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柔不觉轻吁了一口气,往里面走去。

未料刚宽下在外的棉袍,蹑手蹑脚爬上榻,欲从曹劲身上绕过去,到里侧就寝,就感腰间一紧,旋即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仰面压了下去。

曹劲只是简单盥洗过,今夜又喝了许多酒,这一靠近,还是整个人兜头兜脑的笼在上方,浓烈的酒味带着男子身上特有的灼热体温,立时传来。

“你想做什么!?”

太过熟悉的一幕,甄柔简直不懂曹劲怎么老喜欢半夜这样突袭,惊得她忍不出低喊出声。

待话落耳中,又发现自己这话无疑是明知故问,且两人之间又不是第一次了,这样问来,与其说是抗拒,不如说是欲拒欢迎,甄柔顿时后悔不迭。

果然,双手支撑在她两侧的曹劲,低低笑出声了,声音醇厚沙哑,隐带欲念:“你说我想干什么?”

一声问完犹觉不够,胸腔里带出“嗯”地一声,颇为撩人,明显动情了。

甄柔顿时无语凝噎。

“夫君,今晚不要了,我真的累了。”

甄柔心下一叹,想着曹劲对她从初见至今,一直都是强势逼迫,但愿意耗这么多心思在她身上,哪怕这中少不了其他政治利益因素,却也不能否认多少还是对她有几分上心满意,不管是否因她这身容貌之故,总归还是会顾及她一二,便直接表明她的拒绝。

听甄柔这样直白的拒绝,心知她是信以为真,又念及她声音里难掩疲倦,曹劲适可而止,不再逗弄了。

“好了,睡吧。”

曹劲一个翻身,从甄柔上方移开,睡了回去,却不再平躺,正面向着里侧,一手搭在甄柔身上,轻拍了拍甄柔也只着单薄里衣的上身,道:“我已吩咐下去,让明早不用叫起,我们好生睡一个长觉。”

说罢不再动作,就搂着甄柔睡了起来,不一会儿有绵长平稳的呼吸传来。

甄柔听得一愣,没想到曹劲就这样睡了,等反应过来,又是皱起了眉头。

曹劲,他不会想一直搂着她睡吧?

虽然比起强行夫妻之事好多了,可这样她如何能睡得着?

甄柔无比怀念了一下他们分房而居的状态,她认为至亲质疏是夫妻,正当如此。

可是奈何这事上没有拒绝的道理,毕竟她也想他们婚姻好生走下去。甄柔只好忍着不适培养睡意,原以为会很难入睡,结果她许是真累了,也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也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

这是绵长而酣甜的一觉。

她最是怕冷,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冷,即便被窝里放了暖脚的汤婆子,到了后半夜汤婆子里水凉了,她第二天早上起来,还是手冷脚冷。

今天这觉却睡得暖和极了,汤婆子也比往常冷得慢,她都要醒了,还是热的,隐约还有几分炙热。

甄柔一面迷糊地想着,一面贪念卧榻的温暖,更不想起床了,只任由尚不清晰的睡意支配,闭着眼向温暖源靠近。

只是这一靠近才惊觉不对,硬邦邦的胸膛,“咚——咚——”强而有力的心跳,甄柔一个激灵顿时清醒,猛地睁开眼,抬头一看,就对上一双黑亮而深幽的眸子。

“你终于醒了,可以起了。”曹劲单手支头,侧身看着自己不停靠来的甄柔,交代道:“罗神医午后到,给甄二娘子看过后,你也让他一道看下。”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严厉

甄柔听得眼睛一亮,立刻什么都不在意了,只顾着确认道:“你是说,罗神医今天就可以给阿姐医治?”说着不等曹劲回应,已经掀被而起,只想快点告诉甄姚这个好消息。

烧了一夜的火盆早已燃尽,甫一掀被,寒意立即从四面八方涌来。

甄柔顿时冷得直打寒颤,忙缩回了被窝里。

被子里因进了冷风,没有了先前那般暖和。

男子似乎体温天生就较高,曹劲躺着的那边,就好似一个人形暖炉,源源不断散发热气过来,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甄柔将刚才窝在曹劲怀里的那股子舒服劲儿驱除脑海,强忍住想靠过去的念头,鼓足勇气拥被坐起,等打了几个冷颤,稍微适应了屋里的冷空气,才道:“什么时候说的罗神医要过来,我还以为要今天先去问过罗神医的时间,没想到这么快。”

还在说话,甄柔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背后因着没有被子捂着,只觉冷得骨缝都打颤了,不由看了一眼正对床榻的屏风,可见外面早已是天光大亮,自语道:“看来真是睡过头了,估摸着都要日上三竿了,不然屋子里的炭盆也不会来不及换,冷成这样。”说着一边紧拥被子,一边往里侧找铜铃。

曹劲看了一眼整个人几乎都缩成一团的甄柔,他转头拿起枕边的铃铛随意摇了两下。

“铛——铛——”两声清脆的铃音一响,外面立时传来了纷沓的脚步声。

应是早就恭候在外,只等他们起床让进来。

见状,甄柔立马将刚找到的铃铛一扔,人就拥着被子躺下去。

曹劲摇铃铛时就跟着坐起了,他低头见甄柔居然怕冷成这样,不由又想起甄柔一晚上不停往他怀里钻手脚才稍微有些温度,再是不掩饰地直皱眉头,“你怎么这般怕冷,我记得去年冬天你也还好。”

甄柔认为这会儿不是在乎这些的时候,只是曹劲都问了,她少不得要应付几句,于是道:“以前也怕冷,不过倒没这么严重,可能是南北温差大吧,还有去年冬又一直没间隙断火烤过。”

如此简单回应了几句,甄柔便又将话题转移到了罗神医给甄姚治疾上。

曹劲却听得眉头越发紧皱了,不由把心里对甄柔身体上的担心,给冷笑了出来,道:“你们不过是堂姐妹,她嫡亲长姐又是因你之故而去。你这样伤心她的恶疾,说不定她知道你若体寒难孕,背后反倒高兴!”

这话委实太过诛心了。

尤其是还不知道如何反驳,毕竟这是事实。

大堂姐甄姜之死虽非她所为,却也是因她而起,甚至连大伯母陆氏也…

不敢再深想下去,甄柔的脸瞬间苍白一片,大大的眼眸里有明显可见的惊惶。

这时,隔着屏风的外间,传来了清晰可辨的脚步声,依稀还有添加热碳、倒洗脸水等各种窸窣的声音。

曹劲敛下对甄柔不将自己身体当回事而生出的莫名怒气,他也不想因为不相干的人破坏了自己的心情,以及和甄柔现在渐入佳境的夫妻感情,遂转了话道:“昨日我见大人让曹安去寻你,事后就直接找了罗神医,本来罗神医应该今早就到,但昨日为大人施针缓头疾顽症太晚,我和他重新定了今日午后再过来看诊。”

将甄柔关心的事说完,曹劲又看了一眼甄柔还不见缓和的脸色。

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上,当真是有些苍白过度,不由又皱起了眉头,另外再次说道:“你嫁我两年不到,却接连受了两次大创,身体可谓元气大伤,我也与大人和罗神医提过了,让好生给你看一下身子,该调养的调养,万不能因着年轻不显,就不将这些放在心上!”

说到后面,曹劲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甄柔从曹劲回应他罗神医为何午后过来,就已经开始从先前的话里回神了,这会儿听曹劲这般严厉说她的身体健康,还带着训斥的意味,不觉纳罕。

曹劲见甄柔不解的看着自己,就知甄柔以为他大题小做了,仍旧没放心上。

到底是将共度一生的夫妻,他的子嗣也想着最好来自于她,何况这还是自己看上了的女人。

曹劲也不管姜媪等人转过屏风进了里间来,他颇为耐心地解释道:“你别觉得我危言耸听。”

“我十七岁时,行是冲动易怒,因犯事被下放边关,当时还被隐姓埋名,充当最低等的士兵。”说这些的时候,曹劲语气低沉,薄唇微勾,带着一种冷冽的意味,似嘲讽,又似玩味,仿佛不当回事。

曹劲很少提及自身,更不要说这些过去的事了,甄柔下意识就认真听下去,当下听得心惊。

曹劲今年二十又五,他十七岁时,不就是永安二十六年么。

她早听过一个传闻,这也是有关曹劲传闻最广最多的一个。

永安二十六年,曹劲因不喜继母所定婚事,劫未婚妻送予男奴,另其失贞。手段暴虐,如此对待无辜女子,不耻之处更甚其父。为消众怒,被其父下放边关军营,一年后抗击外寇西羌犯境,率百人追杀西羌王三百里,斩杀于马下,被封平戎将军,因此被其父重用,重回曹军大营。

对于这个传闻,流传太过广了,连姜媪都听说过。

一时听曹劲如此稀松平常的说出来,甄柔及进屋伺候的姜媪、阿玉等人都不由一怔。

曹劲似不觉甄柔主仆的异样,他掀被下榻,走到一旁的衣桁架子前,一边兀自穿衣,一边继续道:“在边关那一年,我结识了不少底层士兵,他们年轻时受伤受寒不重视,或是简单治疗即可,年轻时倒也不见有碍,可临到老年,甚至有很多不过中年而已,已是满身疾病,年轻时的大小病痛在这个时候全面发作,可是已药石无医。”

说完,曹劲已经穿戴妥当,复又看向甄柔,“所以,午后罗神医过来时,你也一起让看下,仔细配合治疗。”

将该嘱咐的嘱咐完,曹劲看了一眼怔愣在床前,由着侍人服侍穿衣的甄柔,不禁又皱起眉来,脸色露出不虞之色。

不过才回来第一天,他已经破了早起晨练的习惯,竟贪图其床帏间的温柔乡来。

兀自着怒之下,曹劲也不再言语,就着姜媪她们打的温水,三两下洗漱后,径直晨练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 静谧

甄柔随意披了一件棉袍,来到内室的外间,那南窗素帛上的太阳,已亮昭昭地截了一大半下来。

屋子里敞亮极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颗粒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看来真是日上三竿了。

甄柔默然想道。

阿丽有些吃力地拿了一个大陶罐,打了新的热水正好走进来,年轻俏丽的脸庞在阳光下充满朝气,看着格外喜庆。

她见甄柔望着窗外,立时就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说道:“少夫人,今儿日头比昨天还好,正好可以用来晒衣裳!”一面说一面有些微喘地往里间走去,不一时就听见哗哗倒水的声音,夹着阿丽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走了一个多月,今早我打开箱子时,衣服都有股味儿了!”说着话又是一变,“水温正好,少夫人可以盥洗了。”

甄柔又看了一下窗外的天光,估摸了一下时辰和后面的事,也不再耽搁了,转身回了里间。

有了曹劲先前撂下的话,分明是不高兴她了。

姜媪和阿玉她俩又正好听见曹劲让她仔细自己身子的事,还拿了他当初下放边关的实例来说,不提她自己都有些被说害怕了几分,更不要说把她放在心窝上的姜媪了,虽不会左右她亲自去找甄姚告知,但心里免不得会对甄姚生些微词,还要一个劲对她连受两次大创可会伤了元气担心。

不能不顾及身边的人,且又不是一定要她亲口告知才行,甄柔只好敛了亲自过去找甄姚的念头,让了阿玉过去转告,便先盥洗。

怎么说也是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即便这中时间不长,对于曹劲若无意外一贯要晨练的习惯还是知道。

甄柔盥洗毕,姜媪在担心她身子之余,因未听见曹劲先前那些诛心的话,只道曹劲起床时那番话虽是严厉,却是语重心长为了她好,言语间就有些让她也表示一下。

对着姜媪,甄柔却不好装作听而不闻,又想着曹劲话虽难听,却到底不能否认他一片好心,何况她还抱着和曹劲婚姻好生走下去的念头,甚至还有个野心

——那就是将曹劲对她的一分喜欢,慢慢变成五分,乃至十分。

既然两人婚姻都成事实了,总归要将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好不是?

甄柔怀着这样的想法,在心里一遍遍地说服自己,总算将曹劲那诛心的话暂抛脑后,很有一番化干戈为玉帛的气势,让阿丽捧了热毛巾和温水一起,去第二进院寻曹劲。

曹劲手持长枪,刚一枪收拢,结束今日的晨练,走到庭院边上,正要将长枪交给张伯,余光恰好就看见甄柔从连通后院的甬道走来,身后跟着的是在渤海郡那边新收的小婢,那小婢手里捧着些物什,一看之下,便知何意。

曹劲心下满意,面上却不显,一眼瞥过,直接敛回眸光,给了甄柔一个冷脸,却还是停下了将长枪交给张伯的动作。

甄柔却脚步随之一滞。

张伯是从长安皇宫里出来的内侍,最是会察言观色,见状心里有数,压下对甄柔不知珍惜曹三少夫人这个外面不知多少贵女稀罕的不喜,只道甄柔是他的女主子,不管如何,有了她,至少曹劲的身边总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许是要不多久还有小公子小娘子接连出生,眼角立时就笑开了花。

“少夫人,您过来了!公子刚好晨练完!”

张伯一如既往地恭敬迎上前,向甄柔作揖一礼,探头往阿丽手上看过去,一时笑得更诚心诚意了,道:“还是少夫人细心,老奴伺候公子这么多年,都没给公子晨练后递口热水。”

张伯都如此说了,没有再折回去的理儿,甄柔深吸口气,摆出贤惠的架势,将温热着的面巾取出来,递到曹劲跟前道:“夫君才出了汗,仔细风一吹着凉,先擦一下,再喝口热水。”

曹劲个子很高,甄柔即使在女子间已不算矮,却不过刚过曹劲的肩膀位子。

说话的时候,甄柔要仰起脸,才能看到曹劲的眼睛。

彼时,还有一个多时辰就正午了,阳光越发亮昭了,金光闪闪,照耀了整个庭院。

甄柔姣好白净的脸庞在阳光下纤毫毕现,细致可见耳旁极清浅的绒毛儿,声音也是年轻女子特有的细润,隐约还带着南方的娇软。

这些都是常年处在军营大帐中难以见到的,更不是他三房院子里原先除了张伯和六个粗使仆妇可以给予的。

曹劲不是委屈自己的人,赏心悦目之下,也确实感到冬日哪怕有太阳的上午,这风仍旧带着寒,他到底还是将长枪给了张伯,接过尚还温着的毛巾拭了拭额头的汗,也一并将手掌擦了一遍,方喝了一口甄柔递来的水。

水温刚刚好,不冷不烫,含在口里,因一夜未饮水的口舌得到滋润,待莫过喉咙,流入腹中,温温润润,不禁舒服地眯了眯眼。

于是说道:“张伯也不是没有记起过这些,只是晨练是当年我在边关养成的习惯,那时我一个微末小兵,岂会有这些?回来后也还是血气方刚之年,不懂这些,嫌麻烦就让免了,时日一长便没了这惯例。”

言下之意,他晨练时,有人在旁递毛巾递水是可以有的。

张伯也听明白了,立马躬身请罪道:“都是老奴服侍不周,请公子责罚。”

曹劲自不会责罚张伯,摇头道:“你照料我生活多年,该是颐养天年之时。”

不该张伯来操持这些,意思就是该由她来,甄柔立刻领会其意。

她丝毫不在意多了一项麻烦事,本来还愁曹劲将她娶回来当个摆设在屋,现在既然主动给她递个接近他的机会,甄柔自不会往外推,遂道:“夫君说的是,张伯操持多年,以后这些事就交给我吧。”

说完,想起去年初来乍到之时,张伯已告知过她,曹劲每日五鼓三点就要晨练,心里就有些打鼓,然一想到今日不就晚了许多,万一不是日日如此早呢?

这样一转念,甄柔就有了底气,道:“夫君,那以后就让我陪着晨练了?

说时,甄柔眉眼弯弯,似十分期待能走进曹劲的生活。

见得到满意答复,明日无需割舍床帏温软,曹劲眼里亦闪过笑意,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如此一来一往,不觉又和睦起来。

曹劲遂随甄柔回正房一起用了早饭,又因着离中午没多久了,稍后还有罗神医要来,曹劲也没离开,饭后就和甄柔呆在一起。

内室外间案上佛香袅袅,一室静谧。

曹劲坐在案前翻阅兵书,甄柔陪坐一旁看着奇文杂事。

一时间,屋子里似有脉脉温情在流淌,直至罗神医到来打破这一室宁静。

第一百九十八章 欣赏

都说六月的天,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信都城冬时的天,却也不遑多让。

上午还是晴方好,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到了正午时分,太阳忽然隐没了踪迹,天色开始变暗。

一时暗过一时,没过多久,只见远方的天铅云低垂,乌云越笼越紧,密密匝匝,这时的天就成了全阴天,连带了屋子里也一片阴暗暗的。

中医看诊,讲究望闻问切,居首要的是望。

甄柔不懂医理,但起码的一些表面道理,她还是有所耳闻,恐室内光线过暗,影响罗神医看诊,将将午时一过,便让掌了灯。

只见正房大厅里灯火灿烂,火盆熊熊燃烧,暖气满室。

甄柔和曹劲一左一右高坐基台之上的主位,他们前方一台长案,案上一方香炉,正燃着一柱檀香。

曹劲一面手搁案上把玩杯盏,一面不露声色的将目光落在袅袅上升的檀香上。

姜媪和阿玉跪坐在甄柔的身侧,以便随侍听候吩咐或服侍一二。

一眼望去,甄柔主仆三人虽正襟危坐,却都神色紧张,目光直直望着基台下左首方向

——甄姚独坐一榻,罗神医手中握着一红色丝线,隔着一长案一边为甄姚诊脉,一边询问一些饮食起居等生活日常,或隐私如小日子、当初流产、又被下药等详细。

甄姚出嫁后发生的种种,都有阿簪陪她一起经历,阿簪可谓知之甚详,如流产这等难以启齿之言,就由随跪在甄姚身侧的阿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一一作答。

一时间,室内静悄悄地,只有罗神医和阿簪的声音一问一答,间或碳火“噼啪”炸出一个声响。

这样的安静间炸出的声音,让人无端生出一种异样的紧张。

也不知可是大厅里碳火燃烧的太旺,水汽蒸发,甄柔喉头干涩得动了一动,就听阿簪的声音涩然道:“…我家娘子小产后,又被下了绝育的猛药,一直恶露不断…后来回彭城…夫人为娘子延请名医…小日子渐趋正常…不想遭逢——”

一语未了,声音戛然而止。

阿簪死咬下唇,脸上更是惨白一片,有豆大的汗珠从额间鬓发流下,她仿佛拼尽全力隐忍着什么,又似恐惧,又似惶然,还有恨意满眼。

良久,双眼终是趋于平静,只剩一片凄凉地望着甄姚,几欲翕动双唇,几回颤颤巍巍,难置一词。

“…不想又遭逢…遭逢…”再一次鼓足勇气,要将详细告知罗神医,却刚把话转到嘴边,眼睛再是忍不住一红,有了鼻音,眼看便要哭了出来。

只在这时,甄姚的声音蓦地响起,接着阿簪的话补充道:“我被几个士兵侮辱了,当时身上小日子还没走干净,也就是那次之后,恶露又反复起来了,总是干净几天又来了,不能再根治。”

甄姚说这些的时候,没有阿簪的难以自禁,她很平静地坐在那里,用她宛若天籁的声音,好似讲述别人的事一般娓娓道来。

然而,就是这样似水如歌的声音,讲述地却是这样残忍的事实。

甄柔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听下去的,她也以为早对甄姚这些遭遇心中有数,可直至今日再听甄姚说起,才知她到底还是不敢深想下去,不敢把事情想的太糟糕,而事实却是甄姚的遭遇远比她以为的还要难以置信。

这简直令人发指!

人性怎么会丧失到这个地步!

甄柔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

甄姚作为当事人,没有比甄姚更能明白个中的绝望,如今甄姚都没有任何情绪外露,她作为旁观者又有何资格多言?

姜媪和阿玉却不甚了解个中详情,闻言都忍不住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才让自己没有失礼于堂前的惊呼出来,却仍是发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来。

比起作为底下侍人的姜媪她们,罗神医就少了身份上的束缚,又有道是医者仁心,罗神医另一只未执丝线的手,就“啪——”地一下重重啪在案上,震怒得吹胡子瞪眼睛,直骂道:“畜生!”

罗神医是一位年过六十的老者,虽是白眉长须,却极善保养,端是面孔红润。

他这一道骂声可谓中气十足,却仍觉不过,犹自说道:“老夫行医数十年,其难杂症见多了,也会遇到一些腌臜之事,可近十来年老夫很少在动怒了,毕竟年岁大了,还想再多活几年!可今天真是…”

话说着说着,罗神医已然又动起怒来,不由又看了甄姚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