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武官骤然凝目,眼底有错愕之色掠过,似乎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已到唇边的责问也随之一止。

欲要动手的耿奉,乃至手足并用下车要奔来的姜媪和阿玉,齐齐一怔。

甄柔才不管其它,只色厉内荏道:“你一边营驻军,不收集军机要事,向你的主公上报,拦我等作何!?可知这样大张旗鼓的行事,不是打草惊蛇那些有异动之人,就是暴露传递军报的人。”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只深深地看了那武官一眼,方逐一咬字道:“难道你不怕此后再无机要可收,受你主公责罚!”

第九章 甄女

这犹如训诫的话一出,刹那间众人脸色各异。

甄柔却恍若未知,只仰着头,傲然地看着那武官,气焰之高,仿佛一个被宠到不知天高地厚的娇儿,其实心里早已不确定起来。

自己已经说的这样直白,他应该听懂了吧?

还是他根本不是因为漆盒追过来的,那么自己就是惹祸了…甄柔下意识地瞥向耿奉,就看见耿奉脸上不加掩饰的厌恶。

甄柔突然也无所谓了,反正实在脱不了身,大不了就暴露身份,现在他们二家尚未撕破脸,自己自然能全身而退,只是耿奉少不得要担责了,不过,正好报了前世她被押去建业之怒。

思及此,甄柔澹定下来,无畏从容。

现在,只需看那武官究竟如何反应,希望不要让她失望。

那武官虽然年轻,但一看就知道是浸淫军中多年,他自然听出甄柔的言下之意。不仅判断出漆盒是出自甄柔之手,甚至看出甄柔一直在防备耿奉,还为耿奉威胁他——若他让耿奉知道漆盒之事,以后将不会再向他通风报信。

然而,那武官生性多疑,虽然见甄柔和耿奉两人,名为主仆,实则一个对下防备一个对上不敬。这怪异之处,倒有几分能从侧面证明,甄柔是真心向他报信,但谁又能知他们主仆不是在做戏?

不揭穿漆盒一事,他可以答应,但他们的真实身份…

那武官眼睛一眯,正要说话,身后一道声音阻止道:“将军,且慢!”

那武官闻声蹙眉,虽不回头,却将剑从甄柔眼前移开,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一缓。

甄柔诧异的看了那武官一眼,旋即闻声望去,只见一人从重重黑骑身后驱马而来。

那人显然与那武官及一众黑骑不同,三十出头的年纪,生得温文尔雅,头着素白巾帻,身披一袭鹤氅,腰间束带挂佩,端是姿质风流,仪容秀丽。他驱马到前,见了那武官,先是在马上推手一礼,叫了一声:“将军。”

那武官蹙着的眉头已松,从容点头,“肖先生,你来了。”

原来这人是随后才到,难怪如此出众的人物,她方才注意到。

只是一个区区小沛,怎会一连有两位不俗之人?

先是通身沉雄之气的英年武官,接着又是俊逸风采的“肖先生”…

甄柔一边打量一边思忖,不防这位被唤肖先生的人向她望来。

肖先生观漆盒里留字“甄”,又见甄柔年纪尚小,却生得花容月貌,胸中已然有数。他笑看向甄柔,再次双手平推一礼道:“女公子,方才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此话一出,甄柔这边的众人均是松了口气。

以女公子尊称,显然是猜测到甄柔身份贵重,应当是不会再为难他们了。

甄柔更是忍不住窃喜,这位肖先生看上去似乎是军师一类的谋士,不定已经看了自己的来信,所以才向自己一行释出善意。

甄柔颔首,尔后说道:“无碍!只是眼下天将黑,我等还需赶路回家,你的这位同僚却当我等是细作不放。”言毕又担心肖先生稍后说出的话,让漆盒一事被耿奉知道,于是再次暗示的说道:“方才我便道,若这位将军一再大张旗鼓行事,一来惊动真的细作,一来却会将本要通风报信之人,再也不敢相与。”

从漆盒秘传信息,便已知甄柔不欲让人知道此事,何况眼下话已经说得如此明显,肖先生自然不会露陷,他顺从甄柔的要求,向那武官请求道:“将军,时近年关,不宜再生事端。且这位女公子并无恶意,还请将军三思。”

那武官显然对肖先生极为看重,也颇为敬重,听到肖先生的请求,他“锵——”一声归剑入鞘,沉声命道:“放行!”

闻声而动。

众黑甲铁骑迅速整队,立马让出一条通道。

耿奉见状,虽猜测他们已估量到自己一行人身份,但总算没有当面被揭穿,心中侥幸之余,不敢再多停留,委实那武官冷硬不好相与,唯恐他改变主意,立马让众甲士整队,向徐州境内快马奔回。

不一时,扬尘滚滚,甄柔一行人消失在远方。

黑甲铁骑策马回城,那武官与肖先生在城外并驾缓行。

四野阒然,肖先生蓦然开口,道:“近两年,东部各州郡,都流传一诗——‘彭城有甄氏,并蒂双生花’。这诗中所指的甄氏,便是有‘四世三公’之称的彭州甄氏的二姊妹。传闻两姊妹容貌出众,堪为天姿国色,只可惜两人均已定婚,引无数儿郎叹息!”

那武官不是议论流言之人,他勒缰立马,直言不讳道:“肖先生想说什么?”

肖先生也不再左顾言它,正色道:“属下前些时,听闻一则来报,楚王将和荆州牧邓忌结盟,并立继室所出之子薛钦为世子,联姻邓忌之妹。”

那武官点头道:“若薛、邓两家沆瀣一气,到时我曹家南下不免平添几分难度。”话虽是如此说的,但那武官神色间并不在意。

肖先生也不接话,只是继续说道:“三公子,可是这新立的楚国世子,其实早与甄氏二女中的妹妹定亲。”

又是我们曹家,又是三公子,那武官身份已然明了,正是齐侯曹郑的第三子,曹劲。

也是甄柔以为不会出现在小沛,也不会言行如此随性的公主之子,曹劲。

此时,曹劲听得肖先生所言,眼底不由掠过一丝诧异。

肖先生却笑看向曹劲,道:“想必三公子已猜到今日那位女公子,便是彭城甄女。而属下观那女公子最多及笄之年,正好与传闻中的小甄女相符。”顿了一顿,“如今甄家已式微,现任家主甄志谦生性优柔寡断,一向仰楚王鼻息。今日楚王会在婚事上如此欺辱甄家,多少也与甄志谦懦弱有关。而看那小甄女今日所为,却是性子刚烈,颇有胆识,是以属下猜测,小甄女应是不愿再与楚王世子婚配,奈何甄志谦怕得罪楚王不敢退婚,才会有她今日冒险而来。”

说罢,肖先生又看了曹劲一眼,意味深长的连赞三声,“如此胆识,总算不辱没其祖父甄公当年英明!”

话已至此,曹劲已然明了肖先生之意,故意反话道:“我看那甄女不是胆识,而是胆大妄为!”说完想到甄柔面对他一剑迫来,不但面不改色,还拿话暗示他,那样菟丝花一般的娇弱,却又是全然相反的刚烈性子,心底隐约是觉有几分不同,但是又觉就女子而言,她太过大胆妄为,旋即便认为自己所言也不算违心。

肖先生却闻言一叹,继而再次劝道:“属下认为,甄家如今虽然式微,但是世代居徐州彭州,且祖上能人辈出,均为当时大儒,至今都被学子尊崇。且小甄女如今又被悔婚,公子您何不娶之?其背后诸多益处不提,仅徐州全境归心一条,便值公子您娶之。且有这样的如花美眷添香,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曹劲沉默不语,快马入驰城中。

是夜,小沛县令宅邸。

让亲信快马加鞭送漆盒呈于长兄,曹劲浴房洁身入睡。

方从大澡盆中起身,扯下一旁的布巾草草擦身,换上一袭宽大的布袍要回室休息,门帘突然从外掀开,竟是一女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一袭红衣纱裙,虽是冬季深夜,却将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妖娆展示。

姣好的面容,修长的身材,浑身都散发着成熟女人的迷人风采,那是男人一见就为之心动的美艳。

她缓缓而行到曹劲跟前跪下,轻声道了一句县令安排的,便蛾眉含春,将脸靠近曹劲的大腿间。却不过咫尺之遥,头上陡然传来一道冷硬的声音——“让开!”

声音波澜不惊,不见丝毫欲、念。

“三公子…”红衣女郎犹自不信,错愕的跪坐在地上,痴痴的唤着。

曹劲视若无睹,径自扬长而去。

夜阑人静,独自抱剑而眠。

阖眼,耳边骤然响起肖先生白日所言,脑海中浮现出甄柔娇嫩的容颜…猛地,他一下坐起下榻,也不顾时下跽坐之仪,就大马金刀的坐到案前,拿起案上已冷却的水壶,猛然灌入口中,让冷水在这冬夜浇灭一切火焰…

第十章 抵达

徐州这一年的雪来得悄无声,是在后半夜落下的。风却来得十分猛烈,一夜都在“呼——呼——”叫嚣,扫着庭院的树梢,发出刺耳的呜鸣声。不过甄柔睡得倒极是安稳,也不知是白日里太过惊心动魄,还是重生以来总算做了一件事,一倒上榻,不一会儿就酣眠起来。

一枕天明。

阿玉打了洗脸水进来,和姜媪闲起家常,甄柔才惊讶道:“昨夜风大吗?我怎么没听见。倒是今早起来,觉得比往日冷些了。”说着就往暖烘烘的被子里挪了挪,只露出一张素净的小脸。

阿玉闻言一愣,连搅帕子的动作都停了,半晌才说道:“还是娘子沉得住气。不像婢,昨日在小沛被那武官吓得,一宿梦魇。”说时脸都白了。

姜媪从衣桁上取了曲裾过来,正好听到阿玉的话,也不由得感叹甄柔心宽。

昨日之前,她委实没想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娘子,竟然这般大胆。许是及笄之后,人长大了吧。不过再来几回,她可是受不得了。而且如今的世道,不是每次都能像这次一样,有惊无险的过去。

姜媪仍旧心有余悸,几乎一闭上眼睛,就是甄柔被剑指的场景。

姜媪抚了抚胸口,捧着曲裾来到榻前,忧愁道:“及笄之后,娘子就是大人了。娘子这次让婢们做的事,自然有您的道理,婢和阿玉不会过问。但是以后还请娘子多以自身安危着想,不然曲阳翁主该多担心。”

知道这次确实吓到姜媪她们了,也多亏她们一心一意的相随,甄柔心里面有几分愧疚。她掀开被褥坐起,挽住姜媪的一只胳膊,像幼时一样把头枕在上面,撒娇道:“姜媪,让你担心了。”

甄柔没有多说其它,只轻轻地枕在乳母身旁,因为她心里知道,从她重生回来,决定要助家族自立,未来便会有更多大胆而冒险的举动。

姜媪的心却一下柔软了,她生过一个女孩,却没有立住,甄柔便是她今生唯一的孩子。她年轻时服侍曲阳翁主,现在服侍甄柔,她只盼在自己有生之年,能继续服侍大甄柔的孩子,一生便也算是圆满安稳了。她温柔的看着甄柔,爱怜道:“娘子,婢知道您懂事贴心。不过一会儿可得好生和耿大人说话,他毕竟是家主的人。”

昨日一回驿舍,耿奉就拿甄志谦压她,话里话外都是她闯了大祸,暗示她后面要安分。不过自己目的已达成,让耿奉挤兑几句也无妨,而且现在她也只想早日抵达下邳,让阿兄为她退婚,自不会再与耿奉有任何矛盾。

甄柔正要点头应下,突然就了一个喷嚏。

姜媪赶紧抖开衣服,为甄柔披上,口中也“哎呀”一声,念道:“这炭火烧了一宿,这会早灭了,驿舍屋子又简陋,没有烧地龙,这大清早可是把娘子冷着了,怪婢光顾着说话去了!”

阿玉跟着说道:“而且还下了一宿的雪,可不是冷么!”

甄柔眼睛一亮,惊喜地一下站了起来,一面任姜媪为她穿衣,一面叠声问道:“下雪了?下得大么?下了一宿,应该积雪了吧!”

姜媪笑道:“徐州年年下雪,娘子怎么还看不腻。”

阿玉也道:“雪一下起来,路就不好走了。”

也是…

雪一下起来,他们路上就不好走了…万一再遇上大雪封路,那就糟了…

甄柔的兴致一下没了,只得道:“那我们收拾快些,早些上路,多赶些路也好。”

甄柔的话传到耿奉那,正好与耿奉不谋而合,众人囫囵了一个早饭,便匆匆上路。

落雪的头一天,还只是雪珠儿,走过的官道上还能露出黄土来,就像是泼了面粉一样,薄薄的撒了一层轻白。到了第二天,雪就下得大了,漫漫扬扬的大雪,一团团一片片落下,四处便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样的大雪一天接一天下着,每日早起上路便要扫雪,到了傍晚入驿休憩时,一字排开的几辆车格外显眼,车盖上的积雪都有一尺厚了。好在没有大雪封路,旬日之后,甄柔一行冲风冒雪,终于在入夜时分赶到下邳。

这时,下邳国的城门已关,一般是不许人再进出,甄柔显然不在此列。

甄柔的母舅是下邳王,胞兄是下邳国之相。

这下邳国的相,相当于一郡的郡守,掌下邳国辖下十六县的军政民务,比之空有名头的下邳王更有实权。

耿奉才向城门兵递了通牒,被迎进了城门不过片刻,便见八名骑兵簇拥着一人驾马,疾驰过来。

雪夜已深,万籁俱寂。

远远只闻马蹄声飞踏,待列队近到跟前,才借着月色看清来人。

只见为首那人端是姿质雍容,约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袭玄色貂皮大氅,头戴玉冠,通身的富贵气派。

耿奉认出来人,这位面如冠玉的俊俏郎君,正是他们甄家的少主,甄明廷。

耿奉立马从马鞍上跳下来,迎上去便推手拜道:“大公子。”

甄明廷心切甄柔,挥手免了耿奉的礼,就径自驱马到车队当头。

甫一勒缰立马,车窗被急切推开,接着便是甄柔喜极而泣的一声——“阿兄!”

再世为人,终于见到至亲兄长了。

甄柔忍不住激动,喜气洋洋地望着甄明廷。

被自己从小呵护的阿妹这样看着,还能如何置气?

甄明廷满腹的怒火和焦急,便被浇熄了一大半,本打算一见面就劈头盖脸的狠狠教训一顿,却是再也说不出来了。他盯了甄柔半晌,才严厉说道:“你胆子太大,闹脾气要来下邳算了,我和母亲等了你好几日却不见人。我忙差人一驿一驿去打探,可好你居然跑去了小沛!”

甄柔也内疚让母亲和阿兄操心,可是她也是迫不得已,又无法向阿兄说明,不免委屈的看着甄明廷,“阿兄,我也不想的…”

竟然还委屈上了,甄明廷语塞了一下,才道:“母亲在我的宅邸等你,回去再和你说!”

第十一章 退婚

一路无话,回到甄明廷的宅邸。

正院的厅堂。

檐下风吹灯摇,大雪漫天。门窗紧闭。厅堂内灯火煌煌,堂中一尊青铜兽型火炉里,木炭燃烧得正旺。

曲阳翁主坐在铺了莞席的上首,面前一方长案,甄明廷和甄柔一起跽坐在对案。

厅堂内只有他们母子三人,所以交谈无须顾忌。

曲阳翁主是一位三十八岁的美妇人,但见她云髻雾鬟,蛾眉淡扫,虽然只穿了一身家常的衣服,十分简约,却掩不住那一身皇室宗女特有的雍容华贵之气。只是此时,她满面怒容,一双和甄柔相似的美眸,射出凌厉的冷芒,道:“…所以你执意来下邳,是因为甄志谦不肯退婚?”

话音甫落,甄明廷蹙眉道:“伯父最疼阿柔,怎会让阿柔受如此屈辱?”他转头看向甄柔,“阿柔,伯父来信说了,他已写了退婚书交给楚国来使。不过…”

话锋陡然一转,甄明廷一拳捶上长案,咬牙切齿道:“薛家也欺人太甚!”

果然如此。

阿兄虽然和母亲一样护她,却对甄志谦极为信从,根本不相信甄志谦会骗他。

不过也不怪阿兄,自己前世又何尝不是呢?

甄柔深深垂眸,掩去对阿兄盲目信从的无奈心绪,只让自己沉浸在前世阿兄和母亲双双被软禁,自己当时那种害怕、无助、愤怒,更甚至服毒自尽的恐惧情绪中。

是了,还有薛钦背情弃爱的恨意里…

甄柔闭眼回忆道:“母亲、阿兄,你们应该知道,我恨薛二郎娶他人,所以我绝食哭闹过,后来染上风寒,高烧不退,昏睡了一天一夜。”

甄柔是农历八月生的。自从她与薛钦订婚后,每年农历八月,薛钦都要来彭城小住二月。起初是楚王为报救命之恩,方让薛钦年年过来。经年累月下来,两人互生爱慕,薛钦来得更频繁了。

他们作为母亲和兄长,是一路看着甄柔情窦初开,与薛钦互许终身。

可谁能想到,似情根深种的薛钦有一天会这样?

即便是他们,想到薛钦往年对甄柔的细心呵护,至今都难以相信他会另娶他人。

何况是甄柔本人呢?

甄明廷顿时眼睛喷火,双手狠狠握拳,才能让自己强忍下来。

曲阳翁主眼中的怒火却是一熄,深深的悔意和自责漫上。她悔恨自己看走了眼,任由二人亲近,才让小女儿情伤至此。不过她一向好强,即使在儿女面前也一贯如此,于是闭上眼睛,掩去这一刻的脆弱。

甄柔知道她的话,会让母亲和阿兄难受,可是她没办法,她不知道如何劝阿兄违逆甄志谦,只有让阿兄心疼她,为了让她安心,亲自前往建业退婚。

“…昏迷这两天,我做了一个梦…”甄柔将前世的遭遇化作梦境逐一道来,“…我缠绵病榻半年之久,母亲和阿兄怜惜我,一直在庄园里陪我…三年后,齐侯之子曹劲攻打徐州时,才知道伯父并未写退婚书,他骗了我们所有人…后来伯父将阿兄和母亲软禁了,我被耿奉送去到了建业楚王宫,与薛钦为妾。”

说到这里,甄柔停了一停,神情似有惧怕。

甄明廷着急问道:“然后呢?”

虽然仍旧难以相信甄志谦会欺瞒他们,但以他对甄柔的了解,甄柔对薛钦用情至深,且甄柔看上去倒是娇弱乖巧,其实是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极有可能情殇之后大病一场,就长时间的缠绵病榻。

眼下听甄柔说起她生病、庄园避世的种种,甄明廷不由得竟也被代入了进去,认为甄柔极有可能那样,便不禁心切知道甄柔后面的选择。

果然如他所料,就听甄柔说道:“被抬进楚王宫为妾那日,我一把火烧了宫苑,然后自己也葬身…”

“好了,阿柔,别说了!”一语未完,曲阳翁主骤然打断。

语气严厉,甄柔下意识睁眼,才发现自己竟是泪流满面。

原来,她是这样害怕死亡,她害怕再一次服毒自尽,然后葬身火海。

“阿娘!”看着对案而坐的曲阳翁主,甄柔突然叫了一声,便是绕过长案,一下扑进了曲阳翁主的怀里。

曲阳翁主固然性子骄傲,但是面对怀中放声大哭的幼女,她也只是一位心疼女儿的母亲。

“好了,阿柔,别哭了。”同样的话,再次说出,却只有温柔软意。

母亲的怀抱,总是那样温暖,充满了神奇的力量,似乎可以抚平一切伤痛。

曲阳翁主的怀抱,终归不是陆氏可以比的,甄柔这一次再没了算计,她真切的哭了起来,像十岁以前那样唤着阿娘伤心道:“阿娘,您一定要让阿兄去建业退婚,我再也不要体会一遍那种孤立无援的滋味!我不要给薛钦当妾…毒药真的好苦,我害怕…我不想死…我不想啊!阿娘…”

甄柔一声又一声的“阿娘”唤着,曲阳翁主只觉得心里阵阵绞痛,她有一下没一下轻抚着甄柔的背,感受着手心下瘦到可以明显摸到骨头的背,心里又是一阵如针扎般的难受。

她本来体态丰润的女儿,短短月内瘦成这般模样!?

曲阳翁主是个护犊性子,也不管是否情有可原,一时竟是连向来交好的陆氏也怨上了。当下,也不管是否会伤了甄志谦和陆氏夫妻的面子,只要让甄柔顺心满意便是,她立即对甄柔抚慰道:“放心,为娘明日就让你阿兄去建业退婚!”

甄柔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曲阳翁主,不能自抑的哽咽道:“阿娘,真的么?”

可是阿兄和曾经的她一样,向来视甄志谦为父,他会不禀告甄志谦一声就擅自而为吗?

此外即便阿兄同意了,可如今有耿奉在,他势必不会让阿兄去建业的。

知女莫如母,曲阳翁主一见甄柔的神情,便知甄柔的想法,她嘴角微扬,无声一笑,目光遥望远方,语声泰然的轻缓道:“阿柔是担心耿奉会阻难么?”她继续抚着甄柔的后背,“本来我也不信甄志谦会不退婚,不过听阿柔你梦中场景,我认为甄志谦倒有几分可能真会如此。不然,岂会派耿奉来这里?”

听到曲阳翁主这样说,甄明廷不赞同的唤道:“母亲。”

曲阳翁主自不会理会甄明廷,她继续道:“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把耿奉调开。所以,明日我就带你启程,去你们甄家的宗庙,让耿奉护送我们。”说到这里一停,直接乾坤独断道:“明廷,你就立马前往建邺退婚!”

“还有,不许向甄志谦通风报信,不然就当没我这个母亲!”了解自己的儿子,曲阳翁主索性再下一剂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