕,她自己都要吐出来了...

冬雪拿了一件明紫的纱衣,裙摆下方紫纱飘逸,颜色深入浅出,既美且柔,领口绣着紫罗兰的暗纹,繁复华丽。最重要的是这颜色虽然有些深却也正好遮住了她身上的痕迹,不引人注意。确是很合元央的心思。

元央换好衣裳后在一人高的铜镜前转了转,不由转身对着冬雪一笑:“还是冬雪姑娘细心......”冬雪这般细心自然是也是存了与她交好的心思,她领了情,这才是有来有往。

冬雪果然十分高兴,她抿唇一笑,细声道:“娘娘过奖了。”她小心的替元央理了理衣襟,压低声音提醒道,“兰心宫那里乱的很,说是惠妃娘娘动了胎气。”

元央点了点头,心中思绪四起。不待她理出一二,已然换好一身便服的皇帝已经从外间走了进来:“行了,和朕一起去兰心宫。”

元央十分乖巧的点了点头,上前去拉皇帝的手。她不易察觉的打量了一下皇帝的神色——依旧是冷凝如冰,犹如寂夜里的暗流,波涛不起。按理说,惠妃动了胎气的事情他应该也知道了,那可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怎地半点也上心?

殿外早已备好龙辇,元央这回没再装模作样,直接随着皇帝一起坐了上去。

皇帝的手掌有些大,因为握剑的缘故指间有薄茧,他摩挲一般的握着元央的手,忽然开口道:“在想什么?”

元央正在想兰心宫那边的事,冷不丁听到皇帝这般一问,不由垂了首,双颊飞霞,低低道:“妾,妾在想适才和陛下在一起的时候......”

节操和羞耻这种东西,早就被元央给丢得找也找不到了。

龙辇之上的两人一时之间都静了下来。

皇帝垂眸看了她一眼,见她双颊酡红,好似饮了酒一般,不知怎的心上倒是一动。他握着元央的手微微缩紧,随即便松开,语声冰凉:“朕还以为,你在想兰心宫的事情。”

元央手指不自觉的蜷曲了一下,她只得半真半假的接口道:“妾,自然也是担心惠妃娘娘还有温才人的。”

皇帝的目光宛若刀剑一般犀利而冰冷的在她身上划过,沉下声音,状似警告:“无论是惠妃还是温才人,都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你只需管好自己便是。”

元央连忙点头:“陛下所言,妾都记住了。”

皇帝实在有些难对付,元央与他说了一会儿话就觉得压力山大,好在很快就到了兰心宫。皇帝自己扶着苏公公的手下了龙辇,元央则是一鼓作气的跳了下去,跟着皇帝进了兰心宫。

惠妃的级别显然不是郑良人可以比的,她这里一出了事,全后宫的人全都闻风而来。因着里头人多,虽是开了窗但各色的脂粉之香亦是在殿中飘着,倒是叫皇帝眉心一蹙。

惠妃半坐在榻上,背后靠着一个湖色的引枕,面色惨白,显是受了极大的惊吓,皇后和宸妃正在左右安慰她。其余几个妃子则是站在半步远的位置,轻声细语的说着话。

惠妃听到外头的传报声,看见皇帝进来,便挣扎的想要起身行礼。

皇帝伸手按住她,声音稍稍带了点温度:“你身子不好,不必多礼,躺着便是。”又转头去看被挤到了边角的太医,“惠妃身子如何?”

太医今日忙得好似春风楼的头牌,东家西家来回转着,不由有些头昏脑涨。只是皇帝既是开了口,他便连忙出声应道:“陛下不必担心,惠妃娘娘只是受了惊吓,臣开几幅药,煎了服下便是。”

柔妃瞧了瞧皇帝的面色,抢先出声道:“陛下乃是天子,自有天佑,惠妃姐姐和孩子,必不会有事的。”她语声轻柔婉转,一双水眸盈盈如水,神色好似关切担忧,但握着帕子的手却紧了紧——说句实话,她真是恨不能叫惠妃这个贱/人一尸两命算了。

这“天佑”什么的,宸妃一贯都是信的,她听着柔妃这般说辞亦是跟着点了点头:“惠妃妹妹一贯心慈,必是积了不少福泽,故而这回才能得以平安。”她顿了顿,握住惠妃的手道,“等你好了,咱们去给三清道祖上柱香,也算是求个心安。”

元央站在后头听到这里连忙低了头掩住唇边的笑意——宸妃那宫里一边供着三清一边供着如来佛祖,也不知那两位和对方做邻居是什么感觉。

惠妃倒是点了点头,她小心翼翼的靠着皇帝的手臂,轻轻道:“陛下一来,妾这心里就安稳了。”她抬起头,勉强一笑,那故作坚强的模样格外的惹人怜惜。

柔妃握着帕子的手更是紧了紧,真是恨不得去把“装模作样”的惠妃给扯开。

皇帝安慰似的伸手抚了抚她的肩头,又问皇后:“到底怎么回事?”

皇后早就把兰心宫里的事情理清楚了,听到皇帝问起便不疾不徐的说道:“陛下去后,温才人跟着惠妃一起去了兰心宫。两人正在用茶说话,忽然温才人中毒吐血,惠妃亦是受了惊吓。太医来时,温才人已经毒发身亡了。 ”

皇帝沉吟片刻,转头去看惠妃:“你一贯不喜欢人多,怎地今日专门请了温才人来喝茶?”

惠妃面色苍白,轻轻道:“妾从兰漪宫出来的时候,温才人追了上来说是有事要和妾说。妾见她神色仓皇,也不好一口回绝,便带她回了兰心宫,让人上了茶。”她顿了顿,好似回忆一般的接着道,“到了兰心宫后,温才人又道此事关系到妾的安危不可外传,妾便屏退了他人,只留了贴身伺候的燕舞。哪里知道,她只是说了一半的话,只是喝了几口茶忽而口吐血水,妾,妾......”

她再说不下去,语声颤抖,只是攀着皇帝的手臂掩面不语。

皇帝大约也知道惠妃这里问不出什么,转头去看惠妃身边伺候的宫女燕舞:“温才人都说了什么?”

燕舞亦是有些惊惶,稳了稳面色才道;“温才人她说,她知道是谁杀了郑良人,那人还打算对惠妃娘娘下手。她还未说出那人是谁,然后就忽然吐血了......”

谎言

元央自入殿起就用了五感敏锐的异能,她站的虽然远但能看见燕舞的眼睛先是向上转了一下,显然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然后向右转动,这表明因为她正构思着谎言掩饰真相。

燕舞的话最多只能是半真半假。

元央不易察觉的把目光投向榻上的惠妃——她一手攀着皇帝的手臂,另一只手则紧紧抓着黄花梨木榻上铺着的毯子,拇指和食指不自觉得摩挲着,这种下意识的小动作表明她正处于紧张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