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也是个有职业目标的人,他一贯都以皇帝身边第一知心人自居,争取作一只能够爬到皇帝肚子里的蛔虫。昨夜皇帝莫名其妙的失了踪,苏公公虽然被关心则乱的皇后提着教训了一顿,险些问罪,心里倒不是很急:他知道皇帝的本事,隐约也明白这所谓的失踪大概也是皇帝自己计划的。只是今晨看见皇帝居然还捎带了个元央回来,他看在眼里,不由得为自己过去对元央的轻视而后悔——皇帝疑心病重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种计划居然还愿意带着元贵人,果然是真爱啊......

怀着这样美好的误会,苏公公不仅把北辰殿的人上上下下教育了一遍,自己也连忙调整了对元央的态度。总之,拿出恭敬的态度供着,总是没错的。

皇帝瞧了苏公公和元央一眼,并不很是在意,口上道:“无事,便让他伺候吧。”

元央只得端正坐好了不吭声。

等到菜全都上齐了,苏公公就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带着人退出内殿——皇帝一贯不喜欢太多人呆在身边伺候,如今既有元贵人伺候着,他自然也就体贴上意的带人下去了。

元央本还是一肚子的忧心,如今见着一桌子自己喜欢吃的菜,不由的把那些烦心事又给放到了后头,双眼亮亮的看着就摆在自己跟前的糖醋排骨——皇帝御膳房做的糖醋排骨特别、特别、特别好吃。元央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爱上它了。

只是,抬头对上对面皇帝的目光,元央还是不得不忍痛先给皇帝夹了一块。

皇帝其实倒不是喜欢吃糖醋排骨,这菜还是元央来了之后才端上桌子的。对于口味清淡的皇帝来说,这菜既酸且甜,还十分的油腻,简直有些吃不下去。可他不知怎的很是喜欢看元央那挣扎不舍的小模样,就着她那咽口水的样子,他就能胃口大好的多吃几块。

作为一个吃货,元央倒是从未想过有人会不喜欢吃糖醋排骨——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喜欢糖醋排骨!她眼巴巴的看着皇帝吃一口排骨喝一口汤,却还是没开口让元央用膳反而又把眼睛看向糖醋排骨。

元央十分之心痛的给他夹了一块:御膳房一贯走精而少的路线,这盘菜里头也就只有九块排骨,不大不小,不瘦不肥,芡汁适中,皇帝这般驴嚼排骨,这么对得起这香喷喷的糖醋排骨?

皇帝看着她那模样,挑了挑眉,配着其他清淡的小菜又吃了一块排骨。大概是吃多了,皇帝吃着吃着反倒不觉得味道难吃了,不由得在元央挣扎的目光里头接连吃了好几块。

等到盘中只剩下三块小排骨了,他才在元央可怜的快要哭出来的目光中纡尊降贵的道:“你也吃吧......”

元央几乎感动的要哭了,眨了眨眼,“含情脉脉”的看了皇帝一眼,随即就动作迅速的低下头,雄赳赳气昂昂的伸筷子吃排骨。

皇帝慢慢的喝着汤,唇角好似弯了弯,隐下一点淡淡的笑意。

其实连他本人都觉得自己这时候的情绪十分令人意外:他生性冷淡,并无多少喜好反倒有很多厌恶的东西,可是不知怎的,对着元央的时候他心里却会忽然冒出了许多古怪并且莫名其妙的念头和想法。想要把她欺负哭又想要把她逗笑......那些久违的情绪也仿佛一瞬之间忽然清晰起来,就好似他作为“人”的一面又重新活了过来。

甚至,当他在浴池或是床榻之上抱着元央的时候,那种无与伦比、从未有过的快/感,犹如埋葬一切的巨浪几乎将他淹没,使他忍不住继续沉醉下去......沉到水的最下面。

这是非常陌生的感觉,让人觉得莫名喜悦的同时又为这种不可控制的感觉而警觉退后。这才是他第一次召她侍寝之后刻意冷淡的原因。

皇帝吃得有些饱了,搁下勺子,用手半撑着头,仿佛漫不经心的看着元央用膳。

她吃得十分香甜,只可惜排骨只剩下三块,哪怕是就着其他的菜也不一会儿就吃完了。她腹中也略略有了饱意,想着这顿吃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沾皇帝的光吃一顿,于是又再接再厉的吃起其他菜来。

吃货的心是无限宽广的,人的胃却是有限大小的。等到元央搁了筷子,她已经撑得快要站不起来了。

皇帝瞧着她那皱成一团的小脸倒是觉得好笑,先是令人把菜端了下去,然后把她招到身边来,上下一打量,少见的玩笑道:“爱妃这模样,朕还以为是要有喜了。”

元央羞恼交加,胃又撑得难受,干脆破罐子破摔的扑到皇帝怀里不吭声。

怀中温香暖玉,皇帝倒是少见的软了软心肠,伸手替她揉了揉。想了想又让人去泡了一壶陈皮山楂茶来消食。

只可惜元央撑得快要连水也喝不下去,只得苦着脸靠着皇帝,可怜兮兮的就着他的手抿了几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帝把她怎么着了。

人心

陈皮山楂茶也没什么效果,最后皇帝只得叫了太医来开了些消食的药。

后宫里头素来藏不住消息,如此这般,元央这脸倒是在后宫丢了个干净。丽贵嫔早有怨气,性子又有些骄纵任性,说起话来格外的不客气:“还真是第一回见到这么个‘吃饱了撑着’的人......元贵人这回倒是又要得意了,太医都为着她特意跑了一趟。”

柔妃不在,自是没人陪着丽贵嫔说那些绵里藏针的讽刺话。倒是一贯天真烂漫的纯昭仪笑了一声,娇娇怯怯的应声道:“是陛下那里的东西好吃呢,我上回也差点吃撑了。”她容貌纯美,生一双水润润的水眸,看人的时候就像是小动物似的无辜可爱,能把铁石心肠都给看软了。

丽贵嫔最不喜欢纯昭仪这模样——装什么装?后宫里头混的,除了皇后、宸妃那般出身实在厉害的,有几个是真天真?偏纯昭仪二十多岁的人还要学着十多岁的小姑娘装天真可爱,简直能把人恶心死。丽贵嫔一直都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看着纯昭仪:现在还好,等她到了三四十岁,就算是豆腐皮也成豆腐渣了,看她还怎么装?

只可惜来者是客,纯昭仪的分位又比她高,丽贵嫔只得用扇子掩了唇,懒懒笑道:“姐姐出身显贵,早受闺训,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山野之人哪里能够比得上?”

纯昭仪好似被她逗得笑了,咯咯咯的笑着在榻上卷成一团,好似惹人怜爱的小猫。好一会儿,她才如同小女孩害羞似的,想起用扇子遮住半边脸。她声音娇俏俏的,听上去十分的清脆悦耳,仿佛黄鹂清音:“妹妹说话真有意思......”

丽贵嫔不耐烦陪她说这些孩子似的没用闲话,随意的拿话应酬了几句后就送人走了,临到门口方才十分体贴的道:“好不容易出门避暑,结果却出了这么些事,惠妃又病倒了。听陛下口谕,今儿下午要出门游湖,散散心。姐姐还是早些回去准备准备。”

对外,昨夜那一阵兵荒马乱也不过是所谓的“萧家作乱”,惠妃“急怒之下小产病倒”而已。众人皆知另有玄机,只是眼瞧着皇帝人在山中却依旧雷厉风行的收拾了萧家,惠妃又病来如山倒的“重病”了,自然也就再也没有闲话了。

纯昭仪泪眼汪汪,感动的道:“我就知道妹妹体贴我。”

丽贵嫔挤出一点笑来,握住她的手:“是姐姐疼我,这个时候还想着来找我说话。”

她们姐姐妹妹叫的亲热,说话亦是十分的和气,简直是建设和谐后宫的模范代表。

只可惜,背过头,纯昭仪在心里骂了一句“妖里妖气的狐狸精”,丽贵嫔则是十分有默契的在心里回了一句“装模作样的老女人”。两人都不约而同的为自己这客套的违心话恶心得难受,呸了一声。

转了身,纯昭仪嘟嘟嘴,冷了声音去问身边的宫人:“听说元贵人现在还留在陛下寝殿?”

那贴身伺候的宫人小心的应道:“元贵人身子不适,陛下留了她在边上休息。”

纯昭仪水润润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淡颜色,随即便扬唇笑了起来,眉目舒展,一派的天真烂漫:“也好,等元贵人休息好了,迟些游湖才能见着面呢。”她声调娇滴滴的,好似能滴出水来,刻意的把“见着面”这三字拖得有些长,显得意味深长。

身边伺候的宫人素知纯昭仪的性子,不由得替元贵人打了个寒战。

好在她们还走在路上,纯昭仪为着自己的形象也没再说什么话,随意的转了话题:“沉水,你去扑几只蝴蝶来,我要照着模样绣蝴蝶呢。”

这话说得天真俏皮,可那个叫沉水的宫人却是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的应了下来——夏日将过,这山上能扑到几只蝴蝶?且纯昭仪本就要赶着去游湖,能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这样的吩咐,简直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专门想出来折腾人的。

纯昭仪发完了心里堵着的小脾气便径直回殿准备挑一挑游湖的衣服首饰,丽贵嫔却又转回殿中继续喝茶。

丽贵嫔生得美艳灼人,安静的时候这美貌就仿佛被凝固了一般,独自在昏暗的光线里熠熠生辉。更似一朵耀人的玫瑰,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无声放香。

她身前跪着一个小太监,眉目还算清秀,正低着头讨好似的和她说着话:“听皇后宫里那些人说,这此回宫,陛下就要给元贵人升个分位了。”

丽贵嫔涂了豆蔻的纤纤细指按在青花瓷的茶盏上,仿若鸩鸟的羽毛,有一种触目惊心的艳丽。她声音好似带着微凉的笑意,随口问道:“哦?”她懒洋洋拖长声音,不紧不慢的道,“陛下这回倒是大方,这是打算也赏她一个嫔位?”

那小太监闻言不敢应声,俯在地上有些瑟瑟,只能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丽贵嫔放下茶盏,真的笑了出来,那笑声好似夜里的藤蔓,缠着人,怎么也挣扎不开:“和元贵人一比,我这个做姐姐的还真是失败......”她唇角笑意冷淡,眼中有寒光一闪而过,冷艳照人。

谁也不知道,当初的她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能爬到嫔位,勉强站稳脚跟,哪怕后来升为贵嫔她也忘不了那些吃过的苦。她本以为,这些都是值得的——后宫那么些宫人,谁能如她一般在皇帝这么一个难伺候的人眼底下步步高升?偏偏,元央这么一个来历可疑、才貌皆不及她、简直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得了嫔位。

难不成,在皇帝眼中,元央那种农户女竟还胜过她?

真是可笑!真是可厌!

丽贵嫔握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许久才缓缓松开:“行了,我知道了。”她语气冷淡了下去,令左右宫人拿了银子赏给报信的小太监,把人送出去。

丽贵嫔蹙眉想了想,招手唤了个小宫女来:“等会儿游湖,你去准备准备......”她压低声音交代着事,末了才勾了勾艳红的薄唇,露出艳若牡丹的笑容,柔声道,“这事若是成了,我可保你一家老小一生无忧。”

那小宫女能够在丽贵嫔身边伺候,自然也不是什么愚钝之人,她一听就明白了丽贵嫔这话的深意——要保自己一家无忧,自然是需要自己拿命去搏。丽贵嫔既然说出这话,就不打算留下自己的性命。

她这般的宫人在丽贵嫔这些人眼中就如虫蚁一般微不足道,就连对方让自己去送死也只能含笑应下。小宫女有些艰难的忍住眼中的泪意,恭恭敬敬的跪下道谢:“谢娘娘恩典,奴婢明白。”

侍奉

其实,元央的处境远没有那些人想象的美好。

她被逼着喝了一碗太医吩咐煎的苦药之后就被皇帝用运动消食的借口支使的团团乱转,先是磨墨然后端茶送水,最后跪坐在榻上给皇帝揉肩。

元央揉肩揉地手指发酸,心里差点都要吐出一口血来,气急了当真是恨不得两手一掐,直接掐死了皇帝这个万年不死的祸害。只可惜她胆子小,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只得装出乖巧的小模样继续揉肩,心里却已经自我安慰的想着:等他爱上我,我让他从脚给我揉起!

自从眼见着庆溪为了所谓的爱情心甘情愿的为惠妃赴死,元央的自我安慰句式也跟着变了:等他爱上我,我就......

其实元央本人也不大信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人活着总是要有点希望才好。

她忍气吞声的揉了好半天,才终于等到等到了皇帝轻飘飘的一句话。

“迟些就要游湖,你也去准备一二吧。”皇帝放下手中的书卷,衣袖带动之间,殿中点着的龙涎香仿若轻风一般的轻轻拂过元央的鼻尖,叫人心痒痒的。

元央闻言顿时大喜——留在皇帝身边固然有许多好处,可也有许多坏处,至少很多事做起来也不甚方便。好不容易出一次宫,不做点什么实在可惜。

皇帝细长微卷的眼睫轻轻一动,侧头扫了她的神色一眼,唇角微扬,似笑非笑:“怎么,不用陪在朕的身边就这么高兴?”他声音不轻不重、不疾不徐,却令人闻之顿觉压力。

元央本要开口道谢,闻言心中一凛,面上恰如其分的浮上一点羞涩的红晕。她本就半坐在皇帝身后替他揉肩,此时便作出西子捧心的模样,似乎在为皇帝的质疑而难受:“陛下怎能如此疑心?若是可以,妾自然是希望能够长长久久地留在陛下身边侍候。哪怕端茶送水亦是不觉辛苦......”

“不巧,朕身边倒的确少了个端茶送水的宫人。”不待元央述完情,皇帝已经一点面子都不给的打断了。

元央险些把自己后面那些被迫咽下的话和口水全涂皇帝面上。

她面皮到底十分结实,稍稍顿了顿就接着道:“陛下若不嫌弃妾粗手粗脚,妾自然也是愿意留在陛下身边做个贴身宫人的。只是,”她抬眼看了看皇帝,柔弱无骨的倚着他的肩头,在他耳边轻轻的吹了口气,故意哀叹道,“只可惜,若只是个普通宫人,那妾日后就再也不能‘侍奉’陛下了......”

她把“侍奉”二字咬的有些重,暗示之意自然是昭然若揭。简单来说就只有一句话:端茶送水的宫人不上床。

皇帝不知怎的,一时没有推开她。说话间,两人靠的极近,呼吸相近,好似耳鬓厮磨,隐约让人想起那些无法忘怀的旖旎之事,相触的肌肤也跟着升了温,仿佛内里有血液在血管之中不断地流动,心脏也跟着加快了速度。有这么一瞬,暗夜里让人欲望为之沸腾的恶之花在悄然开放。

皇帝果是静默了一瞬。他面色渐渐冷了下去,忽而伸手握住元央的手腕,把她拉开了一些,端详似的重又转了目光落在她的面色,许久方才嗤笑一声:“行了,你去吧......”他黑沉沉的眼眸定定的看着元央,好似含着什么莫名的情绪,语声冷淡中带着一点的轻慢,“等晚上,再来‘侍奉’。”

秉持着“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战略方针,元央厚着脸皮顺势低头在他面颊上轻轻吻了吻,扬起笑容道:“多谢陛下。”

元央觉得:男女之间好似有一个擂台,上了台的人倘若不是真的爱到心心相印,总会不自觉得起了些好胜心,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元央平日里畏惧皇帝的脾气总是装乖卖巧,可每每看到皇帝那张冷冰冰的脸,就忍不住作死的试探一下对方的底线。

皇帝的面色波澜不动,只是静静的看着她,随即便弯了弯唇。

他看着元央的目光平静直接,好似一把尖刀,轻而易举就能割破血肉直入内里、看穿一切。故而,那目光里也自然而然的带着一种冷淡和讥诮。

元央对上这样的目光,好似所有的小心思都被展露在阳光之下,无所遁形。她心中隐隐不适,勉强维持着笑容恭敬一礼后退了出去。

直到出了内殿,元央方才稍稍松了口气。想着马上就要去游湖,她干脆回了自己暂住的侧殿让人准备沐浴更衣。

碧叶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和元央说一会儿悄悄话,连忙上前悄声交代道:“娘娘,您总算是回来了......”

那语气,皇帝身边那块全后宫都恨不得挤上去的地方是什么龙潭虎穴似的。元央忍不住失笑,随即又端起面容,正色问道:“惠妃和萧家,如何了?”皇帝跟前,她自然是不敢多问。

碧叶压低声音:“听说昨晚萧家欲趁陛下山中避暑之时作乱,好在陛下早有计较,直接派兵围了萧家,今日晨间已经下诏问罪萧家......”她咽了咽口水,克制着道,“至于惠妃,听说因为萧家的事,气急卧病了。”

元央阖眼不语,皇帝本就是帝王脾性,不动则已,一动便如雷霆骤雨,直击要害。惠妃和萧家,哪里又能得好?

碧叶悄悄打量了一下元央的神色,见她神色如常便也不再说话。

元央则是心念忽起,闭上眼,用异能遥遥的看了看马上就要去的碧月湖。如今秋日将至,哪怕是阳光灿然的午日也只余下一点余热,湖面平稳如镜,时有微风拂过,吹皱湖面,碧波微荡。

因为皇帝早早交代了要游湖,边上不少宫人来来回回的端着东西忙前忙后,湖上也已有不少游船小舟备着,最中间的大船上雕龙画凤,显是皇帝本人坐的。

元央不太感兴趣的想要转开目光,忽然见着一个小宫女端着酒盏凑近一个要往船上送东西的小太监。

失仪

元央看了一会儿,很快就因为头部刺痛而收回了目光。

其实,对于考生来说,在异能被封印的期间,最好不要使用异能,若是异能使用过度甚至会对精神留下很大的后遗症。可是,对于异能者来说,那简直是埋藏在身上的本能,不自觉间就会使用。元央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她已经尽量克制着异能的使用。

因为头疼,元央干脆闭目养神,只是想起适才看到的那事,她的唇角忍不住扬了扬,显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她就知道,在皇帝毫不掩饰的“宠爱”之下,肯定是会有人蠢蠢欲动。男人都教女子戒妒却不知道那妒忌心是生而有之。

元央心中思忖片刻,已然有了计划。等着头疼稍缓,方才睁开眼,面容沉静的从浴池之中起身。身上的水滴仿佛花叶上的露水一般一点一点的滑落,她宛若美玉一般白皙的肌肤在珠光和灯光下莹润生辉,一如花瓣般鲜妍。

温泉水滑洗凝脂,不过如此。

碧叶小步上前,拿了干净的布巾小心翼翼的替她擦拭肌肤,随即又取了新制的玫瑰花膏一点一点的揉擦着,直到那淡淡的花香融入肤中,肌肤润润,方才取了衣服替元央披上,柔声道:“湖上风凉,娘娘今日还是穿的厚一些。”

元央点了点头,漫不经心的垂首看了看衣袖上的暗纹,随口道:“说起来,我还不会游水呢,要是一不小心落在水里就麻烦了。”这倒是实话,元央做书楼女史的那一世就是被皇帝捅了一剑后丢到湖里淹死的。自那之后,她就有些畏水了。

碧叶闻言连忙安慰元央:“娘娘不必担心,边上伺候的人都会水呢。再说了,”她细心的替元央理了理领口和袖口,眉目都含笑道,“陛下这般宠爱娘娘,必会将您带到身边,很不必担心的。”

元央不置可否,好似安心的垂下眼,并没有说话。等她慢悠悠的出了门,几个早就候着的宫人又赶忙迎上来替她挽发上妆,口上道:“娘娘不若梳个简单的倭堕髻?陛下那边马上就要起驾了,苏公公特意交代了我们要快些。”

元央没啥特别的审美观,只是不在意的点了点头。

她如今正在风口浪尖,自是不愿再穿金戴红的惹人眼红,故而今日穿的是一件湖蓝底绣长瓣垂须忍冬纹的褙子,里面是条雪白色的挑线裙子,盈盈而立,颇有些清水出芙蓉的清丽之态。头上梳了个倭堕髻,配着一整套的点翠首饰,鬓角插了一支金镶玉坠角的偏簪,坠角上的玉坠子和耳上的带的水滴状玉坠互为映衬,更添了几分灵动之美。

一群人急匆匆的收拾好了,又服侍着元央套了一对玉镯子,皇帝那里也差不多要起驾了。苏公公特意跑来请元央,笑得十分殷勤:“不知娘娘可收拾好了?陛下正等娘娘呢。”

元央本是不想随着皇帝一起的——太招摇了。只是苏公公既然亲自来请,她也就可有可无的跟了上去。

一行人出了殿门,果然见到皇帝坐在龙辇上等着。他端坐在龙辇上,只穿着一身便服,看上去丰神俊秀,颜若冰雪。他面容冷淡的扫了元央一眼,然后才朝她伸出手来。

元央会意,连忙拉着他的手顺势上了龙辇,撒娇似的开口道:“妾还以为陛下已经走了呢,倒是叫陛下久等......”

苏公公扬声叫了起驾,龙辇缓缓而行,坐在上面的二人却依旧安安稳稳如坐平地。

元央见皇帝不说话,怀着“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的伟大情怀,作出向往的模样道:“这还是妾第一次来西山避暑呢。”她看了皇帝一眼,接着道,“妾出身寒微,从未见过什么大场面,就怕这次不好好打扮,叫几位姐姐看了笑话,那就不好了......”

元央的容貌本就偏于清秀温柔,故而她也不好学着丽贵嫔或是柔妃那样柔媚娇艳、花枝招展,只得收敛性子,立志去做后宫里面迎风飘逸的小白花。

小白花嘛,当然要弱一点、柔一点,惹人怜惜一点,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皇帝闻言方才想起元央那与后宫诸人相比简直是算的上寒酸的出身,低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握住元央的手,淡淡道:“你坐在朕的身边,谁敢笑话你?”

元央握紧皇帝的手,扬起甜甜的笑脸,顺口道:“妾就知道陛下最好。”

皇帝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一时没有应声,面色不变却转了目光去看边上的山水景致,不知怎的也没有甩开元央的手。

元央打量了一下皇帝的面色,故意用指尖在皇帝的掌心上动了动,见着皇帝波澜不惊的神态,心中忍不住笑了:这么口是心非,真的好吗?

没等元央再想法子挑逗一二,很快就到了湖边。那些早到的妃子听到皇帝龙辇到了,由皇后领头,前来见礼。

这么些各有千秋的美人在这湖光水色之间争奇斗艳,顾盼之间,似乎连青山与绿水都染了美人鬓发裙角的淡淡香气。

元央自然是不敢坐在皇帝边上受这这些人的礼。她连忙下了龙辇,侧立在一边,等着众人行过礼后才上前给皇后等人行礼。

虽然皇后已然有言要升她为嫔,但现下到底还未正式册封,故而现下元央对着丽贵嫔也是一礼。

丽贵嫔今日带了玉珠串的抹额,中间缀着红宝,摇曳生辉,妩媚至极。她笑盈盈的扶着元央起来,唇上的一点胭脂尤显艳丽,语声柔柔的:“妹妹何必这般多礼?”她涂着豆蔻的手指在元央的手上轻轻按了按,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怕是过不了几日,我这个做姐姐的都要给妹妹行礼了。”

皇帝已然下辇走在最前头,皇后落后一步,与他并行。余下的嫔妃则是依着分位随后走着。丽贵嫔执着元央的手就走在后面,旁人看着还以为这两人正姐妹好似的说悄悄话。

元央并未像丽贵嫔想象的那边惶恐自谦,她从容的抬眼与丽贵嫔对视,忽而展眉一笑,接口道:“既然姐姐这般看得起妹妹,那我也就不自谦了。”

丽贵嫔已然许久未曾被人这般用话堵着,眼中掠过一丝寒光,握着元央的手不由紧了紧,指甲几乎嵌入肉里。

元央本就没想忍着,直接作出吃痛的样子叫出了声。

众人闻声回头一看,正见着丽贵嫔掐着元央的手,元央那白皙如玉的手背上已然隐隐有了红印。

皇帝仿若随意的看了一眼,并没有出声。倒是皇后见了皇帝这般面色,微微蹙眉,会意的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丽贵嫔咬着牙把气忍下去,细声道:“适才元贵人说了个笑话,妾一时忍不住就......”

皇后冷淡凌厉的目光在丽贵嫔身上掠过,沉声道:“陛下跟前,岂可这般玩笑?”与一向骄纵的丽贵嫔相比,一边装可怜的元央到真被对比成了无辜可怜的小白花。

丽贵嫔面色苍白,只得垂首一礼:“是妾失仪,还望陛下、娘娘恕罪。”她不得不把这闷亏给咽下去,简直气得心口都疼了,恨不得真把元央拉来掐几下。

歌舞

丽贵嫔在众人跟前丢了这么大的丑,心里对元央更添几分气恨,只不过想着自己之后的那些安排倒是稍稍平了气。她眉梢轻挑,隐带寒意的目光在元央面上一掠而过,面上重又带了笑容。

众人皆随皇帝上了正中的大船,上面已是备好宴席,正中的青花香炉上凝着薄烟,被风一吹便散了一船的淡淡香气,兼之船内有人温酒,酒香若隐若现,竟有几分醉人滋味。

如今已是八月末,按理只剩下些许残荷。下面的人为着皇帝雅趣,特意提前把那些残荷都清理了,又把花匠精心照料、如今恰已亭亭而放的荷花放入湖中,遥遥一望便见花叶交错,碧波涟涟,荷花十里。确是宫中少见的好景致。

身着红衣碧裙的美貌宫人正井井有条的端着杯盏和果实放到案几上。她们见到皇帝和诸位妃嫔便纷纷行礼。这么多妙曼美好的女子,乌发似鸦羽,纤腰盈盈不足一握,红纱和碧纱随风而动,颇有一种旖旎绮丽之意态。

皇帝目不斜视,随意的摆摆手叫了起,径直在上首坐下。皇后从容一笑,跟着坐在了皇帝的手边,诸位妃子则是皆依着分位落座,元央恰好和容美人坐在一起。

容美人虽性子爽朗却也不敢在这样的场合中放肆,悄悄侧头和元央说话:“元妹妹今日可有什么安排?陛下难得有雅兴,诸位姐妹都想着如何助兴呢。”她压低声音,小小声的道,“听说,纯昭仪和丽贵嫔一起排了一场舞,纯昭仪抚琴,丽贵嫔作采莲舞。”

皇帝对着后宫一向冷淡,诸人皆是甚少有机会能得见帝颜。难得有这般机会,自然是不会端着架子,全都恨不得多多在皇帝面前露脸,好搏一搏圣眷。

元央还真不知道这事——游湖也是皇帝今晨才下的口谕,她之后一直都呆在皇帝身边,自然不知道要准备些什么。她不由得看了看在座的如花美人,顿觉压力山大,只能学着容美人的样子小声问道:“你又准备了什么?”

容美人很有些不好意思,长眉一扬:“我天资平平,在家的时候也只喜欢骑马练箭,不通文墨歌舞。这次也没想出风头,正好林修仪要作泼墨画,我就给她打个下手......”

“这泼墨画还需要两个人?”元央忍不住问了一句。

容美人爽朗一笑,摆摆手:“我帮她拿着画纸嘛,要不然陛下怎么看得清画?”

元央哽了一下,顿觉无语凝噎——容美人拿着画纸一站,别说是出风头,怕是连脸都露不出来,怪不得说是“打下手”而不是合作。

元央和容美人有来有往的悄声说话,皇帝坐在上面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他目光在船上随意的转了转,最后还是落在正凑头说话的两人上面。

皇后正给皇帝斟酒,如玉雕出的纤纤细指握着青玉酒杯,声音如杯中酒液一般温温的:“难得出来一趟,西山风水皆好,偶尔一观青山绿水也是别有趣味。几个妹妹念着陛下近日心情不适,都备了节目为陛下助兴呢。”

皇帝收回目光,从皇后手中接过酒杯,淡淡道:“既如此,那就看一看吧。”他想着元央一直和自己呆在一起,大概不清楚这事,眼角余光不由又扫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