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您…”

她们怎么也没想到甄柔的处置方法,竟然是将人打发出去,可甄柔还是新婚初嫁,如今又是妾身身份未明之时,甚至连夫家人都还没正式见过,若陪嫁的人都离她远去,这让阖府上下怎么看…

姜媪和阿玉不敢想下去,只能难掩震惊地向甄柔看去。

无视姜媪她们不赞同的目光,甄柔继续说道:“不过到底伺候过我一场,总归有主仆情分,凡走之人,我会让阿玉每人给一份财帛,也算全了这份情。”说着神色越发恹恹,“好了,就这样吧,要走之人就去给姜媪说一声即可,无需再与我禀告。”

说罢,留了姜媪和阿玉处理接下来的事,她直接转身进了门扉大敞的厅堂,然后朝右一转,进了内室,人也消失在众人目光中。

一见甄柔走了,庭院侍立的众人立时交头接耳起来。

未几,当第一个胆大的侍女站出来给姜媪禀告过去意后,第二个、第三个…开始陆续有人离开了。

甄柔独跪于南窗之下,对于外面的情形她一概不知,只是看着袅袅佛香之后,慈眉善目的佛像,双手合十,静静祈福着。

时间缓缓流逝,过了未时,窗外的天光一分分暗下去。

当佛香燃到第四根的时候,姜媪和阿玉拿着灯进来了。

屋舍里顿时一片明亮。

甄柔跪坐下来,看着行礼之后,跽坐一侧的两人,声音轻悦的问道:“走了多少人?那六个仆妇可有要求离开?”

见甄柔没有担心,反是带了几分好奇,姜媪一怔,却也无可奈何,只是答道:“陪嫁侍女走了十个,仆妇走了四个。”回答完毕,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娘子,您这样做到底是为何?一旦这些陪嫁侍女放出去,这让侯府其他人如何看您呢?”

语气焦急,带着不赞同。

甄柔却没有不悦,还笑看向姜媪道:“这里将是我们未来长待之地,与其留一些心思不定之人在身边,不如趁早打发,以免留有后患。”

未料甄柔是如此作想,二人闻言不由一怔。

半晌,姜媪叹了一口气,虽觉一来就这样大举动打发人有些过快,却终是认同道:“娘子说得也有理。”

见姜媪妥协了,甄柔又道:“我陪嫁之人,不是还有些仆妇留在院外么?明日就需要姜媪你火眼金睛,把无二心者挑选一些,调到院子里伺候,总要将那走了的四个仆妇活计抵上。”

姜媪应了。

甄柔想到愿意留下的那十名侍女,心中多少有些暖意,又吩咐道:“留下的人,当是我们自己人了,不可亏待。也单独另赏一份财帛。”

一语方毕,这时门帘外突然传来一个脚步声。

“少夫人,公子有请你书房说话。”却是张伯的声音。

第一百零七章 先看

自曹劲搬去前院的书房住,至今已经有半个月之久。

他们一人住前院,一人住后院,可谓互不干扰。

这半个月来,自也未再见。

期间,唯一的交集,只有张伯去西跨院的厨房为曹劲取一日三餐,此事是她交于姜媪操持。

如今,曹劲却突然要见她?

可以那日的情形看来,曹劲应该是震怒非常,除非她先去低头,否则不会主动找她。

从这段时间他们未说过一句话,未见过一面,便可知曹劲的态度。

那么今天找她是为何?

难道是因为先前打发有二心的家仆之故?

一时间,甄柔脑海里闪过数个念头。

“好,我收拾一下便过去。”念头闪过的瞬间,甄柔的声音平和而轻缓道。

藏青锦缎质地的门帘后,张伯一怔,似未想到半月之后,有幸蒙得曹劲召唤,甄柔竟还能冷静自持,半晌,他才应道:“诺。”

一声应后,张伯的脚步声从门帘外渐渐远不可闻。

内室里,姜媪喜不自禁。

对于姜媪而言,她盼甄柔夫贵妻荣,但她作为一个女人,一个结过婚的过来人,她更期盼甄柔夫妻恩爱。

“娘子,婢为您重新梳妆吧!”姜媪的声音充满激动。

说时,她从案一侧的地上站起,带着阿玉,跃跃欲试要为甄柔梳妆打扮。

阿玉站起来后,也从旁附和道:“虽然娘子髻上戴了三公子送的发笄,但是多少有些过于素净了,不如再戴一支金步摇吧!”

她正戴着曹劲送的发笄?

甄柔闻言一怔,下意识伸手去碰,温凉的羊脂白玉触感立时传至指尖。

是了。

自当初在彭城南郊书房,她为了讨好曹劲,刻意戴了这支曹劲送她的生辰之礼后,她便每日簪戴,到今竟成习惯。

不过半月前既已说到了那份上,她也坚定去做了,那么就当继续坚持下去。

甄柔想了想,从南窗案前起身,绕过屏风,来到里间的妆台前,径自对镜取下发笄,随意从妆奁中取出一白玉凤钗戴上发髻,对身后睁大眼睛的两人道:“先这样吧,让夫君等久就不好了。”

说罢,也不带阿玉,一径出了厅堂,穿过前后院的门廊小径,独自来到前院。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晦暗了。

两个仆妇正在前厅堂外的廊檐下撑杆上灯,见到甄柔来先是一愣,没想到少夫人居然来前院了,旋即纷纷停下动作,欠身行礼。

甄柔颔首,知道这两个仆妇,应该正是留下的那两个。

一眼瞥过,甄柔抬头四望。

虽然第二进和第三进这一前一后的院子格局一样,却到底不是同一个院落。

甄柔立于庭院中,忍不住深吸口气,感觉空气似乎都有一分不同。

半个月了,她半个月没出过后院的方寸之地。

只在这时,张伯从东厢的书房出来,见到甄柔,随即在廊下垂首躬身立定,“少夫人,您来了,公子正在书房等您。”

甄柔收回四望的目光,闻声回头,向张伯温和地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她初来时,张伯对她确实很热情,只是接连发生了姜媪的那番话,以及曹劲的搬走,张伯才对她冷淡了下来,但到底从不失恭敬态度。

如是,转身拾阶而上,走入书房。

张伯从外关上了门扉。

对于曹劲的书房,甄柔很熟悉。

在曹劲养伤的那一个月里,她经常亲自让侍女端了午饭,送到这里。

这间书房很大,是由东厢的三间并排的屋舍打通。

内设隔断,将书房一分为二。

隔断右侧是两间屋舍的大小,正对面的墙边是五层高的大书架,放满了一堆堆一累累的简牍。

犹记一个多月前第一次踏进书房时,看见这一墙五层高、堆满了简牍的大书架,她很是震惊了一番。

有道是天下之人,多常以貌取人。她非圣人,自然不能免俗。是以,见曹劲与时下饱读诗书的士子,无论气质外貌委实太过不一样,便总不自觉地忽略他乃公主之子,以为他只是一个孔武有力的沙场武夫。

到底第一印象常难改变,当时也不由怀疑过这一架子简牍,许只是摆设而已,却见不少简牍乃翻阅过,正半打开散在架子上。

如此,且不论曹劲看得是哪类书籍,至少可断定他应该是善阅读之人。

除了正对门的一排靠墙大书架,西墙下还设有一案一榻。中央的空地上则另外散发着数张坐榻。在曹劲养伤期间,隔三差五便有熊傲等人入院拜见,这几张坐塌想来是为他们准备。

而隔断的左侧是一间间屋舍大小的面积,里面设有床榻,可供休息。曹劲便是在这里住了半个月。

此时,书房已经掌灯了。

曹劲着身家居的深灰色常服,跪坐于西墙下的坐榻上。

他的前方是一长案,上置油灯、三四卷简牍,以及一份展开平铺在案上的简牍。

“夫君。”甄柔踏进书房,见曹劲坐在案前,她转身过去,就是欠身一礼。

曹劲正目视于案前的简牍,听到久违的柔美声音,他几不可查的一怔,旋即不悦地皱了皱眉,但抬起头时,却是面无表情,尔后淡漠道:“坐。”

言简意赅。

毕竟曾有过那样的肌肤之亲。

可以说,那种成年后的亲昵程度,如今便是生身母亲也不能匹及。

本该已极是熟悉了,却不知是曹劲的神情声音都太过冷漠,还是本就才熟悉上的男女,突然半月不见,所以才生出一种陌生感来?

甄柔摒去这股陌生感,在中央散放的几张原木坐塌中,择了一张背墙离曹劲最近的坐塌坐下,便直接了当道:“不知夫君唤我来,有何事吩咐?”

这是甄柔和曹劲一个多月的赶路,以及一个月的照料伤情所摸索出来的,曹劲喜欢直来直往,她便也随他的习惯,开始了开门见山地说话。

听到甄柔直接开问,曹劲也不含糊,拿着面前摊开的简牍站起,绕过长案,来到甄柔跟前。

“你先看。”

曹劲将简牍递给甄柔,便走到窗下负手而立。

第一百零八章 发现

难道是阿姐的消息?

甄柔接过简牍的一刹,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她看了一眼立在窗下的曹劲,忙低头展开简牍一看,只见瘦劲清峻的四字——“阿兄台启”首先跃入眼中。

心中急切随之一淡,甄柔快速将简牍阅览一遍,目光落在最后的署名上——弟,叔初。

曹劲胞弟名昕,曹昕。

昕,意为明亮,黎明。

初昕,有旭日之意,太阳初升起,蕴含蓬勃的生命张力。

伯仲叔季,不与卞夫人所出的二公子排序,曹劲直接字仲策,其胞弟自然紧随其后择“叔”为字。

此署名一看,便知是指曹劲的胞弟曹昕。

听说曹昕身体不好,他的名与字都暗含朝阳之意,看来身体确实不好。

来信说他正在五十里外的北山庄园修养,如果曹劲执意来接他回府过年,望曹劲将她带上同往,一来交流比府中自在,一来也可顺道祭拜阳平公主。

如若信中所述,难怪曹劲会在事隔半个月之后主动找她,原来是因其胞弟曹昕所言。

看来曹劲极其看重手足之情,但仅限阳平公主所出。

先是为了曹勋以身涉险,现在又为了曹昕不惜主动找她。

甄柔握着曹昕的来信,心中暗忖道。

曹劲则估计甄柔差不多该看完了,他转回身,看向甄柔,便是直接吩咐道:“你收拾一下,明日上午出发,大约六七日回府。”

一贯的发号施令口吻,却听得甄柔眉头直蹙。

曹劲目光锐利,察觉出甄柔的不愿。

这显然是极其不给面子的行为,毕竟半月前才那样拒绝过他,但曹劲并未生气,他只是眼睛微眯,看着甄柔问了一声,“怎么?你有其它的事?”

声音平淡,不辨喜怒。

却每一字都敲在了甄柔的心上。

甄柔握简牍的手不由一紧。

抬头见曹劲不知何时走到了跟前,也不知是他脚步声太静,还是她正心有杂念未听出来。

看着三步之外的曹劲,许是觉得曹劲本就生得高大,他们两人又一坐一站,气势上便无端输了一截,甄柔略显不自在地从坐榻起身,似思忖般转过身避开曹劲的目光,掩饰道:“确实如夫君所说,我可能…”

拒绝的话未及说出,只听身后突然传来曹劲的声音,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你传回彭城的帛书在城外十里之地被拦了。”

“你说什么!?”

甄柔闻声转头,再顾不得其他,直接迎上曹劲的目光,便是叠声问道:“怎会被拦?我派去送信的人呢!?”

想到书写在白色丝帛上的信息,甄柔顿时心急如焚,但见曹劲一脸泰然,她转念察觉不对,压下心中的焦虑,似真非假地道:“我让送回甄府的帛书,上面书有我阿姐的信息,人言可畏,我不愿此事节外生枝,所以还请夫君如实相告。”

有理有据。

而且只慌乱了一瞬,已经反应极快地镇定下来。

可惜这一切表现,皆是出于对他的防备。

曹劲对甄柔的说辞不置一词,只是道:“我不是曾对你说过,有书信往来,你可交与张伯处理么?”

她正急于知道帛书的下落,没想到曹劲会突然提及不大相干之事,甄柔不由一怔,旋即却无言以对。

为何不交由张伯处理?

毫无疑问,是因为帛书上信息关系阿姐,她不相信曹劲的人。

以上这些,哪怕彼此都心知肚明,也往往不会直接挑明。

曹劲现在却直接问了出来,这是拿她不信任的做法说事了。

甄柔默了默,大概在这一瞬心中已有了事情败露的准备,她反倒越发平静了下来,仰头望向曹劲道:“夫君到底想说什么?”

头上九枝吊灯煌煌,灯盘中有灯芯跳动,摇曳的橘黄色柔光笼下。

光柔,人亦柔。

巴掌大的一张鹅蛋脸上,光洁的额头,秀气的黛眉,盈盈的水眸,丰润的红唇…脸上是无可挑剔的精致容颜,却也是一张弱质芊芊的娇嫩容颜,偏生眉宇间却有着极不相符的倔强之色。

曹劲瞳孔微缩,目光掠过甄柔的眉宇,终归说道:“你派出送帛书的有两人,都是从你陪嫁的那二十名卫护中挑选的,他们一出侯府就被人盯上了。”

知道很可能会被人盯梢,但真当听到被盯住了一举一动,甄柔还是不由心里一惊。

瞥见甄柔的神色,曹劲的话顿了一顿,索性直言道:“我曾说过,信都这里有八方探子,并非你们徐州那样太平。所以你即使让他们以送年货的名义回去,一出信都城,仍遭人拦截。”

听到被拦截,甄柔心口一下子紧抓起来,比起陪嫁的侍女仆妇,兄长给她选出的这二十名卫护,才是真正可信之人,就不免担心,忙问道:“他们怎么样了?”

曹劲看了一眼甄柔神色间的焦急,知道甄柔对这二十名卫护的重视,他方回应道:“熊傲发现有你的陪嫁卫护出城,禀我后,我安排了一些人暗中护送。他们没事,现在应该和我派去的人一起,已经抵达彭城了。”

这就是说信和人都没事!

心中紧绷的弦骤然一松,甄柔大松了口气。

却也在这一刻,忽感曹劲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甄柔舒气的动作一滞,想到信和人能顺利抵达,要多亏于曹劲。

想了一想,甄柔还是抬起头,向曹劲诚心道谢:“谢谢,下回若有信函,我一定找张伯,不再让——”

一语未了,下巴被猛地抬起。

虽没有半月前那次捏得她生疼,这次只是轻挑起她的下巴,甄柔却不由想到半月前的情形。

到底还是一个妙龄女郎,对于那样的亲昵之举,心中只觉发紧,已然生出惶然之意。

她一手紧张握拳,一手紧攥简牍,以为曹劲会做什么,未料曹劲只是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逐一掠过,最终停在她的眉眼之间,尔后神色一凛,道:“甄女,你又怎知我不会私下先看过你的帛书?”

一语甫落,不等甄柔反应,又是一语。

“让何近以为我不悦你,你迟早不过下堂妇。这样,何近就不会再拿你阿姐为妾羞辱我,乃至曹家!并且还会看在你们甄氏的声名,为安天下士子之心,放你阿姐归家。可对?”

第一百零九章 请求

书房很静。

静到针落可闻。

周边的空气凝胶在了一起。

甄柔一颗心狂跳不止。

曹劲说这番话时,依旧抬着她下巴,头却缓缓低下来,在与她鼻息可闻的地方停下,目光一瞬不瞬直望入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