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惠妃的身份地位又身怀龙嗣,为何要如此担忧紧张?难道温才人在死之前已经把那幕后之人说了出来,惠妃是害怕那人不敢明言,还是想要以此为把柄拿捏那人,又或是为了自己腹中的孩子有意低调?

这么说的话,那人地位必须要不低于惠妃才对。元央垂着头,眼角余光在皇后、宸妃、柔妃、庄妃甚至皇帝身上一掠而过。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温才人究竟是如何知道那幕后之人身份的?又是如何中毒?难不成那人当真打算对惠妃下手,温才人不过因为倒霉而替惠妃受罪?

元央忽而想起当时在郑良人的寝殿内温才人摔了一跤,随即在地毯上抓了什么东西——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在皇帝身上,哪怕是元央也不过是一晃眼,并没有放在心上。此时想起却觉得有些意味深长:或许,温才人在地毯上发现了什么可以证明幕后之人身份的东西。

皇帝面沉如水,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冷声问太医道:“温才人究竟中了何毒?如何中毒?”

太医额上隐有冷汗,连忙应道:“温才人中的毒名为穿心,分量虽小,毒性却极其猛烈,几乎是立刻就毒发,剧毒攻心。”

皇帝若有所思,重新去看皇后:“温才人喝的茶可都查过了?”

皇后微微颔首,不动声色的道:“温才人喝的茶和惠妃一般无二,只不过惠妃孕中烦闷未曾饮用,反倒避了过去。”她顿了顿,语声沉静,“她们用的茶叶乃是妾特意赠给惠妃的,已经让太医看过,并无大碍;惠妃喜欢用山泉水泡茶,妾让人去看了那泉水,确实是含有穿心之毒。”

皇后侧首对身侧女官吩咐了几句,不多时殿外就进来两个老太监,行过礼后开口道:“奴才奉了皇后之名特意探查了惠妃宫中的山泉水,其中都含有穿心之毒。惠妃最爱用山泉水泡茶,这是众所周知的,御膳房那边体谅惠妃娘娘有了身孕,按照惯例都是单独备好,然后再令人送来兰心宫的。不过今日那桶水被手忙脚乱的下人给打翻了,故而御膳房那边那柔妃娘娘那一份泉水给了兰心宫的下人。”

柔妃听到这里,连忙道:“此事妾亦是知道的。”她面上显出委屈的神情,轻声道,“妾也知道惠妃姐姐孕中辛苦,故而才交代下人处处礼让,就连自己的山泉水也都让给了惠妃姐姐。妾一片至诚之心,绝无恶意,还望陛下明察。”

殿中的两个老太监不紧不慢的接着道:“兰心宫的下人抬着那桶山泉水,路过庄妃娘娘的景明宫时停下来歇了一会儿。因为和庄妃娘娘宫中的几个下人交好,便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才抬着泉水回来。”

庄妃面色微变,轻轻一礼,谨慎的道:“陛下,妾宫中宫人不可胜数,几个宫人之间的往来妾是毫不知情的。”

元央亦是心中微惊——这么一桶泉水,竟然牵连了惠妃、庄妃和柔妃,四妃之中只有素来青灯古佛的宸妃置身事外。

皇帝的目光微微变了变,随即便开口道:“虽无其他证据但柔妃和庄妃确实都牵涉其中,各有嫌疑。既然惠妃无事,朕也不过分追究,你们二人都闭门一月以示惩戒吧。”他顿了顿,和皇后说道,“只是幕后之人居心叵测,若不能寻出,朕亦寝食难安。”

皇后面上神色微变,恭顺垂首,应道:“妾执掌后宫却屡出事端,更劳陛下挂心,此为妾之过。妾定会彻查此事、寻出此人,以使陛下宽心。”

元央在边上瞧着这一对最尊贵的夫妻做戏,不由暗叹:惠妃的身份地位与郑良人相比自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郑良人之死还可以随口掩过,既是牵涉到了惠妃就要彻查到底才是。至于皇帝的“寝食难安”——自有了考生起,他何时“安”过?

这事真要查起来怕也是费时劳力。不过,众人眼见着皇帝因为惠妃受惊,一下子罚了柔妃和庄妃,看待惠妃的目光都显得格外的不一样了:到底怀着孩子呢,陛下想来也是重视这个长子的,要不然也不会不分轻重的就罚了庄妃和柔妃。

虽说闭门一月也并非多大的惩罚,可是到了四妃这样的位置,这样的惩罚对她们来说简直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再者,皇帝过几日就要去西山别院避暑,她们这一闭门就不能如同往日一般跟着去,从而也失去了和皇帝亲近的大好机会。

无论是庄妃还是柔妃全都暗自咬了咬牙,心中恨极,柔妃甚至都怀疑是惠妃自己做戏陷害自己。只是,当着皇帝的面,庄妃和柔妃还是躬身一礼道:“妾谢陛下隆恩。”一者楚楚可怜,一者沉稳得体。

皇帝这般身份,无论是赏赐还是惩戒,下面的人全都要恭恭敬敬的磕头谢恩,这才是真正的“雷霆雨露具是君恩”。

皇帝目光扫过殿中诸人,口上道:“行了,朕今日留下陪一陪惠妃,你们都回去吧。”随即,又似是想起什么似的和皇后说道,“ 过几日就要去西山别院了,诸事繁杂,皇后也要注意身体。”

皇后得了皇帝这般体贴之话,心中妥帖,语声也柔了柔:“妾明白,陛下放心。”

元央跟在众人身后,会意的凑上去安慰了庄妃一句:“陛下烛照万里,心中一如明镜,必然也知道庄妃姐姐您的冤枉。这般处罚,想来也是为了平息众议。”

庄妃面色不改,只是点了点头:“这些本宫都省得。”她顿了顿,语声还是不自觉的透出微微的苦涩,“只是这回是去不了西山别院了......”

元央还未去过西山别院,听到这里不由起了兴致,她有意要多了解一二,不由问了几句,好有个准备。

世家(捉虫)

元央与庄妃私下交流之时,皇后已然起驾,径直回了凤仪宫。

她先是去换了一身便服,去了华丽的钗环,把繁复的发髻散开后用一支凤头的玉簪松松的挽起,然后才拿起金剪子修剪起她心爱的牡丹来。富丽的牡丹与她相对,更显的她乌发宛如积云,容色秀丽端美,神态闲适。

她是个真正的美人,不在皮而在骨,更胜牡丹。

倒是她身边伺候的白嬷嬷,踌躇了许久,忍不住开口道:“瞧陛下今日这模样,怕也是极在乎惠妃腹中孩子的。可只有娘娘所出,才是正经的嫡子,陛下和天下所盼的。娘娘一贯聪慧,便是为了陛下,也是该考虑考虑子嗣问题了。”因着皇后一颗心全都系在皇帝身上,白嬷嬷言里言外全都是拿皇帝当幌子。

皇后面色不变,只是淡淡道:“还不是时候。”她一双波光潋滟的凤眼只是看着面前的花朵,那样轻慢的态度仿佛是在与人讨论天气一般。

白嬷嬷虽不是皇后的奶娘也是看着她长大的,颇得信重,故而很是能说上几句,听了这话有些恨铁不成钢:“娘娘这话都说了快十年了,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啊?”天知道她还有句话没说:我的娘娘哎,皇帝自然是不急的,七老八十的他也还是能和年轻姑娘生,可您都已经年过三十,还有几年可等?

“咔嚓”,皇后随手剪下一支残枝,漫不经心的道:“我知道嬷嬷是担心惠妃,”她挑眉看着那枝叶繁茂的牡丹,若有所指,“兰陵萧氏,自南北两朝起,数百年间长盛不衰,不知出过多少天子、宰辅、皇后......何等之尊贵?与他们相比,咱们周国公府也不过是刚去了泥腥味的暴发户罢了。”

白嬷嬷面上神色带了点羞躁和不服气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垂了首不吭声,一张脸涨的有些红。

惠妃正是兰陵萧氏的嫡长女,出身名门,幼承庭训,素有才名。论起身份哪怕是做皇后都使得。只可惜皇帝登基之时已然有了皇后,只能以妃礼相待。也正因如此,惠妃有孕之后,皇后宫中的诸人才会格外担心。

皇后兴味索然的笑了一声:“放心吧,无论是惠妃还是萧家,全都长不了。”她语声清冷,看着面前开得正艳的牡丹,显出一种厌倦的神色,缓缓道,“陛下一意改革,那些循规守旧的老人就挡在最前头,早就惹得陛下厌烦了。他们萧家,怕是要成陛下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呢......”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世间哪有常开不败的花?哪有长盛不衰的王朝和门第?君不见,宫阙万间都做了土,何况一个萧家?

至于皇帝和世家之间的那些事,说起来还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皇帝论起出身,不过是宫人之子,就算最后抱到贵妃膝下抚养,实际上玉碟上头的出身也是没改的。故而,先帝五子,一贯注重出身的世家最看不上的就是皇帝。直到后来皇帝战场拼杀,生生杀出血路,像是杀猪似的杀光四个兄弟,一贯倨傲的世家这才无可奈何的低了头。

然后才有了惠妃入宫的事情。

惠妃入宫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皇帝和世家的蜜月期,两边都各有收敛,还算是全了面上的礼节。可是,等到皇帝手下的那一批亲信历练出来、掌了权,他便又亮出了雪藏已久的刀刃,磨刀霍霍向猪羊,哦不,是世家。

就如同世家私底下说皇帝的“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鹰视狼顾,不知收敛,毫无敬畏”。皇帝要的是唯我独尊,哪里会容得下指手画脚的世家?至于世家那边,皇帝的名声也大多都是从他们那里开始败坏的。

也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惠妃有孕,而皇帝至今膝下无子,这个孩子的尴尬和重要不言而喻。

白嬷嬷若有所思:“怪不得这些日子萧家的人来得这样勤快。”原来是曲线救国啊。上回皇后用“后宫不得干政”敲打了惠妃,实际上也是因为萧家人来得太勤快。

想到惠妃风光的日子没多久,白嬷嬷这个后党人员大是舒心,殷勤的扶着皇后坐下,唇角噙着笑:“还是娘娘聪慧,这宫内宫外的事全都逃不过娘娘的眼睛。”她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给皇后添了茶,用青花瓷茶盏递过去,“国公夫人托人带了话,说是前些日子从青州请了一位神医来,最擅长调理身体,娘娘若是......”皇后稍稍抬了手,止住白嬷嬷的话,语声冷淡:“不必,本宫和陛下的身体都无问题,不需调理。只不过是时候确实未到。”

白嬷嬷最是清楚皇后的性子,觉得自己就是个操心的命,叹了又叹却还是没说什么。

就在此时,有宫人自殿外来,恭恭敬敬的把皇帝的口谕说了一遍:兰漪宫元氏,性柔婉,甚恭顺,颇得朕意,晋为贵人。

这事本是皇帝一言可决,可是他特意让人先来和皇后说一声,自是尊重皇后。

只是,皇帝素来待后宫冷淡,似元才人这般方才入宫几月就升了分位的当真是绝无仅有——哪怕是丽贵嫔这升得最快的,也是熬了一年才开始升分位,然后就卡在嫔位不动了。

白嬷嬷越想越糟心,又多嘴了一句:“这元贵人看着不起眼,出身也低,只怕手段不少。您看,她那般的出身来历,竟然也能叫陛下看中带进了宫;第一回侍寝就留了夜;七夕那日更是借伤拦住了陛下,让六宫的人全都跟着吹冷风;这才几月,竟是连分位都升了!娘娘可得上些心,说不得,来日又是个柔妃或是丽贵嫔呢......”

皇后握着茶盏的手指衬着那青花,显得白皙而纤长,莹莹如玉。她没去看忧心忡忡的白嬷嬷,只是笑了一声,形状极美的凤眼轻轻一挑,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傲慢:“嬷嬷实在多心了。本宫乃是陛下正妻,拜过天地宗庙,从哪里是宫中那些嫔妾可比?哪怕是柔妃等人,也不过是妃妾而已,每日凤仪宫里都要给本宫行礼。至于元贵人......”

她慢慢的搁下茶盏,那青花瓷茶盏还是在红木雕花的案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的声音温温却也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寒意,极其轻缓、极其温柔的说道:“陛下现今既然喜欢她,那这次西山避暑随行嫔妃里面便加她一个吧。都说夫妻一体,若元贵人有本事叫陛下高兴,本宫自然也是高兴的。”

过了几日,皇后拿着西山避暑的随行嫔妃名册给皇帝过目。皇帝扫了一眼,看见了元央的名字,果是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还是皇后想得周到。”所以,在元央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宫内的两个大BOSS已经早早的在避暑随行妃嫔名单里把她给定下了。

西山

西山避暑行宫乃是太宗修建的,中宗朝的时候因为地动重新修缮了一回,扩了一倍的面积,使得后山那一片山水也全都被纳入行宫范围。先帝朝时,因为先帝不耐夏日炎暑,一到夏日便搬去行宫理事,这里又前前后后修了好几回。所以,现今的西山行宫也算得上是尽善尽美。

远远望去,那依山傍水的宫阙宛若盘龙一般伏在山林之中,若隐若现,令人既惊且畏。

元央分位略低,所以这一回是和容美人同乘一车。

容美人按照分位算不过是从五品,不过她得了皇帝赐的封号“容”字,论起来倒也与正五品的元央相差仿佛。

除去只能算是清秀小佳人的元央,后宫诸人之中:皇后容色端美,气质雍容;宸妃清丽绝伦,高贵出尘;惠妃温婉静美,犹如幽兰;柔妃倾国倾城,柔媚入骨;庄妃沉稳优雅,行止有度;纯昭仪天真烂漫,林修仪小家碧玉,丽贵嫔娇艳妩媚,端的是各有千秋。而容美人则是明丽爽朗,她长眉入鬓,高鼻大眼,看上去便有几分勃然英气,甚至比宸妃这个大将军之女还要来得英姿飒爽。

和披着鹅黄色绣细蕊水仙纱衣、懒懒倚在软枕上的元央不一样,容美人早早就换上了窄袖衣裳,一双眼睛就盯着车窗外边,面上带活泼的笑容:“你别光躺着不动,难得出来,这一路的景致多难得啊。”她说着便叹了口气,“上回西山狩猎,我没能来,也不知这回能不能去猎场逛一逛......”

容美人说到这里,不由起了兴趣,转头看了元央一眼,俏皮的扬了扬眉:“听说陛下和妹妹是在猎场遇上的......”

元央笑着点了点头:“嗯。”

宫里哪会有所谓的傻子,哪怕是容美人也是外粗内细,她见元央这般模样就知道对方是不愿多提那事。她会意的停住了口,不再多问,反而是拉着元央的手亲密道:“宫外不比宫里,规矩也少了许多,等到了行宫那里,妹妹若是有空,咱们可要多来多往。”

元央又笑着点了点头:“嗯。”

自她升了分位,众人总算是稍稍明白了皇帝的态度,想要与她交好的人也跟着多了起来。作为一个以杀皇帝为己任的人,元央稍作考虑,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的应了下来,不置可否——她的目标是皇帝,之所以要在庄妃身上下功夫那是因为她根基浅薄需要靠山,如今却是不愿再其他人身上再费心思。毕竟,容美人这般的人,从来都只是落井下石、锦上添花,而皇帝也并非受控于后宫之人。

容美人热脸碰了冷屁股也不生气,挑眉一笑,乌溜溜的大眼眨了眨,接着去看窗外的景致。

这么知情解意又英气明丽的姑娘,元央都要替皇帝心动了。

很快便到了行宫,正所谓“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北辰为帝星,皇帝仪驾入的也是北辰殿,皇后则是入了与之对应的南水殿。惠妃因着有孕,选了个安静凉爽的碧波殿,开窗便可见绿水盈盈,风清水淡,幽香拂面。宸妃则是选了个最偏僻的通幽殿,曲径通幽处,庭中竹林摇曳,恍若私语。余下的林修仪、丽贵嫔等也都由皇后安排了合适的住所。

元央本还以为自己会被安排到什么拐角,哪里知道皇帝一道口谕,直接叫她搬到了北辰殿的侧殿。元央接了口谕,只得苦兮兮带了个碧叶,提着行李过去。

她几乎可以想象如今行宫里那些女人恨不得把她撕碎了的心情╮(╯_╰)╭

到了北辰殿,她见着苏公公拱手立在殿门口,见人便笑:“收拾东西的事都交给下面的人就是了,陛下正在里头等着元贵人您呢。”说着抬了手,做了请的姿态。

元央只得侧首吩咐了碧叶几句,随着苏公公往内殿去。

皇帝端坐在桌案前,以手支着下颚,被日光照得乌黑发亮的长发如同流水一般从肩头滑落,而他的神色则是隐约透出几分罕见的困倦。皇帝这些日子绝少入后宫,元央更是好久未曾见他,如今再看发现他不仅瘦了许多,连皮肤都显得格外的白,好似失血过度一般,几乎可以看见那青色的血管。

他听到脚步声和行礼声方才抬了头去看,一双黑沉沉的眼眸盯着元央看了一瞬,随即便开口道:“起来吧。”顿了顿,又缓缓加了一句道,“过来。”

元央闻弦而知雅意,小步上去给皇帝揉了揉肩,忍不住详装关切的问道:“陛下看上去很累?”

皇帝阖眼靠在椅背上,淡淡的应了一句:“嗯。”他漫不经心的转开话题,“知道为什么要让你住在偏殿吗?”

元央笑得和狗尾巴花似的,一脸灿烂:“妾知道,一定是陛下不舍得妾离得太远......”

皇帝的面色微微变了变,便是连眼神都跟着冷了下来,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朕没听清,再说一遍......”

元央被冷冰冰的皇帝冻得哆嗦了一下,作为新一代俊杰的她只得缩着脖子,老老实实的接口道:“陛下是打算要拿妾当靶子,引出那个幕后黑手。”

这事,如今的她其实心里也有数。

像是皇帝这样的人,疑心重,哪里会轻易信任或是宠爱一个人?哪怕是丽贵嫔那样的,也是把他侍候舒服了、俯小作低的熬了许久才能有今日。他这般大张旗鼓的在来西山之前给元央升了份位,现今又特意让她搬到侧殿,摆出百般宠爱的姿态,必是有所预谋。这并非宠爱,反倒是将人置于炉上烤,在所有人前面立一个靶子。告诉幕后黑手:此处最易下手。说不定还能引出什么往日里不知道的酒鬼蛇神。

这想法,大概是皇帝七夕那日意外遇见元央就有了的吧?他要和考生对局,元央无疑是最适合的帮手。

皇帝的面色听到满意的答案,面色也终于恢复正常。他抬眼看了元央一眼,若有所指:“你说过,你来到朕身边就是为了帮助朕......”他深深的看入元央眼底,语声冷然如冰泉,“那么,证明给朕看,元央。”

这一次,他叫的不是“元贵人”而是“元央”。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心术,先施后取,然后再以言语激之。他自不动如山,旁人却需以死报之。

元央硬是挤出身受重任、与有荣焉的笑容,伸手去挽皇帝的手:“陛下寄予厚望,妾自当尽心竭力。”

皇帝大概是被她这话恶心了下,故而又额外加了一句:“你自入宫起就未见过家人,如今既已出宫就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朕已经令人传了你的家人来,迟些时候见一见。”

元央心知,对于一般的妃嫔来说,这绝对是天大的赏赐。可是对于她......

元央咬了咬牙,露出甜甜的笑容:“妾,谢陛下隆恩。”谢你妹!去死去死!

元家(捉虫)

元家人对于元央来说是个甩不掉的麻烦,令人厌恶的麻烦。

元央对于父母的记忆其实非常的模糊。生身母亲留给她的只有一句“阿央,你记得,一定要去首都星找你的父亲......”以及一去不回的背影。至于父亲,更是一片空白。

她从小到大最大的愿望的就是能够进入首都星从而找到父亲甚至母亲,所以才会拼上性命参加这次入境考试。可是偶尔沮丧的时候,她也会想:首都星的入境考核如此严苛,母亲又怎么可能肯定自己一定能通过?或许,她只是被母亲随意找了个借口给丢弃了。这样的念头一晃而过,她很快会提起精神继续努力,她一直坚定的相信: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她的父母一定在首都星等着她。

元家人的出现则是用残酷的事实提醒了元央: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爱自己的孩子。似元家这般,能够把女儿养大就已然是天大的恩赐,故而他们可以毫不犹豫的为了儿子的前程而卖掉女儿。

元央恨不得永远都不再理会元家那些人,偏偏皇帝还要把那家人送到她跟前。

不虐一虐,实在对不起自己和原主。

元央陪着皇帝用完午膳,特意回偏殿换了一身浅红色云纹折枝红梅样的纱袄,配着水绿色的长裙绣柳枝的长裙,随即又从皇帝赏的三套红宝首饰里面选了一套出来。嵌了偌大红宝的凤钗沉甸甸的压在乌黑的发上,珠光熠熠,那精致轻薄的赤金凤尾微微翘起,吐出一挂流苏,磨成水滴状的红宝自然而然的垂落下来,宛若滴血一般,将白皙的几乎衬得更薄更透。

元央甚少这般精心打扮,边上的碧叶替她套上一对羊脂玉手镯,忍不住赞叹道:“娘娘真美......”

元央懒懒应了一句:“人靠衣装马靠鞍。”

元家的人自是比不上碧叶的眼界,来的时候亦是被这般打扮的元央给惊了一惊——她们虽然一直都知道自己姑娘生得不错,只是眼前坐着的元央却是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这样气派,真真是和原先的元央全然不一样了。

不过,元家人早在来时就已经把事情想好了:自家姑娘本就是个闷不吭声的,虽说上次气急了掀了桌,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能遇见皇帝,才有了如今的富贵日子。真论起来还要感谢她们才是。再说了,元央就算是做了宫里娘娘也还是自家姑娘,若是传出不孝忤逆的名声,元央怕也是没脸——这孝字当头,走到哪里都是有理的。

元奶奶揣着这么些想法,半点也不担心,深觉自己这回去说几句软话就能把人哄好了。她被元央这般气派的打扮惊了一惊但还是很快就镇定了下来,面上带笑的道:“二丫啊......”

她的话还未说完,边上伺候的碧叶就打断了她的话:“大胆,娘娘乃是陛下亲封的贵人。老夫人虽是长者却也要用敬称。”

元奶奶被噎了一下,话也咽了回去,面上神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她被碧叶那义正言辞的话唬了一下,不敢吭声,只能用眼瞪了瞪元母,让她开口。

元母被婆婆瞪了一眼,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娘娘如今是大不一样了,家里也是很替娘娘高兴。”她顿了顿,道,“为着娘娘的体面,你爹爹也好些日子没出门干活了。咱们家本就不甚宽裕,近来的日子不大好......”这是求财的意思。

元奶奶很是不满意元母这慢吞吞的语调,接着元母的话说道:“你如今也做娘娘了,穿金戴银的,日子不错......”她一双三角眼满是艳羡的看着元央那一身珠光宝气,笑逐颜开的说着话,“总也不好再叫你爹爹你娘住土屋、喝稀粥吧?还有你弟弟,虎子本就聪明,再呆在村里学堂里怕是要埋没了。你就这么一个弟弟,他出息了,日后才能帮衬着你呢......”

元奶奶在家当家做主惯了,说着说着就显出了几分颐指气使的模样,那神色,好似是在命令一般。

元央看戏似的听着元奶奶说话,听了一半忍不住嗤笑出声来:“奶奶果然疼我,连这些事都想的这般周全。”她顿了顿,撒娇似的笑着道,“我那日出门前就听着奶奶和娘说‘咱们家把她养这么大,也算没亏待她了。搁我以前那会儿,女娃生下一个就淹一个呢’,我想,我能活到现在还要谢一谢奶奶的不杀之恩呢。”她说话的声音又轻又快,带着一点笑意,好似姑娘家娇滴滴的撒娇。可是言语之间的嘲讽之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

元奶奶从未想到有一日会被自己从未看在眼里的孙女当面嘲讽,一张脸涨的通红,就像是脱了水的鱼似的张大了嘴,好不容易才喘上气:“你这是什么态度,竟然这样和长辈说话?我,我要去告你忤逆!”

元央往后一靠,悠悠然的靠着那湖色的软枕,双眸之中笑意盈盈,语气却含着讥诮:“奶奶尽管去告好了,衙门大门开着呢。”

元奶奶见着她这般满不在乎的态度,眼珠子一转,随即就扑在地上打滚哭了起来:“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哦,养了这么个孙女,一辈子吃苦的命哦......”

元奶奶身子一贯硬朗,这会儿滚倒在地上,哭起来几乎能顶破天。元央却依旧看戏似的看着,漫不经心的模样。

碧叶早就得了元央的示意,此时挥挥手,立时就有两个身子强壮的宫人上前把元奶奶架了起来,用帕子把她的嘴给堵上了。

元奶奶干嚎了几声就被堵住了嘴,顿时傻了,本还干涩的眼睛也应景的淌下泪来,一张脸皱巴巴红通通的,说不出的狼狈。

碧叶有礼有条的开口道:“此乃北辰殿,陛下寝殿,不得喧哗。”

元奶奶这一辈子一怕天二怕皇帝老子,听说皇帝就住在这边上,想着适才的耍赖,不由吓了一跳,身子都抖了起来。

元央看着被吓住的元奶奶和元母,这才慢悠悠的加了一句:“我既入宫,自当万事以陛下为重,过往种种早已不放心中。奶奶和母亲只当没了我这个孙女、女儿便是。”她挑了挑眉,故意对着已然被吓住的元奶奶眨了眨眼睛,“若有下次,便是我顾念亲情,陛下怕也不会容忍......”

元央心知元家人的底细,还要再说几句狠话把人吓住了,可殿外却有宫人急匆匆的跑进来,附着她的耳说了句话。听着听着,元央本还沉静的面色顿时变了。

于此同时,宸妃正看着自己面前的卦象,眼神微变:“又是凶卦。”

好似自元贵人入宫,她算的卦十有八九都是凶卦。

乱局

元央从宫人那里得了消息,再没有和元家人兜圈的心情,直接让人把元母和元奶奶拉了出去,自己整了整衣裳,起身去门外接驾。

来的是皇后。她这次是匆匆而来,穿着一身还未换下的便服,额间隐有薄汗,只带了几个贴身的宫人,可她端美秀丽的面上依旧带着不可轻忽的威仪。

元央不敢失礼,恭恭敬敬的上前见礼,小心道:“妾,拜见娘娘。”

皇后没有像是往常一样叫起,扫了元央一眼,侧首吩咐道:“先把元贵人和她身边的宫人都分开关到侧殿去,任何人都不准探望。”

元央被不按牌理出牌的皇后吓了一跳,垂首轻声道:“不知妾有何罪?”

皇后冷笑了一声,目中隐有薄怒,语声冷冷:“陛下现在不知行踪。若有万一,你作为最后一个见过陛下的人,必是逃不了干系。”

元央怔了怔——她不久之前还和皇帝用过午膳,她来见元家人,皇帝则是起身去午睡。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皇帝怎么就失踪了?

要知道,皇帝的武艺早已冠绝天下,连木子李都只能与他平手,要想要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把皇帝从寝宫挟持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元央心中思绪翻腾,一时之间也忘了争辩,只是垂眸想着事。

忽然,一直躺倒装死的系统叮的一声,提示道:“注意,注意,第998号考生淘汰出局,原排名第16,其后考生排名各进一名。你现在的是第10名......”

系统提示之声几乎不停,很快又接着:“注意,注意,第123号考生淘汰出局,原排名第11,其后考生排名各进一名。你现在的是第10名......”

......

仅仅是这一瞬的功夫,有五名考生接连淘汰出局,虽然他们的排名都在十名开外,元央的排名不曾变动,但这种淘汰速度实在太过惊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皇帝在寝宫失踪,考生接连死亡。是皇帝布的局还是考生布的局?元央一头雾水,差点叫出声来,想了想还是先顺这皇后的意思随宫人回了侧殿,再图其他。

那几个宫人虽是得了皇后的口谕但也知道元央是皇帝新宠,不敢很是得罪,把她关到侧殿之后就再没有其他动作。

元央心中不安,在殿中来回踱步徘徊,可是等到入夜都没有什么消息。她不敢再浪费时间的等下去,一个人爬到榻上去,抱了被子盖在身上详装休息,闭着眼用起了五感敏锐的异能。

西山太大了,她的异能感应范围与之一比就有些微不足道了,最重要的是她没有确定的寻找目标——她的异能无法直接作用于皇帝,如今只能大致的看一遍。

元央迟疑了一下,先探看皇帝的寝殿。

里面正坐着审讯宫人的皇后——她一心挂念着皇帝的安危,得了消息后先是假借皇帝口谕闭了殿门又把今日轮值的人一个个叫上来问,事必躬亲,忙到现在便是连晚膳都还没用。苏公公身为“戴罪之身”则是侍立在一侧,垂头丧气的模样。元央忍着头疼听了一会儿他们的对话就知道皇帝确实是毫无预兆的失踪了。

她异能用得久了,副作用立时就上来了,仿佛一根根的针正扎进脑中,抱着被子的手紧了紧,显出青筋来。元央咬咬牙,正要转开感应忽然发现有人伏在正殿的梁上,和她一样正在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