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与皇帝多年夫妻,这般情景又哪里会不知皇帝的心思。她悠悠然的垂了眼去看摆在自己跟前盛在玻璃盏中的樱桃,紫红的果肉上浇了杏酪和碎冰,很是诱人。皇后随手舀起一颗,漫不经心的道:“对了,元贵人近日一直在陛下身边侍候,妾倒是忘了让人和她说一声。不若叫她今日偷个闲也好。”

皇帝抿了口酒,酒液将他的唇染得有些苍白,更显得面色冷然得不近人情:“皇后心细,不过她那般身份,很不必这般特殊。”皇后回之一笑:“陛下说得也是。”她心中又定了不少——既然皇帝无心维护,想来元央在皇帝眼中也不过是新得的玩意。她这般一想,面上笑容更盛,招了宫人上前,温声道:“让她们开始吧,先让纯昭仪她们来。”

宸妃就坐在帝后下首,闻言忍不住插了一句:“那采莲舞是要乘小舟的,丽贵嫔还是要小心些才是。”她扬了扬眉,轻声道,“我这回算了一卦,是凶卦呢。”

皇后一贯没拿宸妃那些卦当真,随口敷衍她:“妹妹近日算了几卦全是凶卦,怕是算卦的东西出了问题。改日让清虚观的道长帮你再看看。”顿了顿,她又看了眼正准备下船去乘小舟的丽贵嫔,温声道,“就算是真落了水,丽贵嫔也是会水的。”

宸妃闻言若有所悟,点了点头:“也对,回去我就把那几枚算卦的铜钱给换了。”

就在此时,丽贵嫔穿着一身红纱衣,已然乘小舟入了碧叶红花的荷花丛。她那灼灼艳色在明光之下,竟是压过了那一湖的荷花。恰好纯昭仪已然摆好琴,轻轻一挑琴弦,流水一般的琴声随之响起。

纯昭仪容貌纯美,声音更是清澈宛若泉水,如同水珠一般滚滚而落,柔润清美。只听她随着琴声轻轻歌道:“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这曲子本是描写女子对情郎的思念,柔情百转。可纯昭仪声音清甜柔软,仿佛小女孩一般的天真无忧,那柔和的调子自她口中而下,思慕如水,清澈可见。这一曲唱下,只有欢喜爱慕而无闺阁闲愁,大别于素日所闻,别有滋味。

最重要的是,纯昭仪纯净一如清泉之水,仿若小女孩一般天真惹人怜;丽贵嫔却艳美宛若莲中妖,灼灼而生姿。她们彼此映衬,彼此成就,确是使自身的美更加耀人。

有女船头歌,有女莲中舞。

只见长长的红纱在碧绿的荷叶中飞舞,站在荷花丛中的丽贵嫔的裙裾不断飞旋着,仿佛是最美最动人的花,使人不禁想要凑近那窈窕妩媚的女子,去嗅那裙裾鬓角的芬芳。那样妙曼的姿仪,那样纤纤的细腰,那样生莲的舞步,几乎可以让人心醉神迷,不可自持。

忽而,她往后弯腰,垂下的乌发如同柳枝一般的轻掠过水面,她一手取了碧色荷叶,一手取了红色莲花,直起身时同时往空中一丢,双手扬起去接,平平举起。

碧叶在下,红荷在上,仿佛是红莲于她手心绽放。

杯酒

琴声渐止,丽贵嫔一舞之后便重又从小舟上了大船,将那朵采来的莲花捧在手心,对着皇帝行礼。她便如纯昭仪适才的曲中所唱“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红衣乌发,站在风中,长袖飘飘,美极艳极。

只见她上前盈盈一拜,面颊隐有红晕,语声轻软的道:“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她顿了顿,抬目望向皇帝,眸中仿若有似水柔情,“妾才貌平平,无甚才艺,今日斗胆一舞,以娱诸人。

“莲子清如水”是“怜子情如水”;“莲心彻底红”亦是“连心彻底红”。这词曲出于她口中,便如静夜佳人附耳呢喃,美人幽香浮动,引人遐想。

元央正在喝茶,本还有些感叹丽贵嫔太会告白,听到后面的话险些呛住——丽贵嫔这还叫“才貌平平”,那元央这种岂不是要见不得人了?不过,她这时候才觉出丽贵嫔这几年“平步青云”的奥秘来:这般容貌顶尖,能狠能忍,又柔情百转的美人,皇帝就算再是冷淡也难免会多留意一二。

果然,听到丽贵嫔这话,皇帝虽面色不变却还是侧首和林公公吩咐了一句。

林公公亲自斟了一杯酒,用红木托盘托着递去给丽贵嫔。丽贵嫔垂了眼去接酒,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多谢陛下。”

皇帝轻垂眼眸,神态冷淡,口中还是赞了一句:“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他微微颔首,语声却温和了一些,“丽贵嫔这一舞,确是不错。”

能得皇帝一句“不错”,丽贵嫔心中大是得意,心满意足的退去。

一旁抚琴的纯昭仪却是不依,嘟着嘴,娇娇出声道:“陛下只瞧见妹妹的舞,难道不喜欢妾的琴声吗?”她一双形状极美的水眸似是含雾,泫然欲泣,甚是惹人怜爱。

皇帝看了她一眼,随口道:“你的琴声较之往日,亦是进益不少。”

纯昭仪面颊微红,眨了眨眼,一副天真不谙世事的模样,撒娇道:“妾每日都在练琴,只盼着有一日能与陛下共和一曲。”

皇帝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纯昭仪却好似十分满足,笑着令贴身宫人抱了琴下去,重又回了座位坐好——此人乃是真.敬业,人前傻白甜的画风从未变过。

有丽贵嫔和纯昭仪珠玉在前,林修仪和容美人的泼墨画自然也不过是平平收场。不过林修仪素来低调,容美人亦是没有太大野心,倒也安之若素。接下来,惠妃“抱病”不能出场,皇后和宸妃则不会直降身份表演,很快就轮到了元央。

皇后转了转手中酒杯,温温一笑,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元贵人近日一直在陛下身边伺候,不知准备了什么?”

元央对着皇后一礼,回之一笑,开口道:“妾既不擅长琴棋书画,亦不懂诗词歌舞。”她长眉轻轻一挑,杏眼盈盈一如那清澈湖水,笑意盈然,“不过少时在村中见过一些卖艺人的小把戏,倒是可以拿出来献个丑。”

这话倒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丽贵嫔挑眉冷笑,心中暗道:村妇就是村妇,上不得台面。

皇帝坐在上首,闻言神色莫测,口上应了句道:“也好。”他既开了口,众人自然也无旁的闲话。

元央本就另有打算,怕被皇帝看出,自是不敢去招惹对方,故而只是低调的笑了笑。她随手从自己案上的酒壶中倒了一杯酒,笑着递给容美人:“你们看,这酒是我刚刚从酒壶中倒出来的,按理味道应和酒壶中的一样。从容美人这边开始传递酒杯,我来念词,等我念完,传到谁手上谁就喝了它。”她眨眨眼,看了看在座诸人,笑容满满,“保管这酒杯中的酒与酒壶中的酒,味道不同。”

丽贵嫔和纯昭仪的面色都有些变了。纯昭仪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紧了紧,眼神一暗却没说话。丽贵嫔则是收起了笑容,若有所思。

容美人却是很有些跃跃欲试,端着酒杯点头道:“那好,你念吧。”

元央含笑环视着在场诸人,缓缓开口念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容美人前面正是丽贵嫔,她懒懒的伸手接了酒杯递给林修仪,林修仪则是淡淡一笑转而递给纯昭仪,纯昭仪面带微笑的转而递给容美人......

元央故意拉长语调,字字接如玉珠一般的圆润,一颗一颗仿佛落在人心头。她仿若无意的接着念道:“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她顿住口,抬眼看了看皇帝,对上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眸,干脆一鼓作气的念了下去,“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纯昭仪一时不防元央忽然加快语速,手中正端着还未递出去的酒杯,面色微微一变,眼中神色复杂。

元央学着纯昭仪的模样,眨眨眼,笑得天真烂漫:“昭仪姐姐快尝尝,这酒味道如何?”

元央的酒壶是被人动过手脚的,酒壶的壶口内侧涂了一层薄薄的秘药。当人倒第一杯酒的时候,温热的酒液正好可以洗去那一层秘药,除了融了秘药的第一杯酒之外再无其他痕迹,哪怕事后再令人去查,也查不出什么。

至于这秘药的效果,元央也不知道。船上大概也只有令人下药的纯昭仪才知道。元央自觉自己心胸颇是宽大,并无什么报复之心,只是使了个小法子把这杯酒还给纯昭仪而已。

顶着所有人若有所思的目光,纯昭仪不易察觉的抿了抿唇,一时没有应声——这药是当着众人的面下的,她选的自然不是什么□□。不过是催发酒性,令人更易醉罢了。

她原是厌恶元央得了皇帝的宠,故而才想了这么个法子来叫元央在皇帝面前来一次“酒后失态”,丢一丢脸。这样的手段,比起那些动不动就要人命的妃嫔来说还真算得上是“天真可爱”。

只是,现下看着面前这杯酒,纯昭仪不由有些犹豫起来:这酒,究竟喝不喝?

哭退

若是不喝,那岂不是明摆着说这酒有问题?引起皇帝和皇后的注意,若真是被查出来那就完了。可若是喝了,当着众人的面撒酒疯,她这一辈子怕是都只能在冷宫里度过了。

究竟,喝不喝?

纯昭仪心中虽是思绪万千,实际上也不过是过了一瞬。她甚至很快便端出惊喜忐忑的神情,一双眼眸好似小鹿一般的灵动可爱:“一定要喝吗......?”说着,小心翼翼的看了皇帝一眼,咬着唇撒娇求恳道,“妾每日只能喝三杯酒,这要是喝醉了可怎么好?”她话里虽然不曾捎带上皇帝,但那顾盼之间,眼波尽是往皇帝那边转。

元央赶在皇帝开口前,十分善解人意的接口道:“没事,昭仪姐姐不胜酒力,让边上的宫人替你喝也是一样的。不过是试试酒水的味道罢了。”反正这酒无论谁喝,效果都是明显的。

无论是谁喝,只要不是元央,那都是扇回纯昭仪脸上的巴掌。

纯昭仪的话被堵了回去,抬眼看了元央一眼,眼中似有寒意,但她很快一脸羞涩的低了头:“那还是妾来喝吧。今日玩乐本就是重在参与,若是从妾这破例就不好了。”她羞涩一笑,纤纤素手举起酒杯仰头就要饮酒,忽而手上一颤,虽然已是十分小心,但杯中的酒水还是要有小部分倒在了她的裙摆上。

“啊......”作为演技派的纯昭仪小声叫了出来,好像是被吓到了。她面上一白,眼眶微微泛红,眼中泪水再也忍不住,珍珠似的滚落下来。

都说眼泪是女人天生的武器。现下美人珠泪盈盈,不知所措,旁的人自是不好开口责备追究。

更何况,这事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游戏”罢了,纯昭仪这模样,反倒把元央对比成了较真的凶女人。

元央眼中带着些微难以察觉的冷淡讥诮,面上恰如其分的显出几分关切来,问道:“昭仪姐姐没事吧?”这会儿,她心中倒是很有些佩服纯昭仪——能拼了命的在众人尤其是皇帝跟前泼自己一身,也是蛮有牺牲精神的。都说“爱拼才会赢”,必须给正努力的纯昭仪点个赞!

纯昭仪被元央的话噎了一下,根本不想理人。她低头用帕子擦泪,掩住半边脸,权当什么也听不见。这时候,她心里真的是已经要气的吐血了:这是她第一次当着人的面,真心实意的想哭。偏偏,她还要顾忌着自己的形象,只得压着气、拿捏着姿态哭。

原本,她还只当这元贵人不过是走了大运才能得皇帝青眼,这一回因着嫉恨故意设局想要叫她出丑,自觉自己这个做姐姐的不过是给元贵人这个新人一个教训。可如今,出丑的对象成了自己,倒是叫元贵人和其他人一起看了笑话。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竟是让元贵人给抓着了机会?纯昭仪虽哭得厉害,心里却还是清楚地很,想着回去定要把手下的人从里到外再查一遍才好。她装了十多年的傻白甜,还是头一回被人捉弄成了真傻子,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都要没脸见人了。最重要的是,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和陛下一起游湖,竟然就这样被自己搞砸了!纯昭仪第一次有了悔意,捏着帕子,哭起来也更真了。

要是她早知道元贵人是这么一个难对付的人,她就安排周全仔细一些再下手——坏蛋的自我反省就是如何的更好做坏事。

纯昭仪越哭越觉自己这次是真委屈、真冤枉,抽抽搭搭的不停。

皇后心知皇帝最厌烦旁人哭泣,赶在皇帝不耐拂袖之前出声道:“纯昭仪的衣服既然湿了,那就回去换一件吧。船上风大,着凉可不好。”她扫了元央一眼,稍加安抚道,“玩乐之事难免有些意外,也怪不得元贵人。”

纯昭仪垂着头,哽咽着应了一声“是”,行过礼后便退了下去。

皇后用正当理由的送走一个吸引目光的“小老婆”,心情很是不错,侧头和皇帝说道:“江南那边新送了几个舞女来,能歌善舞,很是柔顺可人。倒是可以让她们上前献舞?”

丽贵嫔垂眉屏息,手中酒杯却越握越紧,骨节几乎泛青——她才刚刚献了舞,皇后就安排这么一群舞女来,这不是将她与舞女相提并论,这是给她难看?

林修仪低头吃了一块果肉,眼角余光掠过丽贵嫔和皇后,懒懒的用帕子擦了擦沾了果汁的嘴角,掩住了嘴角那一抹讥嘲的笑。她神态沉静,心里很清楚:皇后永远都是这个模样——看着温和可亲,实际上却是既傲慢又善妒。她看不起其他妃子,不屑使用那些卑劣的手段,但是她也无时无刻都在用不同的法子敲打其他人,以此来显是她的身份和权利。

大概,皇后这是把皇帝当成自己的自留地了。虽然为了生态发展偶尔主动或是被动的引进一些外来植物,可若是那些植物长得过于茂盛了,她必是要去修剪一二。

林修仪暗自被自己这忽然冒出来的想法逗得一笑,重新垂头又塞了一块果肉进嘴里。她的袖口好似塞了什么东西,鼓鼓的。

自留地,哦不,是皇帝陛下,他放下手中的青玉酒杯,黑沉沉的眼眸瞥了皇后一眼,缓缓的应道:“既是能歌善舞,那就让她们上来唱一曲吧。丽贵嫔的采莲舞珠玉在前,那些江南舞女想来也是差之远矣。”

皇后对上皇帝冷淡的眸光,忽而心口一凛,醒过神来——是她失态了。前些日子,她顾忌着皇帝的大计,忍了惠妃许久,好不容易处理了惠妃又碰上元央这么个摸不清情况的意外,心气自然不平。虽然她一贯城府深沉,面上亦是不曾显出什么,但行事上不免显得急躁过头了。

她已忍了这么多年,怎可在这样的重要关头前功尽弃?

皇后反应过来后,垂下眼服软道:“陛下说的是。”她语声轻缓,笑意半点不减,有一种天生的从容,“让那些人上来唱一曲吧。难得来西山一回,正好一起喝杯酒,尝尝这山间野味。”

皇后不过是随口吩咐了一句,下面立时就有宫人引了几个身着粉衣的少女,眉如柳叶,肤如盛雪,身姿妙曼优雅。广袖随风而动,她们粉藕一般的手捧丝竹乐器,神态各异却别具妍态,确实都算得上是少见的美人。

元央解决了纯昭仪,心中石头落了一半,喜滋滋的喝了杯酒,尝了一块绿豆糕,随大流赏起了美人。

至于丽贵嫔,迟点继续撕!

正所谓,“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元央一贯觉得自己是助人为乐,以把“快乐”送往后宫诸人为己任。

落水

能让江南总督千里迢迢送来,那些舞女和歌女自然都是极其出挑的,哪怕是只看容色都觉得明媚可人。

丝竹之声犹如丝缕缠绵悱恻,绵绵不断,随着拍打船板的碧波,流淌出温柔和缓的韵调。那妙曼柔软的歌声圆润一如熠熠生辉的明珠。遥遥听着,便如清晨树梢最上面、沾着露水的碧叶,青翠欲滴,娇嫩鲜妍;又仿佛是活在梦中的夜莺,每一段的歌声都带着不可思议、梦幻般的美感。

元央一边心里嫉妒皇帝好艳福,一边就着赏心悦目的美人面吃了好几块莲子糕,差点又吃撑了。

然而,皇帝看着她们的目光却依旧如同看待花鸟虫草,无动于衷。酒过三巡,他也忍耐的差不多了。

其实,今日皇帝会出来游湖,是因为前朝后宫皆因萧家一事起了动荡。他为人君,这样的时候自然也免不了要显出一点气度和立场,以此来安抚后宫和前朝。

等到那歌声渐息,皇帝眼中已然有了几分厌倦。他一手支着下颚,一手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语声冷淡的问道:“还有其他的安排吗?”

皇后闻弦而知雅意,微微颔首,对着他笑了笑:“马上就要日落,湖上风凉,本就是要靠岸了。诸位妹妹今日怕也是累了,早些回去也好。”顿了顿,又含蓄而温柔一笑,“前面就是妾的南水殿,陛下今日若是无事,不若去坐一坐?”

皇帝缓缓放下酒杯,点了点。

皇后并不在意皇帝这冷漠的态度,她弯了弯唇,笑意温温,仿佛牡丹一般雍容华贵。她转头令人把那几个歌女和舞女带下去安置,顺便令人准备靠岸。

元央坐在下首,看着帝后这般的相处,并不意外:她曾有一世倒霉的做了皇后宫中的嬷嬷,因此很清楚皇后对皇帝的那一片心意——若说对皇帝的真心,整个后宫怕是无人能够及得上皇后。只是,皇帝显然是个感情绝缘体,任是千般情意,都是空付流水。

这般一想,元央不免也想起了之前自己花的心思和皇帝冷漠如旧的态度,终于忍不住充满怨念的看了皇帝一眼:就算是石头,捂着捂着也能热了,结果冰山居然还这么冷冰冰的立着!天理何在?

也不知是不是收到了元央那充满怨念的一眼,皇帝微微侧头,仿若不经意的看了眼她,黑沉沉的眼中神色莫测。

元央的性子说好听点是小心谨慎,说难听点就是欺软怕硬。她被皇帝这么一看,立马就端正坐好,扯着嘴角在皇帝的目光里头里露出讨好的笑容。

皇帝深深的看了一眼一脸标准笑容的元央,很快便又重新转开了目光,随意的瞥了瞥那落在最后还未退下的舞女身上。

皇帝的目光冷如冰霜,看人的时候好似刀尖在皮肤上掠过。那落在最后的舞女好似被他吓了一跳,脚上一拐,险些跌倒。这眉似柳叶、面如芙蓉、腰若束素的美人香肩微颤,颇有几分弱柳扶风的姿态,更添几分楚楚,惹人怜惜。

皇后若有所感,随之看了一眼,很快便微笑道:“陛下若是喜欢,不若把这几个舞女也带回宫。闲暇之时,也算是多个解闷的。”

皇帝缓缓收回目光,不置可否。好不容易等到船靠岸了,他伸手扶了皇后起来,缓缓道:“今日的湖上宴就到此为止吧。”

皇后难得能与皇帝执手而行,自是十分欢喜。她与皇帝,并肩走在最前面。

林修仪抬头一看——这靠岸的地方离皇后的南水殿果是十分的近。她心里不免又嗤笑了几句皇后的“良苦用心”,面上却依旧是温婉平和,理好自己的衣袖,垂首低眉的跟了上去。

元央等人则是依礼跟在最后面。

丽贵嫔忍耐许久,等的便是这一刻。她刻意的落后几步,挽住元央的手把她拉到少人的边上说话,似笑非笑:“倒是我小瞧了元妹妹,纯昭仪那杯酒竟也是被你瞧出来了。”

元央面色不变,看着丽贵嫔,装傻道:“我并不知道姐姐在说什么。”

丽贵嫔微微蹙眉,面上的笑意也跟着淡了去:“纯昭仪装了这么多年的傻,使的招数倒也一贯的傻。”她语气不疾不徐,声音低低的,声调却是叫人骨里发冷,“我本想着:你若是真喝了她的酒,醉得晕了头。倘若一时不小心,怕是掉到水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她先前故意在纯昭仪面前提了元央,本就是打算拿纯昭仪当枪使。

元央回之一笑,也跟着压低声音,笑着问她:“听姐姐的话,这是改了主意?”

丽贵嫔看了一眼已经走得有些距离的皇帝和皇后,还有站在不远处守着元央的碧叶。她眼中冷光一闪而过,很快便用帕子掩住唇,笑意轻薄一如刀刃,“是啊,那杯酒既然都已经被打翻了,我自然只能改个主意。”

她话声未落,忽而凑近元央,附在她耳边和她说话:“元妹妹这般聪明,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只能,”她顿住声音,扬声道,“元妹妹,你做什么......!”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丽贵嫔好似被人推了一下,身子往水那边倒去。她与元央本就离得极近,仓促之间伸手一拉元央的袖子,整个人的重量之下,一时不妨的元央不免也跟着落到了水里。

丽贵嫔身边伺候的宫人连忙跟着往水里跳,碧叶水性不好,此时也吓了一跳,不管不顾的跳了下去。

依着元央和丽贵嫔的身份,那守在岸边的宫人那里敢耽搁,都如饺子下水一般,扑通扑通的往下跳,赶着去救人。

元央是真没想到丽贵嫔如此之丧心病狂:她本以为,错过了纯昭仪的那杯酒,她会知难而退。毕竟这里离岸太近,元央哪怕真掉到水里也多的是人来救,淹不死。

可是,丽贵嫔到底是个对旁人心狠,对自己也心狠的人。不过是一瞬之间,她竟然能够改了主意,拿自己陷害元央,顺便拖元央下水。

无论是丽贵嫔还是她带着身边的宫女,水性皆是极好。

一落到水里,丽贵嫔便紧紧的拉住元央的手,看似要拉着她往上游,实际上却是制住了她的手,让她进退不得。而丽贵嫔那个早有准备的小宫女则是动作迅速的从袖中拔出匕首,往元央身上刺去。

昏迷

元央避无可避,只得故意挺身往匕尖撞去,正好用手臂抵住匕尖。

匕首的匕尖十分锋利,几乎只是一瞬之间,划破皮肤,立时就流出血来。

既然躲不过,自然只能以最小损失来拖延时间。毕竟,碧叶和后面那些人马上就到,无论是那个小宫女还是丽贵嫔,都只有这么一次机会。

果然,一击不中,那宫女立刻就拿着匕首划开自己的脖颈。

元央水性不好,断断续续吞咽了好几口冰凉的湖水,眼前大片大片在水中扩散出来的血花让她想起那次被皇帝刺了一剑然后丢到湖里的事情。哪怕她竭力的想要稳住自己的情绪,但是那种冰冷而可怖的绝望依旧飞快的笼罩了她,让她的意识极快的模糊起来。元央本就屏息已久,意识模糊的同时,眼前发黑,身上几乎使不出力。

丽贵嫔看着马上就要上前来拉自己和元央的宫人,没有半点犹豫的拉着元央就往水上游。同时,她手上抓着毫无反抗力度的元央,仿若无意的将元央的头重重的磕在岸角的湖石上。

这生死一线的巨大威胁到底还是让元央模糊的意识清醒了一瞬,她用尽全力挣扎了两下,避开湖石尖角。然而,她的头还是重重的磕在了湖岩上,眼前一黑,到底还是昏了过去。

幸好,这时候她和丽贵嫔都已经浮出了水面,众目睽睽之下,丽贵嫔也不敢使那些小手段。

皇帝和皇后亦是已经闻声转回。宸妃本还要说几句凶卦云云,见着皇帝那神色立刻就安静的装不存在了。

皇帝就站在岸边,他垂眼看着被人救上岸,浑身血迹斑斑、昏迷不醒的元央,神色已经不自觉的沉了下去。

丽贵嫔身上的轻薄红纱早就湿透了,显出凹凸有致的曲线来。她乌黑的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整个人柔若无骨的伏在地上,便好似水中出来的水妖,妖娆妩媚。从宫人处接了一件外衣披上,她这才楚楚可怜的抬起头去看皇帝,怯怯道:“陛下,妾......”

丽贵嫔早就已经想好了说辞:那个行刺的宫女本是惠妃派到她身边的内应,如今萧家和惠妃失势,那宫女亦是死无对证,正好可以把事情全推到惠妃身上。甚至,在场的众人也都可以作证,是元央“推”她下水的。

只可惜,皇帝对她视若无睹,不曾施舍她半个眼神,也没有去听她想好的说辞。他忽而起身,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用自己的外衣替浑身湿透的元央披上,抬手将她抱入怀中,根本没有理会地上的丽贵嫔。

丽贵嫔纤长白皙的手指用力抓着身上披着的那件外衣,骨节发青,胸口更是气得起伏不定。她掩饰的垂下眼——这一刻,她的眼中几乎不可避免的显出几分狰狞的嫉恨来。仿佛是毒蛇的信子,冰冷中带着可怖的毒液。

皇帝此时正小心的将元央抱在怀中,先是亲自替她试了试脉,知道她没事后才转了目光去看伏在地上的丽贵嫔。他神色冷如冰雪,目光更是犹如利剑出鞘,锋利似乎可以将他面前的人凌迟。

他的语调十分平和,声音也如同往日一般的冷淡,可是他的话语却叫丽贵嫔从骨子里发冷。

“你该庆幸她没事,否则,你现在怕也要有事了。”

丽贵嫔面色惨白如死,在皇帝冷漠的目光下面,屈辱和恐惧折磨着她,让她恨不得立刻跟着昏死过去——这算什么?她费尽心机,百般筹谋,在皇帝眼中竟也不过如此,甚至还及不上元央那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农家女?

有皇帝这么一句话,今后宫中她还有何立足之地?

这样的时候,丽贵嫔还是本能的稳住了自己的声调,轻声辩解道:“陛下误会了,妾并没有......”

皇帝没有理会丽贵嫔的话,冷冷扫了她一眼,亲自抱着元央转身离开,口上冷冷道:“你有没有做那些事,朕和你都清楚。”

丽贵嫔顿时吓得不敢应声,呆怔怔的伏在地上,仿佛是得了失神症一般。

众人皆是羡慕的看着被皇帝抱在怀中,昏迷不醒的元央,恨不得以身替之。

皇后遥遥的目送着皇帝抱着元央离开,目中神色不定,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来人,先把丽贵嫔扶回去。今日的事,到此为止,若有哪个敢咬舌根,本宫必不轻饶。”

丽贵嫔这时候才醒过神来,她抬起眼,正好对上皇后那深不可测的眼眸。

皇后对她温温的笑了笑,好似适才皇帝的那些话她都不曾听到:“回去好好养养身体,可不要落了病根,”她顿了顿,语调十分亲切和缓,“陛下那边,本宫自然会替你分说。”

丽贵嫔反应过来,顾不得颜面,俯身行了大礼:“嫔妾多谢娘娘。”

皇后眼中很快的掠过一丝讥诮的颜色,但是她的语气依旧是十分温和:“好了,快回去吧。”她也没再多留,站起来身,领着宫人回了自己的南水殿。

看样子,她倒是要对那元贵人另眼相看才对。毕竟,陛下倒是很少这般紧张一个人。

皇后面上收敛了笑意,神色不免显得有些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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