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央险过一关,不敢大意,眼见着皇帝面色缓和,殷勤小意的倒了盏茶递过去。

皇帝却没有接,看了元央一眼,垂下眼睫,淡淡的道:“这茶有毒。”

元央手一抖,险些把茶盏给摔倒地上。她面色一白,连忙放下茶盏道:“妾,妾不知道。陛下.....”她吓得心头一颤,跪倒在地上。

皇帝默不作声的垂下眼,以手支额,乌黑的长发宛若流泉一般的滑下。他静静的看着满面惊恐的元央,忽然笑出声来。低沉的笑声一点一点的流出来,仿佛是春日里的花枝拂过水面,花落水流,磨得人耳尖发痒,心尖酥软。

好一会儿,他才抬起眼,面上含着些许还未褪去的笑意:“你确实不知道,这事也的确不是你做的......这殿中的茶水和酒水皆是含毒。”

元央立刻就明白了——自己这是被皇帝戏弄了。皇帝一贯是波澜不起的冷脾气,元央到想不到他竟然也会开这种玩笑。虽然她心里不断念着:不要和蛇精病计较,他是皇帝他最大,别气别气。但是扶着皇帝起身的时候,元央还是忍不住用力了些。

她那点力气在皇帝看来简直和挠痒似的,可皇帝还是转了头去看她,见她气鼓鼓的模样就像是被惹恼了却不敢生气的小猫,不知怎的心情好了许多,甚至还有些想要伸手去挠一挠。他想了想,也没让元央扶着,自己伸手在木案上转了转,打开了书架后面通往地下的密道。

“走吧,陪朕去看看朕的惠妃。”皇帝转头看了看元央,挑了挑眉,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意。

元央想起自己对庆溪的承诺,自然没有异议,扶着皇帝下了密道。密道的两边嵌着大颗的夜明珠,珠光如同披洒而下的星光一般璀然,将整间密室照亮,而那个坐在密室最中间的女人却是苍白一如死人。

她出身显赫了数百年的兰陵萧家,论起血脉尊贵怕是皇室都比不上。生而高贵,幼承庭训,即使是这样的时候也依旧维持着最后的尊严,竭力挺直的脊背。

绿鬓如云,肤如美玉,那如幽兰一般的美人,即使是囚困于密室也依旧难言其灼灼颜色。

皇帝看着她的目光却非常的冷淡,缓缓道:“其实,你有孕的第一日,朕就知道你腹中的那个孩子并不是朕的。”他弯了弯唇角,笑意却冷如寒冰,意味深长。

惠妃端坐在木椅上,手指下意识的紧紧抓着椅柄,声音里面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是啊。”她竭力稳住声调,高傲的仰起头去看皇帝,一双幽深的美目好似含了许多难以言说的话,“六宫上下多少美人,哪一个不是殷切渴望能得子嗣?妾何德何能,可以得偿所愿?”

到了如今,惠妃心中早已是忍耐不了,那种压抑在心头的绝望和痛苦几乎能够使人癫狂,她几乎是按耐不住的开口说道:“妾入宫时,方才十六,比元才人还要小,也曾满怀希望。妾也曾希望能够如同前朝贤妃一般辅佐明君,也曾希望修复陛下和世家之间的隔阂,也曾希望能够得到陛下的垂青。可是,妾最后得到的是什么?那兰心宫里的日日夜夜,长的几乎让人感觉自己也要跟着一点一点的死去......”

她的眼中好似含着泪光,满含凄凉的声音在密室之中回荡。正因为这话全然发自真心,故而才有直击人心的力量。

皇帝性情冷淡,甚少临幸后宫,所以后宫美人无一不是翘首以盼。那么多空空等待的夜晚,一盏盏的灯火一直点到天明,这样的等待确实是足以使人疯狂。更何况,比起其他人,世家出身的惠妃处境更加艰难——她身处后宫,明知皇帝与世家的矛盾已然不可调节却依旧无法背叛生她养她的家族。直到最后,她只能选择背叛皇帝。

惠妃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忽然低头捂住自己的小腹,面上显出一丝少见的惊惶来:“孩子,我的孩子......”她的身下不断有血水涌出,惠妃徒劳的用手抚着自己的小腹,面白如金纸。

她不能自持的从木椅上跌落到地上,养尊处优的纤纤细指抓在粗糙的石板上,痛得全身发颤。即使是痛得恨不得立时死去,可她还是竭力爬到皇帝的脚下,丢下所有固守的尊严,泣声哀求道:“陛下,陛下,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妾知错了,真的......”在她的身后已然拖出长长的一条血迹。

这世上的母亲,大多都爱孩子胜过自己的性命,那是胜过生存本能的母性。

皇帝的面容却依旧冷如寒冰雕成,甚至不去看她,毫无半点动容。

元央在旁看得心有不忍,想起自己答应过庆溪的事情,忍不住拉了拉皇帝袖子:“陛下,不若暂且饶了惠妃娘娘一命?”她竭尽脑力的想着理由,口上则是毫不留情的道,“她如此欺瞒陛下,简直罪不可恕。一定要让她亲眼见着她所爱的、爱她的一切全都离她而去,让她终身活在痛苦与悔恨之中......”

说着说着,元央都觉得自己成了心如蛇蝎的奸妃。

皇帝垂眼看了她一眼,眼中好似含着些许的考量和揣测,忽然扬唇一笑:“既然爱妃这么说了,那朕......”他顿了顿,忽然停住了口。

未央(修,加)

皇帝忽然停住口,元央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如同秋千一般左摇右摆。这一刻,她只觉得皇帝那深邃的目光仿佛轻薄的刀片在她身上划过,好似要看入她的心底一般。

元央不由得在那目光之下低了头,露出柔软白皙的脖颈,显出几分温顺和乖巧。皇帝见她这般模样反倒笑了出来:“很快你就知道了。”他的声音染着微微的笑意犹如涂了一层金色的蜂蜜,甜蜜中带着粘稠,温暖中蕴着清凉。

他说完这话,也不管地上气息奄奄的惠妃,径直拉了元央的手往外走。元央呆了呆,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口上道:“陛下,惠妃她…”还流着血。

皇帝头也不回,声音冰冷:“她的事,自有人会处理。”

元央只得忐忑不安的跟着皇帝回了碧波殿。离开之际,她忍不住回头回头看了一眼:惠妃伏在地上,气息奄奄,仿佛死人。而她的身下则有血水不断涌出。

殿上的尸体早已被人收拾干净,早前的狼藉也已经了无痕迹——适才染血的地毯已经换了一条新的,木案上的茶盏也已经换了一套,汝窑白瓷花囊中着一束新折下的、宛若雪堆一般的细小花卉,花枝娇嫩,花瓣繁复。临湖的镂空雕花木窗半开着,隐约有荷香顺着夜风飘进殿中,拂动碧帘,带出微凉的清香。

静夜如思,美景如画。

皇帝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焕然一新的内殿,神色不变,只是冷淡的吩咐元央:“朕要沐浴更衣。”

他说得简单,元央却不自觉的想起之前在乾元宫浴池那里的旖旎之事,以及皇帝适才还未说完的话。她忍不住红了双颊,犹如牡丹染着露水,轻轻点头道:“是。”

她的声音细细小小,仿佛是芦苇的穗子轻轻拂过耳尖。皇帝眼底微暗,侧过头,弯了弯唇角,似笑非笑的看了元央一眼。

等到元央伺候着皇帝更衣才发现皇帝居然还真是正经的要沐浴。他随手丢开外衣,伸手由着元央脱去明黄色的寝衣。

元央抬起眼的时候清楚的看见他胸口那血肉模糊的伤口,那伤口离心口极其之近,触目惊心。元央不自觉的垂下眼,默不作声一一皇帝适才谈笑自若甚至还有心情开个玩笑,元央还以为他的虚弱全都是装出来的,没想到竟是受了这么重的伤。

这还是元央第一次认真的去看皇帝的身体,大概是之前死过太多次,一靠近对方就觉得心跳加速,几乎是勉力才能维持住镇定,自然不会再打量其他。而他们每一次的□□都激烈的好似滚滚波涛,拍打在强作镇定的心头,令她溃不成军,不能自持。

这一次,在明晰的烛光下,可以清楚的看见皇帝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都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这些伤疤确实令本就俊美的皇帝更加的魅力非凡。

皇帝长眉轻轻一扬,好似漫不经意的扫了她一眼:“木子李确实是朕平生仅见的对手,不过,你猜他这次是死是活?”他的尾音微微拉长,显得喜怒莫测。

元央正跪着,捧着皇帝的寝衣,闻言神色不动,好似全然不把木子李的生死放在心中:“陛下英明神武,木子李自是比不上陛下。”反正系统没提示,显然是还活着。

皇帝好似笑了一声,并没有再提木子李的生死。他撇下元央,独自下了浴池,流水之声潺潺而动,生腾出氤氲的水气,使得他的身影若隐若现。

“过来,替朕擦背。”

元央只得屁颠屁颠的上去给皇帝擦背。不过她没什么好心,想着皇帝之前对她做的那些事,故意拿着浴巾在他的旧伤上擦,用力再用力。

那伤口疤痕颜色浅淡,不知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伤口,这次大概是和木子李打斗过于激烈,旧伤裂开了。

热水擦在裂开的伤口上,本来应该是极其疼痛的。可是皇帝却恍若未觉,只是平静的背对着她,开口说道:“这是之前战场上的旧伤,当时有部下叛变,这伤是从后方射的冷箭。因为箭上涂了毒,战场条件有限,当时没能及时去毒,如今好好坏坏,总也好不全。”

元央的手不知不觉的放轻了些,她小心翼翼的用沾水的布巾擦上他的肩头,那里有一道剑痕,虽然已经只剩下淡痕却也可以想象那伤口最初是如何的伤可见骨。

皇帝的声音很轻:“这是先帝留下的…”他的声音好似喟叹,听上去仿佛水雾蒙蒙胧胧,几乎听不真切。

元央并不知道这之中又有什么故事,只是隐约听说过,先帝曾经十分忌惮这个战功显赫的儿子,却被皇帝抢先下了手。

她不敢多言,只是安静的擦着背。皇帝好似处理好了胸口的伤口,随意的开口道:“左边柜子下面有药瓶和绷带,替朕拿一下。”

元央取了伤药,替他上了药,缠上绷带。她做的十分小心,竟也十分有模有样,细长的眼睫垂下,好似蹁跹的蝶翼。

待她抬头想要说话时,正对上皇帝的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元央只看了一眼,心有所感,知道时机难得,于是伸手抱住皇帝,将面贴在他的背上。她纤长浓密的眼睫轻轻垂下,眼中泪水滚滚而下,温热的泪水沾湿了那一寸皮肤。

皇帝只觉得背上湿热,有些痒痒,似是怔了怔,开口问道:“怎么了?”

元央咬住唇,轻轻道:“妾恨不得替陛下受这些伤。”她心里想着前八回的死法,酝酿了一下情绪,声音中的哽咽也更真切了,几乎是哭着道,“陛下,要是妾能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

这种浴池坦诚相见、循着伤疤回忆过往,乃是互诉衷情的最好时机。元央可不愿意就这么错过。

“要是再早一点,你还是个孩子呢。”哪怕是皇帝,听到这样的话也忍不住失笑起来。

元央摇摇头,如八爪鱼似的抱住对方,耍赖似得小声道:“可我就是想要早点遇见陛下啊。”

她这回倒是没有自称为“妾”,皇帝似乎也没有怪罪的意思,目光反倒更显出几分温和来。

“元央,”皇帝稍稍迟疑了一下,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声调是少见的温和,“给你取这个名字的人是想到了那句‘太液芙蓉未央柳’吗?”

未央宫,乃是前朝的正殿,诗经里说“夜如何其,夜未央”,取宫名为未央,意为永远的宫殿。有这样名字的人大概是与宫墙有缘。

声音听上去依旧有些冷冷的,在那暖暖的水雾之中却让人想起初融的冬雪。他似乎犹豫了一瞬,慢慢地伸手扣住她的头,仰头吻上元央。

好似冬雪吻上花朵,冰冷中有柔软的芬芳,所有的坚硬都化作春露,唯剩簌簌之声。

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吻,元央竟有一种被人珍惜的爱着的感觉。

她模模糊糊的想到:庆溪爱上惠妃,甘愿为之赴死。倘若皇帝,倘若顾正则爱上她,也会如此吗?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元央可以趴在顾正则的膝头趾高气扬的翘起脚让他给自己揉脚,想起这最初的想法,还是忍不住想劝当初那个尚且天真的自己一句:既然已经长得不太美了,想太美是没好结果的。

晋升

元央被吻得昏昏沉沉,然后就被手脚利落的皇帝给拖下了水。温热的水流一点一点的漫过身体,她仿佛窒息一般的屏住呼吸,只能紧紧抱住皇帝,怔怔得抬头去看皇帝。

他们离得这样近,在水中拥抱,犹如鱼与水——彼此不可分离。她几乎可以听到皇帝不同于以往的急促呼吸,那样的声息,好似在她心头辗转徘徊,令她浑身都跟着颤抖起来。

唯有一朵又一朵的水花飞溅而起,模糊视线。

等到事毕,皇帝用毯子裹着她,将她抱上临窗的木榻。他轻轻的俯下首,乌檀似的湿发在元央露在外面的肌肤上擦过,冰凉凉的,还带着水滴。

东方渐白,微凉的风隔着纱窗吹过窗口,窗外的荷塘中传来花叶交错的细微之声和蜻蜓吻过水面的轻波荡漾。

元央只觉得背靠着软榻十分舒适,隐约回过神来,有些疲惫的睁开眼,正对上皇帝清冷的目光。

“乖,”他摸摸元央的头,就像抚摸什么小宠物,“朕出去一会儿。”

元央还有些迷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松开抓着皇帝的手,依旧是怔怔的,声音有些沙哑,偏偏听上去却是软软的:“嗯…”

皇帝被她这声音一撩拨,侧头去看,见她双眼仍是一片朦胧的水雾,不由顿住脚步,重又俯身吻了吻她:“朕最喜欢你这迷糊的样子,乖乖的,像只收了爪子的小猫…”他的声音少见是少见的温和,口吻却显出几分喜怒莫测的危险来,“可有时候,又忍不住想要把爪子全都拔了。”

元央忽而醒过神来,乌溜溜的眼睛盯着皇帝宛若冰雪雕成的面容,口上唤道:“陛下。”

皇帝看着她强作镇定的模样,突的笑出声,又摸了摸她的头发:“乖…”

他语声里含了些微笑意,仿佛簌簌的雪粒落在皮肤上,那轻微而冰冷的存在感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元央见着这模样就知道皇帝又是在吓她,松了口气的时候又觉咬牙切齿。等她抬眼却见皇帝披上外衣,盖住了那一背的指甲印子,顿觉皇帝把自己类比成小猫实在是太甜了些。

能把皮糙肉厚、金尊玉贵的皇帝陛下抓成这样子,至少也得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大猫。

皇帝随手掀了帘子出门,正好看见皇后等在外面。

算算时间,皇后确实是该找来了。皇帝并不意外,漫不经心的系上衣带,松垮垮的外衣披在他身上,隐约可以看见元央抓出来的那些伤痕。

皇后只是看了一眼,一贯淡定从容的眼眸险些点上火,好似恨不得架起火把烧了元央这个“妖孽”。她垂下头,竭力克制着一礼移开目光,恭恭敬敬的俯身行礼:“妾拜见陛下。”

皇帝看她一眼,随意的在上首坐下,面上还带着适才还没收起的笑意,温和的道:“你也坐。”

皇后勉强一笑,坐了下来,她打量着皇帝的表情,轻声劝道:“陛下千金之躯,何必以身犯险?”她与皇帝结发十余年,不知经过多少风浪,先前不过是关心则乱,现在自然是全都明白过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皇帝本就没有想要瞒着皇后,他给自己到了杯酒——这殿中的酒水自然是早就换过了的。冰冷的酒液顺着喉咙流下,抚平了适才因为激情而躁动的血液,他笑意也显得有些冷淡,却依旧带着让人神魂皆醉的魅力:“那些道理,朕自然也是明白的。”

皇后不好再劝,只能与皇帝商议起后面善后的事情:“不知惠妃的病如何了?”

这话自然是意有所指,她开口就说惠妃病了,是因为她知道皇帝是绝不会放过惠妃的。若是病的重了,自然是一尸两命;若是病的轻一点,没了孩子从此缠绵病榻也是有的。

皇帝抬眼看了皇后一眼,声音也淡了下去:“罪不及出嫁女,惠妃病着,皇后日后还需多费心。”

既然是提到了日后,就是留下一命的缘故。

皇后微有意外却也沉静的应了下来:“是,妾明白。”她心知后面那些关于萧家的事自己不好再问,于是转而道,“之前陛下意外失踪,妾一时心急,禁了元贵人的足。只是一时不察,元贵人竟是意外在北辰殿失踪…”

“是朕让人把她带来的。”皇帝放下酒杯,打断了皇后的话。

皇后十分从容的回之一笑,非常的温柔贤淑:“既然陛下觉得元贵人伺候的好,妾也甚是高兴。”她顿了顿,仪态万方的笑着,不疾不徐,“不若妾替元贵人求个恩典,再升个分位?”

皇帝的手指按在酒杯上轻轻摩挲,许久才抬头去看皇后:“此乃小事,就依皇后的。”

皇后微微一笑,轻轻地抚了抚被晨露染湿的鬓发,一笑如牡丹绽放:“若无事,妾先告退。”她从来都知道进退,且如今元央还在殿中,以她的骄傲自然是不屑再留在这里争宠。

皇帝挥了挥手,皇后一礼后退下。她扶着宫人的手走了一段,直到出了玄铁骑的范围,忽然掩住唇道:“丽贵嫔那边不是火急火燎的问消息吗,你去想个法子,把元贵人的事透几分给她。”

元央入宫不过一年,如此荣宠,现今本也很是招眼,这么快的晋升速度怕是真的要惹众怒的。皇帝既然点了头,想来对她也不过如此——否则怎不稍稍用心护着?皇后心气沉了却也依旧对皇帝身上那些痕迹很有些意见,想着不若让丽贵嫔去找些麻烦出出气。

另一头,皇帝送走了皇后才起身去把装死的元央拉起来,端着酒杯看她,居高临下:“都听见了?有什么想说的?”

元央想到马上就要面对一后宫的怨妇,顿时心如死灰:“谢主隆恩。”

皇帝低头吻了吻元央的唇,渡给她半口酒,看她险些呛住,方才道:“怎么,怕了?朕看你连死人都不怕,倒怕起活人了。”

“死的不是妾,妾自然不怕。”元央想了想,见皇帝心情尚好,干脆抱着皇帝的胳膊撒娇,“妾是陛下的人,陛下会护着妾的吧?”

皇帝不置可否,面容依旧宛若冰雪雕成:“看你表现…”

元央顿觉丧气,低头看了一会儿脚尖,眼珠子转了转,挺直身子凑到皇帝耳边吹风。

美人呵气如兰,皇帝径直把她拉到怀里,微垂眼眸,声音冷淡:“坐好!”

元央理直气壮:“妾这不是在吹枕头风嘛。求~您~了......”她拉长语调,还故作俏皮的眨眨眼,厚着脸皮卖了个萌。

然后,她就被冷酷无情的皇帝陛下武力镇压了。

险地

元央本就是一晚上没睡,好不容易脱离了皇帝的魔爪,结果又被压着欺负了一早上。等她从碧波殿回了北辰殿,“身残志坚”的从皇帝的龙榻上爬起来的时候,天边都早就亮透了。

金灿灿的阳光从雕着九龙戏珠的镂空木窗中折进来,被拆开,仿佛是一片片金色的花瓣洒落下来,带着一种暖意。

元央浑身酸痛的抱着绣着云纹龙腾的被子起来,真心觉得自己又死了一回。所以,当她见着皇帝正气定神怡的坐在一旁摆着棋盘,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顾不得害不害怕,直接扑上去在他肩头咬了一口。

皇帝倒是半点都不在意,转头看了她一眼,随口道:“醒了?”声音依旧是冷冰冰的,好似夏日里的寒泉浸着身体,叫人一下子神志清醒。

他拥有仿佛冰雕雪堆而成的容貌,冰冷而俊美,完美无瑕。可是,冰会化去,雪会消融,他的容貌却始终一如神兵利器,无坚不摧。

通俗一点说的话:哪怕是熬了一夜没睡,做了耗费体力、脑力的运动,皇帝也依旧是面容如旧。与之对比的则是奄奄一息,恨不得倒头就晕的元央。

元央被他这般一看,心头那点儿害怕又回来了,她咽了咽口水,十分没骨气的先缩了。她有些尴尬的松开嘴,试图说几句好话来缓和一下气氛,想了想只得道:“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这个“得偿所愿”的范围十分之广,既是包括了处理萧家、推行新政顺利、解决一部分考生和木子李也包括了解决了惠妃肚子里那个皇帝忍了很久的孩子。

皇帝闻言倒是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唔”了一声,转过头重新去摆他的棋盘。

其实,无论是萧家还是其他什么,皇帝都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就好像是面前的棋盘,棋子早就布下,所有的走向,他早已是心有成竹。哪怕是昨夜出了一点变故,也依旧无碍大局。

元央见他这毫无半点感情的模样,心里忍不住暗骂他拔X无情,面上还是软软的靠着皇帝的肩头,装作好奇的凑上看皇帝摆的棋盘。

皇帝也没理她,继续左手对右手下着,随手吃掉一片的白子,于是又一颗一颗的收回去,玉石棋子的碰撞声有一种玉碎的清脆悦耳。他动作不紧不慢,慢条斯理的开口道:“会下棋吗?”

“只会一点。”元央瞅了瞅他的面色,小心的道。

她就是个臭棋篓子,真要和人对弈,简直是能把自己和对方都坑死。好在皇帝似乎也并没有和人对弈的兴趣,见元央呆呆的抱着被子倚着自己坐着,睁着一双眼睛瞧着自己,便丢开棋子把她连人带被子抱到了怀里。

他指尖触到一点暖意,面上缓了缓,垂眼看了元央一眼,弯了弯唇:“要用午膳吗?朕陪你。”

元央早就饿了,只是皇帝不开口她也不好讨吃的,眼下得了话不免眼睛一亮,脱口而出道:“糖醋排骨、金丝酥雀、辣子鸡丁......萝卜糕、莲子糕......莲蓬汤......”她饿了好久,心里早就想好了食单——从菜到糕点再到汤水,一连串的念下来连气都不喘。只是等她瞧见皇帝的目光,不由得把后头那句“妾全都要”给咽了回去,见好就收的道,“随便捡几样来就好了。”

皇帝摸摸她散乱的头发,长眉一挑:“既是想吃,全都让人做好端上来就是了。”他颇有些敷衍的拍了拍元央的头,像是哄孩子似的说道,“你先起来,去洗漱更衣吧。”他说完话也没再去看元央,自顾自的低了头去看棋盘。

元央暗地里咬了咬牙,瞧了皇帝一眼,然后才慢吞吞的从榻上爬了起来,去隔间更衣洗漱。

经了昨夜一番兵荒马乱,北辰殿伺候的人也跟着变动了不少,各个都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出。且她们之前早就得了苏公公的指点,知道这位元贵人很得皇帝宠爱,昨夜那样的情况,皇帝都带着她。且听人说,这次回宫又要高升,想来日后必有大造化——这般快的晋升速度,还真真是皇帝登基以来的第一位呢。

故而,宫人们都收起了往日里心高气傲的脾气,小心翼翼、殷勤周道的伺候着元央洗漱更衣,甚至还有人上前给她揉肩按摩。

元央现今却没功夫再去理会边上这些宫人,她面上带着几分未睡醒的倦色,眼角隐约还有一点红,神色不变,心里却有思绪翻动。

宫人从边上的人手中拿了干净的帕子在盛着温水的金盆中洗了洗,拧干了后替元央擦脸。元央微微阖了眼,默不作声的在心里想着事:昨日是她运气好,趁着木子李和皇帝争斗,渔翁得利的用惠妃的命从庆溪那边得了两个重要消息。

一是宫中还有一组考生小队,对方很可能有得知考生身份的异能,很可能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二是这次入境考试另有玄机,受考核总系统控制的系统很可能会危及她的性命。

这两个消息都可以算是坏消息。前者还能以不变应万变,走一步看一步;后者就非常麻烦了。

元央昨日就想要把系统从精神体上剥离出来,她趁着皇帝在边上,系统特别乖顺的装死躺倒的时候试着去用精神力拨开系统,结果不仅弄得自己头痛欲裂差点晕过去,甚至连系统都被动的进入警备状态,吓得元央再也不敢试了。

元央越想越觉得自己身处险地,前有狼后有虎,进退两难。她甚至不知道现在已经处于警备状态的系统会不会引起考核总系统的注意,从而为自己招来危险。她心中颇有些忐忑却也只能暂时沉住心,静候事态发展。

能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宫人无疑都是手脚利落之人。她们很快就把元央收拾妥当了,待元央想好事情睁开眼去看镜中的自己,不由弯了弯唇,露出笑容来。

吃撑

只见镜中的少女经了这么些时日的精心保养,细致打扮,已然褪去了旧时的粗糙,娉娉婷婷一如春日杨柳,竟也有了几分美人姿仪。

世人皆爱美,元央也不例外,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硬是把自己五分的美貌看成七分,越瞧越顺眼,只觉得自己都要被迷倒了。好在她还记得有个皇帝正等着开饭,低头理了理衣袖就转头去找皇帝了。

皇帝正等着她,见她这般盛装倒是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坐吧,菜都快要上来了。”

昨夜里被皇后教训了一顿的苏公公正站在皇帝身后边上,好似在说什么事,他见着元央过来便停了口,迎着上来,亲自伺候着元央坐下。

元央颇有些不自在,忍不住道:“公公不必如此,我自己来便是了。”宰相门前七品官,苏公公苏德义乃是皇帝身边的第一得意人,皇后平日里也很给面子。就算真论起品级来,他也是个正四品,元央这个正六品的贵人在他面前还真嘚瑟不起来。哪怕是接了皇后的命,晋为嫔位也仍旧是正五品,低人一头。

苏公公笑得和朵花似的,语气很是谦和,笑着接口道:“奴才本就是伺候主子的,元贵人很不必这般客气。”说着又从身后小太监手上接了碗筷,细致小心的摆了上去,顺便给元央倒了杯温度适中的茶水润润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