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人靠衣装,又常说三分长相七分打扮,才得十分之人才。

曹劲却显然不是。

皮囊再好,腹内空空,也是十分长相,只见三人之才。

曹劲是一身雄姿从内而发,以往让人无从察觉,怕是刻意收敛个人其华,外放疆场上那让人生寒的杀伐果决之气势?

忽然地,她有些迷惘恍惚,不知道是她占了朝夕相处的便利,发现了曹劲出众的个人风采一面,还是曹劲顺手推舟,借她之手,不再蛰伏自身?

甄柔一时也判断不出,只记得她第一眼见到一身富贵公子穿戴的曹劲,亦是众人这样难以置信。

她原以为自己对曹劲已十分了解,对曹劲收拾出来将是好一番俊逸风流也当是心中有数,谁料真正看见,才知所想不过其中一二。

曹昕之容姿,曾乃她生平所见之最,却因曹昕太过洁瑜无瑕,只让她生出对长姐对幼弟的呵护之情。

而曹劲,竟是容貌不逊曹昕,却又雄姿勃发,经过前世的懦弱无能,或是乱世之中对强者的仰慕使然,让她都不禁生出羞愧,想到:曹劲如此之姿,当初为何执意强娶她?

思绪再次受曹劲影响偏离太远,甄柔忙敛心神,不理会众人的诧异。

不过在场的异样也就须臾片刻而已,上位席地而坐的曹郑,忽然哈哈大笑,打破了堂上短暂的沉默。

他朗声笑后,道:“老夫今日才知,我曹家第一美男子,竟不是四郎,而是被天下人诟病不耻之处最似老夫的你。”虎目戾气一闪,“天下人多以貌取人,改日你随老夫人去信都品评会,先不报身份,等引起众人称赞之时,你再报出老夫第三子的名号,那些自称品貌出众、傲才视物的士子们,脸上必是十分好看!”说到后来,像是已看到那样让众人下不了台的场面,不由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尊君候命。”被大力称赞为曹家第一美男子,曹劲眼皮子也不跳一下,他只面色如常地长揖一礼道。

曹郑一时笑过,见曹劲虽然俊逸出众,周身权贵之气逼人,但依旧不苟言笑的一板一眼,对他亦是敬重有加,心中不觉放心,到底生为人父,见儿子如此出众,还是不由骄傲道:“品评会上,为父就靠你为我曹家正名了!”

看来曹郑对他的被天下士子诟病之事还耿耿于怀。

甄柔微微垂眸。

其实这十余年,割据一方的大小军阀不下数十,他们中有高门子弟,却也不乏草芥出身,比之曹郑可谓更是不如。

而曹郑恶名如此之大,盖因祖父甄公当年气急攻心呕血一骂,祖父在天下文人心中有多受推崇,曹郑的骂名就有多重。

加之曹郑以一寒门子弟出身,依靠阉人义父和公主原配起势,并异军突起,成为天下最大的军阀,自然树敌极多,少不了眼红之人为此推波助澜。

天下又多是人云亦云者,这样久而久之下,曹郑也为天下人不耻,都视其为蝇营狗苟之辈,直到若让这种人谋朝成功,乃是老天无眼,苍天不公!

作为曹郑获此恶名罪魁祸首的直系后人,甄柔立在堂上尴尬了一瞬,便又泰然处之。

这是世人皆知的事,即使她想隐瞒,也从无隐瞒起。

再则看曹郑这几次对她的态度,应当不会为此迁怒她。

心中才是想着,只听早已到场的二公子曹勤率先抓到此处说道:“三弟妹乃甄公直系后辈,她如今已为我曹门妇,想必世人见此不会再不知内情的随意诟病我曹氏。”

此乃实话,曹氏和甄公成为姻亲,确实有助于曹氏的名声。

曹勤说时语气温和,脸上也是一贯的谦和有礼,见之只觉他是一番好意。

然,虽是好意,却也提醒了曹郑他如今声名狼藉,为天下士子所不耻,皆因甄柔祖父所起。

看到一派谦和的儿子似好意地安抚曹郑,卞夫人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随即却是附和道:“好妇兴家,能迎阿柔为我曹门妇,乃我曹氏兴家之兆。”

一句话带过去,随即就侧首看向曹郑,转移了话题道:“君侯,今日托您福,妾身等可是大饱眼福。您看,仲策和阿柔站在一起,可是郎才女貌,真是好一对佳偶天成的璧人。”

闻言,曹郑不由满意地看了一眼卞夫人,这才又看向还立在堂上的甄柔和曹劲,不由笑道:“夫人说的甚是,确实郎才女貌,佳偶天成。有此等佳儿佳妇,乃我曹氏兴旺之兆。”

语毕,让二人入座。

态度和颜悦色,维护之意明显。

第二百五十二章 家宴(下)

曹郑在曹家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他的态度,决定了所有人的态度。

又有今早得到的消息,曹郑对三房态度非同一般,俨然有将曹劲立为世子之意。

因着心中有底,眼下曹郑的态度倒也算是意料之中,甚至他们一见之下,只觉果然如此。

一时,在场的曹家人多对曹劲和甄柔夸了又夸,曹五郎还不顾一旁英夫人的冷眼,大声喊道:“我也要像三哥一样,娶大美人,当大将军!”

不过一个十岁的黄口小儿,就想到娶妻,还要娶大美人为妻,当下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眼见儿子脸已丢出来了,英夫人索性也不再瞪眼,示意一旁的侍女斟酒,她慢悠悠地品饮起美酒,任曹五郎自己应对眼前的场面。

到底还是一个孩童,虽然壮实得跟个小牛犊子一样,待见众人这样笑自己,他顿时拍案而起,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睛圆睁,怒瞪众人一转,忽见对面席上比女子还要白上一分的曹勤,他目光一停,指着当下就指着曹勤道:“笑甚!我虽比不得三哥武力过人,但比起二哥还是绰绰有余,怎么就不能当大将军!再娶个大美人!”

可谓无妄之灾。

曹勤安静在坐,冷不防曹五郎拿自己做比较,不如曹劲也罢,却还不如他曹五郎一个小儿,饶是曹勤一贯谦和待人,在信都颇有宽和谦虚的贤名,此时也不由微微变脸。

不过毕竟是信都上下称赞的随和之人,又岂会和小儿计较,何况还是同父兄弟,曹勤脸色也就难看僵硬了一瞬,便是恢复常态。

英夫人没想到自己儿子鲁莽成这样,酒也饮不下去了,却没去看曹勤如何,而是酒杯一放,就忙不迭去看卞夫人。

曹五郎才不管自己是否得罪了人,也顾不到生母英夫人正在着急,他话一说完着就双手抱拳,面向曹郑道:“父亲,我骑射、击剑、驾车样样皆行,请父亲下次征伐时带上我。”说着咧嘴一笑,仿佛看到自己在战场上威风八面的场景,“我一定会成为三哥那样的大将军。”

看来娶大美人是顺口说的。

成为曹劲这样的大将军才是真的。

尤其是那憨厚的傻笑,显然是对人十分推崇。

曹劲看着笑得没心没肺的曹五郎,眼里笑意一闪。

今日是府里的家宴,规矩更是随意,甄柔还是随曹劲同案而食。

听到曹五郎对曹劲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甄柔下意识地向曹劲看去,两人坐在一起,让她清楚看见曹劲眼中闪过的笑意,再顺着曹劲的目光看去,正是望着堂上大放厥词的曹五郎,那神情目光虽比不上在北山庄园看曹昕时的外显,却也带着些纵容的意味。

甄柔看得一讶,还以为曹劲只在意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没想到对异母兄弟曹五郎倒也有些善意,看上去也是当弟弟在看。

念头闪过,甄柔记在心下,随即揭过心思,将注意力再次投向堂上。

只听曹郑道:“我知你臂力过人,寻常成年男子都不一定是你对手,且好骑马击剑,但这些都是只能对付一个人的。所以,你即使会了,也成不了你三哥那样的大将军。”

曹五郎听之大骇,道:“父亲,那我当如何!?”

曹郑含笑道:“学你二哥好读书习圣贤之道。”

曹五郎平日最不喜读书,一听便是脖子一梗,拒绝道:“我不要!像二哥一样成天呆在室内,比女子都白!”

这个时候,世人都以肤白为荣,毕竟肤黑者除天生以外,多数生之低贱,常年累月在太阳底下出卖劳力,才至使皮肤黝黑。

而像曹勤这样肤色白皙,气质温和,才是时下众所追捧的贵公子。

谁料到了曹五郎这黄口小儿眼里,竟成了这般。

不过仔细一看,倒还真有些曹五郎所言,这曹勤确实白皙似女子,比起一旁同坐的妻子李玉莲似乎都要白些。

众人愕然,继而却是忍俊不禁。

甄柔亦忍不住微微抿嘴,露出一丝笑意来,暗笑道:这曹五郎倒是一个人才。在曹府这样的地方,还能长成此等性子,也是不易。他也不担心得罪了曹勤。

念及曹勤,就想到他一连两次遭受无妄之灾,甄柔觉得自己都不忍去看曹勤此刻的表情。

曹勤到底非一般人,面上只露出了些许尴尬和无奈之色,看上去对曹五郎并无怪罪。

甄柔不由替曹五郎松了一口气。

就听曹郑虎脸斥道:“一派胡言!我看这是你为自己不学无术找的借口!”

语气严厉,以为要痛斥一番,出乎甄柔意料地曹郑话锋一转,竟是循循善诱地教导道:“要成为大将军,不说诸子百家样样熟读,但至少要研读兵书,了解各地地理方位,才能调兵遣将,布阵排兵布阵。不信,问你三哥,他可是像你一样只知道舞刀弄枪,没有读圣贤书?”

曹五郎天性心思简单,一听就转头问道:“三哥,你有读很多书吗?”

曹劲放下酒杯,嘴唇微笑随之敛去,道:“尚可,仅有藏书百余简,每日读书往复不缀,不敢称多。”

都有藏书百余了,还不算多?

曹五郎顿时向霜打的茄子焉了,垂头丧气道:“我知道了。”又抬头犹豫地看了看曹劲,不情愿道:“我会读书看看的…”

曹劲但笑不语。

曹郑满意道:“可,以后每月两次家宴,我会亲自考你读了什么书。”

能被曹郑这样花心思照顾,是别人求不来的荣耀,曹五郎一听却一脸如丧考妣之色,惹得曹郑不由一笑,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开始接着问曹六郎,然后曹七郎、曹八郎各自长大后想当什么。显然之前对几个未成年儿子都了解过,在后面的问答中如法炮制,似对曹五郎一般引导式的旁敲侧击一番,便也定下了对他们每月二次家宴上学识的考校。

而小虎子年纪太小,郑玲珑恐他吵闹败坏大家兴致未带同来,曹郑见不到人,则关切地询问郑玲珑。

及至最后,大娘子金珠、二娘子银珠也都受到曹郑的考校,并未因生为女郎有所区别待遇。

如是,家宴就在曹郑的作为下,充满了脉脉温情。

甄柔默默看着,望着曹郑不同传闻的一面,心中又有了不同的感受。

与此同时,随着家宴的结束,曹劲仪表非凡和每日勤学苦读之事,也一夕之间传遍了信都各大府邸。

第二百五十三章 贺礼

有道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毕竟曹劲以往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血洗政敌满门的事也还记忆犹新,众人对曹劲个人品貌的传闻大多不信,有少数也是半信半疑。

不过经此传闻,以及家宴前一夜,曹郑在朱雀台先是大力褒奖甄柔,再是让曹劲留在信都大本营之余保留衮州的势力,越发印证了曹郑有意立曹劲为世子。

而有了这一层猜测,近来发生的事也就说得通了。

曹劲在携甄柔回信都的那天晚上,二公子曹勤的岳父母因不请自入被好一通发作,李夫人至今都无脸见人,称病躲在家中。甄柔却带了娘家堂姐一样不请自入,不但未遭斥责,反倒受了褒奖。对两者态度上如此天差地别,难道不是当时就已经有意立曹劲为世子了么?

乃至于喜好甄二娘子的歌声,时时召到身边相伴,分明是有了男女之思,却又自称是将甄二娘子看作晚辈,当是顾及立曹劲为世子后的脸面着想。到底世子的妻姐成了父亲的如夫人,总归面上不好看。

还有甄明廷不过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一无才名显达于世,二无显著功勋,却成为权掌一方的徐州太守,这显然与曹郑一贯用人为贤的做法相左,即便这中有甄明廷乃甄家唯一的继承人,以甄家在徐州的影响力,任甄明廷为新任徐州太守,其实对稳定徐州局势有莫大效用——众人也下意识地忽略这一点不计,只想着甄明廷是甄柔的胞兄,曹劲的私亲兄弟,将徐州交给甄明廷,等于变相扩大了曹劲的势力。

诸如此类的事情一再联系起来,众人似乎都确定了曹劲将被立为世子。

世上永远不乏见风使舵的人,前一刻还在随流言痛斥曹劲献妻姐吹枕头风的事、放耳报神窥视曹郑一举一动的忤逆行为,这一刻却开始传颂曹劲如何骁勇善战抗击外寇,又如何智勇双全,几乎兵不血刃拿下徐州,提出屯田法解百万曹军粮草之困。

一时之间,曹劲就这样成了信都最炙手可热的人。

连带着甄柔也妻凭夫贵,在信都城内一下子受欢迎起来了。

从家宴那天算起,不过三四日罢了,各类夫人女郎们的集会帖子纷至沓来。

好在年底岁首,供奉祖神,操办新年,各大府邸又是人口众多,更是忙得分身乏术,对于各类集会活动都是心余而力不足,也就筹办了三四回。

甄柔找卫原问了信都如今的情况,听闻现在不仅信都各大府邸将曹劲将被立为世子的传闻传得有板有眼,就连一些大商家或近郊的乡绅都有耳闻。

闻言,甄柔虽有心融入信都各大官要的内眷圈子里,但想着曹郑疑心甚重,在曹劲被立为世子的流言越传越广之际,她还是低调行事为妥,于是借着年底诸事繁多的事推了邀约,不过为了以防落得孤傲不合群的名声,又补充道只等忙了过年,若有集会一定参加。

然,这类邀约可以推,送来的贺礼却是不好再推拒了。

时近年关,本来就是亲朋故旧、同僚之间走礼的时候,他们用了新年贺礼的由头来,却叫人不好拒绝。

尤其走礼的不止信都官员,连着曹家辖下六大州的文武官员,随着陆续上信都奉命之余,耳闻这些传闻,也唯恐自己落于他人后,忙让自己的夫人、如夫人或管家备了新年礼纷纷送上。

一天下来,零零总总加起来,贺礼多达数十份。

甄柔以往在彭城家中,哪里理会过这等琐碎的事务。毕竟那时甄家当家主母是大伯母陆氏,曲阳翁主又想将甄柔嫁在甄家势力范畴内,到时有甄家这个大靠山,甄柔只要懂这些人情世故即可,也没得人敢糊弄她。

可是现在却与以前不同,即使现在也没人敢糊弄,但甄家势力范畴不过徐州一半的地盘,如今却要接触整整六个州的人情世故,牵连甚广,少不得要逐一理顺,在心里过个明目。

当然,在理清这些走礼人身份之余,也可以进一步了解六大州的人事安排,这可是整个大汉半壁江山的大小掌权者,甄柔自然不会错过。

如是,甄柔每天除了早上要去给卞夫人晨省,就是清点信都各大府邸及六大州各路武文官员送来的贺礼。

时下走礼,一份贺礼,少则十几种品类,多则达几十种,这样整理起来也不容易。

甄柔一个人做自然是不成的,但身边能识文断字的也只有姜媪,和从小跟在身边的阿玉。

偏生姜媪还要和张伯忙着过年的事,这样就只有阿玉能帮得上忙。

好在还有甄姚和阿簪主仆在一个院子住在,见甄柔年底事务繁多,便也帮忙跟着分担一些。

这一日午食过后,甄柔就又开始清点送来的年礼。

只见堂上琳琅满目堆满了送来的礼样。

甄柔独坐上位,身前的案上已累了十数个竹简。

甄姚陪坐下首,身前的案上也有一垒的竹简。

姐妹两的侍女阿玉和阿簪则立在堂上,一个点着年礼,一个拿着礼单念着名号:“徐州琅琊国都尉王旭之敬送年礼。”

今天已经是冬月二十一日了,还有不到旬日就是新年,总算听到了徐州官员送来的年礼,甄柔不由停下笔,道:“记了五六日了,可是听到我们徐州的了。”

感叹毕,委实已跪坐了一个来时辰没动了,甄柔只觉双腿都快麻木得不是自己,当下便示意随侍一旁的阿丽扶她一把,靠在凭几上,双腿绷直缓解一下麻木,又道:“这王旭之名字挺耳熟的,又是琅琊国都尉,看来应是琅琊王氏子弟了,可是王氏家主不是一直拒出任官职。”

见状,知道甄柔是打算休息一下,甄姚也停下了笔,道:“我听过王旭之的名讳,确实是琅琊王氏子弟,还是现任家主同胞兄弟,至于为何会突然出任琅琊国都尉我就不甚清楚了。”

徐州现在归阿兄甄明廷掌管,甄柔一听就不由上了几分心,正要说话,只见堂外有人来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食言

彼时,未时刚过,天还没黑。

甄柔又正好缓过了双腿的麻木劲,走到堂上打堆的年礼旁,这距堂外离得近了,一眼就能看清楚来人正是曹劲。

一看之下,不由纳罕。

随着六大州各路官员陆续到信都奉命,曹劲身为曹郑如今唯二成年的儿子,整日都要和曹勤一起,陪同曹郑见一些要员。

这几日下来,无不是夜半三更,一身酒气回来。

早上天还没亮,也不晨练了,早早就离开了三房院子,也不知去做什么了。

这样过了两三天,让她都忍不住私下和姜媪她们戏言: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堂堂曹三公子过得还不如一草芥。

当然这般不讲究的话一出,少不得受姜媪一阵念叨。

不过无碍,念叨又不会少一块肉,还能娱乐一下这忙碌的岁末。

如是,眼下见曹劲回来的比平日还要早上两个时辰,甄柔一迎出堂外,就不由问道:“夫君,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这日一早起床就开始飘雪,时下时停,到这个时候都还没完没了的下着,走近就见曹劲一身的残雪。

甄柔这便就着说话的当头,为曹劲宽下了外罩的灰毛大氅,顺手交给跟上一起来的阿丽,在檐下将大氅上面的残雪掸去。

这一宽下大氅,就露出曹劲里面穿的灰地菱纹袍服。

当朝从皇帝至贱更小吏皆以袍作为朝服,是以,如今的男子服饰,以袍为贵。它们基本样式,以大袖为多,袖口有明显的收敛,领、袖都饰有花边。这样的衣服在寒门武将或是底层布衣眼里,明显花里胡哨,兼之袖不便活动。可是这样的袍显贵,是朝服,也是礼服,高门权贵多会将它当作主要的常服。

甄柔一看曹劲身上穿的袍服,还是玄色以外的色调,心里不禁生出一两分得意。

自家宴那日,曹劲说男主内女主外后,果然就将一应吃穿用度交与她打理,不论她准备什么衣服都不过问,就二话不说的穿上。

听卫原禀,现在信都及六大州不少官员都在说,原来不仅二公子曹勤儒雅风流,三公子曹劲也不是传闻般冷酷残暴,也是礼贤下士的温和之人,不过有些不苟言笑罢了。

曹劲能一改往日不利风评,甄柔认为她也有一份功劳在,这让她在曹劲面前不觉有了底气,至少他们甄家虽多有仰仗他,但她也不至于全无作用,这样也就不用总觉欠他的了。

曹劲目力敏锐,当下就发现甄柔看着他这一身衣服掩不住眉眼弯弯,他不知道甄柔是高兴与他可以两清一些,只念及甄柔曾私下向姜媪夸他仪表不凡,自然就以为甄柔喜欢他如今的仪容而高兴。

一路冒着风雪回来,外面虽不是呵气成冰,但越靠近年关越是寒气森然。

他也不是铁打的身体,自也觉得外面极是寒冷,这会儿被甄柔如此注视,又小意温柔的上下打点,再换鞋走进火盆烧得正旺、温暖如春的堂上,不觉身心都为之一暖,才说道:“这两天雪下得不停,我恐大雪封山,打算明日去北山接叔初,便提前回来。”

说话间,曹劲走到堆放贺礼处的正堂中央。

甄姚和阿簪主仆正立在这,早见曹劲一入内就欠身福下去,等甄柔随曹劲一走进,甄姚便忙告歉一声,然后不等甄柔回应,已忙避开曹劲,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看着匆忙离开的甄姚,甄柔也只有无奈,自那次曹劲对甄姚示意了一番,甄姚私下一见到曹劲就远远避开。

不再去想这些,甄柔目送甄姚离开之后,便将注意转到曹劲的话上,她也这才想起,是了,马上要过年了,确实该接曹昕回来过年了。

正是想着,曹劲忽然脚步一停,就立在堂上看着她,眉头微皱,似有为难。

“夫君有什么要说么?”甄柔仰头问道。

曹劲看着甄柔半晌,蓦地道:“抱歉,我要食言了。”

这歉意来得突然,甄柔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道:“什么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