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得意洋洋,顺竿子就上的样子,让甄柔看得顿时无语。

以前在自己面前高峻整肃的曹劲怎么就一去不复返了?

她乜了曹劲一眼,兀自走到案前跪坐下,翻了一个耳杯,舀了一杯清水,正欲饮下,又觉赶路的这些日子着实浑身酸乏得难受,故端了一耳杯清水,来到床榻边双足垂地坐下,松活些的润了润焦心到忘了饮水的喉咙,方直言不讳地哼道:“故弄玄虚。”

到底小瞧了曹劲如今厚颜的功夫,她才坐得舒服,他也挨着坐过来,并顺势将自己拉到他腿上。

知道自己反抗不过他,又恐耳杯中的水浪出,只好顺从地坐在他怀里。

甄柔有些气馁道:“就会仗势欺人。”

最初看中甄柔机警又临危不乱的理智一面,如今却犹爱她这副使着小性子的娇娇样,他看过,都是对着亲近人才会露出的一面,他不由含笑道:“那也只是对阿柔。”

真是调侃戏弄她上瘾了。

甄柔抿嘴,把双唇闭得紧紧的,拒绝说话。

曹劲愉悦的低笑了一声,正色道:“我若不染疫这一次,如何让在信都的各方来使明白,即使我这个儿子染疫,君侯也不会轻易泄露药方,仍是执意配好药再送过来。”

甄柔听明白了,看向曹劲道:“夫君这是想促使其他诸州答应君侯给出的换药方条件。”

曹劲点头,道:“不错。不然一直这样僵持不下,天下只会更乱,百姓活路更难,倒更给了陶忌这等人机会,趁势兴风作浪。”说到后来眉头紧锁,低沉的声音也有一丝涩然。

甄柔看着曹劲,蓦然想起不久前熊傲的话,曹劲将衮州本可补充大军粮草的存粮救济难民,再见他眼底尽是红血丝,到底再难硬下心肠,幽幽开口道:“衮州的局势,让你几日没阖眼了吧。”

曹劲笑了笑,没有回话,只拥着甄柔另说道:“你不过十日就赶了过来,路上应该没夜宿,现在陪我一起睡会可好?”

一贯骄傲强势的人突然软和了语气,还带着一丝乞求的意味,总是让人不好拒绝。

甄柔看着曹劲一脸不再掩饰的疲惫,终是心软道:“先睡一会吧,我也困乏。”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夜来

他们一个掌控时局、几日未阖眼了,一个披星戴月赶路、夜不能宿,都是疲乏至极。

加之看到彼此一切安好,心中大石落下。

这样身心轻松之下,几乎倒头就睡。

一枕安眠,睡得昏天暗地,醒来时都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

甄柔昏昏沉沉睁眼,只见帐中一灯如豆,曹劲睡在卧榻外侧,单手支头,借着昏黄的灯光静静地看她,也不知这样看了多久。

这让她有些尴尬,一时想到刚才睡得很香,不知有没有打呼噜?

还有这十日来心急赶路,都没空挡停车休息一下,更别说洁身濯发了,估计自己都酸臭了。他可是闻到了?

想到这些,甄柔原本还有些昏沉的脑袋,立时清醒了过来,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其实她是想问这样看了多久,不知怎得话到口边就变了。

曹劲笑了一声,声音还带着醒来时的沙哑,道:“我醒来一阵了。见你在旁酣然而眠,甚是安心,觉得如果岁月一直停留在此,其实也挺好,不知不觉就这样看了你良久。”

这些柔情的话说出来后,他犹觉不可思议,但先前看着她静谧的睡颜,也确实生出这样的感觉,连带了这数月来的纷扰都不觉褪去。

心之所至,曹劲素来冷硬如铁石的心顿时柔情万千,不及思索之间,他蓦然俯身而下,在甄柔额头上落下,道:“睡醒了?我可扰到你了?”

低沉的声音温柔极了。

一双黑黝黝的眸子也载满深情,仿佛七夕乞巧楼结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似要将人给网了进去。

甄柔却只想登上九夷山顶,痛快地大喊一声,可是没法,她还在曹劲温柔含笑的目光下,她只好一把将身上的薄毯蒙到头上,乌龟似地将自己缩在龟壳里,闷声闷气道:“别看了,我十日未沐浴濯发过了,还是这样炎热的天气里。”

这是难为情了,曹劲笑声从胸腔里透出来。

“闷笑什么呢?”甄柔有点不高兴,或说是越发难为情了。

曹劲坐起身,手握成拳在唇边轻咳了一下,止住笑声,正色道:“刚才抱着你睡时,我闻着和以前一样馨香,阿柔无需有这方面顾忌,何况我也数日未沐浴更衣过了。”一语安抚过去,又哄道:“好了,别蒙着头了,被子里闷气,我们先起来食些东西,估计这会儿都有二更天了。”

如今对着她,曹劲那是能好话一箩筐,甄柔才不信曹劲说的,只是蒙在被子里确实闷气,她稍稍露出头来,道:“我不饿,我想沐浴。”

话音未落,只听腹中咕噜噜一声响。

在一片安静的帐内,显得尤为清楚。

甄柔脑袋一懵,愣在那里,似未反应过来是自己肚子在闹饥荒。

曹劲亦是一怔,随即再次手握成拳,在唇下轻轻一咳,道:“是我肚子饿得叫了,阿柔就先陪我用些吃食,再沐浴也不迟。”说罢快速下榻,因着甄柔是合衣躺下的,他也无所顾忌,直接朝帐外让人送饭食进来。

过来的这十日里,一来急着赶路,二来心下担心,加上烈日炎炎,都是囫囵吞枣般草草对付几口吃食。

又今日进入陈留地界,看到满目苍夷更胜之前,她如何能无事人一般安心进食,可谓这一天下来就用了半个胡饼的样子。

这会儿一切稍安,看着案上摆的热汤热饭,自是更加饥肠辘辘,哪里还顾得先前的尴尬和闹出的笑话,甄柔就跟着曹劲一起大快朵颐地饱腹一顿。

食过之后,便是沐浴。

这里扎营了十万曹军,境内有瘟疫横行,境外还有化名为吴名的陶忌在伺机而动,如今防疫和治疫的药又到了,可谓还有许多事等着曹劲处理。

他怜惜甄柔一路跋涉赶来,吃不好睡不好,人比二月间他离开时消瘦了一圈,遂也不急于与甄柔叙夫妻情谊,让人抬了大木桶进来,满满当当注了一桶的热水,就自动自发地让阿玉进来服侍,他道了一声还有些事务处理的话,便撩帘出了大帐。

甄柔最是爱整洁,又是在炎热的夏季十日未沐浴过了,她自是十分难受。现在终于可以好生沐浴洁身一回了,也顾不得曹劲离开,甚至觉得曹劲极为识趣,还知道先避开,她立马就三下五除二地褪了一身衣物,进到温热的浴桶里,才觉得重新活过来了。等一连换了两桶水,心满意足地从浴桶出来,再换上阿玉带来的干净衣服,甄柔整个人好似刚剥壳的鸡蛋,格外容光焕发。

然,湿发一时未干,营帐简陋,也无可以熏头发的物什,甄柔于是百无聊赖地坐在案前。

这时,听见帐外传来打更声,已是三更天了,却仍不见曹劲回来,加上从下午到达这里,就一直待在帐子里,甄柔索性将半干的湿发在脑后随意一束,便带了阿玉走出帐外。

农历七月,是秋季头一个月。

夜晚,暑气渐消,凉风送爽。

甄柔甫一踏出大帐,真是夜风习习,身上的宽袖长裙被风一吹,感觉十分舒服。

帐外曹勤的亲信部队在轮值守夜,他们约有二十人,分两列而立,见甄柔主仆走出来,立时单膝跪地,齐声喊道:“少夫人!”

声如洪钟,干脆利落。

甄柔含笑以对,请了诸位起身,尔后问道:“夜已深了,我久等夫君未归,不知他人在何处?可是有要事羁绊。”

左首一黑甲侍卫列队而出,抱拳道:“回禀少夫人,将军在议事的大帐内,至于有何事,末将就不知。”想了一想,又补充道:“只是自五月豫州被太平教所夺以来,疫情又大规模扩散,将军每日临睡前,都要先去议事厅看可有太平教可否异动,疫情及司州的情况,常常通宵未归。”

闻言,甄柔默然。

是了,还有司州的情况。

来之前,就听闻天子也极有可能染上瘟疫。

若是天子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怕是天下局势又该有大变了。

对了,当今天子似乎和阳平公主乃一母同胞的兄妹,这样的话那可就是曹劲的嫡亲舅父了。

在当今,这是一种极亲的亲缘关系。

也不知曹劲对于远在洛阳的亲缘,他又欲以为何?

望着七夕璀璨的星空,甄柔的思绪正天马行空地胡乱想着,就见宁静的大营里,一列车马从夜色中驶来。

第二百八十九章 变天

营中火把万炬,照亮方圆数里。

借着火光,只见那一列飞驰而来的车马,当先是一辆二马骈车,接着十余骑人马随扈。

马上之人皆是粗布短衣打扮,腰横大刀,看上去像是乡绅富户的卫护,但再仔细一看,却是孔武健硕,风霜凛冽,仿佛是从修罗战场走出来的,气势逼人。尤其是他们眼中流露出的冷酷沧桑之感,绝非普通的家丁护卫可以企及。

这种感官极为熟悉,与曹劲可谓如出一辙。

甄柔看得纳罕,已是子初时,怎么突然来了这样一对车马?

他们是曹劲派出去执行命令的人么?

还有那被严密保护的二马骈车应坐有人,就是不知谁如此重要了。

疑问一个接一个冒出,却念头还未转完,那一列车马已风驰电掣驶到前方不远处。

一辆二马骈车,又十余骑人马,一起停下勒马,顿时扬起黄沙阵阵。马上当先一人却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在黄沙中率先翻身下马,然后进了一旁的营帐中。

甄柔好奇的看过去,这才注意到三丈之外还有一重兵把守的营帐。此帐亦有二十余黑甲侍卫执戈肃立于营帐门前。

这时,帐帘掀起,先前那布衣骑士引着曹劲头一个走了出来,熊傲和肖先生随后,接着又有四五名身穿甲胄的将领陆续而出。

想起刚才卫兵的回话,甄柔心中明白,这应该就是卫兵口中用于议事的营帐。

能让正议事的曹劲及诸位将领立马迎出来,看来这二马骈车所载之人十分重要,不觉越发好奇,但她也不喊曹劲,毕竟一旁还有众多将领在,她不能扰了曹劲的正事,就无声立在原地,默默看着不远处的情形。

便见曹劲来到骈车前,早已下马的那十余骑骑士果然是曹劲的部下,立即单膝跪地,待曹劲罢手后,这才动作整齐划一的起身,退到一旁。

骈车内却依旧安静,无任何人走出来。

等了片刻,也不知曹劲对骈车里说了什么,安在车尾的门帘终于从内掀起,先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从车上跳下来,然后却是一个荆钗布裙的少女,紧紧牵着一个六七岁的男童从车上下来。

少女,男童?

甄柔看得愕然。

夜色中,依稀可见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身形苗条,虽是贫女装扮,却掩不了姿形秀丽,是一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一旁的男童,也生的粉雕玉琢,有小童时期应有的圆润,而且看样貌和少女有六七分相似,一望即知是一对有亲缘关系的姐弟。

来时的这一路上,见过真正的布衣平民,他们饱受瘟疫和饥荒折磨,人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形如乞儿。眼前这对姐弟虽有些憔悴,但肌体丰润,行止文雅,一看就是出身不凡的高门子女。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是普通百姓,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军营当中,还让曹劲率众将领直接迎出来。

甄柔心中有了猜疑,便定下心来,静观其变。

这位美丽纤秀的少女,大约对当下的环境十分陌生,她一脸惊惶之色。不过很快镇定下来,她紧攥着男童的手,从车尾走上前,在曹劲一行人中飞速地看了一眼,极有眼色的认出曹劲是众人之首,她松开男童的手,轻敛裙裾,盈盈一福,道:“长宁感谢表兄救我姐弟逃离洛阳,请受长宁一拜。”

长宁观一众铠甲将领,唯有当中的曹劲仪表最为出众,又见其气度沉雄,不怒自威,便将人认出来了。

他们虽是姑舅表亲,但之前从未见过,与陌生人无疑,可此刻她姐弟二人寄人篱下,虽知亲情血缘在这些野心勃勃的乱臣贼子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却还是寄希望能依靠这一丝血脉得到些许善意,那一声“曹三公子”到嘴边就成了表兄。

这是在上杆子套近乎,到底是刚及笄的少女,心中虽有些许成算,但这样唤出来犹觉脸上臊得慌,粉颊生红,心下却更为凄惶,自己本金枝玉叶,竟要靠逢迎讨好求生。

曹劲身后众将领也被这一声“表兄”听得纷纷虎躯一阵,这才想起,他们的主帅可与他们这些泥腿子出身不一样,而是真正的天潢贵胄,是与天子一母同胞的公主之子。

一时间,倒忘了眼前这对金枝玉叶的皇家血脉,都不约而同地目露惊异之色向曹劲看去——这比他们还能忍饥挨饿,往死里操练的粗人,居然是堂堂公主之子?

身后众将领都是当初在边关随他一路厮杀出来的,彼此可谓死生之交,曹劲对他们了解甚深。感到身上投来的视线,他心中冷笑,只是想着在营帐里休息的甄柔,他暂敛收拾他们的心思。

不过想到甄柔,目光下意识就往营帐一看,见甄柔正娉婷而立,长发未梳髻,又素白衣衫,极轻减的装扮,却璀璨的好似今夜星辰,绽放着月华般的流光,让他移不开眼睛。

曹劲心情转好,薄唇不禁上扬,对长宁道:“不必客气,卫护长宁公主和五皇子,本就是在下本份。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先是休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说罢,不予理会长宁公主秀目之中鲛泪欲落,一副言未尽之态,转身将姐弟二人交于肖先生安排,便径自向甄柔走过去。

“都已深夜,怎么不睡?”

曹劲一来,帐外护卫又是齐刷刷见礼,他随意一罢手,就牵起甄柔的手往帐内回去,边走边道:“今夜事多,你不必等我了,明早我再一起陪你用朝食。”

甄柔随意应了一声,问出心中好奇,“我看夫君对马车来人颇为重视。不知道他们是何人?”

曹劲脚步一滞,低头看向甄柔,黑眸微睨,眼底一片莫测高深,道:“李贵妃所出子女,当朝长宁公主及五皇子。”

竟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甄柔听得又是意外,又是意料之中。

她正欲跨进营帐的脚步当下一顿,随即回头,长宁公主也正好奇看来,二人目光交汇。

也在这时,曹劲的声音蓦地响起,“阿柔,变天了。”

声音低沉暗哑,却隐藏了一丝不可言说的兴奋。

第二百九十章 怦动

永安三十五年五月,瘟疫在全国十三州大规模爆发,司州染疫人数过半,其中京都洛阳为最。天子亦不幸染疫。

及至是年六月下旬,天子疾大渐。召皇后何氏、大将军何近,及太尉、司徒、司空三公重臣至榻前。降旨一一自责:

称天灾不断,瘟疫横行,乃他德不配位,才召天降灾祸。今大渐弥留,命立皇后何氏所出嫡子六皇子为皇太子,并谕以皇后何氏、大将军何近辅政。望新帝登位,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七月十六日,夜子刻,天子宾天。

是日,卤簿大驾全设。大将军何进率文武各官、俱成服。齐集举哀。

己未时,六皇子上即帝位。尊皇后何氏为皇太后,封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为王,命其一个月后前往封国。五皇子年尚幼,可先留于宫中,待成年后再赴封国。黎明,遣官宣告天下。

八月,秋老虎至,复又炎热,但疫情除。先月前,各州掌权与齐侯曹郑以粮草换防疫治疫之药,自药至各州,药到病除。然,大将军何近称,此乃新帝即位,天灾降惩结束。

八月二十七日,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前往封国途中,路遇太平教教众突袭,相继身首异处,家眷子女具殒命。

九月一日,新帝大恸,召各州太守至京都洛阳,共商讨伐太平教一事。

九月三日、六日,新帝再三令五申下令各州太守至京都洛阳,共商讨伐太平教一事。

九月七日,曹郑第三子,先帝胞妹阳平公主嫡子——曹劲在豫州、司州、衮州三州交界之地陈留,称大将军何近逆臣贼子,勾结皇太后何氏害死先帝,另冒充太平教叛贼谋害诸位皇子及后嗣,并假令诏书致使皇太后何氏之子六皇子登基。

与此同时,曹劲又称他已营救出先帝与李贵妃之子女——长宁公主及五皇子至陈留,又长宁公主手中握有真正的先帝遗诏,乃命五皇子为皇太子,承袭帝位。

遗诏一出,天下哗然。

很快,京都洛阳传出长宁公主及五皇子根本不在宫中,已有两月余未见姐弟两人。李贵妃一再被何氏兄妹逼迫交代姐弟二人下落,拒不服从,已于宫中被杀害。

如是,皇太后何氏被追罪为妖妇,与其兄大将军何近被定谋逆大罪,新帝亦成了伪帝。

九月初十,曹劲以曹郑之名再檄文天下,召诸郡豪杰于陈留,于十月二十二日,共商辅佐五皇子登基大事,及讨伐乱臣贼子何氏兄妹,为先帝及四位死于非命的皇子血仇。

檄文下,又郑重派人至信都请曹郑到此主持大局,诸事便暂告一段落,只待曹郑及诸郡掌权者至。

如此,曹劲终于清闲下来,他就想到了甄柔。

这段日子以来,先是安排防疫治疫的药发放至衮州各郡县,防备、抓捕州境内四处作乱的太平教教众。后又有天子宾天,各方局势异动,他每日都要看从各地传来的消息,与麾下众部讨论,再不时将信息传回信都,呈报给曹郑。

人的精力有限,他这样一忙碌起来,即使有心多陪甄柔一二,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好在他坚持再晚也要回营帐,便是每晚回去时,甄柔已经睡了,但是第二天他走时,甄柔总要陪他起来,两人也能说上几句话。其余时候,也就只有任甄柔自己打发时间。

于是这日将请曹郑过来主持大局的事安排后,曹劲就一径出了议事营帐,回他夫妻二人的营帐去寻甄柔,未料直接扑了个空,又在帐内约等了小半个时辰后,仍不见踪影,终是来到帐外,问营帐门前当值的护卫道:“可知少夫人何处去了?”

护卫回道:“少夫人随熊将军进城救灾了。”

近日曹劲都在与肖先生探拥立五皇子登基后的事宜,不免疏忽甄柔的动向,闻言一怔,道:“此事有多久了?可说何时回来?”

护卫又回道:“自七月上旬防治瘟疫的药材到了后,少夫人每日都会随熊将军往城里救灾,至今约有两月了。倒未说何时回来,不过按往常归营时辰看,早约在傍晚前,晚却是要一二更天了。”

曹劲未料此事已有两个月之久了,而熊傲每次向他汇报衮州各地疫情及救灾情况时,却一次未对他提及。

想到熊傲居然为了甄柔阳奉阴违起来,他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又见天色不过刚过午时,等甄柔回来还有数个时辰,随即转身回了大帐,将身上铠甲换下,本准备随便换一身常服,但念及甄柔很有几分追捧俊逸男子的性子,当下高冠玉簪,身着白色宽袖长袍,腰素银色锦带,方驾马向城内飞驰而去。

十万大军扎营的地方,离城内不远,就二十里左右,不过半个时辰便至。

整个衮州各郡县救灾之地,都设在当地市里的治所处。

曹劲一驶进城,就直奔陈留市的市楼而去。

陈留一带位居中原腹地,地理位置优越,市里自是繁华。

是以,略行了片刻,曹劲才到。

他高坐于马上,凝目四看。

只见二层楼高的市楼外,人山人海,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幼比比皆是,他们排着几路长队等领今日的灾年粮。

许是四下有手持刀戈的士兵在外维持秩序,场面倒也算是颇有秩序。

复又逐一扫过市楼周边的所有出入口,见都有重兵层层把守,便是有太平教的人恣意作乱,或是想劫持了甄柔离开,怕也是插翅难飞。

曹劲这才稍松了一口气,方在人群中睃寻甄柔。

不过眺望了数眼,便见市楼下见到数位女子,正为灾民舀粥施饼。

一旁有个青衣女子,此时却并未施粥,而是正抱着一个二三岁的小女童逗弄着。她背面向他,瞧不见相貌,但见她背影苗条,一搦掌中腰,甚是婀娜多姿。

然而,最为引人注目的不是她身姿曼妙。

她一身淡青色的锦衣干净整洁,发髻上虽未戴任何金银玉石,但一头乌黑的秀发梳得一丝不苟,一看就是一位体面的女郎。可此时,她怀中所抱的小女童穿着一身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旧服,她却半点不嫌弃,逗得小女童咯咯直笑。

大约是这大半年以来,看到过太多了只知道争权夺利的人,甚至在难民中也看到了互相搏杀,死去的人真的太多太多,心不觉麻木冷硬。